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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之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Gato
您口口声声诘问我,谴责我遗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也忘记了您。但我没有。您也责怪我想保护您,您说自己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所以我说您根本……哎,为什么我又提起这个呢?只能给您徒增烦恼罢了!但请您知道,我爱您,我一直深爱着您。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为您好。我这么爱您,这么对待您,是因为我脆弱,因为我不害怕再折断一条腿、一条胳膊或者干脆瞎了眼睛,但我害怕您受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伤害。我害怕心碎的痛苦甚于死亡的折磨。
您曾经跟我赌气,说我不爱您,但您是那么深爱着我,以至于只要我一声令下您就能跳下贝加尔谷,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说真的,我听了您的话才是魂飞魄散!如果您真的爱我,真的如您所说得那样深爱我,可以为我毫无价值地死去的话,那么请答应我您会好好活着。而且活得长久,安康,没有我也是一样!
您看,也正是因此,我怎么能跟你走……
我的瓦洛佳……
目光触及这最后一行;我刚一反应过来这“瓦洛佳”是何方神圣,便立刻被唬得魂飞魄散!好容易冷静下来,手却也还在不自觉地颤抖。谁能想到瓦纽沙暗藏这种秘密!至于弗拉米基尔安德烈罗维奇,我更是……
忽然,门铃猛烈地响起来了,像是有人发狠要把它拉下来似的。我吓得一下把这封密信塞进兜里,夹着诗集冲到了门口。打开门,我先看到了瓦纽沙苍白的脸,这下,他连嘴唇都彻底褪去血色了。
他冲我点了点头,走了进来。他的大衣肩上堆满了雪花,但其主人连抖都没抖一下。
“下雪了?”我问。
他没回答,低着头闪开身子,露出后面的一行人来。打头的是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坐在一张被仆人推着的轮椅里,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大麾。他留着拿破仑式的两撇油亮的胡子,但脸上的其他部分就没那么神了:他黄黄的头发有些斑白了,却也用发油搽得闪亮;宽阔的额头下是一双疲惫却宛如刀尖上的寒光似的深色眼睛;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还有一个看着颇为阴沉的鹰钩鼻。他看到我,停了下来。他身后拿行李的一队仆人也跟着停下,让手里的大包小包都落了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位是别洛佐夫斯基。”瓦纽沙用很低的声音介绍道,“我的朋友。”
我还在吃惊不已。他则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目光聚集在被我夹在腋下没来得及放下的书上。
他冷笑了一声:“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瓦纽沙突然抖了一下,慢慢躬下`身,雪花从他肩上簌簌而下,像是棵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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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暴雪压折的松树。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更低了:“这位是捷列金夫公爵,我的……保护人。”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家的。几种惊讶粗糙地混合在一起,一种确切的不真实感从浓墨重的底色中浮现了出来。在我最终忍无可忍地告辞时,无论是捷列金夫公爵还是维什尼亚克都甚至未向我投来一瞥。
幸运的是,我对我曾许诺要用生命守护的口信还没失去印象。我从阳光下挤进我们逼仄的公寓,来到佩图霍夫门前敲门。无人应声。
“佩图霍夫!“我拉长声音喊道,听起来就像一个疲力竭的放贷人。我的邻居们的沉默让这个午后整个沉浸在一种特别的静谧中,让我想起噩梦中永恒的一道阴影。
“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我用一种古怪的热情口吻说,“我有个口信受托带给您。”我盯着漆成暗绿色的门自言自语,“他说:不。”
“他说:……”我试图加重语气,强调某种并不存在的重点,“……不。”
“……不。”我自个儿咀嚼着这个字眼。一种完全虚妄的绝望之情自虚空中倒向我,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
噢!我宁愿相信那只是年轻人之间的激情的火花的闪现!那飘忽的青春,瓦纽沙可曾感谢过它赠予的快乐、忧郁与可爱的痛苦?他可曾享受那狂飘、喧哗和宴饮的厚礼?我几乎要为我可怜的朋友所遭受的折磨哭泣起来!他深邃漆黑的双眼浮现在我眼前,逐渐与那个落魄生病的学生的眼睛重合了。那被这深黑悲切的火焰照亮一隅的,难道不是他们挣扎着的灵魂吗?
