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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之杜鹃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琉璃
帕尔瓦蒂呆呆地一边走一边看,突然看到胎室前站着一个老婆罗门,手里执着画笔和颜料,正在往被白石灰泥覆盖的墙壁上作画。他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她。
帕尔瓦蒂急急忙忙朝老婆罗门行礼。老人头剃得光光的,脸上皱纹密布,眼睛大大的,由于近视,眼神像孩子一样恳切,简陋的麻衣上沾满了颜料和用来覆盖墙面的牛粪、黏土和石头、米碾碎的粉末。他朝帕尔瓦蒂露出了一个无牙的笑容来,显得有些拘谨。
“我……我是路过这里,对不起,打扰您了。”帕尔瓦蒂合着手掌。
老婆罗门轻轻摇摇头,然后默不作声地指向胎室里面。
“里面有什么吗?”她说。
老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往里走。
胎室里没有祭坛,和前殿一样,只有壁画。
壁画正中的主要人物是位年轻女郎,她骑着雄狮,头发黑如鸦翼,卷曲蓬松,肤色如蜜,无喜无悲地注视着壁画外的世界。
帕尔瓦蒂看着她,目瞪口呆。
“这……这是谁啊?”她结结巴巴地问。
“这里是为世尊湿婆所守护的萨克提座(注释:萨蒂被妙见所切割的尸体散落的地方就有萨克提座),自然供奉的是黛薇女神(注释:黛薇是杜尔迦的别称),”老人轻声说,抬头看着画中黑发蜜肤的女郎,“湿婆在永劫里唯一的妻子萨蒂。”
她不再说了,把视线转向神庙外,微微皱起了眉。
老人顺着帕尔瓦蒂的视线看去,看到神庙入口有一尊神像,放在一个独立的神龛里,正与黛薇的胎室相对。那是尊外表可怕的神像,打扮如同全身赤裸的托钵行乞的苦行者,面目狰狞凶猛,獠牙从嘴角突出来,发如火焰,装饰着骷髅和新月,他有八只手,持着叁叉戟、狼牙棒、套索和其他武器。最下边的那只手好像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掌心向外,仿佛捧着什么。
“那是什么?”帕尔瓦蒂问。
“那是世尊湿婆的恐怖相。”他说,“它是这个圣地的保卫者。它和黛薇的画像都是……都是原来就在这里的,是这圣地的核心。它就是……世尊的一部分,是他本身。”。
“本身?”
“没错,”老人轻声说,“原本在所有的圣地都是如此。世尊一直以他最恐怖的面貌,守护着他心爱的女人。”。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抓住了,一行清泪缓缓流过脸颊,令她不知所措。
“你看到那座山了吗?”他说,“那是世尊湿婆的居所。众神不能实现人们的愿望,但他能。因为他高于众神,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和理,包含万物的内在的灵魂。”
帕尔瓦蒂默不作声的看着老人。
他继续道,“湿婆的心犹如被冰雪覆盖的群山,大地的轴心一般不移动。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情众生感受到它、对它作出了反应;可是现在身为世界灵魂的湿婆陷入最严酷的苦行,他不作出反应,他不产生感情,他闭上眼睛,关闭感官,拒绝去感受和回应。所以在他身周的世界停止了存在,没有开花结果,没有生命。”
“怎么唤醒他?”帕尔瓦蒂忍不住问了一句。
“湿婆喜欢音乐,因为他是时间的主宰,自然也是节奏的主宰。当你奏响乐器,让感到新的节拍,他自然会醒来。”
他说着,歪了歪头,注视着帕尔瓦蒂,“而且,我想他会回应你的。”他温和地说,然后给了她一块响板。
帕尔瓦蒂刚要继续问话,就被老人推了一下,她瞬间跌倒在了湿婆的恐怖相前,当她抬头的时候,她的周围已经不再是神社,而是一个纯白的世界。
没有蔚蓝壮丽的天空和明镜一样的湖泊,只有白色。
山是白色的。天空是白色的。冰雪是白色的。冻结了的冰湖是白色的。岩石和冻硬了的泥土是白色的。到处密布的冰塔林也是白色的。但仔细看去,那些白色都只是幻觉罢了,实际上所有事物都是透明,只是因为光在其中静止折射时停顿了,才显得像是白的。这根本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
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没有任何生物的动静,云停止流动,风也被冻结了。世上的五大元素,在此停止了运作和生息。
帕尔瓦蒂向前走了几步,踩上了一块溜滑的冰碛物,一跤跌倒在地。
她爬起来,朝四周看。冰塔林包围着她,这迷宫根本看不到尽头,前面还到处都是冰裂缝和白雪覆盖的岩石。毫无人烟的迹象。谁知道那个能实现世人一切愿望的大神躲藏在哪里?
