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山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千里握兵符
苏望的脸上
有点挂不住了,毕竟他也是个护林员,猛不丁被老耿拿来和环卫工人做比较,又当着美女记者的面,心里难免有些自卑。
孙雨朦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这味道和您在山上给我泡的一样,乍一喝挺苦的,还有一种烟熏火燎的味道,可仔细品一品吧,越喝越香!”
老耿搓着手不好意思了:“家里没什么好茶,让你见笑了,我们这一带的人啊,都喜欢喝这老干烘。”
老耿起身斟茶,苏望赶紧抢过茶壶:“老耿啊,今天你是主角,孙记者要跟你聊聊孟广林的事迹,这端茶倒水的活啊,就交给我吧!”
孙雨朦也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红皮日记本,认真地向他请教道:“我看了这本日记,我很好奇,这个孟广林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看到他们开始说话聊林场的事情,老耿他媳妇自觉回了里屋。老耿则摸索着那本日记,渐渐陷入了回忆。
他和孟广林一起住了,经历了许多事情,也听他讲述了很多陈年旧事,结合着这本日记,他的思绪渐渐回到了一个历史年代。
记忆中的孟广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旧军装洗到发白,春秋天当单衣穿,冬天罩在棉衣外面,胳膊肘上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
他时常在将军岭瞭望台外面的石头上,望着群峰和林海,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他还是新进林场的小耿,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就陪他坐那,缠着他讲战场上的故事。
关于战争的事情,这本日记里没写,但却与孟广林到驼山有很大的渊源,老耿说他想了一宿,还是得从那段往事说起。
1954年初,第一批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坐着闷罐车秘密回国。当时为了保密,没有鲜花也没有表彰。
他们这支部队就地安排进了东北林学院学习深造,其实是预防南边反悔,随时拿起钢枪就能渡江的意思。
孟广林就是其中之一,放下钢枪在东北上了三年学,大概是局势稳定之后,他被分配到了安平市
第一卷 淬火 【27】披星戴月战荒山
那时候在驼山生活有多艰苦
孟广林背着干粮和水壶,在山里转了三天,只为了考察地形地貌和植被情况,白天跋山涉水画地图,晚上就找个避风的地方,割点草垫着打地铺。
他随身带了一床鸭绒被,是从联合**那边缴获的战利品,又轻又暖和,这在那个年代算是个稀罕东西,就这么在山里磨烂了。
摸清了驼山环境之后,他带人在现在场部的位置上打下第一根桩,搭起第一个窝棚。
选这个地方主要是因为交通方便,上级调配来的物资卸下来方便调运。
那时候工作上强调“两参一改三结合”,重大问题都由领导、工人、技术人员三结合决定。技术人员是主办者,但领导有否决权和拍板权。孟广林既是技术员,又是林场场长,所以算是主办者。
当时的林业局党组书记也兼任林场书记,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主要还是主持林业局的工作,所以多数时间是在市里办公,林场这一摊子事就全落在孟广林的肩上。
林场第一批职工大概有四十多人,有的是刚毕业被分配来的大学生,有的是抽调来的国企工人,也有一些林业局的干部职工,不过比例最大的是招募的农民工。
上级部门调来的木料和生活物资,他们就地挖土打夯,用了4天时间搭起一片草棚子,这林场就算成立了。
孟广林的日记里写道:“四月份的驼山仍然很冷,我和三十多个工人就是睡在野地里,早晨起来身下是湿的,被子上一层霜雪,想起了战场上卧在雪地里的日子,想起我那些再也没有醒来的战友……”
“那几个新毕业的大学生,头一天晚上睡在棚子就受不了了,冻得哆哆嗦嗦,说驼山不是人待的地方。”
“来驼山之前,他们几乎没人见过大山,没人干过农活。最初的新鲜劲过后,他们有过动摇、有过失落,但很快就坚定了下来。有人写了一首歌:山当书桌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地;身上热汗烈日晒,满身泥土雨水洗。”
几天之后,四面透风的草棚子搭起来,这些大学生发明了棚子里再套席筒子的保暖方式。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把凉席卷起来固定在地上,大概就像是乌篷船的船篷那样,两头搭上布帘子挡风。
