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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西狂峰
道魂
作者:西狂峰

瘦如豺狗、满脸污垢的少年蹲坐在奉天城中最大的酒楼下,向冻得通红的双手间呵口气,搓搓手,敲几下乞讨专用的破口瓦罐,他琢磨着要不要带领兄弟们求求藏芳楼的翠姨,且做几日大茶壶,要么给大山子塞壶好酒,赖在他的跤场当阵子练手的沙袋,好歹挨过这寒冬去。

每到下雪的天气,少年准会想起蜀地暖润的气候,会想起在山洞里灰袍老人耍苦肉计的夜晚,会想起姚大脑袋死时不甘的眼神,会想起姚清气恼时的可爱模样……





道魂 第一章 灰袍老人
索家岭发生了一件怪事。
集市口的武家院墙外,这两天总是聚拢了很多街坊,男‘女’老少驻足在武家‘门’侧的梧桐树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交’谈着。
“他四婶,咋个围这么些人,‘弄’啥子龙‘门’阵呦?”人群后挤出一个瘦高‘妇’人,她扯了一把身旁的麻脸胖‘妇’,轻声问道。
“看稀罕嘛。昨天晚上,好端端的夜,半点雨也没下,咔嚓一个响雷,震得脑壳痛,整条街都说那雷又落到这棵树上了,你说怪不怪?这树接连三天,遭雷劈三次喽。”麻脸胖‘妇’向梧桐树一努嘴,细声细语道。
瘦高‘妇’人不轻不重地在麻脸胖‘妇’手背上拍了一下,“莫得‘乱’扯,我咋没听见。”
不等那麻脸胖‘妇’解释,旁边一个络腮汉子将满手的油污往身上抹了抹,凑到两个‘妇’人中间,瞪着杀牛的大眼道:“房上的瓦都震落了,端的吓人,你们看那树干都被雷劈焦了嘛。”
瘦高‘妇’人怕络腮汉子身上的油污沾染到自己,丝毫没有隐藏地表‘露’出厌恶来,她后挪了半步,皱着眉道:“孟屠子,你耳朵灵光得很呦,可我只是不信,那黑黢黢的梧桐,依我说倒像是柴火熏出来的。退一步讲,眼下满世界打仗,炮火炸出来的也说不准。”
“柴火熏的地上总得剩下些草灰嘛,树下哪能半根草‘棒’‘棒’也寻不到。再说炮火,炮火咋个能从树里头往外炸?雷劈的,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孟屠子拍着‘胸’口道,恨不能掏出一颗赤红坦诚的心给大伙看,他担心自己的说辞不够分量,扭过头,一把拉过身后眨巴着眼默不出声的红脸车轱辘汉,“周大脑壳,你住得近,这梧桐咋个‘弄’成这样,你就曲蛇儿钻到土里头,啥都看不见?”
红脸车轱辘汉挠挠头,“田里活累,回来躺炕上就睡得跟死人一样,啥也莫得知道。屋里头的倒跟我讲过,前两天她吃坏了肠胃,起夜时候就看到白亮亮的雷电,紧跟着就响起炸雷来,今个早上,老汉也说昨天晚上被雷惊醒过来。瞧这梧桐,昨天还有半边长着绿叶,眼下整个都烧成了炭灰,跑不了是又遭了雷了。”
众人议论间,一个教书先生样的长者缓步走到梧桐树下,不住地左右查看。众人见了他,便不再出声言语,瘦高的‘妇’人冲着此人后背怒了努嘴,怂恿麻脸胖‘妇’上前去说话。
麻脸胖‘妇’是个心思粗直之人,上前去便拍那教书先生的肩膀,“刁天师,你也来瞧热闹,你可晓得这棵树是咋个回事嘛?”
