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刹时红瘦
“赵兰庭获斩,顾氏殉情,便可改姓换名悄悄入宫,虽说自然得不到妃嫔名位,但皇上无非也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而已,乾清宫里的一介女官,又哪里会引起朝臣关注呢”
“娘娘难道就甘心让顾氏专宠”
“横竖我膝下已经有了二郎、三郎两个孩儿,那顾氏既不能生养,甚至不能见光,哪里值得我和她争风吃醋我的对手,只有中宫皇后而已。赵兰庭与顾氏夫妻恩爱,董皇后却在关键时候见死不救,间接导致赵兰庭被处死,顾氏为了苟活不敢埋怨皇上,但能不把董皇后恨之入骨有了顾氏在皇上身边儿搬弄是非,皇后总有一日会为的明哲保身付出代价。”
开心不过片刻,乔贵妃便听闻了春归已然入宫的事,这下子眉头终于蹙了起来:“董氏既不追究谣传,一边却又召见顾氏是何路数她当明白既然要明哲保身,便不能答应顾氏为赵兰庭求情的道理,她要敢开这个口,必然便会引得皇上厌恶,难道她打的主意是先一步笼络顾氏”
罗氏便又着急上火了:“怕不是皇后一面帮顾氏求情,一面在顾氏跟前儿……嫁祸贵妃及唐阁老方为幕后主谋。”
“看来我还真低估了董后,她并不像我预料一样古板不知变通。”乔贵妃把团扇一扔,起身踱步徘徊:“如此就不能容顾氏活着了,否则她与董后同仇敌忾,我可不是她二人的对手,得想法子,让顾氏横死,再让皇上对董后心生猜忌。”
先不说乔氏又再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坤仁宫里皇后与春归这回见面,皇后着实觉得许多的话都难以启齿,倒还是春归先直奔主题:“今日请见娘娘,是想求娘娘禀报皇上,我要面圣。”
做为外命妇,自然是不能直接求谒一国之君的,春归也是迫不得已才通过明珠代转诉求,她而今也的确顾不上皇帝的龌龊心思是否会让明珠知悉了,诏狱是什么地方她虽然并未亲眼目睹,不过也早有耳闻,她怎能在知闻兰庭身陷诏狱之后还冷静沉着的计较利害想办法彻察刺杀安平王的真凶还兰庭清白她没有这大本事,她只知道唯一有权决定兰庭生死的人。
就是那位九五之尊。
“阿姐可有了周全的计划”明珠见春归如此焦虑,也再顾及不了许多,把一切都全盘托出:“昨日我刚接到阿姐的拜帖,坤仁宫里就有人议论珍珑杀局的话,要不是惠嫔劝阻,我都几乎一脚踩到了陷井里头,阿姐这时去求皇上,恐怕……实不相瞒,当我听闻皇上竟存着如此荒唐的念头,我亦觉得义愤填膺,但昨晚我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此时确然不能冲动行事,最要紧的,不是出气,是得把姐夫从诏狱里先救出来,我是担心阿姐在气头上,触怒了皇上反而有害无益。”
春归听明珠这么一说,对于这件突然发生的祸端更加笃定了起因,倒是反过来安慰明珠:“妹妹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珍珑杀局一事妹妹今后万不可再提起,只当作从未耳闻,妹妹只需要转告皇上,我在坤仁宫等候面圣。”
明珠见春归如此笃定,也不多说二话。
春归就等在坤仁宫的偏殿,看日影一点点中移,斑驳的光色透过雕窗在金砖地面游走,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如此厌恶这座宫廷,就像此时目睹这些光色和日影,都透出一种刺骨的森凉之气。
她听见了脚步声,低垂的视线里是黄袍龙靴,她深吸一口气行叩拜之礼。
“平身吧。”皇帝受了礼,也是低垂着视线看按品着装的女子,他觉得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驻了,宫城内外,阔别多年,她却并没有丝毫变化,仍是青丝如云,仍是肌肤赛雪,甚至这样的行规蹈矩,也并没有减弱她与生俱来的生气,她鲜活,也明媚,是阳光底下沐浴春风秋露的芳朵,从不曾经过精心的修剪变成世人眼中规矩的盆栽,是了,便是经她打造的瓶供盆栽,也从来不曾缺乏了蓬勃自然的鲜活气息。
所以他才会如此坚持,想要把她留在这座宫殿,这样的念头渐渐成了一种狂执,他想就算逼迫又如何呢有太漫长的时间了,他终究是可以把她感化,他可以比赵迳勿更专一,只要她愿意,没什么他不能满足。