她举起了手中的响板,横下心敲响了它。
响板发出了差点让帕尔瓦蒂魂飞魄散的声音。
不,说声音并不准确,因为响板并没有真正响起来。可是万物的内部都振动起来了。山和石头,冰和雪,整个大地都在振动不休,天空也在震动不休。就连帕尔瓦蒂自己体内都发出了嗡嗡的震鸣,血和肉都在震荡不休。声音的波纹在万物中一圈圈传递开去。
帕尔瓦蒂下意识地又再度敲响了响板。
第二轮震荡的波纹又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传去,远山发出了宏伟的回声。
帕尔瓦蒂壮着胆子敲响了第叁声。
叁界都在轰鸣作响了。
这真是一段乱七八糟的节拍,帕尔瓦蒂没什么乐感,可它毕竟是种新的节奏。
最后一声回音消失的时候,帕尔瓦蒂突然感到风刮起来了。
那是刺骨的寒风,在耳边呼啸作响。
不仅如此,她还听见了冰柱断裂的声音,冰在融化,水滴落下来,暗河在冰川下奔涌,有小石子滚落在山坡上。
声音出现了。
帕尔瓦蒂打了一个寒战。
她想起了老者说过的话。
湿婆关闭了自己的感官,拒绝去感受周围的世界,因此他周遭的万物才都静止。
当声音出现时,那就说明湿婆开始听到了。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发现原来冰塔林并不是纯白的,它带着令人生寒的幽蓝色泽。布满碎石的地面是深黑色的,岩石上长出了绿色的苔藓;地上还有淡黄和蓝色的无名花朵,她抬起头来,云在淡蓝的天空中流动着,北风撕扯着它跑。
颜色也出现了。
那么湿婆已经睁开了他的眼睛。
帕尔瓦蒂突然恐惧无比,比寒冷更寒冷的感觉侵入了她的肺腑,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恐惧让她每块血肉都要收缩起来了
“你是谁?”
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帕尔瓦蒂缓缓转过身来。
冰塔林密布的山坡之中有一处凹陷的地方,冰雪构成了平台。巨大的冰柱包围着那个地方,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你过来。”。
那个声音又说。
帕尔瓦蒂着了魔的朝那个方向走去。
巨大的冰裂缝,她迈腿就过去了。覆盖着冰盖的冰湖,她也轻轻巧巧就走了过去。她毫不费力爬过了石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和累。构成她身体的每个份子都在听从那个声音的号召和指令。
她停在了冰塔林外,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那个人却像是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你……你再走过来一点。再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帕尔瓦蒂残存的最后那点自我意志在惊恐地叫嚷,她一点儿也不想再靠近他了,靠近他就是靠近火焰,靠近深渊,靠近无可名状的混沌和蛮荒。可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
她终于走到了男人近前,半透明的冰柱隔在她和那个人中间。
帕尔瓦蒂战栗着,低垂着头,唯恐抬起脸来就会遭致毁灭。
她感到男人凝视了她很久很久。
久到她脊椎骨都发麻了,久到她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人生。
可他凝视着她的眼中饱含着她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最后帕尔瓦蒂听见他轻声地说,
“你来了……”。
帕尔瓦蒂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毁灭之神湿婆。。
他不是她想象中那幅骇人的形貌。他没有耀目的神光,只是肤色皎洁白皙,蓝黑色长发留得很长很长,垂落在他结了冰的肩头。他额头上散放着新月的光辉,嘴唇的形状很好看,仿佛生来就为了微笑。
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瞧。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眸,冰色的眼眸,映射着万物又没有万物。容纳了世上所有的恐怖和美好,酷热与严寒,光芒与阴影。
湿婆口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它在空中凝结成了白雾。冰凌和冰川一起松了一口气。在松动的过程中,水滴敲击出奇怪清脆的声音来。
而帕尔瓦蒂依旧觉得十分震惊。
现在她面前坐在石台上的,只是一个外表俊朗的男人,他不散发任何气息,不是深渊,没有混沌,他有一张平静的脸。帕尔瓦蒂觉得他好像很老,山一样老,可又觉得他很年轻,天上掉下来的第一片雪花那么新鲜。世上所有的时间都在他身上流动着;他的面孔仿佛比世上所有的寺庙和经卷更具备深远含义,有更多可以诉说的历史。
他开口了,“为何要惊醒我?”