刁天师皱着眉转过身,本‘欲’发作,见到众人殷切地盼着他说话,立即清清嗓子,一板一眼道:“天雷涌腾,夜落妖清,梧桐已死,魔徒当生。”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茫然。刁天师却已转身,嘴里念着“天机不可泄‘露’,世间万物自然”,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神绰绰的,还用他说?连遭了三次雷,莫说是棵树,换个石头也劈糟喽。”麻脸胖‘妇’撇嘴道。
瘦高的‘妇’人摇头感叹道:“好邪气呦,这棵老树莫不是要成‘精’嗦。”
当时谁也没把刁天师的话当回事,许多年以后,人们偶然间想起这几句谶语来,无不冒一身冷汗。
街坊们猜不透天雷轰树的缘由,更觉得此事蹊跷,大大地透着邪‘性’:时逢七月,风雨雷电兴,若‘阴’雨天气,有雷倒也正常,可这几日并无‘阴’云,乃是晴空生雷,此为一邪;山地丘峦,因地势高陡,上接乌云,才更易招雷,索家岭依山傍水,地势低洼,武家那梧桐也不算高大,却屡受雷击,此为二邪;雷伴风雨,偶有发生,十个‘阴’雨天,有雷之数很难过五,且接连三日平地雷起,均落在同一处,这是《山海经》上也不曾有过的怪事,此为三邪。镇上的百姓都觉得这是百年不遇的怪事,争相前来围堵参观,猎奇过后便添油加醋讲给亲友和街坊们,一传十,十传百,消息长了翅膀般飞遍整个小镇。
天降异象,必有大事。适逢1937年,日寇侵华,狼烟生,兵戈起,正是‘乱’世。索家岭的老少爷们站在武团长家的院墙外,看着被天雷劈倒的梧桐树,听着日已迫近的日本枪炮声,大伙尽皆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可是当时的人们,仅仅预料到要有更大的坏事发生,至于坏到何种程度,多数人是不知道的。
在街坊们惊奇和疑‘惑’的时候,梧桐树下的武家团长夫人却是急得团团转,她是知道天雷轰树的缘由的,厅堂上正坐着那灰袍老人,他的头额藏在连身的斗篷下面,只‘露’出蓄着长须的半张红脸。自第一日天雷击树之后,他准会在第二日午后到武家等候一个时辰。
从‘门’口那梧桐树被劈掉第一根枝杈,团长夫人就怀疑此事或许与灰袍老人有关,等到第二日老人来到武家,完全坐实了她的猜测,她立即托人去县城送信给男人。无耐前方战事吃紧,武团长正在抓紧时间率众‘操’练,一时‘抽’身不得。团长夫人叫林淑芳,出嫁前她是大家闺秀,虽为‘女’人之身,四书五经也都读过,可谓知书达理。
林淑芳知道男人投身军伍,忙于战事,便将家中大小事务扛在自己肩上,繁杂琐事,她绝不肯叨扰武团长。然而这次不同,厅堂中那灰袍老人她是识得的,虽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面,但那人的古怪和恐怖,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三日里,林淑芳每日都托人送信去县里催促武团长。
这日晌午刚过,灰袍老人便来到武家,一言不发地坐在堂上。依照前两日的惯例,林淑芳知道他不会喝一口茶,但她还是新沏了壶热茶招待客人。灰袍人只如没看见一般,冷冷道:“你没跟他讲来人是我么?”
