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演义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小道不成仙
黎琅骤闻龠音,心悲切,忍不住垂下泪来,忽而觉得脸上热,抬头却见众人都盯着他,不禁有些局促,如此一来倒忍住了哭泣口糯糯道“让众位长辈见笑了,只因想起族惨况,一时间凄怆难忍…”
众人心了然,也无人怪他山虎温声安慰道“哪妨得事?阿琅性情耿介,即便落泪也是真情流露”黎琅闻言容色微赧,总算没有那么手足无措了
何瑁唤族人去下榻处取了果酒十数坛来,道“贵部盛情如此,我望河也不能掠美,便奉果酒数坛,聊以助兴然则山族长抱恙,不克列席,倘若能与贵族青年才俊把酒言欢,也是美事!”
山虎也觉不便推辞,便答应了不多时山陟率着一干魁伟汉子来到,向众人见礼,分席落座何瑁不住在这些人身上扫视,向山虎问道“却不知方才何人吹龠?”
山虎心也存疑惑,族懂音律的人不少,然而精擅者寥寥
有族老插口道“定是山音那丫头!”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人点头附和
何瑁还未开口,席望河、丛黎二部的青年们便骚动起来一名望河青年问道“可是那一朵烈山仙葩?”
山虎把盏微饮,族老们也不说话这是年轻人的话题,他们怎好插口便有一名烈山青年笑道“这位兄台过誉了,舍妹凡俗姿色,哪当得仙葩美名!”
望河青年眼前一亮,起身道“原来是兄长当面,失敬失敬!”
口说失敬,身子却直直站着烈山青年避席辞谢道“当不得兄长称谓”望河青年笑道“当得!当得!来日俺娶了仙葩作妾,可不得尊你为兄长!”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轰然,望河、丛黎的人起着哄,烈山的人则尽皆愤怒,便连一众族老脸上也不好看山音的哥哥脸上一僵,沉步下堂,问道“还未请教大名?”
望河青年也步下堂来,一拱手先揖众长辈,次揖众同侪,意气风道“好教舅哥得知,俺叫何淼,乃望河族长嫡孙!”
山音哥哥冷声道“俺叫山勃,山熊之子,向你挑战,生死勿论,可敢?”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便有族老要出言阻止,被山虎凝眉按下,略略一忖,即唤过山果,耳语一番让他去了
何淼眼射着精光,仍然嬉笑道“舅哥这是何苦,打生打死须不和气!”
山勃道“不敢也行,自掌三个嘴巴,仍当你是客”
何淼眯起双眼,“你当真?”
山勃不耐烦道“没事与你这狗才消遣?”
“好,够胆!”
两人怒视对方,来请双方长辈应允
何瑁佯怒道“阿淼,怎可如此莽撞,若是伤了烈山的兄弟须不为美”何淼傲然道“二爷爷勿虑,俺还指着纳那仙葩入门呢”此言一出,更为烈山人心头之火浇上一勺沸油
山虎闭目凝眉,老神在在,浑不睬山勃那山果气喘吁吁跑回厅,还在门口就高声嚷道“叔爷,山上说了,打死了事!”
厅立时炸了锅,望河诸人皆脸色赤红,一个个咬牙切齿瞪这口出狂言的烈山少年山果心打着鼓,来到山虎身侧
山虎劈头低骂道“你这叵耐小子怎地如此不知节侯,这话也是当庭说得!”
山果屈道“是山上让我这么说的!”
山虎七窍冒烟,“让你说你就说,没带脑子想事儿呐!”
山果闻言也是纳闷,虽则同仇敌忾,心愤懑难忍,却断不至如此冲动回想起上山得了指使,便热血鼓荡、足不沾地下山来,好似吃了甚么大药似的
何瑁阴着脸色道“贵部真是好大威风,虎叔,您倒拿个章程吧!”
