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不遇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从此心安
他还拿不定主意,聂怀桑已取过第二样东西,丢给江澄,道:“送你的。”
江澄捧着金光瑶那顶帽子,像怀揣烫手山芋,梗着脖子道:“不是我不想认账,可我是有卖身契的人”
聂怀桑哼道:“你掏掏帽子里面。”
“你故弄什么玄虚……”江澄将信将疑探手入帽中,忽而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抽出一纸契约,立刻将帽子圈在腰侧,匆匆展开信纸查看,奇道,“两年前,我废了多少心思都拿不到,你又是怎么从谢世妹手上拿到的?”
“好歹在姑苏留级三年,什么样的人我没求过给小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引车卖浆,三教九流只要入我聂怀桑的眼,便没有不能为我所用的,哪怕雁过拔毛,我也要借力打力一把。”聂怀桑并不点破,一挥扇子对江澄道,“喂!你什么时候哭几滴眼泪出来,我们好成亲圆房啊!”
他知道阿箐宋岚在这里,江澄随时都可能撞破成美就是薛洋之事。他料到那点,愈发磊落大方地与江澄相处,还特意让侍从取了帽子和江澄娃娃亲的契约来。话题于嬉笑怒骂中渐行渐远,江澄注意力被转移,两人又玩闹了一阵,江澄提笔想继续作画,却面色一怔。
方才被阿箐撞歪的那笔横线,恰好落在宣纸上聂怀桑与江澄画像的中间,狠狠一道沟壑,正好将两人分裂,是不祥之兆。
聂怀桑在江澄身后也看见了,折扇挑着宣纸将那画丢到博山炉上,让炭火丝丝点燃那画,焚为灰烬。
阿箐夺舍以来,说话颠三倒四,常突然撒泼跑出去,晓星尘千呼万唤去寻,牵回栖鹤院,每日三看脉,夜间讲故事,好生看护。
阿箐赖在栖鹤院不肯走,非要抱着晓星尘一条手臂才睡,薛洋日子过得极不痛快,却不好发作,反而笑笑,过来帮着晓星尘给阿箐端茶送水。阿箐一见薛洋就犯病,打滚闹着让他走,晓星尘为难地看着薛洋,薛洋立刻道:“她这么疯,道长怎么治得住,我来给你打打下手,别嫌弃我嘛。”阿箐霸占着晓星尘一条胳膊,道:“你说我疯,我看见你当然只有更疯,我也不需要下手,你走了道长就能将我治得妥妥帖帖了。”薛洋眼睛盯着晓星尘那条被搂住的
[魔道祖师]不遇 分卷阅读75
胳膊,口中还是笑嘻嘻道:“那太巧了,你来之前,原本每晚我和道长都要出去夜猎救人的,半年过去了,清河四周的小妖怪小走尸也都被我们剿得七七八八。不让我留在这里,那我只好独自出门夜猎了,没有厉害的道长,我独自遇见凶残的走尸,或者寻仇的宋道长,被咬死啊捅死啊,也只怪你小瞎子不怪道长。”晓星尘立刻道:“子琛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却停了停,又道:“阿洋留下来,一起听故事吃糖吧。”并且之后阿箐再怎么闹,晓星尘也只是温柔安抚,并不让薛洋回避了。薛洋依旧笑容满面,拖了张圆凳坐在床边,体贴地为阿箐掖掖被子,对阿箐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阿箐恨恨地一扭头,只埋在晓星尘胳膊上,口中道:“你听故事,可不许插嘴,不然我就使去疾棍戳你!”
“去疾”是阿箐那根玉竹棍新取的名字,寓意兵器主人死而复生、白目去疾,待她长大成人,便将手持长棍快意恩仇,打遍人间疾疴灾物,除暴安良。以她的伶俐机警,又师从高手宋岚,日后势必成为江湖中名号响亮的个性道姑。
而在这女修尚且年幼的今夜,晓星尘对她讲的睡前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小乞儿,孤苦伶仃,受人欺辱,从没有谁对他好,更没有谁曾教导过他,他七岁那年,连手指也被欺他羸弱无依的坏人给碾碎了。他在这样的环境中苦苦求生,终于泯灭了本性,一味追求强大自保,成了一方霸主,做了许多错事。后来他终于遇见了愿意对他好的人,但那人却是奉命来缉捕他的侠客,小乞儿不甘伏诛,一面伪造身份留在侠客身边相濡以沫,一面却设下圈套,哄那侠客滥杀无辜,想着只要两人都一样脏了,侠客便不会嫌弃他、追杀他,两人便能一直在一起了。”
阿箐听着那故事,就像神识依旧混沌,记不得前尘往事那般,睁大双眸问道:“那后来呢,侠客知道真相了吗,他会摆脱掉那个害惨他的人吗。”
灯烛的火苗跳动,晓星尘淡淡道:“侠客后来当然知道真相了,可那乞儿无法回头,把寻来通风报信的侠客好友也灭了口。侠客有个妹妹,劝侠客与她一起逃,侠客却独自留了下来,与乞儿当面对质,虽然捅了一剑,却手下留情,连那人要害都没伤到分毫。”
阿箐双目逐渐泛出泪花,但晓星尘是看不见的。阿箐质问道:“为什么啊!他不是要行侠仗义的吗,最该死的人他不去杀吗?”
