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衰老未必不可战胜”,这种信念,毕竟指导不了实践,但回味阿尔贝雅卡尔的话,思维敏捷的方然很快明白,要探寻衰老的奥秘,生命的演化,就是第一块必须坚实铺砌的垫脚石。
生命演化,六年级的《生物》课本里一带而过,并无参考价值。
在网络发达的年代,知识,十分容易获得,方然在进入金伯利中学后,就利用互联网上的诸多教育机构网站,获取公开课视频、网络课程和电子书,学习深度逐渐超越了
第十六章 概率
细胞与dna的关系,一望可知,却让方然十分困惑。
dna的复制,演化,需要借助细胞的分裂,空有dna、或rna的病毒无法凭空自我复制,也就是说,dna依赖着细胞。
可是另一方面,dna赖以存在、复制,无限延续下去的场所:细胞,一切的生命活动又受到dna的控制,细胞的生命构件,都需要dna的蓝图才能被合成出来,换句话说,细胞又依赖着dna。
a依赖着b,b又依赖着a,按进化论,真相就只能有一个:
a和b,dna和细胞,是同时演化出来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屏幕,阅读着晦涩难懂的文献,十二岁孩童的理解能力毕竟有限,但方然的学识远远超越了同龄人,他明白,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原始细胞,其从无到有的过程,从概率上讲也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奇迹。
方然的判断,来自于生命科学的最新研究成果。
辛西娅。
读音来自“人造儿”,辛西娅是“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一项生命科学研究成果,这家成立于西历1463年的公司在业界的名声十分微妙,创始者克雷格文特尔被认为是一个生命科学的天才,同时也被科学界打上“追逐利润更甚科学”、“自负而傲慢”的标签。
公司创始人的名声,方然并不关心,他更感兴趣的是“辛西娅”。
作为世界上第一个人工合成的单细胞生物,辛西娅,和盖亚现存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原则上讲,辛西娅的dna完全来自人工编辑,和其他所有生命体的共同祖先——原始生命之间,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由于是人工编辑,没有演化中遗留的负担,辛西娅的dna长度出乎意料的短,“辛西娅3.0”只有473个基因,dna链的总长度为53.1万碱基对。
531,000个核酸碱基对,相比之下,人类dna的核酸碱基对则超过3,000,000,000。
五十三万,三十亿,差距之大令人印象深刻。
但即便“辛西娅”这样最简洁的单细胞生物,要凭空从有机物的“浓汤”,原始海洋中产生,仍然是一种看上去根本不可能的事。
按“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文档,辛西娅的dna,其中有确切作用、必不可少的部分至少占69%,也就是说,dna里至少三十七万个碱基对的排列,不能出现差错,否则无法支持一个最简单细胞的生命活动。
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碱基对,拼凑成特定编码的三十七万长链,还要分毫不差:
2的370,000次方,会是多大的一个数字,方然不禁摇头,按科学界公认的看法,宇宙诞生至今不过一百四十亿年,盖亚存在至今才四十六亿年,即便这四十六亿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盖亚上都在进行恒河沙数的dna拼凑试验,直到今天,拼凑出单细胞生命dna的概率,仍然无限接近于零。
呵,“恒河沙数”用在这里,有点可笑,恒河的河床上能有多少沙粒呢,宇宙中所有基本粒子的总数还没有2的80次方。
至于2的370,000次方……
一边思考,一边回顾“辛西娅”的公开文献,方然眉头紧锁,他想起了曾在《生物》课上产生的困惑。
生命,细胞生物,当真能无中生有,依达尔文的理论而在盖亚中凭空出现吗。
方然的困惑,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正是严肃的反对者用来质疑达尔文进化论的最犀利武器之一。
生命的从无到有,概率如此渺茫,并非是可以用一句“奇迹”敷衍的。
从原始海洋中遍布的有机物分子,到第一个生命,这无中生有的神秘过程,似乎缺少任何一个中间环节;最初的生命,有机化合物的堆砌,要么是“死”,要么是“活”,半死不活的中间态何其荒谬,但这也
第十七章 嬗变
如此执着于原始生命的诞生,方然并没在钻牛角尖。
人生短暂,血红色的数字狰狞跳动,岂止牛角尖,他甚至没资格浪费短暂每一秒。
原始生命的无中生有,令人困惑,但每天的学习还在继续,理性让方然没执着于这一点,本来,他还想请教阿尔贝雅卡尔老师,但这位《生物》教师从放假起就不知所踪,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既然如此,就先设法解决学费的问题。