“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您在做什么?”一声大喝将我从这同情的深渊里拉了回来,我转过身,看到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站在走廊里盯着我瞧。他头戴一顶新的灰毡帽,围着一条墨绿色的围巾,虽然个头在同龄人中还算很矮小,但比以前还是结实了不少。
我心里奇怪,走过去问他说:“您来做什么?”在最初的晤面和他寄来二十五卢布后,他也常会顺路去探望瓦纽沙,和我的交情却只是泛泛,说不定还在记恨我当时想要扭送他去见官也不一定,因此他来我这里露面算得上是很稀罕。
“瓦洛佳请我来帮忙照顾病人。”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真是好久不见。”
又是瓦洛佳!上帝保佑,我现在一听到这个昵称简直就两腿打颤。我从不知道他们两人间有这么亲近,但现在也不是什么盘问的好时机。我问了他佩图霍夫在哪,他就把我引入了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家里,同时对我的口气疏远大为讶异。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陋,所有必须的家具都几乎只有一件,而且散发出一股让人想把它们全投入火堆里的霉味。桌子上有个小铁盆,里面像装狗食一样装着一小块黑面包和一点吃剩下的干酪。屋子里到处都拉满了草绳,上面搭着破破烂烂的衣物,但更多的是搭着一些已经长了霉点的手抄作品。我走进去,伸手摘下离我最近的一张,上面写着:
古语有云:“上帝爱的人死的早。”
这一死倒把许多起死亡躲掉:
例如友朋的死;
但更凶的还有
友谊、爱情和青春的死,
以及除了
呼吸以外一切的消失;
既然虚无在等待一切人,
无论人多么巧,
多次躲开死神的箭:
那么,也许
你所哀的夭折倒是老天的善意。
而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这个重病缠身的穷官就躺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上,面色蜡黄,眼睛紧闭着,身体弓得像一只大虾,双手紧紧绞着床单。佩图霍夫正在用一条毛巾给他擦着脸;在他身后,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已经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里沉沉睡去了,头很别扭地歪着。
“嘘。”米沙示意我噤声,用手指向屋子里闭着眼的父女俩示意。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佩图霍夫身边,接下了他的活,跟他说了两句话。佩图霍夫冲我看过来竟然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我俩又从屋子里走出来。他露出一种忧郁的神情来。
“我去了瓦纽沙家,”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尽量放慢语速,怕我的话像高速炮弹般击倒他,“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让我捎个口信。”
他嘴唇哆嗦着,眼睛紧盯着我,仿佛我手里拿着他最后一个面包。
“什么口信?“他最终问道。
“……不。”我说。
他眼睛闭了一下,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我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心里对他也产生了同情。在这种冲动的情绪下,我说:“喂,您先别伤心……先看看这个。”
我脸都红了因为我所做的已经超出了我被授权的范围。他迷惑地瞪着我,直到我从口袋里翻出被揉成一团的纸条交给他。
他几乎是抢了过去,马上展开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我站在一边,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心碎到这种程度。如果说听到坏消息后他的脸就像上了妆的贵族小姐似的苍白,那么在他读纸条的时候,血液已经三番两次地涌上他的脸,像一块海绵里的水被反复挤压,最后走得干干净净。他脸色死人似的青白,而先是嘴唇颤抖,接着就像害了病似的全身都不自觉地战栗起来,眼泪很安静地从他的蓝眼睛里淌出来,汇聚到下巴上再滴落下来。等他读完,他已经整个人都脱了力,竟然靠着墙滑了下来,长手长脚死人似的无力地摊开。但他仍在安安静静地流眼泪。那种安静的感觉这让人不好受!我是说,他要是嚎哭两声,我反而能确认他悲哀的程度,也能预测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哭的力气。但像这样安安静静,倒好像他能永远躺在这里,到把眼泪都流光!
我不敢说话。他也像没看到我似的,且因为不用力抽噎而引发了窒息的症状脸色已经在悲哀的眼泪里趋向灰白了。我不得不叫他的名字:“佩图霍夫!”我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想把他托起来,“站起来,你用一点劲!”
