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Gato
她的话使我微微睁大眼睛,心里的迷惑被放大成了一种特别的、仿佛小孩夜惊后的惴惴不安。我再次打量着她,却发现给出这种让人不安的判断的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却是镇定得惊人。她甚至时不时的冲向她投来目光的陌生人都投以礼貌的颔首或微笑。尽管身为在场女客中唯一一个没有戴丝质手套或者钻石首饰的,她依然能把这种状况用自己端方的仪态包装成一种个性或另类的时尚。这让我佩服不已。
同时,她也唤回了我对宴会本身的关注我的潦倒和年轻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世界外还有着一个世界。它教人恐怖。
在我胡思乱想的着的时候,宴会在捷列金夫公爵的小型演说中达到了高`潮。他很庄严地坐在轮椅上,脖子上挂着一枚安娜勋章,为他的外表增添了新的说服力。
“先生们,女士们,”他拉长声音,以引起听众们的注意,“刚才,可爱的叶莲娜多罗夫妮契娜,我
午夜之春 分卷阅读11
睽违已久的老朋友,亲切地对我说: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彼得堡来啦?……”
我瞧着他那亲切的,眉毛和眼睛都弯起来的样子,几乎无法把他和瓦纽沙噤若寒蝉的表现联想起来。而现在,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就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拄着一支银杖;他谁也不看,而只是茫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下唇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我那时还只是个中士。不过嘛,承蒙一等一的好人巴普伊万诺夫大尉照料,我没给闷死在死尸堆里。”公爵的演讲很是慢条斯理,还掺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幽默,时不时得在听众间引发一阵善意的笑声。以他的自述而论,这位大尉本来是个顶机智幽默的庄稼汉,英俊方正的一张脸上在1812年被皇帝手下的法国兵留了个大疤癞,据说是因为挡了道,被枪托子一砸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那时候伊万诺夫大尉可还是个刚刚一俄尺的小孩,就恰到好处地上了一节血淋淋的爱国课。而每谈到这个,大尉就会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把这称为他戎马生涯中的第一枚军功章。
公爵说得眉飞色舞,整个身体都从轮椅上前倾出去,那种倾诉的欲`望几乎要从他孱羸的躯体破壳而出。而他每多说一句,站在他身侧的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就更多一分得倚靠在他的拐杖上,像是要被人抽干了力气。
在公爵退役归乡之后,他逐渐认识到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就如同不同的树上会结不同的果子,因此,当他到伊万诺夫大尉的讣告时他并不惊讶……难道一个职业军人,一个几乎从一睁眼就在从这世界里汲取战争的养分的斗士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但是愿上帝垂怜他的孤儿寡母!而在上帝还未出面的这段时间里,公爵便负担起了他的劳役。他将这孩子视如己出,让他在慈爱的圣母像下成长……甚至因此忽视了自己的骨肉。
在众人惜乎的赞叹中,我却分明看到公爵露出了一个冷笑。他对过去的热忱透露了他毫无未来,也从不关心未来的事实。他拉过瓦纽沙的一只手,像摆弄一个洋娃娃似的摆弄他,接受其余宾客的问候和祝福,那样子倒好像瓦纽沙是蒙他恩赐了!这是一种丑恶又滑稽的怪样子,但似乎所有人里只有我注意到了这点。这更让我恼怒起来。周围的人一边谈论着公爵的身家一边赞美着他的基督神,倒好像这二者间存在什么实际上的联系似的。
安娜抓住了我的手,动情地说:“可怜的瓦纽沙!”她悄悄附在我耳边,说这位捷列金夫的举止虽然确实是善举,但也教人十足的不舒服。她是怎么了?她平常是那么得信奉所谓的论迹不论心,因此只要有人扔给乞丐一个戈比,哪怕人家满怀轻蔑与恶意,她也会停下感谢人家一番。但她看到她可怜的朋友这样遭受公开羞辱般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便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使人心痛的部分。
我自觉几乎忍受这种气氛到了极限,便走近他们,想不管不顾地引发一顿争吵。但就在此时,我看到佩图霍夫忽然出现在了他俩身后,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整饬过,蓝眼睛浸润在一种与他此前的狂癫大相径庭的冷静的笑意中。在看到他的同时,瓦纽沙脸上那没有表情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极快地和我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目光,而且几乎是立刻地无措了。
佩图霍夫优雅地俯下`身来,在几乎是立刻露出了厌恶神色的捷列金夫公爵耳边说了什么。瓦纽沙先是后退了一步,又忽然很激烈地伸手去抓佩图霍夫,却被后者一下灵巧地避开了。
捷列金夫公爵点了点头,立刻吩咐旁边的听差给他拿来了大衣,佩图霍夫推着他的轮椅向着门口走去。我本来立刻想追上去,却发现瓦纽沙站在原地,已经涨红了脸。在他的面孔上,一种狂怒和绝望的表情极快地交替着出现了,而几乎站立不稳,拐杖抖得厉害。我赶紧上前搀住了他,一边说道:“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您冷静一下!”
