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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未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九首诗
我们的孔夫子不同意了,羞答答地表示:食色,性也。但没规定解决方式,想来可以自由发挥。
形而上的理想主义与形而下的现实主义,在康德与孔子那里泾渭分明。孔子的哲学,是一种现实主义哲学,规避了人的彼岸世界,听起来像隔壁老王的哲学,很接地气很爽。
一个男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个女人闯进自己的奇幻世界,不管她是海报上的明星还是隔壁的班花,抑或是村里的小芳,当你自娱自乐时她悄然而至,充当着星辰和道德律令,在似真似假的太虚幻境里引导自己。
最后,她会在自己的精神故土上扎根,抽象化为一个形象,满足自己的所有幻想。
高考前,在我的青春叛逆期里,那个女人就是洁。





北京梦未央 第九章 伤离别
县城东部的森林公园里有一座灰白色的塔,叫燕子塔,高九层,建于清末民初年间。来历如下。
当年这里有家姓马的名门望族,大色鬼老爷妻妾成群,喜欢玩。
这也说得通,但凡老爷,好像没有不是大色鬼的,也没有不是妻妾成群的。人老了不举,又想证明自己的性能力和性权力,除了玩,没有他法。
一个姓柳的姑娘,从小丧父,长得那叫一个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反正所有形容女人漂亮的词语都能用在她身上。
16岁时,柳姑娘被马老爷迎娶入室。不到一年,柳姑娘居然怀上了。马老爷怒了,差点气晕在椅子上,因为他人老脑子不糊涂,知道黄瓜茄子滴蜡捆绑什么的播不上种。
查来查去,查到了老管家头上。当然不是老管家,而是老管家的儿子楠子,一个心怀祖国未来的好青年,也是隐藏的年轻革命党人。
柳姑娘被楠子的革命激情和理想抱负征服了,两个人在柴房私会,怀上了。
马老爷知道真相后一语不发,闷声闷气地过了几天后,对柳姑娘说,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皇帝不急太监急,老管家哪里憋得住,整日如履薄冰,在祖宗的牌匾下把儿子痛打一顿后赶出了家门。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柳姑娘生了,白白胖胖的女儿,从稚嫩的脸庞上依稀可见她娘亲的美貌。
深夜,老管家摸进柳姑娘的闺房,将柳姑娘和孩子掐死了。然后跑到马老爷那里表忠心。
马老爷这次真气晕过去了,醒来后气没消,一脚狠狠踢向老管家,不料这一踢就把老管家给ko了。
马老爷看着短短一天时间,家里老老幼幼的接连牺牲三人,心一掣一掣的疼,老泪纵横,哇哇哭了。
柳姑娘和小女孩被葬在树林里,可马家从此不得安宁。打更的说常常看到一个美貌而冷若冰霜的女人抱着小孩,悄声无息地飘进马家。
马老爷更是噩梦连连,半夜尖叫,说有人掐他脖子。
叫来道士做法,可柳姑娘怨气深重,镇不住。
又说婴儿在八识田中,称为业,未染凡尘,便去极乐,留在凡间的怨气斩不断,母女相互牵连,为双阴,怨上加怨。
道士建议在安葬母女的地方修一座塔来镇压。
西方基督教里有驱鬼一说,用上帝的力量与魔鬼对峙,最终把魔鬼驱赶回他们的地域,实现某种正负的制衡。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中国的待遇可没那么好,老被镇压,整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运气好一点的顶多被收编到天庭当公务员。
就这样,有了这座燕子塔。
虽然柳姑娘和她女儿暂时被镇压住了,马家却从此衰落,到马老爷的孙子那代,被整得家破人亡,祠堂被红卫兵烧了,现在马家连香火有没有续上都不知道。
又有一个说法,柳姑娘当时生了个儿子,为了掩人耳目,老管家在医院买了一具女婴的尸体,跟老爷说柳姑娘生了个女儿,被自己整死了。
实际上,老管家把儿子偷偷地送了出去,让人交给了楠子,楠子怀念柳姑娘,将儿子的姓氏改为柳姓。
这简直是剧情大反转,实在太刺激了。
但这结局没办法考证,跟所有坊间流言一样不靠谱。
由于梅哥也姓柳,所以我们老开玩笑说,说不定你是柳姑娘的后代,赶快回家让你老爹查查根。
梅哥激动得痛哭流涕,说回家要给柳姑娘烧几柱香,供几两猪头肉。
