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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西狂峰
“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巴巴地看着到嘴的肥肉从眼前溜走?”郝老六咧咧嘴,言语间充满了惋惜。
“别惦记啦,那笔财富莫说咱们未必能寻到,即便寻到了,也不是咱们能消化得了的。你看着是场荣华富贵,到手就变成亡命的祸根了。”老崔劝着郝老六,想起自己读了半辈子的书,无非为了功名,可是现如今机会真来了又怎样,眼瞅自己头发都白了一半,哪还有半点雄心壮志。“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自古以来好男儿的遭遇都是一样的。”老崔长叹道。
郝老六不明白老崔为啥子突然发这么一句感慨,他只关心如何能从武岳阳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男女身上捞点好处,“妈勒批,日他个先人板板,难不成咱们白忙活了一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龟儿子……”郝老六做了个刀抹脖子的手势。
老崔摇头道:“不可!你不记得他们原本是五个么,咱们只从水里捞起四个,另一个要是沉到江底倒也安逸,若是潜水走脱了,早晚会带人回来寻仇。”
“瞧你分析的头头是道。可把他们送到堂口里面,有咱们什么好处?”郝老六道。
“舵头让咱们把守宜宾的水路,盘查形迹可疑之人,又不肯交待清楚‘形迹可疑’的人是啥个模样,越是这么遮遮掩掩,我越觉得有问题,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我觉得堂口里八成是在拦截从邛崃下来、跟张献忠藏宝沾边儿的人。既然这几个瓜娃子身份着实可疑,咱们索性顺水推舟,把他们送堂口里去。若是恰巧碰对了,咱们自然居功至伟,得了宝藏,他们吃肉,咱们分一口汤也好;若是踢上雷了,挨炸的也不是咱的脚,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天塌了,脑壳高的顶起。”老崔道。
郝老六点点头,“那还磨蹭什么,尽早给他们送去算逑!”
“不可妄动!你先去堂口,将这事儿说与舵头,是咱们自己将人送过去还是她派人过来取,让她做主。”老崔抓几个白面馍馍,又拉开地牢暗门,说着侧身下到甬道中去。
“你还真这么伺候他们!”郝老六咂舌道,“你快些上来哈,稍后你和我一起去堂口。”
“你自己去就好嘛……”
“有什么事情,你也好帮我出个主意!”郝老六对着甬道口喊道。他想着去见舵头少不了要受些盘问,自己没读过一年书,文绉绉的话半句也不会说,平日里带众兄弟在水路上打打杀杀倒没手软过,今日可是要去拜会舵头,一身的本事都要使在嘴上,自己是个粗糙汉子,不会说好听的话,没来由地惹恼了舵头可为祸不小。
老崔亲自给武岳阳一伙人解了绑,又端来火盆,拿来热乎的饭菜给他们填肚子。这几个阶下囚都揣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想着不管怎么样,先吃饱了再说。三个少年男女一边烤火,一边大口吞咽,唯独艄公老孙,苦着脸捏着半拉馍馍发愣。
武岳阳一伙儿阶下囚吃饱了肚子,烤干了衣服,分别将目光投到牢门外面,这几人是否开始琢磨着如何逃跑,暂且不表。只说郝老六带着老崔和铁牛来到宜宾最大的茶楼“三江社”,这里明面做的是茶楼生意,暗地里却是智永堂聚事的码头。
舵头很少露面,帮会中的大小事务平时都由乔三爷打理。乔三爷年过五十,是个精明干练的老者,他头上扣着瓜皮帽,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镜,正捧着一根细长的烟袋杆,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翻看流水账本。
“乔三爷,兄弟给您问安。”郝老六拱手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乔三爷微微低头,从老花镜顶部望出去。
郝老六左右看看没人,压着嗓子道:“今儿艳阳天,兄弟打着鱼了,听说舵头要吃金尾鲤鱼,咱正好网到了四条。”
乔三爷触电般站立起来,放下账本和烟袋杆,沉声问道:“‘金尾’鲤鱼!你没看错了?”