“他也曾这么问过自己。那乞儿沦为魔物,大错已成,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怀抱救世理想,便无论如何,要亲手斩杀此人于剑下,为好友报仇雪恨,还世人一个公道。”晓星尘早已下了决心,阿箐的质问没有作用,依旧淡淡道,“可他从不自欺。这乞儿是魔头、是仇家,却也是他暗中爱慕之人,他恨不得用命去护他,又如何举得起剑呢?于是自刎谢罪,心中想自家妹子已跑到安全之处,他一死,知道乞儿底细的人便都不在了,那人从此便可逍遥自在活下去,他那么聪明,又有本事,还爱惜自己胜过一切,无论去哪里,应当都会活得很好、很长、很快活。”
他停了停,听不见阿箐声响,便温柔摸了摸阿箐头顶,道:“你还这么小,大人之间的事情,还听不懂吧。”
“道长这么说,倒好像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似的。”阿箐看不清表情,道,“后来呢?”
“后来。”晓星尘唇边露出一抹十分动人,如春暖花开般的微笑,“后来那乞儿也舍不得侠客死,上天入地用了八年时间去救,最终九死一生,舍了自己三十年阳寿,换侠客复生,从此洗心革面,甘愿跟在侠客身边行善救人,以赎罪业。两人互通心意,结为道侣,现在过得很幸福。”
他拍拍阿箐:“好了。故事说完了。睡觉吧。”
阿箐却甩开他的胳膊,突然犯病,愤愤不平地道:“哎呀!这个的故事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好得气死人,一个是坏得气死人!那个害人害己的乞儿真讨厌!”
她跳起来又要跑走,晓星尘连忙搂住她,口中道:“那侠客的妹子听闻此事,也是这么说的。当年侠客让她跑,她却没有跑,多年后重逢是死里逃生,往事都忘了。阿箐,你说那个妹妹,当初去干了什么呢?”
阿箐瞪大双眼,抬头看晓星尘,一时不知晓星尘是否已看穿了自己连日来装神弄鬼想黏着不走的心思。
但白衣道人人淡如菊,看不出一丝破绽。
阿箐揪着晓星尘衣袖,心中喊道:道长,你被他骗了,你又被他骗了!他就是一个恶魔,你怎么能信他呢?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想对晓星尘说出薛洋八年来对义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谁知,她刚要冲口而出,后脑勺便传来的阵阵麻意。
床边的薛洋,忽然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芒森寒的长剑。
降灾。
他将剑尖对准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开口,就会被降灾捅穿咽喉。
这样的场景,在上一辈子的义庄中,阿箐也遇见过。
当年她胆大又镇定,仍是往前走,薛洋被她骗过,三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而这一生,她同样不会怕他。阿箐定了定神,刚要继续开口,薛洋却突然露出狞笑,手腕一转,将降灾放上了身前晓星尘的喉管处。
阿箐浑身大震,看着浑然未察依旧微笑的晓星尘。那剑尖抵到晓星尘咽喉不到半寸,薛洋阴阴在晓星尘身后露出半张脸,以天真无邪的口吻道:“小瞎子,道长问你话呢,你是不是睡着啦?”
阿箐揪紧床单,一动也不敢动,而薛洋的降灾却沉稳有力地继续刺向晓星尘白皙的脖子,已经割断了晓星尘几根发丝,落在了地上。
他疯了,他是疯子!阿箐心中尖叫道,薛洋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薛洋的眼神十分清楚,脸上还顶着阿箐下午故意撞出来的红肿。他在警告阿箐,如果自己得不到晓星尘,那就毁了晓星尘,让她和宋岚也得不到。
就和前世义城一样,论对晓星尘的执念,无人是他对手。
晓星尘依旧对阿箐微笑,温柔道:“睡了吗?”