金伯利中学,生源非富即贵的私立名校,每一年的费用,扣除联邦政-府拨付的经费后仍需三万马克,表面上,若不是学期末的年级第四名,让方然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没有家庭支援、毫无经济来源,他甚至连学业都无法继续。
要么拔尖,要么走人,金伯利的贫困生只有这两条路。
但方然是例外,金伯利一年的花费,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
六年级,身为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方然的计算机水平,已相当于联邦大学本科计算机专业的录取标准,观察到最近流行的智能化趋势,他在网络上寻找机会,参与一些小型的软件开发项目,以此来积累资金。
网络上的虚拟世界,每一步,都要有确切的安全保障,作为新手的方然交了不少学费,好几次兼职,都没能拿到报酬。
社会的规则,是什么,尔虞我诈竟司空见惯,比功课更难应付。
自从见识过科学的力量,寄望以此对抗死亡,多少年的时间里方然只专注于一件事,学习,但这并非是说,他已成为一个只会埋头读书的怪人;要尝试永生,就要先存活下去,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后来他便开始利用自己的编程能力,寻找众多网络上众多节点的漏洞,后门,软件缺陷,然后将其卖给开价最高者。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购买者拿去做什么,方然并不关心。
网络漏洞的扫描,利用,只要不是自己直接入侵,联邦法-律里尚处于灰色地带,但方然还是做的很谨慎。
他知道,屏幕后的虚拟世界,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迷雾重重,表面上的“匿名”,在后台数据分析和联邦政-府监控面前,也和不设防无异,出于直觉,网络上的一切活动,留下的痕迹都越少越好。
出于畏惧,是的,虽然也说不清楚,这畏惧究竟是来自于何处。
网上系统的漏洞,以及,某些服务器的非常规入口,价值可大可小,一年多来方然以此积累了逾十万马克,看上去,足可以支持轻松惬意的生活。
但日常生活的一切享受,方然没有追求,这些东西对他毫无吸引力。
收入增长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购买更多的医疗保险,将重疾险的额度提升到一百五十万马克,几乎相当于联邦民众平均工资的五十倍。
虽然在死亡面前,医学的铠甲,依然脆弱到不堪一击,可也没别的选择……
一想到这些,寒意就渐渐袭来,令人不快而放弃。
为了将医学,保险,所有这些都抛诸脑后,方然更投入的探索生命科学与计算机的世界,时间一天天过的飞快,但,关于原始生命究竟如何“无中生有”,概率上无限接近零的奇迹,如何出现,他始终没找到令人信服的解释。
不过,就在网络世界的遨游里,他却逐渐注意到另外一些变化。
计算机,网络,虚拟世界,所有归类为it领域的这一切,出现才不过数十年,却已经深刻改变了世界的面貌。
第十八章 社工
社团的活动,站在方然的立场上,很容易,差不多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也有额外的好处,阿尔贝雅卡尔,负责《生物》课的教师是社团的指导专家之一,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方然才知道雅卡尔正在某研究机构挂职,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如果不是加入了生命科学社,还没办法联系呢。
阿尔贝雅卡尔不在金伯利,对一个学生不辞而别,也很正常。
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既不方便,方然也对网络心存戒备,他只礼节性的发送过一两次邮件,话题都围绕生命科学社的日常,言辞中,从未涉及“衰老”,或者“永生”。
总觉得这些,不适合在网络世界里讨论,虽然他也说不出为何。
学期伊始,人间四月,春天的气息扫过偌大校园,年轻的学生们也好似从蛰伏中苏醒过来,开始参与种类繁多的校内活动。
这一切,从踏进金伯利时就见过,方然却兴趣寥寥。
不过每周活动时,他从生命科技社团的同学身上知道,社团里的成员们时常请假,去参加交际舞会,校友演说,甚或一些马术,高尔夫之类的兴趣课,培养所谓“贵族气质”,当然,也少不了在升学的推荐信里锦上添花。
联邦的升学制度,大学的门槛,对不同阶层的学生完全不一样。
家庭背景深厚的学生,除联考外,更习惯采用推荐信的方式入学,众多的人生经历让简介十分光鲜,其实,上面的每一行都需用数以万计的马克堆砌;至于普通出身的学生,就只有在联考杀出重围这一条路,且不说即便侥幸考出高分,面试时,也还有被前者谈笑间篡夺了名额的可能。