“我是帕尔瓦蒂。”帕尔瓦蒂战战兢兢地说。
湿婆扫了一眼帕尔瓦蒂手中的响板。“无论如何,人们来找我,总是有所求的。”湿婆说,“你难道有什么愿望吗?”
“是的,我……”帕尔瓦蒂说。
“我实现愿望,可我也索要代价。”湿婆又说,“帕尔瓦蒂,你能做什么呢?”
帕尔瓦蒂抬起头来,不知道该怎样办好。
“你拿着响板。”湿婆说,“你会唱歌么?”
帕尔瓦蒂愕然地看着他,然后反应过来了。“会,我会。”她急忙地说,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开口唱过歌了。
“那你唱一首歌吧。”湿婆说,“你打乱这个世界的节奏来唤醒了我,那么就用你自己的旋律作为对我的供奉吧。”
帕尔瓦蒂张开了嘴巴。她感到紧张万分。无数凌乱的曲调和歌词涌进她脑子里,商队的歌声,遇见的歌人唱出的史诗,婆罗门的颂诗,她简直没法从中间找出一段完整的来。隔了一会,她开始唱一首小时候听过的歌,
“倾盆大雨骤从天降。
雷鸣阵阵如鼓,
声震四方
头发柔软的小姑娘啊。
酣睡在甜蜜的梦乡……”
她顿了顿。“酣睡在甜蜜的梦乡……”
她唱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唱得好难听,完全走调,而且她完全想不起歌词来了。
“我唱不下去。”她自暴自弃地喊,“我忘了歌词了。”
湿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随后他笑起来了。
一开始那个笑有点儿奇怪,就像是这叁千世界的神主还需要仔细回忆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可是大气在松动着,天空变得更加蔚蓝深邃,冰雪变得更加洁白,景色变得倍加生机勃勃,毁灭之神更深入地回到这个世界中来了。
而他的笑的确是很好看的。
“你有什么愿望?”他问。
帕尔瓦蒂张大了嘴巴。
“您……您满意吗?”她问。
“是的,”湿婆轻声说,“你的供奉,我很满意。”
他顿了顿。
“曾有人对我说过许多话,曾有人对我唱过许多歌。而现在,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也很久没有听到人唱过歌了……”
他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她,“说吧。”肤色白皙的毁灭神对帕尔瓦蒂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帕尔瓦蒂呆然地望着他,隔了一阵子她才开口,“山王的城市饱受巨鲸的骚扰,请您帮助那里的人。”
湿婆看着她,“山王多年前曾承诺若是有人帮他驱除巨鲸,他会将女儿嫁给能者。”
帕尔瓦蒂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你希望我去帮忙么?”他怜悯的看着她。
帕尔瓦蒂低下头,没表示反对,也没发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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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大约3-5篇完结。





梦之杜鹃 番外二(巨鲸是好助攻)
湿婆伸出手,等待着她的答复。
帕尔瓦蒂犹豫了片刻,终于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她觉得他此刻一定在耻笑自己,明明是该逃离的,却又自己跑到他的面前。
明明是该拒绝的,却主动的邀请了他。
他像死亡一样又温柔又冷酷,通晓一切,却也隔绝一切。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失去她的痛苦之后,他变得越发平静了。
“走吧,”他说。
帕尔瓦蒂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湿婆却故意放缓了脚步,以期她可以不用走的太快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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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海犹如一位深邃的老者,静静的睡在暮色里。无风、无浪,与天默默相对。