他仍然是闭口不言。但就在我努力的当口,他突然开了口,破碎地喘息起来,听着就像是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撕成了碎片。他一边喘着一边倚着我站起身来,依然靠着墙,脸上一片濡湿也不在意,只是抓着纸片,仍是颤抖,细瘦的喉管上的喉结也像瓦纽沙似的上上下下,似乎咽下了无数咆哮。我也有些鼻酸,但也不会劝慰人,只能说:“这也许只是一时的……”话说到一半,我就发现了这种话有多么无关痛痒。
佩图霍夫终于肯抬起一只手来拭泪了。他一边很粗鲁地揩着自己的脸,一边用极嘶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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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问:“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什么都没说。我也只能据实相告:“不再教文学课了。”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捷列金夫公爵到了。”
佩图霍夫愣了一下,面部忽然因为一种极端的情感冲击而扭曲了,连眼神也一下炯炯然了起来。他用大手胡乱抹着脸,一边确认道:“捷列金夫公爵?”
我担心他迁怒过头,赶紧说:“看起来捷列金夫公爵对瓦纽沙不错。”说完,我不知道为什么赶紧移开了视线,不敢直视他的脸孔。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们进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问:“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他闷闷地说,“而且他还欠很多人的账……有几个人听说他要死了,催得更急了……”
我看着椅子上的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她穿一件很旧的素色长裙,肘部打着补丁,手腕和领子都拆了原来的花边,歪歪扭扭地绣了新的。她双手抱胸,即使在睡梦中也露出一副被生活压迫着的压抑表情。我想了一下,把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炉子烧得不旺啊。”我说。
佩图霍夫说:“他俩已经烧不起炉子了。现在用的还是米沙买的。”
我转过头,看到佩图霍夫乜斜着我。他已经放松下来的面孔因为刚才被他抹得脏兮兮的,配合着揶揄的神情几乎有几分滑稽。我刚想嘲笑他,他便立刻敛容,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说:“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如果过世了,安娜普罗菲特夫娜要怎么办呢……她年纪小,又没什么谋生的手段。”
“有什么亲戚吗?”
米沙插嘴说:“没有人会认一个穷鬼做亲戚的。”
我迅速地沉默了,因为我一下就让人憎恨地联想到了那最糟糕的结果上去一张黄执照。多少天使一样的姑娘都陷入了这种污泥似的未来里去!命运从不善待任何苦命人,它有时锦上添花,却鲜少雪中送炭。
我讷讷道:“也许,我可以去向瓦尔瓦拉亚历山德罗夫娜说说情……”但尽管她要比修士还心善,我也想不到任何她会施以援手的理由。她曾经瞧到我在画铺门前施舍一个没有腿的老乞丐,就评论说我是“典型的外乡人行径”,因为谁会不知道这种乞丐在彼得堡就像野狗一样,每天都在成百上千得死去呢!……毋宁说安娜了,一个没有手艺的小孤女,我可怜的小妹妹!
“又或者,”佩图霍夫转了转眼睛,定在了我脸上,“您喜欢她吗?”
“我当然……”
没有给我迷惑的机会,他不耐烦打断了我,面孔上湿漉漉的泪痕还在日头下反着光。
“您喜欢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并愿意娶她为妻吗?”
*******
被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的问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我,在咽下激烈的诘问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我迎娶了安娜普罗菲特夫娜,使她成为别洛佐夫斯娃夫人,那么即使我们二人将经营一种清苦的生活,却也能确保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受许多可憎的坑害。但那真的是我希冀过的美满如天堂的婚姻吗?我忍不住又向沉睡中的安娜普罗菲特夫娜投去一瞥,在那她安详清瘦的睡颜之中,我几乎已经看到了不幸的命运向她排山倒海地压下来。
一种炽烈的柔情在我的胸中涌动我多想救她脱离苦海!但要是有种方法可让我们二人都遭这种可能失去幸福和爱情的不幸,那有多好!