破烂的塔楼被荒废多年,塔下面草木葳蕤,一条小径横穿树林,是抄近道的人的杰作。
传说燕子塔经常闹鬼,大白天的林子里都阴风凄凄,很是渗人。
有个做生意的单身商人半夜路过燕子塔,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长头发美女在塔楼上抱着一个婴儿对他招手,此女娥眉红颜,在皎洁的月光下如松生空谷、月射寒江。
的商人经不住诱惑,被勾引上了塔楼。第二天,有人在塔下发现了商人的干尸。
第二个故事是这样的。三个有胆量的年轻人为寻找刺激,半夜十二点登上燕子塔,准备在那里睡一宿,睡到半夜,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尖厉刺耳,让人毛骨悚然。三个人都觉得奇怪,他们数来数去,睡在一起的分明是四个人。
三个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家。两个月内三个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死之前都疯了,说什么塔上有小妖怪要吃人肉、喝人血。
此女鬼,跟镇上核桃树下那荡秋千的红衣女鬼极其相似,估计是一个单位的,作案手法差不多,勾引,然后吸人精气。
这些关于鬼魂索命的故事都是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鬼。
每个地方都需要属于自己的鬼故事,正如每个人都需要吃喝拉撒一样,没有鬼故事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估计会无聊至死。
付文心赴美前夜,我在家坐卧不安,想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
小时候写作文经常写到某人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次,老子真体会到了何为热锅上的蚂蚁。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不打,何必给自己多找麻烦呢。
她有自己的生活,在大洋彼岸完成学业,然后找到一个同样优秀的人组成家庭,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生活,彻底忘记我们这些青春期里面的穷。
而我,也许一辈子穷书生一枚。鲁迅在遗书里让他后代别做空头文学家,可见文人再怎么空抱理想几十载,终究做些纸墨文章,没什么搞头。不会大富大贵,只求问心无愧。可能最后死在一堆书上,还没有人来收尸。
想着想着,付文心突然打来电话,我的心都颤栗了。
她神秘兮兮地问:“能不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我说:“能。”
她说:“我都没说什么心愿你就答应了?”
我嘿嘿地笑。
她说:“我一直想晚上去燕子塔会会女妖,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今晚你陪我去吧。”
我二话没说打了一个黑车就进城了。
付文心背了一个很大的双肩背包,跟她的身体看上去很不协调。
我说:“我估计这女妖只对男人感兴趣,我今晚就算陪你豁出去了。”
她说:“姐学过降妖术,今天我们去斩妖除魔吧。”
登上塔顶,我们累得气喘嘘嘘。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县城,江水映着灯火,灯光如繁星般璀璨,清风拂来,让人心旷神怡。
夏虫轻鸣,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的心跳。
付文心说:“恭喜你和耿浩如愿以偿地考进了理想的大学。”
当时,我已经被北京著名的文科大学的中文系录取,耿浩也如愿以偿地考进他心仪的美术学院。
f4进京第一步,算是完胜。
我说:“你去了那边不要那么快忘记我们。”
“记忆不是都是用来忘记的了吗?你去北京了美女围着你团团转,你还能记得我?”
我脸一红,说:“哪里会?”
我从包里拿出毯子垫地上,又摸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付文心吓了一跳。
我赶忙解释,为了防不是鬼的鬼,因为面前这个女人我必须用生命去保护。
她从包里拿出的全是零食。我们坐在毯子上,相视无言。
“为什么这塔叫燕子塔呢?”
