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刹时红瘦
兰庭静静听着春归发脾气,没有解释更不想争辩,在他知道的一件真实案例中,确有执法官员在审决奸/辱案时,认为受害女子并没有坚持反抗后来任由男子施暴,而把案件决断为通奸,那位官员完全无视女子呼救已然声嘶力竭的事实,也根本不考虑女子身上的伤痕。
又就算男子因奸/辱罪行而受惩,受害人仍然难以摆脱舆论的谴责,没有能力反抗,但可以一死维护名节,继续活着就是罪孽,大众对于弱质女流缺乏其实最基本的同情心,在他们已经形成的固有认知里,女子一旦失贞就是耻辱肮脏的,牵连着家人也都一同蒙羞,只有一死方能证实贞烈——横竖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生死仿佛极其轻易不值一提。
还是春归自己先反应过来:“这是迳勿的设计吧,你暗示刘元宝那畜生就算承认强迫樊姑娘,只要咬定樊姑娘不曾反抗就不会承担奸/辱的罪名,他为了不受刑问,多半会借机狡辩开脱。”
“是我的设计,但并不是误导。”
“还真有这条破法令!”春归差不多就要暴跳如雷了。
“刘元宝中计,承认他虽觉樊姑娘脸上的胎青瘆人,不过想着樊姑娘年岁这样小,必定还是处子之身,他称樊姑娘先冲他媚笑,才引诱得他尾随,还说他的确把樊姑娘拖拽去了破坛子庙,但樊姑娘是欲拒还迎,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
“混账!猪狗不如的东西,说他是畜生连畜生都怕不服,被这混账东西连累蒙羞!”春归只是听着兰庭的转述,都气得两眼发红。
但她更关心的还是结果:“不会当真采信这混账的供辞吧迳勿总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脚吧后来如何,迳勿有没有驳斥这混账一定驳斥了,迳勿是怎么驳斥的!”
“我问他为何毁弃樊姑娘的衣裳。”兰庭说道:“这回刘元宝怔了许久,又再强辞夺理,说什么他并没有毁弃衣裳,指不定是其余什么人比如陈麻子偷窥得这事,有意折辱樊姑娘才做这样的事,陈麻子先就急了,一口咬定刘元宝行为奸/辱之事实为确凿,他说当时樊姑娘和刘元宝推推搡搡,且用手里的衣篮子砸向刘元宝,但未能挣脱,刘元宝轻易便把樊姑娘拉进了废庙,樊姑娘的衣篮连着捣衣杵就这样被遗弃在路边的草丛里,陈麻子经过时还看了一眼。”
“那篮衣裳呢如果一直在那儿,樊姑娘出来后应当会拾取遮羞。”春归道。
“刘元宝逃离时先一步拣走了,他怕被人看见提着个衣篮引起怀疑,于是丢弃在富安渠里,以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毁弃衣物时还是被另一人证目睹。”
&nbs
p;“还有人证”春归亢奋了。
兰庭颔首:“是那一片的居民,因着天气炎热寻了截荒僻无人的渠道洗浴,当时已经从渠里上来,借着荒草的遮挡穿衣裳,他瞅见刘元宝过来没敢出声,因为他向刘元宝告贷还没能清偿债务,躲都躲不及,所以亲
眼目睹了刘元宝毁弃衣物,这人后来还把衣篮捞了上来,见里头虽说有套衣裙撕得破破烂烂,尚有几件还能穿着,便拿了回家,后来听说了樊姑娘的事,他倒
第254章 真相残忍
赵四叔也乃进士及第,在太师府“城”字辈的一代为应试成绩的佼佼者,刚在翰林院任满三年的编修,就丁忧守父丧,起复为刑科都给事中,属位微而权大,这回皇帝决意重审冯莨琦附逆案,并没有再授厂卫职权,且不行三法司会审,而专授许阁老领衔,由曾经担任过顺天府推官,时任吏部右侍郎的沈洪,以及刑科都给事中赵淅城辅佐审决。
这个任命说来有些任性,因为看上去唯有赵四叔现下仿佛才能马马虎虎称为司法官员,但其实许阁老曾经担任过大理寺卿,再加上沈供在任职顺天府推官时也处办过不少疑难案件,这个组合班子又确实能称经验老道了。
真要细究的话,反而是赵四叔这现任司法官员其实从来没有经办过要重案件。
兰庭告诉春归许、沈、赵三家在皇帝看来,并没有参涉废储之议,这样的任命其实也体现了皇上的态度——宋国公之罪必须严究,可也仅限于严究宋国公的罪行。
“看来这回高府街门前的纠闹,虽说迳勿算是和宋国公府彻底结仇,但皇上并没有因而起疑,猜忌轩翥堂赵氏一门其实已经有了废储的决心。”春归道。