那剑锋即将碰触并刺破晓星尘的肌肤。
“没睡,道长。”阿箐开口道,“我想那妹妹虽然讨厌这个坏东西,但只要哥哥高兴,她也勉为其难,会认了吧。”
薛洋主动撤了手,把降灾回了袖中。
晓星尘喜不自禁,将阿箐抱在怀中,道:“我以为她还是个孩子,无法做到原谅的。”
阿箐紧紧搂住晓星尘,看着上方薛洋微笑的脸,眼中泪水落下。
“阿箐?”晓星尘还想说什么,忽然栖鹤院外却传来人仰马翻之声。
“三毒圣手息怒啊!”
“江宗主鞭下留情!
[魔道祖师]不遇 分卷阅读76
”
人声鼎沸,许多人在这么说。
江澄怒不可遏的声音渐行渐近:“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是欺我莲花坞无人吗?!”
聂怀桑的声音懒洋洋道:“不过要江宗主以现金赔偿昨日损毁的床帏啊、屏风啊,舍不得钱就直说呗,都说了你可以用别的法子还账啊,嘿嘿。”
“……”江澄似乎恼羞成怒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冷冷道,“本宗主的钱袋,究竟是谁偷了。”
他声调不高,但如寒冰刺股。
宋岚的声音也传来:“三毒圣手神功盖世,能从你身上窃走钱袋,整个不净世,也就泽芜君、我和星尘能做到了吧。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闹到这里来,是想搜我宋岚的身么。”
宋岚上一世说话就冷飕飕的十分不中听,凡找他劝架的无不都是小事化大、大事开打,人家喝凉粉时随手扯了他的衣袖,宋岚也是毫不留情一记拂尘抽出。聂怀桑本只是逗江澄玩,听宋岚气到江澄,也不由开口。
薛洋噗嗤一笑,道:“这么乱糟糟的,你一句我一句,养鸭子似的,真像当初道长押我去金麟台的时候。那时候也是金光瑶狡猾,说我就说我呗,非要扯到当年魏无羡的事上去,活活把江澄气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宗主脾气一点都没变啊。”
“不,变了。”他拖长语调,幸灾乐祸道,“变得更凶残了。”
“阿洋。”晓星尘微嗔道,挽起拂尘起身离开,“我去看看情况。”
他一走,窗外剑拔弩张的动静立刻就得到控制。
可屋子里,留下薛洋和阿箐两人四目相对,更是安静得可怕。
阿箐摸出去疾,双手举起,一脸肃然,对准薛洋的头举高。
薛洋浑然不怕,睨了头顶棍子一眼,道:“你若想杀了我报仇,就好好跟着宋岚学本领。十年,二十年,若你争气,总能寻到我,一棍子戳死我。”
正如他当年,寻到栎阳,报了常慈安戏弄碎指之仇。
他右手握上去疾第一段竹节连结处,眯着眼道:“至少不能如现在那般,长棍还在抖。”
阿箐脸一红,用力将去疾抽出来,警惕地挡在胸前。
“我不怕你。我虽死在你手上,”少女道,“可你不也死在我的手上么。”
倘若没有聂怀桑在义城安插李飞音为暗哨,薛洋早已失血过多,死无全尸。
“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弱小,不足为惧。”阿箐皱眉道,“但迷雾中用木棍敲击,给含光君通风报信,暴露你位置的恰恰就是我小瞎子。坏东西,你有没有觉得,天道好轮回啊。”
“你若觉得你在义城装神弄鬼吓唬人,不让活人进城,我不管你是看不起你,那随便你吧。”薛洋道,“不过你也看见了,晓星尘现在爱我如命,就算你再装病装疯,他也一心想把你送走,你得逞不了。”
“那,那是你卑鄙下流,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哄骗了道长,才让道长受你蒙蔽!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猪狗不如的贱货!你”
“是啊,我是用了卑鄙下流的龌龊手段,才让晓星尘离不开我的。实话告诉你,他现在不单爱我,就连身子也被我日日调教,恐怕已经食髓知味离不开我啦。但可惜得很,你年纪太小,这猥琐而管用的方法,就算我愿意分享,你学也学不来呀。”薛洋笑吟吟地打断她,“而现在,你就是一口痰,道长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沾上,甩都甩不脱!”