山虎脸皮直抽,干笑两声道“若是强摁下年轻人的火气,指不定会生什么,不如使他们切磋一番未免伤两族和气,便点到为止如何?”何瑁生硬道“客
山勃、何淼二人得了准允,各去准备此时狼肉已烤得外焦里嫩,山陟便操刀分解炙脯入盘,依长幼尊下秩序奉食美食及案,人人食指大动,各自大快朵颐起来不一会儿气氛转热,汉子们推杯换盏,左右勾兑,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三族众人,此时也频频对饮,谈笑宴宴群峰之末的汉子,大是见惯生死之辈,此等争斗打闹,跟佐餐助兴没有分别
酒过三巡,淼、勃二人同时返回山勃身高体壮,颇有乃父之风,当胸披挂一架狰狞兽颌,使一杆齐眉长棍何淼相较单薄,只在几处要害穿戴轻薄骨片,手上空空如也席一边饮食,一边打眼观望
二人隔堂抱拳,山勃奋棍前指,端一个宜守宜攻架势,何淼已纵身扑上,山勃长棍连点,使其不得近身,何淼身形如电,绕山勃疾走窥求破绽山勃心知自己度不及人,手棍势愈加浑厚,只图稳求胜
二人战不数合,何淼觑个破绽避过长棍横扫,欺身探手直取山勃颈项、腰间两处,手惨光乍现,却是一双冷厉骨爪山勃周身汗毛倒竖,忙耸肩缩,使兽颌披挂护住颈项,劈棍格开腰间骨爪骨爪自披挂上划过,“呲”的一声令人牙关一酸山勃心羞怒,掣棍疾扫何淼腰间,何淼并不后退,身体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避过锋芒,猱身再取山勃胁下两人虽然风格迥异,然而实力相当,皆是破除顽胎,宝玉初现光景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把满堂宾客看得频频叫好望河、烈山的长者皆以自家儿郎为优胜,不时拈须颔
缠斗数十合,何淼气力不及山勃绵长,猛攻之下不禁有些急躁,山勃卖个破绽,何淼计,不惜轮番抢攻,尽被山勃以逸待劳卸作一旁,手棍势连变,最后化作铁索横江,疾撩何淼右侧何淼心道糟糕,纵身飞退,仍是吃了一棍
何淼骤吃一棍,出一声闷哼,剧痛之下,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利落山勃虽然愤懑难平,其实性子拙朴,这一击原本可以打折何淼肩胛,心下不忍,便收了几分力这时再见他眼水雾隐现,却是疼痛难忍,一时怒火也消了大半
山虎见到自家子侄得势,心快慰,此时出言令二人止战正是时候然而还未开口,便见何淼面容扭曲,眼隐现莹莹幽光,身上腾起一道迷蒙水雾,将山勃笼了进去
啪嗒,有族老跌落了手瓦盏,失声惊呼“定寰!”
“不是定寰!”山虎残眉紧皱,咬牙道“是图腾!”
何瑁拊掌笑道“虎叔好眼力,正是图腾!”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图腾!竟是图腾!
原来人族诸部聚族而居,皆立坛祭祀先祖魂灵,四时奉养,飨食不绝族人生老病死皆系于斯,久之灵明自蕴,便是山石死物亦能秉慧通神,具备诸般异能,譬如启蒙开慧,养心涤性,激昂士气等功用,倘若传祀不绝,香火鼎盛,祖魂祭坛更有破障谕迷、拓境辟域、返夺夙慧之能这图腾,便是祭祀到了一定程度,祖灵反馈给后人的夙慧,乃是每一个部落看得比性命还珍贵的至珍之物一般来说,要将祖魂祭祀到能诞下图腾的地步,至少需要千载光阴群峰之末诸部立族日浅,纵是竭诚祭祀,也不知何年何月能修成正果
图腾无形无质,以一道符纹显化在祖魂祭坛上族但有能与图腾呼应者,便可将其拓至己身,尽得其玄奥倘若此人身殒,拓印的图腾便会徐徐散去,但不会就此消失,而是隔一段时间便又显化在祭坛上,正是这种传承不绝的特性,让每一个部族都趋之若鹜,任得其一便是举族大幸即便最次等的图腾,都能比拟定寰之能
望河竟然得了一枚图腾,这无疑是一个震惊四野的消息
山虎听得何瑁确认,慨道“望河好气运!”