“那是当然。”兰庭慢慢的踱步,并不急着赶去找四叔商量政务:“这就让皇上心生猜忌了,我这家主岂不是把轩翥堂这一族系给直接带进深沟里那几年我这皇子侍读也没白当,谁都知道我看着像是与世无争,骨子却还有点嫉恶如仇的脾性,一桩冯公遇刺案,一桩樊大灭门案,线索都是直指宋国公府,尤其后一个案件还算是我亲手揭发,协助施世叔上门问案在皇上看来是理所当然,结果吃了豪奴一鞭子,倘若忍气吞声的话反而不是我的一贯性情。”
但因为他的劝阻,轩翥堂一系的门生故旧并未借机呼吁废储,不仅仅是沈皇后相信这门姻亲没有倒戈,想来今上也甚满意赵氏一门的立场。
其实没有哪个皇帝在废立储君这种大事上乐见掣肘于人的,纵然是今上,也希望王公臣子能够与他同心协力,在这一件事上认同天子独断乾坤,这也好比没有哪个家主宗长乐意让官府衙门干预族务家财,谁都希望把决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样。
当然王公臣子轻易也不会妥协,他们不认同废立储君只是天家的家务,实际上他们不希望在此一件大事上,自己的说话权被天子彻底剥夺。
这是一场逐力,确切说来并没有一定正确的方式,所有的计划都需要遵循时势。
但兰庭认为在废黜太孙的战役中,正确方式并不是逼迫今上立下决心。
春归只能盲从兰庭,她压根不知今上的脾气秉性,她只懂得无论多么仁厚的皇帝,手中也紧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柄,和天子逐力,多数情况都不能直中取只能曲向求,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都是经验之谈。
她不会过多操心朝堂政务,眼下她还有自己的难题。
次日,兰庭果然销假去了,春归虽说又恢复了晨昏定省的日常,不过抽空面见樊大却更加方便,不用再烦恼怎么摆脱赵大爷单独行动。
其实昨日柴胡铺的法事,春归已经意会渠出带着樊大现场旁观,但昨日她还没时间顾上和樊大交流,直到今日下昼她有空闲,才再次动用意念“传召”渠出,让她把樊大喊来怫园寄鸢台——今日要说的话很多,斥鷃园里不是那么合适,再者春归始终有些介怀,不大愿意在自己的居院接见樊大,倒是寄鸢台开阔,在此坐也好站也罢旁人就算看见也以为是在观景纳凉,只要情绪不至过于激动亢奋,旁人在远处看着都觉得符合情理,不至于心生猜疑近前察看。
但这回渠出却终于有些留意了:“大奶奶仿佛尤其喜欢寄
第255章 绝境之危
是从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疑心呢
春归并不能够确定。但她一开始并没有怀疑樊大会如此的丧心病狂,或者说在被众人欺凌霸辱之下,长年积累的悲愤及无处排遣的痛怒会如此彻底的冲毁他的神智。就算才刚察知樊大说谎,他的妻儿死于勒杀而他却死于刀杀,种种不通常理的蹊跷,春归大觉疑窦丛生时,她其实也没有想过樊大才是杀害妻儿的真凶。
也许是当听兰庭叙述眉半展的证供,得知樊二当年一个七岁小儿,在母亲被逼自尽后宁死也不肯再过这种悲惨绝望的日子,他甚至自愿卖身奴籍走上另一条其实同样难卜吉凶的道路,情愿以终生自由的代价换取摆脱这种生活的机会,她心里才“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樊二是否确为奸生子,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许只有已经投井自尽的樊母心知肚明。
可樊父却固执的坚定的把全家数代唯一“健全”的小儿子当作人生希望,樊二离家出走音讯全无,樊父终于也被这样的绝望击垮,他甚至不需要亲手结束生命,悲痛和绝望已经让他无法生存了。
樊大完全重复着父亲的命运轨迹,甚至活得更加艰辛,春归那时就想,他的希望是什么呢
他勒杀自己的女儿,是因为不想生活得更耻辱,他也许早已承受不了那些足够压弯脊梁的谩骂和霸凌,可他经过那一次的无情扼杀,却沦落到更加悲苦的境地,他还能承受多久
一个人一直生活在阴暗的地狱,当终于意识到他的眼前和他的未来从来没有也不会有曙光,就算有了樊二给他的三百两白银,但他仍然无法扬眉吐气赢得众人的尊重,没有办法洗去上苍诅咒和不祥晦气,连金银钱财都不能改变他的地位,樊大会不会彻底绝望
毫无希望的活着,与死何异
这不是春归的认知,但她认为是樊家人的认知。
她更试着进一步揣摩樊大的心理,从而得出这一猜测,但她对自己的猜测其实深深怀疑,她并没有想到这样一问,樊大就会一口承认了。
她听见连渠出都在惊呼,怒气冲冲的质问:“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你疯了么!”