湿婆盘膝而坐,帕尔瓦蒂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远方的天,身边的海,夜色在海与天之间徘徊,天渐渐黑了下来,夜色笼罩了海空,大海隐在夜色里,闪烁在海面上的灯象是大海的眼睛。
她一想到自己即将嫁给这个冷酷的男人,她就有些恐慌。神庙里看到的那个壁画是他曾经的妻子吗?和她相比,自己的容貌显得很平凡,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的。
当她还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原本寂静的海面陡然升高了,大海发出了可怖的咆哮的声音。
她小的时候听过,是那头可怕的巨鲸。
它常年在海岸线附近肆意屠杀渔民和渔船,扰的海岸附近的人家几乎绝迹。
湿婆睁开眼睛看着身旁的帕尔瓦蒂。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远处的海怪吸引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海面上起伏的怪物,身上少女的气息还未完全脱去。
巨鲸翻绞了一顿波涛之后,才注意到立于海岸边的两人。它调转方向,冲着二人直冲过来。
湿婆仍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帕尔瓦蒂惊恐的看着他和巨鲸对峙着。
巨鲸掀起滔天的海浪往湿婆的身上拍打过去,湿婆却依然坐在岸边,不为所动。
那怪物与湿婆对峙很久之后都发现占不到什么便宜,它上半身忽然变成人的模样,哈哈大笑。
他游到湿婆的身边,俯在他耳边。
“恕我冒昧。”他轻声说,“听说,当初达刹仙人之女在您的怀抱里化为了灰烬。风与空将她吹向这世界的四面八方。可是,她毕竟是您的伴侣,宇宙之母摩诃莫耶的化身。她的灰烬落在大地上,大地吞没不了她;她的灰烬落进溪流里,水将她推到岸上。最终,构成她的部分被聚集在一起。在这大地上的五十一个地方。这里是她的眼睛,那里是她的手指。她的脖颈,她的纤足,她的胸乳。她停留在那个地方,在萨克提座里作为地母,即便死去她依旧能为土地带来丰饶。从她身体之中生长出她的影像,在泥土中,在石壁上,在神庙的胎室里。而您守护着她。您也将自己分为五十一个部分,在每一个萨克蒂座以恐怖相守卫着她。我说的对吗?”
湿婆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神像般的脸,动摇着的男人的脸。
他张大了眼睛。
巨鲸充满恶意地想,原来这至高无上的毁灭神,也会有这样担惊受怕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您没法动弹,所以您察觉不到。”巨鲸又说,“这几年来,地上所有的萨克提座正在一个接一个被毁灭。您的恐怖相再也不能守卫您的爱妻。圣地一个个被捣毁、被玷污。僧侣变得疯狂,土地被吸取了精力,变得贫瘠。萨蒂的形象被消灭。她在这世上仅有的痕迹一个个被抹杀。您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吗?”
毁灭神如今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冰川在颤动。整个大地在震动。远处的冰瀑布上发生了冰崩。
巨鲸热切地看着湿婆;他的眼睛里无声地诉说着。如果湿婆真是实现人们一切愿望的时神,应该读出了他真正的愿望。
他张开了口。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丝黑色爬上了他的嗓音,让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孩子一样扭曲尖细。
“是我毁灭了所有的萨克提座。”
湿婆慢慢地站起来了。。
整个冰川都在哀鸣,远处的冰瀑布发生了规模巨大的冰崩。它解体了,冰雪像咆哮的水流那样活动起来,冰块与冰块在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可怕声响,冰块飞溅,雪雾弥漫了山谷。大气中闪烁着奇异的蓝光,像蛇和长鞭一样地在空气中甩动。
他的脸已经成了最原始的情感的集合:无法抑制的狂怒、憎恨、暴恶、复仇的凶心,世界上没有比那更不像人的东西;可也充斥着最强烈的人性。