他很沉重地靠在了我身上,眼睛都闭起来,拐杖扔在了地上转而使劲地抓着我的胳膊,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狠劲地抓着一棵腐木。我顾不得拘礼,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和几个仆人把他架进卧室里。在我们身后,一阵震惊的私语后,我终于听到有人宣布寿星突发了急病,宴会结束了。
而瓦纽沙确实是陷入了突发的昏迷和高热,身体还在意识不清中不断发抖。仆人打发了人去叫医生。我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好烫!安娜也跟进来了,拿出照顾病人的经验给他冷敷。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只是愣愣的,让所有死亡的提喻从我的脑海中奔流而过!
“您快去把公爵和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叫回来!”
别人的声音忽然灌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赶忙站起来,又听到自己大叫道:“让我去!”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无能为力的折磨了!
*******
我没等他们反应,便立刻抓过大衣跑了出去。我简直已是心急如焚了!门廊前的一侧摆着一张小桌子,几个茶房、听差打扮的人正在玩牌。他们惊诧莫名地盯着我瞧,直到我暴躁地大叫道:“快把这桌子拿开!”他们才七手八脚地把桌子弄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我粗暴地揪住一个人的前襟,问他有没有看到捷列金夫公爵和另一个人出去。
“您是说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这个小个子的侍从说,眨巴着眼。
“你认得他?”我惊诧道。
“是位非常平易近人的老爷。“他说着鞠了一躬,“他和公爵是去涅瓦河林荫道那一侧散步了,不叫随从。公爵说……”
我顾不得再听他胡扯,直接出门去了。
来到街道上,刺骨的寒风让我冷静了不少。我裹紧衣服,着急忙慌地在街上探头探脑。哎呀!我一下竟忘了走哪边才能去到涅瓦河。迎春日的薄饼香气在街道上馥郁地逸散了,在开阔些的地方,有人已经心急地搭起了还未燃着的篝火,在黑暗中形成蚁丘似的影子,一点声息也没有。棉布条和稻草扎出的男娃娃被风吹断了脊梁骨,歪斜在路边,鲜艳的面孔上满是污渍是死去了?还是喝醉了?我混乱地想。它们送走不谙世事的童年,接踵而至的是混乱、暴力、教人倾颓且宿醉不醒的未来。
这是多么不幸啊!我一个人匆匆忙忙沿着道路奔跑,就像是在追逐我永远失去了的好运气。路上偶然的行人也都惊诧莫名地瞅着我,瞧着我狼狈散乱的头发我像个帽子都没有的乞丐。而这整个对我来说都像是个噩梦!在梦里,我悲苦地、永无止境地奔跑下去,因为意识不到梦境的真实而被虚无的恐怖追踪,也因为意识不到真实的梦境而追逐恐怖的虚无。
我跑到了一座
午夜之春 分卷阅读12
桥上。涅瓦河自我身下流过,夜晚的潺潺声像是某种带着面纱的女子们的絮语。我忽然停下脚步,全因为啊,那是什么!一个人影伫立在桥头,纵身一跃!我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尖叫,扑了过去,却绊倒在一块石头上。
一股暖流从我的额前漫溢出来,我却没觉得疼,只是挣扎着抬头看向桥柱子上面:没人!我一下站立起来,扶着栏杆向桥下看,却也只看到一片波澜不惊。
我眨了下眼睛,惊慌里生出额外的恼怒。鲜血很快地流了下来,教人眼睛刺痛,我便拿出手绢按在额头上,心想伤口不可能太深。我忽得抬起头来,透过深沉却很透明的夜色,大教堂那辉煌的圆顶在月光的辉映下如同一块黯淡的宝石,一颗形将融化的糖果。这是多么光辉的景象!我不禁想起我初来彼得堡时是怎样痴迷于那辉煌的风景,而仅仅是经过了短短的几年,我竟却开始对这奇景表现出浅薄的缺乏尊重与习以为常。一种特别的惭愧激荡着我的心灵,我放开栏杆,退后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余光却扫到了马路对面的树丛中的两个人影。
我为什么不大声地叫唤出来呢!为什么方才感受到悔罪的平静的我立刻穿过了马路,不声不响地像个小贼般走进了树丛?我拼命思考着我保持缄默的缘由,一边又隐藏着自己的行踪靠近他们。这仿佛是一种对于危险的直觉,或者,更多的,是惊吓过度带来的痴呆症。
噢!果真是佩图霍夫和捷列金夫公爵。佩图霍夫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和公爵正交谈着,语气不平静也不激烈。我正想叫他的名字,但舌头却一下僵住了随着我的靠近,我分明能看到他低垂的手里握着把银色的小手枪,微微发着抖。
*******
月光明晃晃的,照得我心头发晕。我口干舌燥,分明看到公爵的眼睛正盯着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猛瞧。他毫不畏惧,甚至是满不在乎地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笑容。
“来啊!你这虚弱的猴子!”他挑衅地喊道,“你这没用的变态,何不快点对一个残废下手?!这残废享有与他无论是能力上还是道德上都不匹配的权位,你不是这样构想的吗?扳机一叩,猴子就变身英雄!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这不无耻吗?”