我说:“因为从来没有燕子来这里筑巢,燕子有灵性,鬼气太重的地方它们不愿意来。”
“你的逻辑真奇怪。”
她问我相不相信有鬼。
“我只相信人的意志可以战胜任何恐惧。”
然后我们聊各种鬼故事,她不但不怕,还被逗得直乐。
她问:“柳姑娘跟楠子为什么必须以悲剧收尾?为什么楠子就不能带着怀孕的柳姑娘私奔,最后他完成革命大业,与柳姑娘幸福地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能干革命带个大肚子的不太好施工吧,而且我说句实话,这楠子估计也是个心机婊,拔那啥不认人的,他对柳姑娘的爱,或许仅仅出于一时的生理冲动。革命党经常干这个的。”
“哈哈,你真有趣。”
“我不太相信这个故事中的浪漫,你给我讲个浪漫的故事呗。”
她给我讲吸血鬼的来历:“德库拉伯爵为了教会免受外族的侵略,向上帝发誓保卫教会。新婚之夜敌人来袭,勇猛的德库拉出城迎敌,他用长矛把敌人贯胸穿透,树立在战场之上向那些狼狈逃跑的敌人示威。”
“他的爱人在城堡里焦急地等着丈夫归来。黎明时敌人派出奸细向城堡散布谣言,说德库拉伯爵在追击残余敌人时不幸中了埋伏已经战死在沙场。他的爱人听到后悲恸欲绝,可爱的新婚姑娘纵身跳下了城堡。”
“德库拉凯旋而归,惊闻妻子自杀的噩耗,他面无血色,眼里充满死亡的气息。他质疑上帝,奋力将长剑插在教会大殿的石像上面,石像流出了殷红的眼泪。德库拉端起石碗接下鲜血一饮而尽。他面对上帝的石像发出重誓:‘我死后可以重生,要以血为食!用尽邪恶的力量来与你抗争!’上帝接受了德库拉的誓言,把他变成了吸血鬼。这位伯爵永远见不到阳光,只能在阴暗的墓穴行走,他有不死之身却要以活人的鲜血为食。从此,一个惊悚的物种开始在人类世界出没。”
说完,她用薯条做獠牙吓唬我。我倒真希望眼前这个可爱的吸血鬼来咬我脖子,耗尽全部鲜血,在所不辞。
听完后我想了想说:“爱情会让人变得畸形,就像这个德库拉。”
“不啊,爱情让他永生了。”她不同意。
“但他的爱人死了,活再久也没意思,越久越折磨。”
付文心叹了口气,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我说:“其实,丑女命更薄,主要是没有人关心丑女的命罢了,命薄也得自己扛着啊。”
她看着我问:“那我命薄吗?”
我只敢呵呵地笑。
凝视着身旁的佳人,听着她讲话,秋水般明亮的双眸装满了柔情。她手如柔荑,吐气如兰。身上的香气是淡淡的,像茉莉清茶的清香,跟洁身上的浓郁的气味完全不同。
当时,我差点冲动地吐露心声,说些山盟海誓的话,并用生命去捍卫我的誓言。但我没敢,我想到了酷酷的耿浩和他看付文心时忧郁温暖的眼神,想到了自己前面不确定的路,我把一切都咽下去了,压制它们,使之永远都不要反刍。
那天晚上,我们从可口可乐讲到约翰尼·德普与蒂姆·伯顿的鬼才二人组,从驻伊美军讲到吝啬的哈根达斯冰激凌。从《三国演义》讲到阮玲玉的《香雪海》,从伟大的罗曼罗兰讲到终身未娶的金岳霖。
睡意全无,我们海阔天空地聊。们都喜欢罗素的那句话:“三种单纯却异常强烈恶激情支配着我的生命,那便是: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
只恨时光匆匆,东边初露晨曦,吸血的女鬼看来不会来了。付文心晚上要去成都坐飞机,所以我让她白天回家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她最后凝视着我,我属于那种脸皮薄到家的人,别人一有风吹草动,我一定静如止水,不敢互动。
她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尽管热血上涌,我却不敢跟她的目光对接,只想说:“我想用尽生命,护你一生。陪你一辈子聊天,为你遮风挡雨,为你做你喜欢的饭菜直到我们在时光慢慢中老去,我会跟你牵着手去看醉人的夕阳……”
但是,我说出口却是:“没有了。”
多少年后,每当我回忆起那一幕,都情不自禁地设想出很多种不同的可能,悔恨、悲愤交加,甚至泪流满面,然后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
如果我斗胆说了什么什么,那么结果会怎么怎么样。
可惜尘世间不能“如果”,我不能让时光倒退,只能在这个单线性的空间悲剧地存在,接受这个维度的岁月给我的考验和答卷。
如果世界真的存在多个平行空间,我希望在那些空间里结局更美丽,至少不要对我们这般残酷。
那天,我、耿浩、卢泽汓和梅哥目送付文心上了她家的轿车,梅哥哭得稀里哗啦,气都接不上。
付文心还在车上叮嘱我们照顾好梅哥,我想这丫头能顶三个爷们儿,她照顾我们还差不多。
相互挥手道别之际,隔着挡风玻璃,我看到了泪水在文心的脸上流淌。