“我疯了,也是被那些人活生生逼疯的!你们都没有经历过,所有的人都把你理直气壮的践踏在他们的脚底,仿佛你根本不是个人,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卑微不如草芥肮脏更胜蝇鼠!你们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们根本不可能同情我,你们会斥责我懦弱,觉得我丧心病狂,觉得我被人践踏果然是合情合理的,你们谁都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回樊大没有痛哭失声,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泛红,甚至连身上透出的阴森都被这时刻的愤恨给完全遮盖,只有如困兽般的狰狞,生前所有的积愤再难摁捺,而这些积愤,的确早已形成了恶戾。
“你的妄执其实不是仇恨吧。”春归看着仍然站在角落里的男人,她的神色平静,或许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此时的复杂心情,难以言表
的怜悯与痛惜,当然也有鄙恶,既可以理解樊大为何才会疯狂,却又不能完全的认同:“从你亲手勒杀女儿时,你就没有放下过对自己的愤恨,你明明知道女儿的无辜,你也心疼她遭受的残害,你亲手终结了她的性命,或许当你把绳索套上她的脖项时,你尝试说服自己,一死百了,死后能升极乐,这才是彻底的解脱,你觉得让女儿这样离去,要比留在世间受苦更轻松百倍。
可是你无法说服自己吧因为你清楚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你没有能力庇护你的女儿,你知道你这样做不是为了让她得到解脱,你是为了你自己!只死了一个女儿,就能免除全家另外四口再受欺辱,不是吗”
春归清楚的捕捉到樊大握紧的拳头猛地一颤。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的巧儿从那天起……被那杀千刀的刘元宝给糟蹋那天起,她就没一天睡过安稳觉,她晚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捶着胸口大喊仍然喊不出一点声音,她不停的比划,告诉我那个混账有多高,有多健壮,她比划着比划着就去扯自己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扇自己的耳光,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为什么不能让我更清楚她的表达,她恨自己明明知道那恶棍就是这一带的人偏偏指认不出他是谁,三年来,三年来,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是姓刘的害了她!!