“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我终于厉声喝道,“您在做什么蠢事啊?”
我看到佩图霍夫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但是没转过来。过了一会,他朗声说道:“做我必须得做的事。我亲爱的朋友,请您别再走近了!”他很坚决、又像是闹脾气似的说,语气里充满了一种立足于虚弱幻想上的激情。
我被他吓傻了,只能再次威胁道:“我要叫巡警来了!请您想想……”我迅速地动起了脑筋,“想想瓦纽沙!他不是请求您别再折磨他了吗?”
就在我请求着佩图霍夫不要犯傻的时候,那个公爵爆发出了一阵惹人厌恶的大笑。
“瓦纽沙!”他喊道,眼珠狂乱地转动着,“你们也配喊叫他的名字!我给他的教育呀,不知道都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这样和你们这些下等东西厮混,不知长进,给他父亲蒙羞……”他越说越激动,连嘴角都溢出涎沫来,手握成拳疯狂地捶着轮椅。他那眼神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一下扑到弗拉基米尔身上咬掉他的鼻子的。
“我们在战场上牺牲掉性命,就是好让你们这样的废物苟延残喘……”他忽然换了一种语气,用一种绝对的恶意和不屑眼神乜斜过来。我甚至没有见过农夫这样看待老鼠!这种我被迫蒙受的蔑视的羞辱让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他当场被打死才好。但我又在意着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的命运,只能一个劲地请求他别开枪。
“你是怎样一个懦弱的废物!”这个惹人厌的老头继续嚷嚷道。
佩图霍夫忽然转向了我,他猛然抬起手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接着,“砰”得一声。
他的身体很夸张地晃了两下,仿佛迎面受到了一记重拳。唉,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景象了!月光笼罩着他,整个地,极度神秘似的降下某种让他承受不住的重量。他跪倒在地。
但鲜血呢?鲜血却没涌出。我茫茫然地盯着他,看他也茫茫然地看着我。老头神经质地放声大笑起来,倒好像已经被溅上了一身的脑浆。
我口舌都因为惊吓而黏在口腔里;它们又干又硬。佩图霍夫脸色死人般灰败,双眼无神地看着这边,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手枪,从枪口那边检查着。
“没戴火帽。”他讷讷地说。
惊吓之余,我立马火冒三丈了,“您好歹……!”忽然,我无法谴责他了,又无力地软垂下来,“您真可耻!”我恨恨道。
“是可耻,”捷列金夫公爵说,“什么样的懦夫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别人?您怎么这么不知羞?”
佩图霍夫的脸立刻涨红了,他坐在草丛里,嘴里飞快地诅咒着什么,一只手伸进不同的口袋里摸索着;我一意识到他是在找那意外离席的火帽,就赶紧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您松手!”他发狂地大叫道,“我一定要给这个老匹夫点颜色瞧!……我现在要比痛恨他还要痛恨自己!您看着吧,即使在死亡面前,我也不会做屈服!”
我试图按住他的手,但是因为没有他强壮反而被磕碰到了好几下,这叫我怒不可遏,伸手到他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抓到了那几个小东西。我随即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您继续闹吧,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我本来想说说他这副样子是有多丢丑,但一看到捷列金夫那憎恨不屑的神态,我又实在没有心情站到他那一边,只能大声说,“想死的方法可是多得很!哪怕全世界的火帽都给销毁了,您难道找不到堵厚砖墙一头撞过去?您难道找不到一栋大厦纵身一跳?您说您不会屈服于死亡,但您又是多无能为力!”我眼眶一热,又强行克制着,冷漠地说,“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受了惊,现在人事不省了。您想想吧,您打算负几成责任?”