北京梦未央 第十章 疑云再起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我沿着被黑暗统治的荒草小路缓步前行,一股股寒意袭来,我希望能遇到能依靠的人或可以询问方向的人,但周围死寂一片,只有雨声不停地在嘲笑自己。
我拼命往前跑,闯进了浓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闪过一个白影,我带着恐惧追了上去。那里蜷缩着一间微观闪烁的茅屋,屋门半敞开着犹如一张嗜血大嘴。
我慢慢向屋里移动,屋里的景象一点点呈现在我眼前。
破旧的窗帘随风飘舞着仿佛在跳着诡异而怀旧的舞步,老态龙钟的藤椅上放着一套白色的衣服,墙角有一个楼梯直通阁楼。
我一步一步走上阁楼,一支枯瘦如柴的手突然从阁楼上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脖子。
我听见了嚎叫,几乎快要撕裂耳膜。
睁开眼,脸上沾满了汗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意图将噩梦的阴影驱逐出脑海。这只手与这阁楼,从小在我梦魇中落地生根,无限循环,这么多年,像一个诱人的苹果儿又让我恐惧的苹果,悬于高树。
我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直面内心的恐惧。
打开窗户,细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铺在脸上,久违的暖意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回到桥边镇的第二天便有暖阳欢迎,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看着一堆堆行李需要收拾,想来今天会是劳累的一天。
不一会儿,听到街上人声鼎沸,人们议论纷纷,像出了什么事。我出门查看,一头撞上了尹德基。
他给我提了一箩筐水果,说我刚回来,家里肯定没有东西吃,特意给我准备的。
“街上怎么回事?”我问。
尹德基说:“还记得原来派出所的文武吗?那个天天不干正事的肥猪。他的女儿昨晚上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我有些诧异。
“昨晚带着女儿出去买了瓶醋,一转眼女儿跑出小卖部去玩,他再跟着跑出去,小娃儿找不到了。”
我不想勾起尹德基关于他妹妹尹婷失踪的痛苦记忆,便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儿该是遇到哪个熟人了,今天肯定被送回来吧。”
尹德基说:“可能吧。大家都在议论,说昨晚上在河里看到一个大漩涡,冒水泡,有东西从河里跑到了镇上,有人说河妖又要吃童男童女了。操蛋,刁民逼事儿多,这么多年思想没一点进步。”
衣河千沟万壑,暗道丛生,地下暗河不知道通往何处神秘的地域。以前我们常去有回水的地方游泳,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屁孩,从河边的石头上倒栽葱扎进水里,还比谁憋得气长。
在河里游泳安全系数低,有个大人跟我们学着往水里扎,结果他身体重,栽下去了就没起来。大家都以为这人在河底下憋气,赞叹此人真心牛逼,这么久了还能憋,难道是传说中的鱼人?
等着等着,人们开始变脸了,觉得不对劲儿。正要跳下去施救时,这人浮了起来,脑袋上一个大洞,鲜血正往外涌,送到医院不久后断了气。他的身体比我们这些小孩重,头撞到了河底的石头上,头颅破裂了。
这件事后,老师和大人禁止我们下河游泳,编造了各种河怪、水妖、水鬼的恐怖故事震慑我们。他们一边禁止我们下河玩,一边自己下河玩得欢叫。
我们想妖魔鬼怪肯定不会区别对待吧,于是也跟着下河玩。
有一次,我们游累了往河边的一块青石头上爬,却怎么都爬不上去,妈的,这石头怎么滑溜溜黏糊糊的跟鱼似的,还在动,没想到这他妈的真是一条鱼。
我们屁滚尿流地往岸上爬,回头看,那“石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里最大的鱼有多大,没人知道。
有天一大早,晨曦初露,一老婆婆睡不着一大早起来眼神迷离地到河边洗衣服,看到前面停了艘船,嘴里喃喃骂着:“哪个败家子的破船?也不晓得系根绳子,狗日的。”
那船听她骂破船,生气了嗖地游走了。
这老婆婆被吓得把衣服扔了边哭边往回跑,三观尽毁,回到家大病一场后,改信了基督教。
我爷爷说,河里的生灵都有灵气,我们要对他们抱着敬意。这些山水树木,得到了最纯洁的自然秩序的垂青,吸收了天地的精气,少有受到外界的骚扰,没有污染,没有三聚氰胺,容易成精。
如此美丽的生灵,怎么能是河妖呢?