可是为什么现在见了面,突然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一国之君沉默着,春归也只能沉默着,她必须遵行礼规,该说的话多年前的那一次私见已经说尽了,顾春归于秦询而已,早已只是一介臣妇,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顾夫人是来为赵迳勿求情的”皇帝好容易才找到切入点,他当然明白今日春归求见不是因为思念。
但他却并不想听回应,所以紧跟着说道:“陶啸深鞠审安平王府众人,有一内侍终于招供,他曾听刺杀安平王的凶徒说过,是赵迳勿以凶徒家人用作要胁,令凶徒刺杀安平王,且立时自裁,否则其父母、兄弟,更甚至侄儿等等亲人,性命难保。不过凶徒到底还担心赵迳勿食言,非但不放过其亲族反而杀人灭口,所以告诉了好友,且留下赵迳勿当初交予凶徒一封亲笔信,信中承诺,只要凶徒依令行事,他必保凶徒一家血亲荣华富贵。”
秦询紧紧盯着春归低垂的眼睫,口吻仍旧温和:“顾夫人非普通女流,我知道你应当了解朝堂国政,最近因为后金一事,内阁之间,内阁与我之间已经发生多场争执,顾夫人更清楚,我为何坚持讨伐后金,迳勿原本也应理解我的焦虑,可他一直固执己见,导致讨伐之事久久不得推行。”
“臣妇一介内宅女流,不敢妄言朝堂国政,臣妇今日请求面圣,只望皇上看在昔日外子尽竭心力相佐的情谊,开恩允准臣妇亦入诏狱,臣妇只祈囚室之中,相伴外子共待皇上裁夺。”
不争不辩,不求宽赦,求的只是形影不相离,甘苦长与共。
秦询两步向前,但春归连眼睫都未上扬,反倒是九五之尊的胸膛一阵起伏,但他到底忍下了那些逼迫的话:“家眷相陪诏狱,这可不符法规,顾夫人还是先回太师府等候审决吧。”
“皇上若然不允,臣妇便会向北镇府司出首,承认一切罪恶皆是臣妇犯下,与外子及任何人无关,那么臣妇身为嫌犯,诏狱想来也是该进的。”
“你!”秦询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压下胸腔里的暴躁:“你以为你说与他人无干,他人就不会被你诛连了”
“若注定臣妇将与外子共赴刑场,那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殿室里一片沉寂,一道雕窗透进的光影,隔阂在如君帝与臣眷之间,分明虚浮,却如实质,这虚虚实实的隔阂,却仍然没让秦询清醒。
他所期待的心有灵犀两相契合,其实并非春归能够给予。
隐隐约约有西洋钟的报时,跨越了数间宫室发出闷响,秦询方才又垂了眼睑,他往前,和春归并肩站着,却又是东西异向:“春归,你凭仗的,便是我视你从来与他人不同,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只为君臣呢”
他启步,再迈槛而出的同时才有高声嘱令传来:“梁孝贤,送顾夫人往诏狱。”
第799章 不能两全
陶啸深听闻有圣旨,急匆匆地赶来诏狱门前,才知圣旨只是一道口诏,而这口诏的内容也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居然是让顾夫人进诏狱,也未说顾夫人身犯何罪,也未说应当如何鞠审,皇上这圣意君心也着实高深莫测,让他这特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居然都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处理了。
“梁内臣,皇上之意究竟是……”
“陶同知,皇上口诏,只有一句‘送顾夫人往诏狱’,至于更多的授意,应当是已然面授予顾夫人。”梁孝贤也算是个好人了,给予了陶啸深足够多的提醒。
陶啸深:……
“有劳陶同知,将犯妇一同关押进外子所在的囚室吧,皇上之意,是让犯妇与外子一同等候对裁。”春归坦坦荡荡冲陶啸深行了一礼。
陶啸深已经鞠审过兰庭,却并未用刑,兰庭当然也没有承认“罪行”,此时他正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囚狱里盘膝闭目,似乎还真沉浸在了冥想幻境中,连开锁闭锁时“咣当”的一阵响都置若罔闻,直到一刻后才睁眼,惊异的发现春归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那张简陋的板榻上,倒也不认为这是幻觉,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辉辉会犯傻,又果然如是。”