“兄弟打了三十年的鱼,不会看错。现已捉回舱中,都是活的。”郝老六道。
“你三人路上辛苦,楼上沏了好茶,喝两杯润润嗓子。我去去就来。”乔三爷拱手辞了三人,去后院安排人手送信去了。
郝老六、老崔和铁牛三人到楼上,用过茶水,小睡一觉,午后忽被一阵马蹄声惊醒,得知回信到了。乔三爷传话令三人立即去南岸舵头府上说话。
三人乘船过江,上到南岸,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在天黑以前,来到宜宾南郊的七星山。
七星山下,石子路尽头是一栋青砖红瓦的大宅子。
糙汉子如郝老六者看着紧闭的朱漆院门,竟如厌学的顽童被长辈强扭到学堂,满心的不安和惶恐。
这栋宅子郝老六只在三年前来过一次,那一次“单刀会”上,郝老六受提拔成为智永堂的“巡风六爷”。
要知道“单刀会”是哥老会中最隆重的聚会,一年仅一次,定在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相传这一天是关羽单刀赴会的日子。每年此日,哥老会中所有大小码头、堂口都要隆重举办盛会,杀雄鸡,喝血酒,礼关公,念誓言。燃放鞭炮,敲锣打鼓,排香案,大摆宴席。在会上对会中骨干论功行赏,或提拔,或降职。对于初次参加的袍哥,要挂牌排名,确定其在帮会中的地位,辈分是顶重要的大事,是万万不能出错的。聚会的袍哥除吃吃喝喝藉此相互结识以外,还要借此机会解决内部仇怨纠纷,由各方头面人物站出来“捞梁子”,由舵头裁决孰是孰非,并划下道道了解恩怨。
郝老六受提拔是因为在那年单刀会之前的几个月里,他曾率码头上的众兄弟数次与一股自金沙江窜来的水匪缠斗,并在最后一次激战中,全歼了这股水匪。郝老六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有当官的一天,虽然这个官摆不上台面,却也让他一阵狂喜,在宴席上便多吃了几杯酒,以致宴席结束后,在去拜见舵头俞青红时,错坐了五排黑旗五爷的席位。
黑旗五爷没说什么,可眼红“巡风六爷”落到别人头上的八爷九爷不干了,两人不肯善罢甘休,嚷嚷这个新上任的巡风六爷目中无人,刚刚受了提拔就触犯了十大帮规中的第二条“尊敬长上”和第九条“上下宜分晓”两条帮规,当受“打红棍”之刑。
打红棍又称打法棍,量刑轻重郝老六当受法棍八十。八十法棍倒也不至于将人打死,要命的是乍一得到提拔就挨八十法棍,这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码头上混?郝老六宁肯受“三刀六眼”的重刑也不愿受八十法棍,当即拔出刀来,叫道:“是兄弟瞎了眼看错了座位,当挨三刀六眼!”说着提刀对准自己大腿就扎下去。
这一刀闪着寒芒刺下去,郝老六眼瞅大腿不保。忽“叮当”一响,他手腕被震得发麻,一枚“袁大头”随着尖刀掉落地上。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出:“今天是个好日子,还是别见血了吧。”
郝老六愣在那里。乔三爷提醒道:“还不谢舵头免罪大恩!”
郝老六当即跪地砰砰磕头。
“他也不是有意,你们只记得第二条和第九条,不记得第五条了么?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见你们了,都回去吧。”老妇人道。从始至终,老妇人竟都没有现身。
“舵头让咱们‘兄宽弟忍’,以后大家相亲相爱,不能忘了舵头的话!”乔三爷对着虚空拱手道。
众袍哥齐齐拱手答应一声,各自出了俞府。
从那以后,郝老六再也没见过俞舵头——如果那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拜访算是见面的话。
郝老六挥去记忆中的画面,叮嘱老崔和铁牛道:“你们谨慎些,别乱说话!”
老崔不用叮嘱,这话是说给铁牛,铁牛瞪着大眼,使劲地点点头。
郝老六拾阶走到俞府门前,抓起门上铁环,“嘡,嘡,嘡”,缓慢地扣了三下“拜山扣”。
院内有人问道:“月黑风高,何事敲门?”k





道魂 第六十二章 俞青红
郝老六恭敬答道:“智永堂郝老六来给婆婆送金尾鲤鱼。”
门内哦了一声,紧接着响起一串脚步声,门闩划动,院门被一个粗手大脚的丫鬟由内向外推开。
“进来吧!”那丫鬟也不多说,关起大门,引郝老六一行三人绕过照壁,从前厅几间低矮的小屋前穿过,推开二道仪门,来到内院。内院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厢房,有两间亮着灯,不过灯光微弱,相较起来,正房中的灯光尤显明亮。
丫鬟将三人领到正房前,嘱咐一句:“在这等着,不许乱走!”说完进屋去了。
郝老六垂手而立,眼睛盯着鞋尖,连大气也不敢喘。铁牛倒是浑若无事地东张西望。老崔用胳膊肘拐了铁牛一下,狠狠瞪他一眼,铁牛才稍作收敛,学着郝老六的模样垂手低头,身子微躬,只是一双牛眼仍旧不安分地四处打量。
不多时,丫鬟出来,说道:“婆婆喊你们进去。”
郝老六、老崔和铁牛依次进到厅堂,可是厅堂中空无一人。郝老六和老崔不敢造次,站在原地静静地候着,铁牛却不是个沉稳的主,他仰起头,左右看看,就要出声询问,老崔瞧见内屋门帘微晃,赶紧冲他使个眼色。紧接着,里屋传出老妇人的声音:“郝老六,这俩人是谁?”