何瑁笑意更盛,“全赖祖灵护佑!”
一众烈山族老不禁心苦,族里侍奉祖灵不可谓不至诚,然而建族至今近千年,却未曾诞下过半枚图腾,果真是气运不足吗?
再想那何淼,能得与图腾呼应,并拓在己身,也是非凡之资了!
堂下此时只见一团水雾氤氲,浑然不见何瑁、山勃二人,众人俱是惊奇,如观海市蜃楼一般满目艳羡这便是图腾的功用,竟能使破顽小儿出只有定寰以上才能具备的神通不多时雾气涌动,吐出一道人形,倒在地上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正是山勃水雾骤分,现出何淼来,双臂排空散去雾气,好不潇洒得意,冷笑一声便要结果山勃性命何瑁喝止道“阿淼住手,切莫伤了和气!”
何淼闻言收了骨爪,睥睨道“看在你是俺大舅哥,今日就不杀你”举目傲视四座,大步返回座山勃气怒攻心,闷哼一声晕厥过去,席上赶忙奔下两名族人,抬他下去医治
山虎脸色无比难看,仍不得不向何瑁致谢何瑁讥讽道“我望河素来仁义,不比贵部轻狂”山虎老脸一僵,作声不得,更是气结不已
有了这么一出,席众人各自心神走马,或觉饮食无味,或意兴更增,或神思杳杳不知所踪山虎闷声连饮,不多时便头脑昏沉此时月在天,清光如水,众人散了宴席,望河的人兴高采烈而去,烈山、丛黎二部则尽皆心事重重,步履凝重
山虎脑哄哄然,何瑁与他告辞也不睬,径直离了厅心上担着烦恼事,经酒气一激,更是难以释怀便望山上去寻山承泽,心怒潮澎湃,一路上不住念叨“须得去说一说理,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晓一晓事”纵是酒酣步子也不紊乱,显出深湛修为正想着,就到了族长屋外,只见月华笼在雪地里,鉴出一张小石几,旁坐一个清索人影,正自饮自酌不禁怒气上冲,“这叵耐小子倒是好情调!”
山承泽觉察到有人靠近,起身看去,只见一只拳头由远及近,直取自己面门,一股酒气扑鼻先至,不禁眉头微皱想也不想,侧身躲过,这才看清原来是山虎山虎酒意上冲,这一拳失了章法,一击不,身形踉跄便要跌倒,山承泽探手扶住,山虎稳住身形,觑见方位劈腿便踢,山承泽身形闪动,避至山虎侧后山虎屡击不,不由恼甚,嚷骂道“躲什么躲,让叔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山承泽闻言错愕不已,山虎已抱拳砸下,拳势刚猛绝伦,不得已只得躲闪,匆忙之尤有闲暇抄走小石几上几样壶盏
“砰”的一声巨响,碎石激飞,烟尘滚滚,却是一拳将那石几砸了个稀巴烂经此一合,山虎已是气喘吁吁,眼浊意渐消,酒便醒了大半只见满地碎石,把个雅致雪景破坏得七零落,心怒气消了一些睨眼瞧见山承泽立在一旁,似笑非笑,不由老脸一红
山承泽笑道“原来是虎叔,今夜却是有劳了!”说时盈盈下拜,执礼毕恭毕敬
山虎也是驴脾气,犟起来阖族上下少有人敢撄其锋芒可若遇着讲理的人,便是纵有一腔子的火也不出来山承泽取了个木凳,山虎大马金刀坐下,山承泽问道“却不知虎叔为何一来便要打小侄,还说小侄不知天高地厚?”