灰袍老人的声音一点也没变,一如十几年初次听到那样沙哑,仿佛静夜里盗贼踩在腐朽多年的‘门’板上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林淑芳身上瞬时间便冒起‘鸡’皮疙瘩来,她谨慎答道:“说了,正因为是先生,他才答应尽快赶回来,想必是军中忙碌,因事耽搁了吧。”
“树都死了。明日我就不来了,今日多等一刻吧。”灰袍人也不多说,缓缓合上了眼。
林淑芳与他无话说,在堂上空自尴尬,便出‘门’去迎武团长。‘门’外看热闹的街坊百姓早已散去,她出‘门’正撞见因战‘乱’而休学归来儿子武岳阳。
“娘,你咋知道我今天能赶回来?”学生打扮的半大小子紧走两步,笑着问道。
“来信不是说明天回来么?”林淑芳疑‘惑’地伸手去接行李。
武岳阳将行李换到远离母亲的另一侧,“赶巧碰到何四叔拉盐的马车,就搭他的顺风车回来了。他的车队可真慢,我打算借他一匹马自己先回来,他扯谎说什么天台山附近有拦路抢劫的胡子,不肯放我一个人走。”
“他可没扯谎,天台山那边最近的确‘乱’的很,听说周遭村子都开始召集民兵了。”
“我怎么没遇见?”武岳阳道。他这时忽想起什么,又问:“你不是来接我?”
林淑芳叹了口气,回头又向集市口望了望,“在等你爹。”
武岳阳拎着行李走在前头,他向厅堂中瞅了一眼,“家里来客人了?”
林淑芳只顾催促他,“别问了,快回屋。”
厅堂中沉睡的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紧盯着武岳阳的背影,他的死鱼眼腾地亮起来,如熄灭的‘乱’草堆凭空生出一点火‘花’,瞬间点着了他的希望。
天黑之前,八匹快马踏着尘土从索家镇东口疾驰而入,转过集市口,奔着武家的方向而来。马背上的一行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军服,领头的青骢马上坐着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国军校官,他屡屡抬高因颠簸而滑下来遮挡视线的帽檐,显是因为匆忙,忘记了更换更宜骑马出行的圆筒帽,这人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正是武团长。他望着被雷劈得炭黑的梧桐树,远远喝住马。
后面
林淑芳小跑着从东屋迎出,事情原委在信中已说得明白,不用再跟丈夫啰嗦,只是伸手接过武团长递过来的军帽,而武团长则‘阴’着脸,径直走进厅堂。
“你来做什么?”武团长‘操’着一副江西口音,板着脸问。
灰袍老人坐在靠椅上动也不动,缓缓道:“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看的?”武团长怒目相向。
林淑芳在身后拽了拽武团长的袖子,示意他控制情绪。
灰袍老人冷哼一声,道:“我不该来看看你么?”
武团长‘抽’回胳膊,不耐烦道:“有什么事你别绕弯子,直说吧!”
灰袍老人抬头扫视一眼跟进来的警卫兵,“家里的事,还是不要惊扰外人为好。”
武团长先看看左右,然后直视着灰袍老人道:“我与你没有家事要说,他们也不是外人。”
“那便让他们听着吧。”灰袍老人似乎感觉不到武团长的怨气,他淡淡道:“听说要打仗了。”
“那还用听说?眼下不是一直在打么?”武团长没好气道。
“我是说要真打了吧?”
武团长本打算回他一句“从来也没假打”,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相较于眼下的抗日战争,之前的剿匪内战的确可以算是假打,他说:“小鬼子要打南京了。”
灰袍老人盯着武团长的眼睛道:“你们的部队近日可是要出川上前线?”
“那又怎么样?”
灰袍老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翘起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在茶杯盖上敲着,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是张家最后的血脉了。”
“哼,当年我下山时就断了和你们张家的联系,他张大天师那么大的本事,干嘛非得盯着我这叛徒不放?我早不是张家的人了,我现今姓武,名兴华。”武团长有意弹落肩膀校星上的尘土。
“叫什么名字你身体里也是张家的血脉,当年的事怪不得天师,也怪不得你,一切都是造化。跟我回去吧,你正犯着天克地冲,此一去妄自白白丢了‘性’命,国运如此,你这螳臂是挡不了车的。”灰袍老人掀起茶杯盖,缓缓转动。
“别和我提这些,命格运势这些东西我不信,为国为家大义小义这些你们不懂,咱们没法说到一块去,说这些全无用处,我跟张家脱离了干系,我想怎么样,你们管不着。”武团长对夫人制止的手势视而不见。
灰袍老人长叹一口气,“小三子,这件事,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了。”
“你要怎么?”