这是他们上一辈子,阿箐最终成功激怒薛洋的话。薛洋一生恶名无数,从来不把万人唾骂放在眼中,唯有一件事情,无论是晓星尘说,还是阿箐说,还是魏无羡说,他一听就会动怒,忍不住怀恨在心,非要还嘴回击。
阿箐夺舍以来装疯卖傻,仗着晓星尘袒护,不知让薛洋吃了多少暗亏。如今撕破脸皮,薛洋猛然上前,重重一掌拍在墙上,阴测测看着阿箐。
阿箐微微颤抖,却抱着去疾,忍着没有出声。
“道长救我的时候,你明明知道草里有人,却不想让道长看见我。义城三年,我自认对你不错,你却总想赶我走,引来宋岚的人也是你,挑破我身份的人也是你。”薛洋道,“阿箐,你一直是我幸福的破坏者。”
“你们都觉得道长干净,现在他的心、他的人,连他的阳寿都是从我身上分出来的。他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了,无论你们再不甘心,我们都是一体。”薛洋道,“要么,他被我弄脏。要么,他将我洗白。没有第二条路了,阿箐。”
阿箐无法忍耐,冲上去对薛洋哭着吼道:“那我呢!我和道长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一来他就全变了,难道你不是我幸福的破坏者吗!”
“只要我和我的心上人幸福。”薛洋偏头,十分认真地看着阿箐崩溃的情绪,不解地道,“旁人幸福不幸福,与我有半点关系吗?”
阿箐抱着去疾哭倒在床榻之上,薛洋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
那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风采。
阿箐哭了几声便了音,胡乱抹着眼角,又坐起来,问薛洋道:“坏东西,你当年想说什么?”
薛洋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拿着道长的剑,而你说,”阿箐道,“现在,是我的了。你以为你的道长现在有多干净吗?今后还不是我的你当时想说的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薛洋道,“我当时想说的,现在已经做到了。道侣,今后还不是我的道侣。晓星尘会是我的道侣,从他给我那颗糖起,我便下决心了。”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原来从那时,薛洋坐在桌边,想的便是这件事了。
他要让晓星尘成为他的道侣。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果然最终做到了。
阿箐瞪大眼睛道:“可是当时,道长已经死了呀。”
“炼成凶尸,以你为人质,如果你激怒了我,就杀了你,装在锁灵囊中,扣为魂质。我不怕晓星尘不屈服。”薛洋语调依旧少年般快乐张扬,漫不经心道,“不就像现在,有他为人质,你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走人么?”
他,他当年想炼成一具凶尸,还要和这凶尸结为道侣。阿箐沉默着,等心中惊涛骇浪过去,握紧去疾,口中道:“坏东西,我会学好本领,用去疾来戳你的。”
“恭候大驾。”薛洋竟学着晓星尘样子,拍了拍阿箐脑袋,直把阿箐惊得僵硬了,才道,“阿箐。去疾棍我方才握住的地方,你可以作个机关。日后遇敌,一旦遭遇凶险,将机关触动,便从棍子一端冒出一柄薄刀刃,刀刃淬上剧毒,关键时可以杀人活命。”
这想法极端凶险狡诈
[魔道祖师]不遇 分卷阅读77
,定当被自诩正义之士的人所唾弃。阿箐被薛洋的阴毒惊得发抖,本想义正言辞驳斥拒绝,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
“你看聂怀桑给你制造兵器的时候,中间就是空着的,你不用来藏锋,岂不浪。何况你以后跟着宋岚,出身名门正派,少不了做些降妖除魔之事,去疾又是竹子形状,竹子乃君子所喜,大家一定都将你看成侠义之士,谁也想不到你还留着这样的后手。”薛洋笑吟吟道,“当你转动机关时,去疾便从长棍变成了长枪。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你可攻可守,能杀得敌人措手不及啊。”
阿箐呆呆看着手中玉竹棍。
薛洋勾起唇角。
第二日,宋岚领着想通的阿箐从不净世告辞,起身回幽州,重建白雪观。
他在不净世滞留的这些时日,聂怀桑以贵宾相待,两人相处融洽,谈妥了很多事宜。白雪观有仙督相护,很快变成了一大门派。
宋岚是死过一次的人。死过一次的人,很多前生坚持的事,今生都会变通。
魏无羡、晓星尘、薛洋和阿箐,莫不如此。
晓星尘下山时,夜猎成名,拒绝天下大派相邀,是多么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需行即骑访名山。