山虎嗐了一声,将席间生的事倒豆子也似说来,越说越急,直说得嗓门干,打眼见山承泽不知不觉已备好水盏,心不由稍慰,“小子倒是心细知礼”劈手取来啜饮,一道温凉适水线跌入口,顿觉一股酣郁雅香爆在齿间,令人神志一清,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山承泽恭身再为山虎添上一盏,“好教虎叔得知,此乃一种仙茗,唤作乐浪岩珍,产自东海之滨乐浪部族,以滚水冲泡,汤色金黄透亮,味甘如醴,有提神涤秽之效小侄闲来无事,见老松树梢头嫩雪喜人,便取了些下来烧水冲茗,不想正得风味”
山虎闻言大奇,他哪知什么乐浪悲浪,仰头再灌一盏,这回知了趣,嗒了嗒滋味,直觉清香溢口,不由心神舒畅,如沐晨风,一身酒气都消了七七赞道“好东西,好东西!”饮酒之后舌头有些不利落,一时声如雷吼,震得一旁松树上落雪簌簌地落一双虎目眼巴巴望着山承泽,山承泽微微一笑,再为山虎续上
如此饮了四五盏,山虎躁意渐消,一股颓唐自心底升起,拉住山承泽的手道“承泽啊,你这些年在外飘零,好不容易回来,虎叔也不是有意杵你,只是心愤恨不平,那望河算什么鸟卵,部民尽皆褊狭小器,就这般也能降下图腾来!”
山承泽道“虎叔且息怒,此番是小侄考虑不周,使我烈山折了脸面阿爹命我悉心看顾寨子,这便犹如在我脸上打个巴掌,来日必定十倍讨还,让虎叔解解气!”
山虎嗐了一声,宏声赞道“合该如此,他望河与我们烈山争小连山那片林子争了几百年,若不杀杀他们威风,还不得骑到咱们头上撒尿了”
山承泽心了然,小连山是烈山和望河二部的天然分界,数百年来两家一直就此山归属问题争执不休,甚至屡动干戈烈山提议以山脊为界,定下分属,这也是通行的办法奈何小连山西麓山势陡峭,物产寥寥,东麓则平缓向阳,所出颇丰这样一来,望河怎么肯答应
第二日,族都在为大祭做着最后的准备,望河来客此番
山虎引着何瑁、何淼顺山道上来,不多时到了族长石屋前,何瑁高呼道“山族长可在?”
山虎微恼道“都与你说了,族长在祭坛上静心将养,你偏不信!”何瑁道“不是不信虎叔,只是小侄来时,家兄交代了要事,须与贵部族长商议”山虎心暗哂,还能有何事,不就是老调重弹么?这才刚得志,便迫不及待要趁势压人了
何瑁不肯退却,央着山虎去请山继祖下来山虎正自为难,山承泽缓步走来,向山虎拱手行礼,冷眼瞧着何瑁,质问道“有什么事,非得老父抱病与你商议?”
何瑁乍被一个面皮颇嫩的年轻人质问,心暗怒,望山虎问道“虎叔,这后生是谁?”山虎闻言眼角微抽,道“这是山承泽,敝族族长幼子,与你同辈,不是什么后生”何瑁闻言颇感讶异,心道“山老儿年老体衰,却何时多了这么幼嫩一个儿子?”不由得有些轻视,也不答山承泽的话
山虎心下一动,指着山承泽对何瑁道“现下我族正由山承泽视事,你既说有要事,大可与他说知,若是不能决,也正好由他告知族长”何瑁心道也是,便道“如此也好”睨向山承泽道“前不久令尊曾莅临敝部,与家兄商议小连山划分事宜,仓促间没有决断此番敝部族老骤生急智,想出了一个万全的法子,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两族争端,家兄因此特遣在下来与贵部商议”
山承泽修眉一挑,道“有这等事?”山虎从旁点头,目光闪闪山承泽问道“不知贵部族老想出了什么万全的法子,竟使贵部如此迫不及待?”
何瑁笑道“族老说,贵我两部宿怨,只因小连山划界不均引起倘若小连山归于一家,不须划界,均与不均便无从谈起,两家宿怨正可迎刃而解!”
山承泽奇道“这便是万全的法子?”
何瑁扬眉道“然也,敝部上下皆以为善!”
山承泽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那不知贵部认为,小连山该归哪家所有?”