孟广林在日记里写道:“铺上棉被钻进去蜷着,倒也暖和不少。”
他们那会儿的日子是真苦,有霜冻、有雨雪、有大风,大家穿着单薄的衣裳,揣上几块煎饼和菜窝窝,在山上一干就是一整天。
别的地方下雨天都在家里避雨,孟广林却带着林场职工漫山遍野地去种树。
因为在阴雨天种树,因蒸腾微弱,土壤松弛,树体水分在短时间内能得到较好保持,一旦根系恢复,很快就能焕发生机。
相反,如果天气晴朗,比较炎热,土
壤相对来说比较干燥,即使浇水,也没办法保证树木根部的水分供给,这样就不能保证它的成活率。
工作上辛苦,生活上也一样艰难。大家晚上回到住的草棚子,发现潲雨灌进去了积水,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就抱着自己的被褥坐一宿,第二天照样出工。
就是这样艰苦的工作生活环境,仍然没有浇灭大家创业发展的热情。
彼时全社会的干劲都被调动起来了,林场也不例外,解决了职工办公和住宿的问题,就要开始种树。
春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再不抓紧,后面的树苗存活率就要受影响。
他们每天起床的时候,天都是黑黝黝的挂着星星月亮,东方刚有蟹青色。孟广林打着手电筒,吹哨子招呼所有人集合。
完全是军事化的管理,他们自己也称呼自己是建设兵团的战士,每个人按照之前的分工拿上工具,背上树苗和干粮就出门,有人走着路还在打瞌睡。
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做饭,为了减轻负重,水壶都是空的,等到了植树的地方再去山泉和溪流灌水。
林业局调来的树苗几乎是敞开供应,可这植树造林却不是随便挖个坑插上苗子就行的。
第一个星期,无论是干部、职工还是群众,每个人都双手皲裂,皮肤粗糙。
为了抄近路,他们需要带着工具和树苗下深沟,攀高崖,不少人的手脚四肢都带了伤。
负责整理土地起石头的,一个人抡锤子,另一个人扶着钎子,半天下来虎口都是血迹斑斑。
有的人分工是挖坑,就卡着技术标准,每隔一米挖一个30厘米深的坑,一天挖出几百个坑,累得直不起腰。
孟广林是带头挑水的,这活最遭罪,一担水只能浇两个树坑,他一天要挑上百趟水,来回走几十里路,那肩膀都肿得老高,然后就起水泡,穿衣服都疼。他硬是把两条肩膀磨出了茧子,把一条扁担磨得溜滑。
平地上还好,要是山坡上,挖了密密麻麻的鱼鳞穴,他们还要挑着扁担挑战高坡,一天不知道要跌多少个跟头!
“什
第一卷 淬火 【28】速生丰产林
老耿说自己受了孟广林的启发,那两年闲着没事就往山林里打橡子,也不知道打了几麻袋,反正他那弹弓能打一百多米远,算上高度和坡度,这橡子能落到山下几百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芽了。
一转眼都30来年了,那时候的橡树种子已然成长为参天大树,而老耿也从稚嫩好奇的小伙子,变成了现在满脸皱纹的老人。
至于现在悬崖上可以见到的那些树,其实哪里是弹弓打上去生根发芽的,都是后来林场容易种树的地方都栽种过后,孟广林带头去栽种的。
很多山崖虽然人迹罕至,可从山下望去却特别显眼,被孟广林视为敌人盘踞必须拿下的山头。
于是林场发起了“见缝插绿”的行动,他带头从山崖上面绑上绳子,降到崖壁上,拿镐头挖坑,把用泥浆和生根粉孕育好的树苗插进去,才逐渐成活的树。
“他啊,把荒山当成敌人,一辈子都扑在这场战斗之中了。”老耿喝了一口茶,深有感触地说:“这驼山上的每棵树都是他的孩子,一天不见就想得慌。”
林场每年都要砍伐一些林木,都是一二十年的树,他总是很心疼,不过那些速生丰产林除外。
“什么叫速生丰产林”孙雨朦像个好奇宝宝,似乎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在孟广林的日记里,也记录了这么一段话:“上级要求林场第一片林地要种植速生木材,名号‘速生丰产林’。我其实是有意见的,可惜这是任务,只能执行。”
他在林学院里学习的“以水定林”,就是植树造林应以水资源的承载为前提,宜林则林,宜草则草,特别是在北方干旱地区,不能盲目发展。
从科学的角度讲,一块地为何不长树只能长草、哪些地方适合灌木而不是乔木、什么样的气候条件和土壤环境适合哪种树木生长等,这些自然秉性其实在人类出现在这个星球前就基本确定了。
人类改造环境的每一个举动,都受到自然规律的严格制约。因此,只有充分尊重自然、研究自然,才能实现改造环境的目标。
然而上级调来的
第一批树苗,全是速生杨树,其特性是要求温暖的气候和充足的雨量。
驼山地处北方,气候上不占优势,只能选在阳坡和有河流冲积的平原上种植。
为了保证存活率,也是为了尽快为祖国建设提供木料,孟广林力排众议选择了临近溪流的一片平地上。
那地方是林场最好的一块地,土层厚度超过1米,土壤湿润、肥沃、深厚、排水也好。酸碱度、含盐量都刚刚好。
但却距离场部比较远,大家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翻山越岭一个来小时,为此都有一些怨言。