升学,关乎未来的职业,一个人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方然却置若罔闻。
这世界上,哪里有可以免死,永不下车的职业呢,恐怕没有,那么,本质上任何选择也都一样的。
只要有钱即可,而赚钱,做工作只是选择之一。
方然的考虑,简单,直白,外人看来则是完全的内向,沉闷与不通情理。
自从进入金伯利,身边没有哪怕一个朋友,在交际能力决定了地位高低的中学校园里,方然原本容易成为暴力欺凌的对象,但在金伯利,大家表面上还算彬彬有礼,虽然私下里,聚会上,让年轻学生们口中“啧啧”的谈资也经常就是他。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们,时间,还有多少,虽然像自己这样竭力挣扎,也不一定有用,但他们……
也不过是在等死罢。
方然的揣测,并没有一丝恶意,只是在厌恶外出受伤的风险,而主动了承担社团里没人愿意做的枯燥实验后,戴着防毒面具,橡胶手套,摆弄那些浸泡标本的瓶瓶罐罐,说说笑笑的学生从身旁走过,一边在背后几束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这时候,他就难免会心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异念头。
他们死时,我还活着。
世上还有比这更淡定的一刻吗,特别是,自己并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转瞬般的生命随风而逝,仅此而已;
那些目光,如同凝视怪物一样的不友善,也将随之而消散吧……
反正他也不在乎。
……
春天,一天天过去,田野里铺满了艳丽的鲜花,天气渐热了起来。
方然的生活轨迹却依旧。
报名生命科学社团,每周二,四的下午,他都会在金伯利的生物实验室里,完成那些
第十九章 起源
原始生命,甚至,远在“沾染”了繁衍特质之前的生命,那些很可能永生不死的存在,到底在哪里呢。
原始细菌的化石,已经寥寥,更古老的过去,只会隐没在一大片厚重的迷雾里。
考古的证据十分菲薄,方然的冥想,就是另一条接近真相的途径。
最原始的生命,形态和今天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猜想的灵感,来自于雅卡尔提供的“繁衍沾染”;繁衍的特质,是现今一切生物都有的,也因此成为“生命”必有的特征之一,但在久远的过去,却未必如此。
话说回来,究竟什么才算是生命呢。
双眼凝视面前的一片片树叶,方然领悟到,“生命”与“非生命”之间,并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有清晰的界限。
譬如病毒,科学界公认的最小生命体,倘若单独拿出来观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新陈代谢的迹象;
但它仍然是生命,为什么,就因为能侵入宿主,不断的复制自身么。
生命的定义,不知为何,让方然产生了一丝抗拒。
凭什么病毒这样的存在,也被认为是生命,因为能繁衍,是吗;
然而一旦抛开既有的成见,以更接近寻常人类的视角去观察,生命的本质,何其直白,一刻不停的新陈代谢,“活着”,才更应该是判断是与否的标准。
倘若盖亚里,存在一种并不会繁衍,却始终在新陈代谢的存在……
那,岂不就是最原始的生命么。
刹那间,恍若闪电划破夜空,方然领悟到了一个离经叛道、却至关重要的概念。
重新定义何为生命,此时此刻,方然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只知道,自己用尽一切去追求的是到底是什么。
活着,永不下车,可“活着”又是什么呢,究竟是一分为二的繁衍,还是时刻不停的新陈代谢,答案,简直不能再清楚,“活”的存在,叫生命也好,叫其他任何名字也罢,才是最应该探究的。
按科学界公认的定义,拥有繁衍能力之前的“那存在”,甚至都没资格被称为——生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始海洋里,有机结构体的进一步演化,聚合成团的“那存在”,新陈代谢,时刻不停的与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或许因环境的刺激而解体,又或者,在体积变大后自然的分裂为二,各自在环境中游荡,这样的结构体,具备生命活动的一切特征,只不过,在结构体的深处,甚至都没有dna存在。
一大团有机物的偶然分裂,有机聚合物的生成,转化,补充,耗散,这些功能,并非一定需要dna的参与,零散的碱基片段也可以做得到;
而这些零散的碱基片段,和其他有机物一样,以近乎无限的数量诞生在原始海洋里,并时刻不停的,被有机结构体吞噬,利用,用作蛋白质合成的模板,甚至,偶尔还会被复制……
新陈代谢,这就是生命了吧,这凭什么不能算是最初的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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