我为我的犹豫和自私感到羞愧!可佩图霍夫那可恨的蓝眼睛是那么敏锐,他走到椅子旁,摇醒了安娜普罗菲特夫娜。
“我去给您另外拾一间屋子……叶班钦退租了,正好空出一间屋子来。您拿张褥子铺一下床,多少能躺一会。”
安娜普罗菲特夫娜迷迷糊糊地向他表示了谢意。在她站起身来向着五斗橱走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也在这个房间中。她很惊讶地说:“谢廖沙,您也来了。”接着又有点羞愧地用眼角瞟我。
我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说:“安娜普罗菲特夫娜!您父亲重病到这个程度……您也不来告诉我吗?”本来话说到这里已是足够。但不知怎么,昏头昏脑地,我又加了一句,“您觉得我帮不上忙?”
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吃惊地看着我。而我也是又气又愧,把一直抱在怀里的诗集按在了床沿上,“这是瓦纽沙的礼物。”我几乎是扭捏着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我走出这狭小的隔间时,我敢发誓我分明听到了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的窃笑。一阵冷风吹过,我才想起我忘记了我的外套。
我实在不好意思回去取,只能自我安慰安娜肯定会给我送来。但是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我都没见到她的踪影,直到进入了送冬节,我去看望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时,才碰到她恰好穿了一件新裙子,正在给也穿着新衣裳的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刮胡子。
看到我进来,她赶紧把刮胡刀在毛巾上蹭了蹭,让依旧很虚弱的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坐在椅子上,然后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把白净的双手都在新裙子前摆了摆,就像是在一块不存在的围裙上蹭手。
我先看过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发现他好转了不少,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虽然神头还是差得厉害,站起来时瘦弱的双腿也抖个不停。他穿着一套崭新的燕尾服,而且这服装似乎是有些偏大而不太合身,包括里面的新衬衫都有点像个华丽的布袋般挂在他身上。
我问安娜她是不是突然发了财,她则告诉我这全是今天别人送来的。来人是听差打扮,自称是从捷列金夫公爵府上打发来的,并要求她和她父亲今晚都务必赏脸。安娜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只能又像佩图霍夫求助,但是佩图霍夫又好像出了门……她十分羞赧又极有自尊心地指出,若这不是一次看着还算友好的邀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约的,而且她还打算在宴会后就很有尊严地把服装都退回……
“如果人家要你退回的话,”我说,“那还何必麻烦地送礼物呢?“
她瞪大眼睛,“那就是他的事了。”她说,仿佛很害怕跟人扯上什么关系。
我看了他们两眼,没头没脑地说:“这样的新衣服,我知道有地方可以卖出近三十个卢布呢。”
“您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就只能请您出去了。”
我十分窘迫,在这时,我听到外面的廊道里传来敲门和十分礼貌的呼喊声。
“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一个人轻轻叫着,感觉连一只熟睡的小鸟都吵不醒,“别洛佐夫斯基先生!”
我探出脑袋去,看到一个穿着种制服的人,戴着听差的小帽。





午夜之春 分卷阅读10
我就是。”
尽管身处这么个阴暗晦暗的地牢,我还仅仅是穿着一套破旧的便装,这个听差还是给我鞠了一躬,很客气地转达了来自捷列金夫公爵的邀请和一套新崭崭的燕尾服。我本想拒绝,但一想:这样一套衣服能卖到十二卢布也说不定呢;旋即也很客气地下了。
我含糊又简洁地对安娜解释了捷列金夫和维什尼亚克之间的关系,心中忐忑,却没料到安娜很豁达地接受了我毫无用处的说明。
“听着像一位善人。”她评价道,“就像那位也无私地帮助了您的瓦尔瓦拉亚历山德罗夫娜。”
我吃惊地看着她给父亲刮胡子,剃刀反射着从狭小气窗入射的稀薄日光,让她身周都亮堂堂的。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看法和观点是多么狭隘啊!我几乎还没和捷列金夫公爵接触过,却已经在那些流言蜚语的作用下对他生出了诽谤之心。不过确立一个糟糕的第一印象有多简单,那么要消除它就有多难。我的内心洋溢起了超越自我的、更博大的情志,这让我燃起了对这次目的不明的宴会的期待。
这种期待延续着,并在我的言谈举止间感染了安娜普罗菲特夫娜。整整一个下午我们都愉快地聊着天,似乎因为某种相同的情绪忽然变成了亲密的旅伴,而这种快乐时光让我这么说吧,这种难得的共情和愉快的时光,直到晚上我们抵达宴会时才戛然而止。