有人建议他先从场部周边做起,上级领导来检查的工作成果比较方便,大家伙也不那么辛苦,工作效率也高一些。
可孟广林毕竟是在林学院学习过的,深知速生树种有种种弊端,不断解释选址原因。
他说的那些,九成林场职工都不明白,老耿也听不明白,但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孟广林因为这件事被人扣上了独断专行的帽子。
不过,孟广林在部队里呆惯了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又是带头做最苦最累的活,总算压着没出什么乱子。
一个月的时间,四五十人的队伍,造林一千多亩,栽种了2万多棵,这片速生丰产林成活率高达九成,后来成为林场的一面旗帜。
这里的速生杨树适应性很强,生长速度极快,在驼山创下了5年生树高15米的记录,胸径22厘米,单独一棵树就能出木材0.3立方米。
 
第一卷 淬火 【29】驼山真有狼
“跟你们这么一说啊,我还真有点想念将军岭周围那片林子。”
老耿先是感慨,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苏望跟他开玩笑:“那没事就回去逛逛嘛,你从林场退休了,还不能串门子了依我看啊,你是舍不得家里的舒坦日子吧!”
孙雨朦问了个数据性的问题:“林场现在还有多少这种速生丰产林”
老耿说不出数据,只是拿手蘸了蘸桌上的水渍,画了一个简易的驼山林场地图,似乎他这些年画了很多次一样,非常熟练。
“咱们林场啊,这一片是速生林也叫商品林,这一片是次生林,在这一片又是环保生态林,另外还有一个育苗场在琵琶湾。将军岭一带是母树林,这可是很宝贵的,苏望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老耿的手指头落到将军岭上,重重地点了下去。
母树林是用来采集种子培育树苗的地方,将军岭因为位置偏远人迹罕至,遗留下来一些老树,都是很宝贵的。
他嘴上没有明说,可苏望的脸已经红了。
以前他对那些树没有任何感情,可现在听说其中很多都是老耿亲手播种的,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有着深厚感情,立刻明白了老耿看他偷奸耍滑时的心痛了。
另外,他还想到,上一次的山火造成的损失,可能不只是经济上那么简单。
孙雨朦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有点不明白,孟广林既然是第一任场长,为林场做出了那么多贡献,为什么会来到将军岭,变成了一个护林员”
这件事日记里好像没有记载,所以她只能向老耿提问了。
老耿咂摸着嘴里的茶叶梗,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啊,还真挺复杂,可能得从一群狼说起。”
“驼山上真的有狼”
这不是苏望第一次听说有狼了,前段时间到鸡冠岩上蹭饭,李兴旺和方川就说起过有狼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
老耿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有狼,我不是吓唬你啊,我和牛东生搭伙那会儿,大概五六年前吧,就在将军岭上亲眼见过。”
他描述的很详细,苏望听得毛骨悚然,后怕不已。
那是一个齁冷齁冷的冬夜,大雪下了三天终于停了,一轮圆月从乌云中露出来,水银泻地一样的月光照耀下,整座驼山都惨白惨白的。
将军岭瞭望台里亮着灯,炉子里的柴禾噼啪作响,滚开的水壶偏放在炉子上,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老耿坐在炉灶前把玩雕刻着一个树根疙瘩。
因为下了雪的缘故,他今晚不用出门去瞭望防火,只需要保持警惕随时待命就行。
大概到了夜里十点来钟,他把手里的雕刻刀放下,揉了揉眼睛。
没有了木屑剥落的声音,四周突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猛然站起来去看窗户外面。
玻璃上全是蒸腾的水汽,屋里亮外面黑,不擦掉水趴到玻璃上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一把抹掉水汽,把脸贴在玻璃上,瞪大了眼向外面看。
“你们猜怎么着”
老耿竟然学会了卖关子,搞得苏望悻悻地回他:“还能怎么着,看见一只狼在山里跑”
“哎呀,不是,确实是一只狼,但当时正在窗户外面,把头顶在玻璃上朝咱屋里看呢!和我对上眼了,中间就隔着那一层玻璃!”
“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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