“东厢房那个小子是你儿子?你既然不走,让他跟我走吧。”灰袍老人淡淡道。
武团长吃惊地看向林淑芳,林淑芳点头示意他灰袍人指的正是他们的儿子武岳阳。武团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将手搭在腰间的盒子炮上,他咬着牙说:“谁你也带不走。”
灰袍老人将手中把玩的茶杯盖啪地放下去,“我想试试。”




道魂 第二章 动手
“别‘逼’我。”武团长退后一步,身体微侧。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手一挥,茶杯盖顺着桌面飞‘射’出去,直奔武团长面‘门’。武团长久经战事,身手倒也不弱,他侧身避过杯盖,“啪”地一声,杯盖撞在‘门’框上,碎作满地齑粉。
武团长探手握住盒子炮手柄,却见灰袍老人毫无征兆突然暴起,以其不该有的敏捷,迎面向自己扑过来。武团长刚刚将盒子炮‘抽’出,老人已欺身近前,一手五指簸张,抓向武团长眼睛,武团长歪头躲避,哪知老人虚晃一招,已夺了他的盒子炮,顺势跨步向前,两旁卫兵没想到老人动作如此迅捷,来不及摘下肩上挎着的步枪,伸手来挡老人。
灰袍老人将从武团长手里夺取的盒子炮反手掷出,击中一名卫兵膝关节,那名卫兵登时捂膝跌倒。老人从他身上越过,脚还未落地,手已抓住另名卫兵的‘胸’襟,如扔稻草人般将他抛向尾
“再动开枪了!”
灰袍老人没听见般向前疾走,在两名卫兵拉动枪栓时猛地仰身过去,在地面滑行,一个‘腿’绊将两人扫倒,一支步枪走火,“砰”地一声打在房梁上。老人转瞬间放倒五人,他单手撑地,扶摇而起,推‘门’出去。
武岳阳本在‘门’外偷听,见室内吵翻动手,急‘欲’进屋来帮忙。灰袍老人早就看见了‘门’上的影子,他出‘门’来正撞上武岳阳,顺手一把将武岳阳拦腰夹在腋下。武岳阳大喊着拼命挣扎,却只如被一只铁臂箍住,使出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得。
院中三名警卫兵齐齐端起步枪,对准了灰袍老人。
“‘弄’啥子?”
“快把人放下!”
“把‘门’闩上……”
灰袍老人毫不停歇,将武岳阳挡在身前,左一晃右一摇,三步两步便绕过院里的卫兵,直奔院‘门’而去。
武团长和林淑芳冲到院中,武团长大叫:“开枪!”
“别开!别开!打着岳阳……”林淑芳急忙摆手阻止。
警卫兵不敢开枪,发一声喊“追”,纷纷追出院外。
武团长一把从身边的警卫兵手里夺过步枪,翻身上墙,单膝跪在墙头,瞄准,‘射’击,丝毫没有犹豫。
“砰”一声枪响,百步外的老人打了个趔趄,头也不回继续疾奔,只是他沙哑难听的声音传了回来:“畜生!你竟真敢开枪打我……”
武团长铁青着脸从墙上跃下,从马厩中牵出青骢马跨上去,他咬着牙道:“骑马,追!”抖缰绳绝尘而去,警卫兵立刻纷纷上了马,挥鞭追赶。
喊叫声、枪声和马蹄声打破了索家岭贯有的安宁,一时间‘鸡’鸣犬吠。左邻右舍的街坊们凑闭紧了‘门’窗,从缝隙处向外张望。武家大院只剩下林淑芳一人,她冲出院外,泪眼婆娑地望着远处。
灰袍老人的奔跑姿势很是怪异,身躯并不前倾,好整以暇的直立行走一般,只是两‘腿’直直地伸出去以脚尖点地,但双膝却不弯曲,手臂也并不摆动,双肩微晃,每步迈出去都有一丈远近。武岳阳被他夹在腋下,动弹不得,一路高声叫骂,藉此通报追兵自己的方位。