“回婆婆,这上了年纪的,是我娘舅,他老人家是个读书人,平日里跟在我身边,帮我出个主意。您知道老六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办事莽绰绰的,须得有人时时教诲……这个傻大个,是个直脑筋,跟着我们驾车撑船出些力气。”郝老六毕恭毕敬地如实回答道。
里屋静了片刻。老妇徐徐道:“听闻你们在江口截住几个形迹可疑的毛孩子,没有带来?”
郝老六道:“小的怕路上发生什么波折,暂将那几个娃娃结结实实地关在地牢里,没接到婆婆的命令,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你做得很好!”老妇道,“你们坐吧。”
“站着就好,站着就好。”郝老六如履薄冰。
里屋中的老妇人也不与郝老六客气,微微扬声道:“喊她进来。”
门外答应一声,很快那粗手大脚的丫鬟带了一个蒙面人进屋来。
郝老六三人各自向那蒙面人瞧去,只见那人步履矫捷,走路毫无声息,头脸被黑纱布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样貌,从体型和头上长发来看,似乎是个年轻女子。郝老六和老崔看一眼便礼节性地回过头,只有铁牛仍旧瞪着牛眼一眨不眨地看那蒙面女子。
那蒙面女子猛地将头转向铁牛。铁牛只觉得冰锥一样的寒意突然笼罩了全身,蒙面女子的目光似刀子般,透过面纱,直射向铁牛。铁牛赶紧做贼似的将头扭到一旁。
老妇人隔着门帘,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根本就懒得管,她说道:“郝老六,你说吧,你捉住那几人都是什么模样?”
郝老六道:“都是十五六岁的娃娃,一个瘦些……那个……好像都不胖,有个撑船的倥子,能说两句海底就想‘穿黑袍’打马虎眼,被兄弟识穿……还有个女娃子,长的倒算标致……对了,他们带着铁家伙呢。”郝老六掏出盒子炮,双手托起给老妇人看。
“问你这几个人的样貌!”老妇人加重语气道。
“这……就是几个娃娃嘛……”郝老六放下盒子炮,挠挠头,拉了拉老崔的袖口,催促道,“你说你说!”
老崔向前一步,冲里屋门口做了个揖,“婆婆,容不才一一道来……”
“别啰嗦了!快说!”老妇人叱道。
“……好好,咱们共捉住四人,其中三个娃娃,一个掌船的艄公。这三个娃娃两男一女,女娃娃柳眉凤目,面带煞气,眉眼很是周正,气色不好,身上似乎有伤;一个男娃穿着学生的长褂,身上有些书生气,浓眉大眼,中等身材;另一个男娃又矮又小,像个瘦猴儿,操着一口东北话;那撑船的艄公倒寻常的很,看着是上游吃江上饭的,说话听着也是咱本地人。除这四人,还有一个娃娃在动手时候落江里了,没打捞到,估摸是沉江底了。”老崔一口气说完。
老妇人点点头,道:“蝉儿,你让他们认认,是不是那几人。”
“是。”蒙面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沓纸,展开来,竟是那画着谢老二、灰袍老人、武岳阳和姚青四人头像的通缉告示。
“正是正是!”郝老六指着武岳阳和姚青二人的头像道,“有这两人,错不了的。”
“另两个没有么?你可看清楚了!”老妇人道。
“没得,这个刀疤脸和这长胡子老儿好认的很,若是有,我必定能认得出,确没有这二人。”郝老六不放心地扭头问老崔,“你看看是不是没这两个?”