薛洋和阿箐,也曾天真地以为,义城能成为与世隔绝的桃源一隅,粗茶淡饭平淡此生。
这样的天真,他们都不会再有。天下仙族林立,势力分割,部分权贵之位已排到三世之后。聂怀桑贤明怀柔,江澄雷厉风行,两人正值盛年,足以保这个朝代四十年太平。自诩高洁的蓝氏,三代显赫的金氏,说败也就败了,何况没有氏族背景的人。想要一世长安,伸张抱负,便需要审时度势,正如重生后的这四人,已都找到最合适的依附之处。
这是十五岁当家主的江澄,和十八岁便死了兄长的聂怀桑,老早想明白的事情。
“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大红大紫的两人立在高台,风吹得二人衣袖猎猎作响,看楼下阿箐走时缠着晓星尘撒娇,让晓星尘连连许下逢年过节必来白雪观看望的承诺。阿箐年少可爱,那模样甚为喜人,逗得聂怀桑和江澄都笑出声来。笑完之后,这两位当今世上修真界最身份显赫、位高权重的男人皆默然无言,已做到统领百家的仙督高位的聂怀桑先开口道,“兄长当年死在我眼前,我没有办法救他。明日前去南阳,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一定要救他出樊笼。”
江澄道:“好。”
聂怀桑垂眸半晌,摸着腰间长刀若愚,娓娓道来:“兄长一生为人刚烈,有万夫不敌之勇,能让他担惊受怕的,只有我这个弟弟。”
“是啊,温氏当年横行霸道,世家子弟个个拼命修炼本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温氏所害。唯你天资平庸,抓周时抱着扇子不松手的事我父母常常跟我说,赤锋尊急得提前五年就硬把你塞去云深不知处读书,不惜拔苗助长也要让你早日成才。”江澄搂住聂怀桑肩头,微笑道,“我第一天去云深不知处上学,一眼就看见你坐在教室最后,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出来的样子,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当时魏无羡和我站在一起,还开玩笑说,能让师弟当众乐不可支,这聂家小怀桑本领不小呀。”
“唉,我的记性啊,本就在娘胎里被狗啃过,兄长又早早让我去姑苏,那三年过得可真够鸡飞狗跳,连刚入学的师弟都会欺负我。好在将你盼来了,我同你交好,你又足够凶,我才有人罩着,也能支使别人做些事了。”聂怀桑回忆少年事,也笑出来,随后逐渐敛神色,道,“兄长走火入魔而死,死前见人就砍,四下尖叫乱起。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和勇气,甩开蓝曦臣,扑上去抱着兄长,惨叫道大哥啊。”
“按照哥哥当时的情状,本会将我一刀砍死,可不知为何,他将人砍死了满地,却仅仅是砍伤了我一条手臂、一条腿。我聂氏祖祖辈辈,修炼刀道者,死前走火入魔绝不会清醒,但哥哥听到我的声音,一个激灵,竟然稍稍冷静了点,转头望去,终于模模糊糊从一地的尸体里,认出了我。蓝曦臣要冲过来,金光瑶拼命拦着他,他便冲我失声尖叫,说大哥已经认不出我了,让我回来。但我看懂了哥哥的眼神,他认出了我,他一定认出了我。”
聂怀桑说话依旧带着笑音,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时我拖着流血的身子,努力地朝哥哥这边挪,见他忽然不动了,含着眼泪喜道”
“大哥!大哥!是我,你把刀放下,是我啊!”
那是聂怀桑对聂明说的最后一句话。
聂怀桑还没有挪过来,聂明便倒了下去。
江澄当时在场,也被聂明砍伤,倒在地上,几次想撑着身子去拉聂怀桑这个不怕死的笨蛋,但实在无法动弹。
他还记得聂明倒地身亡的瞬间,聂怀桑那张从来无忧无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迅速流失了。
他从那个少年的身上,看见了孤舟上的自己,被紫电牢牢绑住,疯狂地用双脚蹬踹船板,对岸莲花坞冲天的火光,将他的脸也照成了血色。
他们是最能彼此理解的人。也是最旗鼓相当的人。
聂怀桑是个哭包,自己当年在船上嘶吼哭叫,几乎哭尽了一生眼泪。江澄当时趴在地上,看聂怀桑眼睁睁望着最后的亲人惨死面前,心中不知为何,想到的是:糟了,怀桑又要哭了。
可聂怀桑没有哭。
蓝曦臣后来在聂明的葬礼上怒不可遏,冲上去要对扶棺下葬途中突然逃离的聂怀桑用家法,金光瑶挡着他不让他打聂怀桑,蓝曦臣骂的一句话便是:“瑶弟,你让开!大哥死后,你看见这小子流过一滴眼泪吗?!”
他骂聂怀桑不流泪伤心,自己却流下两行清泪,神态伤心不已。
当年的聂怀桑,看着聂明的尸体,稚气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非常冷静地转头,看着站在聂明尸体前七步之处的金光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