他张口说话了。从他嘴里出来的不是人和天神能听懂的语言,那是毁灭之神的语言,是一万头野兽在嚎叫,是整个大海在波涛动荡,是全世界的暴风在怒吼。所有的生物都倒在了地上,海洋颠覆了。群山颤抖咆哮着。
巨鲸的身上流出的血犹如鲜花般朵朵绽放。可他只是直视着身躯仿佛在不断膨胀的湿婆,发自心底地笑。
帕尔瓦蒂被迎面吹来的暴风弄得睁不开眼,当她努力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像是这个世界的梦魇:一头身躯像银山一样的白色雄牛,它是那么巨大,角都顶到了天空之上,它充满了愤怒,眼睛像血一样红,喷出的鼻息都是火焰。在雄牛面前的是一头与它身量相若的巨鲸,全身漆黑如夜,张开的大口流淌着影子一样的黑色汁液,向雄牛发出挑衅的高鸣。这两头巨兽发出咆哮,践踏整个海洋,冰川已经在它们足下完全化为齑粉。整个世界好像已经走到了劫末,所有的秩序和有形之物都在被巨大的愤怒撕扯得不成形状。
帕尔瓦蒂在尖叫,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情形。
尽管她周围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冰块和岩石纷纷滚落,声音和光都被撕裂了,她却只是被吓坏,毫发未损。
巨鲸朝着白色的雄牛冲去,雄牛低下头,以自己锐利的尖角迎战。它拉扯着全身的铁链,这动作再度极大地改变了整个天地的幅度,在它足下,干枯的冰川像纸一样裂开,大地中腾出了火焰,整座喜马拉雅山都在尖叫哀嚎。山脉正在被它的力量拉得破碎,而山峰开裂,雪白的山顶滚落。
黝黑如铁的巨鲸就在那一瞬间撞上了湿婆的身躯。
大地发了狂一般、波浪一样起伏震抖,全世界都感到了那一瞬间的巨大震动。
巨鲸仰着头,浑身肌肉紧绷,准备着第二次冲撞。
下一个刹那,由于痛楚,湿婆发出了怒吼。
这宇宙的至高灵魂遭到了触犯。天宇震动着,变成了血红色,湿婆额头无声无息睁开了第叁只眼睛。
白亮的、世界上最炽热的火焰从中喷卷而出,包裹了正向前猛冲的巨鲸的身躯。
在离湿婆不到两步之地,它停止了。
它低下了头。
鞠身朝湿婆庄重地行礼。随即以那个姿态化为了灰烬。
火焰消失了,灰烬坍塌在地。
但那只是一转眼的事情。
有片刻,那情景看起来如此虚幻不实。巨鲸的身躯被摧毁了,可影子竟然还留存着,保持着那恭敬的姿态,一动不动。
湿婆的怒气并未消失,他又朝前迈动了一步。
帕尔瓦蒂缩在一块倒下来的岩石下,她从指缝里偷窥,眼睛因为刚才灼眼的光亮而直流泪。湿婆脸上充斥着狰狞的、非人的愤怒。和她之前看到的那个坐在冰雪上神情平静无波的男人截然不同。
可是她在心里隐隐约约意识到;现在这个湿婆才是真实的,而那个苦行者是伪装;那个答应完成她愿望的人只是道闸门。闸门打开了,水放出来了。
湿婆周围的空气依旧是扭曲的,他的身躯已经扭成不可理喻的形状,但这破坏神还沉浸在他完全丧失理性的愤怒之中,他还在挣扎,只杀了一个巨鲸还不够。他想要造成更大的破坏,更多的恐怖。
整个天地都已经在他身后扭曲,大地被他整个拉得变形,无数悬崖从沸腾的海水中升起,山脉相互挤压,顶到了天际,覆盖在他们头顶;就像被硬行弯折起来的钢片,已经到了崩溃折断的边缘。
他身体里同样在发出哀鸣。
就在此刻,帕尔瓦蒂跪伏在湿婆足下,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她手指在湿婆座下的岩石上抓挠出了血,因为她好像摸不到湿婆的身体。她哀求着,她叫喊着,在湿婆高大的身躯下,她的身形显得那么渺小。
而湿婆显然没有听见。
“——希瓦!”
帕尔瓦蒂发出了最后一声叫喊。那声叫喊像是把她的五脏六腑都从她喉咙里拉出来了,它是那么惨烈和凄烈,那么尖和细,就像是火焰里的一条即将融化的银线,一根针落进火红的岩浆里,听到的人都觉会得自己心里开了缝。
那一瞬间,湿婆的身体突然顿住了。
咆哮的海面慢慢的回归平静,咸湿的海水溅到了她的身上。
湿婆在那里。
海面之上,一轮大得不可思议的满月正在慢慢升起;而天空中的云彩正在缓缓地分离和组合,组成一张女子的脸。
帕尔瓦蒂觉得那副面孔很眼熟,她曾在神庙的壁画上看过那张脸,她终于知道那是谁了。
她的心也颤抖起来。
是真的。
这叁千世界里,是真的有不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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