老崔皱着眉瞧了瞧,慎重地点点头,“确无此二人。”
老妇人喃喃自语道:“我糊涂了。你们哪能捉住他,你们捉不住的……”
蒙面女子收了告示,“师傅……”
老妇人回过神来,叹一口气,“你随他们去一趟,这就去!将这几人押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蒙面女子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老妇人又道:“郝老六,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今日你三人再辛苦一番,回去调些人手,好好地将那几人押送过来,回头自有你的功劳。若有半点闪失……”老妇人的话没有说完,其意不言自明。
郝老六打个哆嗦,舵头俞青红的手段他早听说过,他深信若是不能完成好这次的任务,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妇人有一百种方法收拾自己。
“应该的应该的,婆婆先歇息,我们这就回去安排。”郝老六带着老崔和铁牛冲里屋拜了拜,退出门去。
那叫“蝉儿”的蒙面女子已收拾妥当,正在院子里等候。丫鬟备好四匹快马,牵与四人。四人跨上了马,顶着头顶的月亮,纵马驶向江岸。
武岳阳头脸、脖子和肩头都留下不少鞭痕,不过都是皮外伤,武岳阳混不在意,连药膏也懒得抹。他草草填饱肚子,烤干了衣服,对着墙壁,一遍遍地练起那十二式怪招来。
姚青和骚猴儿早已见惯不怪。姚青看了看长桌上的钥匙,心中默默估算着牢门到长桌的距离。
骚猴儿脸腮高高肿起,乍看如薄皮的红苹果。他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边哗啦啦地扯着牢门上缠绕的铁链,一边揉几下肿起的圆脸,嘴里则一直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
艄公老孙无可奈何地蹲在火盆旁边发呆,他很是沮丧,琢磨着自己原本好端端地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逍遥日子,没来由地被这几个混世小魔王抓了夫子,逮到这船上来,本有大把的机会逃跑,可鬼使神差地被猪油蒙了心,贪图他们那几块大洋,又好死不死地假扮袍哥,如今被关在这地牢里,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知道袍哥向来最是忌讳“穿黑袍”的倥子,听闻有炸油锅、钉门板等多种酷刑惩处违犯者,这一遭不但不容易逃出去,怕是想捞一个囫囵的全尸也是妄想了。想到此处,老孙悲从中来,竟抹着老眼,默默地哭了起来。
姚青和骚猴儿各自琢磨着如何逃出去。姚青拾起先前郝老六丢下的皮鞭,隔着牢门伸出胳膊去,抡起皮鞭,向长桌上甩去,要以辫梢将钥匙一点点蹭下长桌来。
“大公子别费力了。你这样不行,抽十下不见得能中一两下,而且这鞭子又不带钩,这什么时候能将钥匙带到门口来?”骚猴儿摇头道。
姚青停下来,看着骚猴儿道:”那你说怎么着?”
“我倒是有办法,可是现在没有趁手的工具。”骚猴儿托起牢门铁锁。
“你要什么工具?”
“有细根铁丝就好,你可带着发卡么?”骚猴儿向姚青头上看去。
姚青摇摇头,“我从不用发卡!”
“那就没法撬锁了,只能用笨方法。”骚猴儿道。
“什么笨方法?”姚青问。
“用火燎烤这铁锁,等把它烧红,再快速用冷水浸泡,铁锁骤热骤冷,里面的锁芯受热不均,会被破坏掉,到时候用手一掰就开了。”骚猴儿揉着肿脸道。
“那还磨蹭什么?”姚青催促道。
“好,咱们这就动手,我先把火盆搬过来。”骚猴儿说罢就要动手。
艄公老孙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他见这几个小魔王在地牢里也不安生,赶紧阻止道:“可不敢胡来!咱们老老实实等他们回来,低声下气求求他们,或许绕得过咱们。你们非得硬闯,惹恼了这些他们,怕得不到啥子好处,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袍哥呦!”
“你这老东西咋这么多废话?边上去!别碍事!”骚猴儿瞪着一对三角眼道。
姚青眉头微蹙,不满骚猴儿没大没小,不过她也并未对此多加训斥指责,她自幼和众兵匪流寇生活在一起,性格上难免沾染些无礼、霸道和残暴。相对于骚猴儿的无礼,她更不能接受的是艄公老孙的胆小懦弱,没有气节。
武岳阳却看不惯骚猴儿的泼皮行径,他收了招式,转过头道:“你即便想出去,也犯不着烧那铁锁!”
骚猴儿本就满肚子的怒气,见武岳阳语气不善,当即发作,怒道:“咋了?”
武岳阳冷哼一声,“干嘛舍近求远?想出去,直接烧木门就好了。”
骚猴儿愣了一下,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咧着大胖脸道:“哎……好主意嘿!”