何瑁眯眼哂笑,并不搭话,身后何淼踏步向前,仰头喝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归我望河所有了!”一道迷蒙水汽凭空出现,化作一尾游蛇望山承泽滑去
山虎本欲循此探一探山承泽的能耐,看他是否能担得阖族大任此时却见何淼一上手就释出图腾异能,正是要与山承泽一个下马威,再给烈山添一个大大的笑话,一时气怒攻心,须皆张,喝道“竖子敢尔!”
何瑁横切一步,抵住山虎,骤暗劲令其不得寸进,笑道“虎叔稍安勿躁,阿淼晓得分寸”
此时雾蛇已到山承泽身侧,循着脖子便要缠绕,山承泽忽然仰头打个喷嚏,一口浊气将那雾蛇喷得无影无踪便见何淼满脸得色登时凝固,萎在地上抱腹抽搐
山承泽擤了擤鼻,兀自念叨“这大雪天儿哪来的雾啊?”见到何淼倒在地上,不由讶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何瑁本来以为何淼要施展甚么厉害身法,这时却见他跪在雪地里浑身抖颤,不由得脑门一跳,直觉不好,便要上去查看何淼支起身子,哇哇两声吐出一大滩血,何瑁大骇,忙扑上去搀扶山虎只觉一头雾水,这倒是怎么回事,眼看山承泽好端端地,何淼倒是一副肝肠寸断模样将两眼瞪着山承泽,只见他也一般惊疑,端的是好生邪门不由得蹙眉问道“这娃子不会是有甚么恶疾吧?”
何瑁闻言为之气结,却又哪得空搭话,只顾搀住了何淼,一只手在胸腹背脊处不住推拿,好一阵工夫,何淼才缓过劲来,只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耷拉着脑袋说不出一句话来,活似一只被阉割的山羊
山虎心快意,面皮上不显波澜,只道“看样子似是图腾反噬,你快将他下去静养,不然遗下祸患就难办了”何瑁一言不,带着何淼便走,山承泽喝道“且慢!”
何瑁转过头来,愠道“你有甚么事?”
山承泽正色道“我私忖着,贵部所献之策着实便利,这样罢,小连山,我烈山要了!”
何瑁闻言一愣,深狭目凶光微绽,切齿道“少年人好气魄!生的一副好皮囊,却不知有否好伎俩!”
山承泽露齿一笑,轻哂道“想看我的伎俩,你那双招子还不够亮”何瑁连道几声好,显是气怒已极,也不纠缠,搀住何淼疾疾下山而去
山虎面有忧色,“承泽,何至于此,一点转圜余地也无!”
山承泽慰道“虎叔且放宽心,他望河不过跳梁丑类,济不得事”山虎隐隐一叹,望了望祭坛方向,心道“祖哥儿苦心孤诣维持的脆弱平和,就这般打破了”
次日,天刚进卯,烈山部落便从黑暗之苏醒过来,所有人,包括行动不便的老人,以及尚在襁褓的婴孩儿,都踏出家门,在自家院子里静候天边第一缕紫气
但逢祭祀,须先持戒沐浴山民淳厚,本来便少纷芜杂念,更无所谓持不持戒;而这沐浴,却并非盥秽涤尘,而是芟夷诸秽,沐养心神南疆诸部皆崇火拜日,试问天地间,还有什么比每日第一缕日光,更能荡涤万祟呢?
到了辰时,人们摘下各自门前的黑旛,从寨子各处望祭坛方向走去,每个人都头束皂巾,衣着严整,神情肃穆无比有好些爹娘怕自家的娃过于调皮,搅扰了祭礼庄严气氛,便事先结结实实地揍了娃们一顿此时看去,果然个个哭丧着脸,冷峻沉凝许多令人不禁敬佩莫名,先人的智慧果然深不可测
所有人汇聚在山道前,依男女分成两列,一时间黑旛如云,猎猎汤汤部族子民并无地位尊卑之分,然而声望却有隆寡之别山虎辟众而出,罕见的一身粗麻重衣,与山继祖往日穿着颇有几分类似他立于山道前,居高临下,望一望离离众氓,不由心生豪迈
此时一杆族旛从山顶缓缓下行,不多时到了山虎面前,原来是山承泽,只见他一袭长衫如雪,满头乌括在脑后,神情凝肃,温沉如玉
山承泽昂望一眼日头,高声宣道“族长令谕,午时将至,请众同胞登山!”