尽管被安娜劝说了许久,我还是执意穿了一套旧的常礼服。到了瓦纽沙家,或者说,“捷列金夫公爵府上”(这称呼让我浑身不舒服)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我们上了楼,发现廊道入口这端史无前例地候着一个衣着体面,礼貌恳切的茶房。在我们表明来意后,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为难似的说:“公爵都给客人们送了礼服……”
这话使我松了口气(原来不单单给我们这些穷人送),又教我有点叛逆地答道:“试穿时就教我弄坏了。”安娜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我,忍不住乐了。
茶房看看我们,又看了看虚弱的要命的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最后还是把我们放了进去。
而与其说我们受到的是什么上层人士级别的接待,毋宁说是一番有钱人的审视。这种丝毫不像瓦纽沙会做的事败坏了我的心情,也让我对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再没多少惊讶。
我帮安娜搀扶着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走过廊厅,发现以往简单朴素的白灰墙壁已经四面都被安上红木的护壁板,上方还有鸟造型的青铜壁灯,闪烁着一种油腻的光泽。内厅里传来了音乐声和叮叮当当交杯换盏的声音,我简直再不想往里面走一步!这还不够我气恼的呢!但安娜却无比淡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快走啊,“她说,“您可不要盯着人家的屋子出神啦。”
我不情愿地向前走了几步,而到了内厅,在看到被陌生人包围的瓦纽沙时,我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朋友穿一件顶漂亮的深蓝色燕尾服,后襟窄长还绣着暗花;扣子是金色的,领口和袖口也都描了金;雪花般洁白的领结,新的荷兰衬衫,紧身裤以及锃亮的带搭扣的皮鞋!我亲爱的朋友完全配得上这身打扮,但他的脸色却那么的苍白,神情是那么的忧郁,仿佛一个得知了死刑判决而整夜整夜睡不好的囚犯。他姿态僵硬,一只手擎着一杯一口没动过的葡萄酒,一只手撑着一只我从没见过的银色拐杖。我从没见过他比现在更美,更英俊;却也从没见过他比现在更羞愧,更彷徨。
看到我朋友的模样,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下不顾礼仪地挤到他眼前,想说我完全了解了他的感受;但他抬头看着我的方式却叫我说不出来:他是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啊!他把重心放在那根拐杖上,几乎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残疾了。他那凝聚在我的脸上的惘然的视线,就像是根本认不出我。
“祝您生日快乐!”一个人一下把我挤开,用很大的嗓门说道。我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他好像是刚从哪里匆匆忙忙地赶来的,衣服都皱皱巴巴,头发也被黏在了额头上。
“祝您第二十一个生日快乐……”他小声了些地重复了一遍,转而凝视着瓦纽沙痛苦、苍白的脸。像是根本意识不到我就站在旁边,或是有任何人还在场似的,他突然很快地拿过了瓦纽沙手里的酒杯,另一只手牵起了他的手,在瓦纽沙的指尖落下一吻,“……我的瓦纽沙。”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我能听到;但我分明地看到瓦纽沙的脊背一震,眼睛突然多少恢复了一些神采。
瓦纽沙抽回了手。接着,他连看也不看佩图霍夫一下,转过身,回到了宾客群里。
*******
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稀里糊涂的;简直搞不明白我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我回到安娜普罗菲特夫娜身边,跟她讲:“今天是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的生日。”我声音很低,倒像是带来一则悼闻似的。
安娜露出一副特别镇定的神情,也低低地对我说:“刚才那位捷列金夫公爵也过来了,他吻了我的手呢,”她不可思议地说,“还跟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亲切地交谈了几句,把他激动坏了。”
我瞥向裹在新衣服里的九等文官,发现他坐在一张椅子里,已经打起了瞌睡。
“告诉您吧,我刚才还见着了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他看起来邋遢得很,非常不合适。”安娜说,“我告诉您:今晚有些事要发生了。”她抿紧嘴唇,右手抓着另一边的袖子,“我有这么一种感觉……本来我听完您的话,最忧心的是我们没给维什尼亚克带礼物。但现在,我觉得那会是我们最不用操心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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