这时天‘色’渐黑,武岳阳知道,再等片刻,天完全黑下来追兵再不赶上来的话,夜‘色’就会掩盖一切。既然挣脱不得,不如省下力气用来吸引追兵,武岳阳打定注意便不再挣扎,歇几口气就杀猪般嚎叫几声。
武团长心急如焚,索家岭附近全是山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完全没法纵马疾驰,加上这些马原本就跑了几个时辰,本就疲倦,这时天‘色’渐暗,更是放不开速度,眼看着灰袍人夹着儿子在前面不远处,可一路紧赶,始终迫近不得。
武团长知道族中一向传有赶路的轻身功法,印象中也模模糊糊记得曾见识过,可他因故早早离家,不知道这功法究竟有多厉害,不相信那灰袍人竟能跑得过马,他看见前面是山路最后一道弯,拐过弯去有座小桥,小桥过去便是一段相对平直的大路,心中稍安,回头招呼警卫兵跟上。
过了弯路,武团长狠拍了一下马‘臀’,马立即猛蹿出去,追逐的距离很快开始缩短。警卫兵们也挥鞭吆喝着追到武团长身边。
眼看着即将追上,武岳阳便不再嚎了,他扭头看着迫近的追兵,竟得意道:“老人家,歇歇吧,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
灰袍老人在桥前忽地停住,一手仍夹紧了武岳阳,另只手探手入怀,捏出一个布囊来,入嘴撕开,顺风洒了一地。武岳阳只觉得一股膻哄哄呛鼻惹人‘欲’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你‘弄’什么……咳咳”他双‘腿’‘乱’踢,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放下我!快放了我!”
“再不老实,割了你舌头!”灰袍老人沉声道,他沙哑的嗓音在夜幕中尤其让人感觉寒冷,“敢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老人将武岳阳扔在地上,撩起中弹的‘裤’‘腿’,又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许白‘色’粉末按在伤口上,简单地包扎起来。武岳阳担心老人说到做到,一骨碌爬起来,他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灰袍老人,不敢吵嚷也不敢走动,只是一味咳嗽和打喷嚏。
武团长一干人等转瞬即至,到桥头离灰袍老人和武岳阳十步远近处齐齐勒住马,武团长看看站立一旁的武岳阳,见他无事,便将目光投向灰袍老人。
“你想试试,试完了么?”武团长道。
这时灰袍老人包扎好了伤口,他将完全被血染红的‘裤’‘腿’撕下,若无其事地甩到一边,抬头盯着武团长。
武团长挪开目光,“我是迫不得已。”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声,“天黑了。”
武团长一时没明白灰袍老人话中之意,错愕间,老人突然发难,伸手抓过武岳阳,仍旧夹在腋下,回头便走,只撇下一句沙哑的话:“你还敢开枪么?”