部族但逢此类大祭,族人进禋之序有着严格的典范,稍有违拗,族老们的唾沫星子也能将其淹死山承泽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族老们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再见到他作为群氓之引领族人上山,便都心一动这是确定了山承泽将继任族长啊
行不片刻,山道上响起呜呜咽咽的龠音,那是女人们吹奏出苍凉亘古的歌谣,紧接着,汉子们整齐划一地敲起
天地悠悠,群山莽莽,小小的烈山便若沧海之一粟
走在前头的人已经能望见祖魂柱下立着山继祖,只见他头戴羽冠,重衣广袖,双颊越见清减,然而双目神光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山承泽率先登顶,将族旛交还山继祖族老们尽可能近地抵拢祭坛边缘,让出甬道,汉子们抬着供桌一步一步奉血食入坛,而后礼宾就位一丛头妆彩羽,衣着暴露的男女步入祭坛,围着祖魂石柱跳起祭舞来
此时日上天,太阳是白色的,温沉沉无一点热力山继祖持族旛步至石柱下,念动艰奥难明的咒语石柱骤然腾起幽幽祭火来,好似一支火炬,祭火迅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将祭坛上的一切都裹挟了进去人们在祭火,不仅感觉不到烧灼疼痛,反而受了激励一般,舞得更加狂野
此时不知何人领头,数千族人一唱起歌来
“烈烈诸山,悠悠群峦”
“耿耿有氓,鞭指即疆!”
“悠悠其美,爱我儿郎”
“旦旦操戈,佑我园墙!”
所有声音汇在一处,化作涛涛浪潮直冲云霄这《与氓歌》,乃是烈山部落的先祖流传下来的,最为古老的歌曲,一代代传唱逾千祀,早已经化为每一个烈山人灵魂深处的印迹每一次有族人唱起它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血脉深处的长河奔流,那是源源不绝的祖宗传承
望河、丛黎的观礼团挤在汹涌浪涛之,听着这慷慨激越的古老歌曲,不禁一个个心旌摇动,面色白
这时祭坛央传来山继祖一声大呼,其声震天,竟尔盖过了这涛涛浪潮
“吉时已至,请亡者归天!”
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山道上,百十名青葱少年怀抱半身高陶瓮,一步步凝神走来那些瓮,盛殓着此次兽潮牺牲族人的遗骸,这些遗骸乃是尸体经过秘制,缩去全身水分而成那些奉瓮的少年,则是从他们的子侄挑选的,尚未成年的孩子这是人族五疆通行的习俗,所有族人死去,遗骸必须回归祖魂祭坛,以回报先祖生养之德而少年奉瓮,则体现了生生不息,传祀不绝的人道理念
少年们有男有女,可见烈山人对此并无偏重,他们捧着沉重的陶瓮,一个个牙关紧咬,步履沉沉,少年们都没有哭泣,然而好些孩子双颊泪痕犹在
所有陶瓮都绕着祖魂石柱摆放,少年们俯身下去,揭开瓮盖山继祖再高呼
“请祖灵接引!”
话音刚落,祭火忽然剧烈燃烧起来,包裹住每一个陶瓮,火舌顺着瓮口窜了进去,登时引燃了盛殓的遗骸,不一会儿,从翁口飘出无数星点,这些星点汇作一道瑰丽的银绫,绕着瓮旁侍立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少年们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打在祭坛上,滚烫滚烫的他们伸手想去抓住那些银绫,然而银绫毫不受阻,穿透他们的手掌,穿透他们的怀抱,最后百川归海一般,投入了祖魂石柱之
此时,祖魂石柱仿佛也在微微颤动,从石柱深处,那遥远的血脉尽头,传来了声声战鼓擂动族人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这灵魂深处的鼓声响起,才又唱起了澎湃激昂的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