这镇子几巴掌大,东边放个屁西边都能闻到臭味。我估计文武的女儿暂时走丢了,今天之内肯定能找回来,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心上。
下午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去了卢泽汓家。他的爷爷卢大爷已经82岁,头发胡子全白了,精神却很矍铄,两眼放光,走路不打摆子,天天种花种草忒硬朗。
有次在茶馆里玩麻将,一年轻人诈和蒙他,这老头儿瞄一眼便看出有鬼,一巴掌把这耍诈的打得连人带椅子飞了出去,此后这厮再也不敢迈进这茶馆一步。所以,没人敢怠慢这卢老头儿。
到他家时,他正坐在逍遥椅里喝茶。
卢大爷一看到我,哈哈大笑起来:“小宇啊,你回来了。”
我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卢大爷,您老身体还这么健硕,要活到两百岁哦。”
他听得高兴,又是哈哈大笑。
跟这个老人在一起不高兴都难,人家到了那个年纪都如此乐观,我们这些年轻人反而整天苦逼兮兮、老态龙钟。
自从卢泽汓去北京读书后,卢大爷独自守着空屋,这老头儿思想倒挺前卫,纯ho一族,一个人在家喝茶练字,还做手工木偶卖给游客赚点外快。无聊了就去茶馆社交打麻将,他说一个人自由自在,不需要人照顾。
我曾问卢泽汓关于他爷爷一个人生活的问题,他对卢大爷很放心,说那老头儿身板硬朗,不用愁他。平时卢泽汓会给他爷爷寄点钱和衣服什么的,但很少回来看他。
卢大爷要起身给我泡茶,我连忙把他按住要自己来。他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自己来呢,好好坐着,看我这个老头子的茶艺如何。”
镇上的人爱喝茉莉花茶,都是本地茶农种出来的,不打药,不加添加剂,纯天然绿色食品。小时候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就抱着大缸子牛饮一顿,喝完一个饱嗝,感觉人生圆满,今天看到卢大爷的泡茶装备,心想这么多年算白瞎了这好茶了。
茶具用的夹江出品的顶级青花陶瓷,水必须用后山瀑布接来的新鲜山泉,而且只能是那个瀑布早上6点到8点的水,别的瀑布别的时间都不行。
水不能在盛水用具中过夜,因为时间一长水会沾染上“人造”之味,破坏了其天然的本体。稍微有经验的老人,鼻子灵,糊弄不了他们。
用柴火灶煮沸,熄灭柴火,沸水静止两分钟后,满上一杯,顿时,茶香四溢。闻之神清气爽,饮之甘冽爽口,停不下来。
待绿色的茶叶定在清水中,两朵洁白的茉莉花浮在杯沿上后,我呷了一口,整个口腔灌满了清新的茶香,不禁赞不绝口。
卢大爷哈哈大笑,说:“还是家乡的茶好吧,你们年轻人在北京我一点儿都羡慕,喝不到这么鲜美的茶啊。北京啊,还是太偏僻了,哈哈哈。”
说完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自然的馈赠。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桥边镇才是天堂,北京,实在太偏僻了。
我告诉卢大爷:“汓子在北京好得很,过段时间就接您去北京,这是他捎我给您的两千块钱您拿着。”
卢大爷接过钱,高兴坏了:“哎哟,我的好孙子吔。”
看到眼睛里噙着幸福的泪花和被岁月开凿出来的皱纹,我知道一路走来这爷孙俩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虽然这点钱无法改变他的生活,却能给他心灵上的慰藉。
其实,我已有半年没有卢泽汓的任何讯息了,不知他此时身在何方,是否还记得我们少年时赴约的承诺。
我只知道他为了追求那隐秘情人,不惜舍弃了好工作,丢掉了美好一切,这情痴,在我们四个中最痴。
告别卢大爷,带着满口茶香走出小镇,来到一片田野,成熟大麦的暖洋洋的芳香扑鼻而来。
不时还有一只孤零零的青蛙发出的咕咕声。除此四周寂静无声,是那种深深悲哀的寂静,在寂静中沉默的思想开始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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