卫兵们虽然都端着枪,但谁也不敢‘乱’放。光线差,视野模糊,武团长不敢再冒险开枪,他两脚一磕马腹,“追!”可是青骢马扬起前蹄,原地打转,死活不肯往前半步。卫兵们的马也是一样,相互撕咬踢踹,任凭如何‘抽’打也不听使唤。
眼看灰袍老人即将去远,众人空自焦急,武团长更是将青骢马‘抽’得不断嘶鸣。一名卫兵鼻翼稍动,忽似醒悟,“怎么有一股子膻臊味,莫不是那贼盗洒了虎‘尿’狼粪?”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感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从桥头传来,坐下马匹定是怕这气味不敢前行。前面就是小桥,无法绕过这难闻的气味,而等着气味自然散尽,怕那灰袍老人早没了踪影。武团长想下马来徒步追赶,但知道毫无希望,正团团‘乱’转间,看见桥头有条羊肠小道,当下也不管这条小道通向哪里,留下一名卫兵守在桥头,之后高喊一声“走小路”,带其余卫兵策马跃上小道。
武岳阳被老人夹持着飞奔,天‘色’全黑,周遭景物全然不见,只能感到风呼呼吹过,他担心他老子追丢了方向,便又放声嚎叫起来。灰袍老人只用手在武岳阳脸腮上一抹,便卸掉了他的下巴。武岳阳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却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响。
灰袍老人见后面不再有追赶的马蹄声,猜测追兵定是绕路堵截,他放下武岳阳,纵身跃到路旁的一棵大树,转头四处听了一番,跃下树来,重新夹起武岳阳,舍弃大路,拨开路旁杂草,向山上爬去。
灰袍老人携带者武岳阳翻越了数道山岭,刚开始武岳阳还不时能听到追赶的马蹄声和卫兵相互联络的枪声、喊叫声,可越往后这些声音越遥远,直到完全消失,他也在饥饿、恐惧和颠簸中慢慢睡着。
武岳阳是冻醒的,他不知置身何处,从身旁的石缝中有月光‘射’进来,照在他的脚上,他感觉是在山‘洞’里,灰袍老人盘坐在他对面,闭着眼一动不动。武岳阳打了一个寒战,他‘揉’‘揉’发麻的‘腿’,扶着石壁刚要站起来,老人闭着的眼猛地睁开,以询问式的眼光看着武岳阳。武岳阳刚要说话,下颌一阵刺痛,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连串“呃……”
灰袍老人起身凑近,端起武岳阳下巴,猛向上一抬,再稍稍一错,下巴给他安上了。武岳阳哎哟哟地‘揉’‘揉’腮帮子,说道:“我我我,我要小解。”
老人挥挥手,“那边。”
武岳阳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角落里,一边解‘裤’子撒‘尿’,一边寻思着如何逃跑。
方便过后,武岳阳来到老人身旁,看着‘洞’外黑漆漆的夜,打着哆嗦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东方既白,寅时。”老人说着递过一张饼子。
武岳阳又累又饿又困,接过饼子,上去就是一口,却只感觉又凉又硬,从口中取出拿在眼前端详,“这么凉,要不烤烤吧,正好架堆火也可暖身。”
“哼,你想用火光引来追兵么?”灰袍老人道。
被识破了心思,武岳阳仍旧嘴硬,“我哪想那么多?这么冷的夜,可不得冻死人!”他的无奈写在脸上,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脱,满腔的恨意使在牙齿上,狠狠咬下一块饼来,嚼碎吞进肚子里。
“这点苦都吃不得,那也不用继承张家衣钵了。”
“继承什么?”武岳阳转眼间吃完了半张饼。
“白日里你在‘门’外,竟什么也没偷听到么?”灰袍老人反问道。
武岳阳犹豫着要不要留半张饼等天亮再吃,灰袍老人从地上包裹中又取出一张饼递给他,他便将剩下的半张饼塞进嘴里,“我听见什么‘张家’、什么‘天师’来着,你们说得可是索家岭的刁天师?”
“那个小郎中也配叫作‘天师’?”灰袍老人盯着武岳阳问,“张家的事,你老子从未对你说过?你也从不追问家中为何不见任何其他的长辈么?”
武岳阳将嘴里的饼全部咽了下去,他‘舔’‘舔’嘴‘唇’,长出一口气,道:“是啊,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了: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跟我爹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跑得比马还要快?你在桥头洒的让马害怕的是什么粉末?还有最为紧要的——你干嘛要抓我?”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灰袍老人连着罩头斗篷和肩上披风一起扯落,‘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来。他头上挽着发髻,双眉浓重上挑,方面大耳,面‘色’红润,双目如潭。身上着藏青的道袍,‘胸’口巴掌大小的‘阴’阳鱼在月光下神秘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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