捷列金夫公爵发出不满的嘘声,我很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您呢,先生,我对您着实是喜欢不起来,但为了瓦纽沙,我还是愿意给您叫辆马车。”
他不甘地开口:“这个人的丑态十足让我惊讶……”
我厉声打断他:“那您就也别跟着叫人惊奇了吧!”看他闭嘴,我才去抓住他的轮椅把他拖出草丛。佩图霍夫默默看着我俩,也站起来,脱下帽子很诚恳地说:“请您看看他的情况!……我,我会……”
我没听完他的话,推着公爵走出了树林。我们在街上拦到一辆马车也幸亏有捷列金夫公爵
午夜之春 分卷阅读13
在身旁,不然看我的打扮车夫决计是不肯停下来的。我俩默默地看着沿路的风景,谁都不肯先开口。
最后,他妥协了。“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现在是什么状况?请您说明。”
我转身朝着捷列金夫公爵,直到他眼中的轻蔑之情消失,才给他讲明了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公爵神色晦暗不明,最后发出一声嗤笑,“这种健康!”他说,“这种身体水平,他竟然还想过一种独立、自由的生活,但他打小就是温室里的那些外国种:有点漂亮,娇贵,还满脑子胡思乱想。他全叫那些虚无主义者毁掉啦!”
“您这是担心他,”我说,“您爱他,就像爱儿子一样,为什么您还要羞辱他?……”
他坐得端端正正的,考虑到他瘫痪的下半身和马车的颠簸,要做到这点是非常难的;在向我投来一瞥之后,他回答道:“如果您有点自尊心的话,”他干脆又严厉地说,“就不会问这种问题。因为我对此的答案必然会引发一场极不体面的争吵。我会忍不住侮辱您,您就会不开心,瓦纽沙受您影响,也会不开心不然是折腾自己,再不然就是忤逆我。”
“您说话顶向我一个客户。”我回答道,“一个波兰人,蛮横极啦;我是个画画的,他只是个商人,但他偏要干涉我作画。我拥有这所宅子!我得决定它在图画里看起来的样子!这个人就这么头脑不清醒地喊叫。结果呢,他那不清醒的眼睛捕捉到的色实在跟一个醉汉眼里的蝴蝶翅膀没什么两样,颜料盘都要打翻啦。这个神经病打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豪宅是那么一个五斑斓的丑地方!”
捷列金夫公爵有点被我逗笑了;而他自己也在吃惊这一点,“底下呢?”他追问道。
“底下?……底下是,我有天去找他,提供一些修改的方案。然后这位大商人先生呢,带着个戴眼镜的秘书,决定了他那幅胡涂乱抹更有艺术价值!看来,他没来骚扰我们的这些天里,他全专注地给自己在洗脑啦。您看,公爵先生,就一个低俗的波兰商人也懂得美和丑,懂得自个儿想要什么。可悲哀的是,除此之外他还懂怎么扭曲自己的审美和情趣,好去迎合自己的观点。但是最可恨的明明是那个秘书呀!他明明戴着眼镜,不聋不瞎,受过高等教育,可他还是决定辜负这一切,把黑的说成是白的!这不可笑吗?”
“他也没有辜负一切。”公爵指出,“他挣得了他雇主的一份薪水。”
忽然,他迅速地莞尔了,“您讲故事的腔调,跟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十几岁的时候真是一样。你们都喜欢在话里暗暗嘲笑人,还指望人家领情。”
他叹了口气,表情又极快地变为平静,“对了,还有这个你拿去。”他从兜里掏出几页纸来,不无嫌恶地说,“请你拿去。这是那个佩图霍夫塞给我的,”他顿了一下,“看来是指望我能站在他的尸首旁边读完,然后痛哭流涕呢!”
我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又匆匆忙忙地展开了。
*******
“捷列金夫公爵钧鉴:
我猜想,在您拿到我慌张无措地塞进您手里的这封信时,心里一定烦闷又迷惑,同时嘲笑着想:“这个穷小子,难不成真的以为只要和大人物互相厌恶,就也算建立起了某种形式上的联系了吗?未也太拔高自己!”您是多愤慨啊!我怎么会自信地写下这些说明,而确保您不会在拿到它的第一时间就撕毁或者丢弃呢?那是因为您轻蔑的好奇心会诱使您看下去。一个卑鄙下流的人,他的遗书又能好到哪去?