“我且以为迳勿会感激涕零呢,罢,见面便先损我,看来我果真是犯傻。”春归瞪了一眼兰庭,她刚才把兰庭已经打量个遍,确定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是放下一半了。皇帝虽卑鄙无耻,倒还不算狼心狗肺,至少没让兰庭活受罪。
“我错了,就不知现在感激涕零迟是不迟”话虽如此,兰庭的笑意却更深了。
他起身,挨春归坐着:“陶公还是讲旧谊的,不曾动刑不说,还给我挑了间最干净宽敞的囚室,据说是当年关押废燕之处,这待遇也算非同寻常了,对了,陶公甚至还给我找来干净的席褥,只不过……囚室阴潮,这气味终究还是不好受。”
“我随身携带有香囊,大爷勉强靠这香囊忍着些吧。”春归果然从腰上解下香囊,佩在了兰庭的衿扣上。
“有玉兰、薄荷、艾草、沉香末”
“另还有水安息,大爷这回可算是漏下了。”
“到底在囚室里关了两日,鼻子不大灵敏了。”
“果然是不大灵敏了,我随口一说,你也相信。”
“我怎知辉辉竟然使诈”
“早前大爷在冥想什么呢可曾参透了高深道理”
“本是饮食男女,怕是参不透高深术理了,我是在冥想美味佳肴呢,陶公虽不曾用残羹馊饭刻薄我,诏狱里的干粮就白水也着实让人难以下咽,还别说,早前我这一参详,还真有了一种从未尝试的烹饪方法,食材是用蕃椒兔肉。”
“快说细致,让我也参详参详。”
在囚室外窥听的陶啸森:……
这到底是对什么夫妻啊在诏狱里,面临着生死险劫,便是不讲那些悲痛欲绝的话,好歹也该商量商量如何脱困吧,闲话家常当真合理
有些事情,于兰庭和春归而言,其实连交流的必要都没有了。
就像兰庭明白春归为何会来诏狱,她证实不了他的清白,但有她在,皇帝多少会有顾忌,不至于下令重刑逼供,而且连将他久困诏狱都怕不忍心了;就像春归也明白,兰庭不会在意她用秦询的软肋要胁,这回的劫难虽比珍珑杀局更甚,但他们仍然不绝求生的原望,但这生是共生,如果不遂,那么同死且罢。
陶啸深步出诏狱,望着天上的烈日悠悠一声长叹,一转眼,才看清梁孝贤竟然还在这里。
“梁同知,赵阁部与顾夫人情形如何”
问的是情形,想要了解的是交谈,陶啸深还不至于听不懂这言外之意,当下便也苦笑着把那夫妻二人的离奇对话说了。
而当梁孝贤回宫,果然便被皇帝盘问。
他暗忖:义父交待,今上比先帝更加的喜怒难测,提醒我服侍时定要更加警慎,这话果然不假,多得我丝毫不敢大意,将皇上说的一字一句都掰碎了揣摩,设想无数可能,否则目下就皇上这一问,我都怕得痴呆了。
又的确就在此日傍晚,兰庭被带出囚室,因为皇帝终于要亲自盘问他。
皇帝便站在诏狱门前,仰望着这日西天灿烂的霞光,黄袍换了青衣,乌幞替了金冠,仿佛回到了登极权座之前,是那个可以仍和赵迳勿互相调侃的无涯客,但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到这一步,他们谁也回不到起初。
“朕的锦衣卫同知,是真不比得先祖时期了,执掌诏狱,竟然对嫌犯如此款待,也难怪安平王的案子审了这些日却还没个结论。”皇帝没有收回观赏晚霞的目光,唇角稍稍带着笑意。
兰庭错后站着一步,倒是盯着皇帝的小半边侧脸,也笑:“皇上明知臣并没行为那些罪行,但皇上需要的无非是臣认罪而已。”
“你错了。”皇帝轻挑眉梢:“我需要的不是你认罪,我需要的是让你知道只要我下定决心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我可以罢了你的相职将你关禁诏狱,我同样可以还你清白仍然让你高官厚禄,君臣之间谁还不会有一时口齿了,便是现今,我们仍然可以谱写明君诤臣的佳话。”
兰庭也一挑眉:“高官厚禄皇上是真忘了,为这个臣是一顿饭的代价可都不愿付出。”
皇帝终于不再西望,收回目光看向兰庭。