骚猴儿拾起两根木枝,兴冲冲地去夹起火盆,要端到牢门下烧断木栅栏,忽听头上茶楼内一阵躁动,地牢甬道尽头的暗门被砸得砰砰作响。k




道魂 第六十三章 麻耗子发威
骚猴儿听到头上突然传来响动,立即仰头张望,连火盆也忘记放下了。只见从头顶木梁的缝隙向下沙沙地飘落几缕灰尘,上面的吵闹打斗声很是激烈。
骚猴儿手里攥着两根树枝,紧紧夹着火盆,他回头看看姚青,烧不烧木栅栏?他犹豫了。
姚青也犯了难,她想到茶楼里虽然忽生变故,可是来人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是静观其变还是尽早动手里应外合?姚青盯着甬道口拿不定主意。
“还磨蹭什么?快烧!”武岳阳见骚猴儿端着火盆发愣,忍不住催促道。
“不能烧!”艄公老孙摆手道,“小祖宗们呦!没等烧断牢门先把咱自家烧死了!等等,等等嘛!若是有人来救,击退了那些袍哥,来到这地牢里,自会打开牢门放咱们出去,咱们还烧牢门不是多此一举么?反过来说,若是来人本事不济,打不退袍哥,进不到这地牢,咱们即便烧断了牢门,又准能冲出去么?”
“别听他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趁外面正乱,机会难得,咱们抓紧逃出去。烧!”武岳阳道。
姚青附和着重重地点了点头。骚猴儿不再犹豫,将火盆凑到牢门旁,倒出炭火来。
“哎呀,可不能烧哇……”艄公老孙无可奈何地缩到地牢的角落中去。武岳阳三人不管他,抓过地上的草木,源源不断添进火里。
茶楼里麻耗子闹得正欢。白里日,郝老六一伙袍哥出其不意地用大船拦截,将小乌篷船撞翻,麻耗子和姚青当时一起被扣在船底。麻耗子水性颇好,且他自幼在别动队长期受训,本就善于逃生,每逢生死危急时刻,总能稳住心神,于绝境之中找到出路。
麻耗子不敢急着浮出水面,他屏住呼吸,在浑浊的水中转了两圈,找到一团黑影,当即潜水过去,等接近了黑影,他浮出水面,果见是在大船底下。
麻耗子扒住船板的缝隙,被船拖拽而行。此时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渐寒,川地虽属西南,可也有了冬意。等船靠了岸,麻耗子浑身已经冻透,他筛糠一般哆嗦个不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僵硬的手从船板间的缝隙中拔出。
又等了半个钟头,大船上的袍哥终于散尽,麻耗子趁着无人,先到大船上找一身干衣服,将自己身上浸湿的衣服换了,又四处翻找,从一个竹篾筐中找到些零碎法币,也顺到自己身上。
下了大船,麻耗子追众袍哥上了岸,一路尾随到江畔的临涛茶楼。麻耗子眼见武岳阳四人被押进茶楼,等了好一会也没有见到有治安队的警察或保卫团的民兵前来拿人,显然袍哥还没有将此事报官。麻耗子稍稍放下心来,在临涛茶楼近旁找了家酒铺,叫一碗热姜汤,烫一壶烧酒,又要了些热乎乎的饭菜,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一边趁着不咳嗽的空当大口吃喝,只是一双死鱼眼牢牢地盯紧了临涛茶楼。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麻耗子摸几块法币丢给店小二,大摇大摆地走进临涛茶楼。
正是吃饭的时候。收网上岸的渔夫,跑水路的货商,南来北往的行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三五成群地涌进茶楼。麻耗子跟着几个渔夫上了茶楼二楼,他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定,叫壶峨眉竹叶青,装着品茶的模样,偷眼向四处打量。
茶楼的布置摆设尤为简洁,整层二楼方方正正,横竖摆着不到二十张方桌,每张方桌配四把长凳。窗下的几张方桌靠着墙,均少配一对长凳,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不同。麻耗子看了看头上房梁,又跺了跺脚下楼板,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便端着茶壶噔噔噔下楼来。
楼下和楼上桌椅摆设大致相同,除了面朝江水临窗一侧多出的三间客房。
麻耗子断定武岳阳四人必定被困在这三间客房中的一间里面,他不想惊动袍哥,“先文后武”、“能智取勿力敌”都是他早在别动队就学会了的,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武岳阳四人救出,那当然最好。
麻耗子推开第一间客房,里面围着一张圆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七八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背对门口,正端着一杯酒,向对面的一位身着红色马褂的老者敬酒道:“……说哪里话。徐老板精神矍铄,正当壮年,咱们兄弟不仰仗着您,哪能有今日?今日您老大寿,咱兄弟无以为报……”那肥胖男子见红褂老者盯着自己身后,便停止了贺词,回头看见麻耗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这种情况,通常是由后进屋的先说话,无非“请问,某某是在这屋子里么?”,或者“打扰各位,小的找某某进一步说话”。可是麻耗子如根木橛子一般杵在门口,一句话不说,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向四壁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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