……”
我正准备往下读,马车却摇晃了一下,稳稳地停住了。
我对公爵说:“这是写给您的。”我思索了一下,维持着礼貌道,“您就不好奇吗?”
几个等在台阶上的侍从跑了过来,给他打开了车门。公爵瞧着我,讥嘲又慢条斯理地说:“他要是真的死在我面前了,完全因为自己的意志结束了他可悲的生命;我到还有兴趣瞧瞧这有志气的年轻人的绝笔。但现在,他在我眼中还不如一只虫豸了。”他边说边扬起下巴,像是对自己的贬低颇为得意。我对他抱着不满,又不得不把他弄下车去,心里郁闷极了。
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是当真想结束他自己的生命!多么愚蠢又可怜的人,竟想用这种程度的牺牲赢得他根本不需要的尊重。我闷闷不乐地把他的“遗书”塞进口袋。我亲爱的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难道就爱着这样一个幼稚的白痴吗?他准是被小妖的情沙谜了眼睛!他怎么能任他的心被这么一个冲动的流氓攫取?难道他将爱护他的心吗?爱护他的友谊和爱情?他们根本不必到死亡面前对峙,命运的强风便足以拆散他们!
我闷闷地推着公爵回到屋子里去。瓦纽沙还在昏迷不醒;安娜普罗菲特罗夫娜正坐在他床头,一字一句缓缓地读《唐璜》给他听;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坐在角落的一把摇椅里,头倚靠在旁边的一台大座钟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其他的宾客都已经离开。安娜看到我们,便立刻站起来行了个屈膝礼。
不正常的红潮在瓦纽沙的脸孔上浮动,伴随着间或的喘息,完全是一副失智的模样。
我很忧心地问:“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醒过了么?”
“还没有。”她说,“但现在情况好了一点。”
“怎么好了一点?”
“他不再叫喊了;前几个小时,他像恍然睡醒了似的;只是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伸出手来使劲捉摸着,我问他:您要什么?他也不答话,然后叫了起来。”
捷列金夫公爵,毫不担心地,仿佛饶有兴味地问:“他叫什么?”
安娜说:“他好像是怕人家伤害他,在驱赶什么人。他不听我的劝告,过了一会又谵妄起来,一会说叶卡捷琳娜运河上淹死人啦,一会又哭说人其实是他杀的。总之根本听不懂,就是胡话。过了一会,他又想听人念书但眼睛始终是闭着的,也不答应别人叫他。”
公爵说:“他以前也这样过。”他忽然把目光落到瓦纽沙脸上,长久地,仿佛是此前没有打量过他似的盯着他看,然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娜不好意思道,“那我们不再打扰了……”她对我猛施眼色,又问,“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呢?”
“他……”我说,“刚才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
公爵一下打断我,决意地、十分唐突地对着安娜发问道:“柯尔尼娜小姐,您有订婚吗?”
安娜微微一愣,回答说没有。捷列金夫公爵微微沉吟,抬起头直视着我女伴的面孔,语气变得温和、礼貌了许多,却每个字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他想带维什
午夜之春 分卷阅读14
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回莫斯科去,并在那里给他物色一个身世清白的姑娘。维什尼亚克激烈地反对这个主意,甚至滞留在了彼得堡拒绝回家去。公爵认为,也许正是贫困漂亮的安娜柯尔尼娜让他不了心。好在他庞大的财产可以让他忽视维什尼亚克的另一半的家庭背景……也就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看中的是她的机敏、善良和正直,更不用说安娜本就是他的好朋友。我在一边因这突如其来的说亲而震惊,心里却又明白这是安娜普罗菲特罗夫娜摆脱她的债务和低下的社会地位的最快捷径,因而没有出声。
最后,公爵说:“年轻人多喜欢吹捧爱情,安娜普罗菲特罗夫娜,如果这是您所担心的,我可以保证他会待您很好。爱情在婚姻里就像一辆马车上的金缰绳漂亮极了,但不耐用。且既没有神采飞扬的枣红马更博人欢喜,也不如朴实的轮毂吃苦耐劳。不要把装饰品当作了最本质的东西,”他向后一靠,似乎非常有底气安娜普罗菲特罗夫娜会吃他这一套似的,“从这点上来说,只有困境才能实实勉励优秀的人,致使青年人不掉进虚无主义的陷阱里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