其实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们甚至都再无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的说过话,宝座是需要和臣子保持距离的,他看多了奏章,最近视力也大受影响,时常坐在龙椅上看底下的臣子都是眉目模糊,但现在他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时光在赵兰庭身上同样停驻了。
哪怕是身陷囹圄,仍然君子如玉。
“迳勿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倘若这便是你的初衷和坚持,那么何不在此时让一步呢你愿意让步,我便答应你不再执着即时讨伐后金,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即刻立大郎为储,我让迳勿兼任太子太傅,那么日后大郎登位,推行的仍是迳勿之政见理念,如此天下可保长治久安,迳勿为了君国,为了万千百姓,舍不舍得付出代价呢”
“皇上让臣这一步,退去何处”
“迳勿虽与尊夫人恩爱和谐,奈何情深不寿,尊夫人因疾不治。”
“皇上这是意图效汉武金屋藏娇不,恕臣冒典了,汉武金屋藏娇是予陈氏女皇后正位,只可恨位及权尊却移情背信,不能与皇上此时意图类比。皇上是想逼迫臣先行背义之事,以妻室换取荣华富贵,让内子心如死灰,而皇上说服内子,更姓埋名从此困在深宫悄声苟活……”
“赵兰庭,别以为我做不到给予春归皇后之尊,便是这么多人曾经见过春归又如何我要说只是容貌肖似,谁敢质疑”
“敢问皇上,既要另立皇后,如何处置现今中宫中宫无错,无端废位,先且不说内子愿不愿意连累皇后无辜受此劫祸,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是否认同皇上如此荒唐有违明德之举君主当以礼法治国,一国之君应身当表率奉行仁德,唯有如此才有基础使天下清平,社稷安定,天下人也许谁都可以任性,谁都可以一时荒唐,唯宝座之上,九五之尊不能任性荒唐!
是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无人胆敢治皇上之罪,可何为奸妃误国有史以来清君侧最终导致红颜服诛的事例还少么届时皇上确定能保内子平安皇上若为一己私欲大开杀戒,与尊统这无道暴君有何差别,那么皇上今日答应臣之条件岂不有如空话”
“在时月回流之前,春归也无意与皇后争权,所以我只需要赵迳勿你让步,你为了社稷苍生舍弃春归……”
“皇上以为逼迫臣退让,内子便会移情便甘愿委身于卑鄙无耻却权势滔天的小人臣比皇上更加了解内子,内子绝不会苟活。”
“赵兰庭我不用你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求死还是求活!”
“皇上并不是逼迫臣作抉择,实则是逼迫内子作抉择,是为了保臣性命屈辱的生存,还是与臣同生共死虽憾无悔,臣不会让内子面临抉择,所以臣只能逼迫皇上,请君裁决,江山私欲之间,当以何为重!”
“你是说我处死了你赵兰庭,社稷国祚便会崩溃!”秦询冷笑:“赵兰庭你也太过高估自己了!”
“臣候死,方为解天下苍生之厄,苟活则如奸佞,于天下是为不公,于先君是为不忠,于妻室是为不义,这便是臣之抉择。”
兰庭施一礼,昂然再入诏狱。
第800章 杀意暴生
没有其他的人听闻了诏狱之前君臣之间的可谓摊牌,但梁孝贤察觉到皇帝的脸色比前来诏狱之前更加阴沉了,他想如果是先帝仍在,义父仍侍奉于乾清宫君帝左右,这个时候应当会进忠谏,阻止一国之君明显会造成朝野动乱的不智行为,但梁孝贤却掌握不了今上的火候分寸,他只能够大气不敢吭,把自己龟缩成仿佛不存在般,耳朵却高高竖起,时刻留意着内书房的动静。
皇帝也的确恨怒交加,他明知要想说服春归“假死”,从此伴他身侧与他长相厮守,不能是他主动针对春归加以逼迫,必须要胁兰庭为社稷百姓和身家性命妥协,由兰庭先和春归“义绝”,他甚至宁肯放纵相权掣肘君权,为了春归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不存半点迟疑,但结果还是没能说服兰庭,皇帝一时难以接受计划的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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