她寻过死,她知道她的祖母是投井死的,她也坐在井边,开始是呆坐,呆坐着呆坐着就一头往里栽,是她娘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绑在屋子里,撬开她的嘴让她喝稀粥续命,后来里老当众宣判,巧儿知道判了她通奸,还要让她光着身子游街示众!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我看她在笑,但像是瞎了一样,知道么,她的眼睛就像瞎子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巧儿是多爱干净一个孩子啊,柴胡铺一带就没个人像她一样衣裳穿一天就必须得换的,两个弟弟淘气,常把衣裳弄脏,她一看见了就让他们换下来,然后她立即
第256章 桑家大宅
可那不是希望的曙光,是引诱樊大步入绝淖恶潭的罪火。
“什么都不能改变,就跟他们说的一样,只要我们脸上胎青不去,带着这不祥和罪恶的烙印,就算发了横财又如何仍然是牵连邻里的货色,去到哪里都会被蔑视凌辱,我一家是上苍都不宽赦都不会待以仁慈的人,谁敢待以同情友睦我砸下十两银子买酒买肉,店家才敢壮着胆子接待,但我听见他们的话,我用过的餐具他们说都会毁弃,免得给自家招来晦气。”
樊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大醉一场,醒来时已经夜深,门前渗进来一点月光,但那间屋子里漆黑一团,我摸索着点亮了灯,看两个熟悉的小子,他们的脸和我一模一样,即便是睡着了看上去仍然阴森可怖,我看着看着,就随手拿着一根绳索套上了小儿子的脖子,那会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小儿子蹬腿咽了气,隔了好一阵我才清醒,但那时我心里无比轻松。
就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才是解脱,谁都不会再受苦。
我又看向大儿子,这小子睡得沉,虽说被小儿子挣扎时踹了两脚,一点没醒只不过翻了个身,可我再一转头,看见孩他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惊醒了。
她看着我,像往常一样温顺柔和的注视,眼睛里没有惧怕更没有谴责,她向我比划着,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说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也好。
她看着我又勒杀了大小子,她把两个孩子的尸身摆放整齐,她摸着两个孩子脸上的胎青流最后一次眼泪,然后她躺在了两个孩子身边,她冲我笑,我记得只有新婚那夜她才这样对我笑过,后来她就跟我一起受那受不尽的折辱,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但她那天又笑了,像一场噩梦终于结束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勒紧绳索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挣扎,手指往绳套上抓,我突然觉得不忍,因为她并不一定要死,她脸上没有胎青,如果没有我们拖累她,她拿着那笔钱换个地方生活未必还会受人欺凌,我松开绳索,但她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她才刚刚喘过一口气,就连连的摇头,她仰躺着看我,没有力气再比划,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问她,是想巧儿了,早就想去看她了吧
她点头,又冲我笑……”
春归找个地方坐下来,用手撑着额头,她努力去看明媚的天色都不能缓和情绪的阴沉,她忽然间有些赞同樊大的看法,认
为陈麻子真该死,如果他不是因为胆怯不是因为冷漠,如果他在三年前就站出来为樊姑娘指认刘元宝,樊姑娘未必没有活路,樊妻也未必还会心如死灰断绝生志。
这场事故里的对错是非太难判定,但春归肯定自己不能担当生杀予夺的判官。
“等孩子她娘也咽了气,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彻底安心,我是想放火,最好把整个十三弄都焚为灰烬,让那些人都为我一家偿命,可我不敢,我竟然下不去手!”樊大通红着眼,又再抓扯自己的头发,这好像是他真情流露时的惯性动作:“我不是对那些人心慈手软,我是没有勇气了断自己,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到头来竟然发现我根本就不敢去死!”
“你没有自尽”渠出惊道。
春归看了渠出一眼:“他当然没有自尽,他不可能先用刀刺死自己再焚毁自己的尸身,然后引燃房梁故布谜阵。”
春归等着樊大说后来的事,但樊大却沉默了。
于是她只好问道:“你是被谁刀杀”
“这还重要么我早就说过了我根本不是要追究凶手,只要陈麻子那些人为我一家偿命!”
“你还在执迷不悟。”春归叹道:“你的妄执倘若真是因为仇恨,何苦隐瞒妻儿为你所杀你从一开始就会告诉我你是被邻里逼入绝境,才行杀妻灭子如此疯狂之事。你更加不会隐瞒樊二回来找你予你重金的事,你为何绝口不提自己是被刃杀”
樊大茫然地站在那里,这次没有反驳春归的话。
 
第257章 魏公请酒
“迳勿留步。”
兰庭转过身去,只见一人快步从东安门内行出,虽说也是穿着贮丝团领衫的官吏常服,但远远见其步态和气度竟能从一堆下值的官员中辨别区分——魏国公郑秀是也。
郑秀是郑贵妃的嫡亲兄长,算来年过不惑,然则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停驻一般,他站在那里和兰庭交谈,看上去竟像不比兰庭年长太多,虽然是皇城之外,进出来往的人并无女子,可魏国公和兰庭乌纱纻衣的往这一站,依然吸引了不少注视。
好多看客在犹豫踌躇,极想上前攀谈又有些自惭形秽一般。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