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这样说起来的话,我们的确是有点运气。但这种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啊……”土炕上,一个人贴到另一个人耳朵旁边,小声跟他说话。
另一个人沉默着,微微点了点头。
许问也没有表态,他备着有跌打药,现在拿出来给东方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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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冻土
“我打听到了,他们明天一早出发,只十来个人一队!”
绿林镇城西一个偏僻狭窄的窑洞里,一个人冲了进来,压低声音道。
“只十来个人!”窑洞里一团漆黑,此时一群人一起抬头,硬是像是在窑洞里生起了一团团幽暗而饥渴的火焰。
“是我们的机会来了。”中间一个二十来岁,身材削瘦,穿着破烂肮脏短打的汉子说,“昨天晚上我跟骆驼一起出去,亲眼看见的。那些人每个人都有一袋钱,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穿的,好大一堆!”
“对,我也看见的!”骆驼迫不及待地证实,他也是差不多年纪,额角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瘤子,非常显眼,“他们可有钱了,买完东西,还剩了不少,都花不完!”
这些人就算有过几个钱,也是一个铜板掰成几个花,从来不知道钱花不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听见这话,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发光,不过也有一个尖脸没被冲昏头脑,警惕地问道:“要说以前来服役的咱们也见过,可能有几个有钱的,但怎么会一支队伍人人都有钱会不会是有后台的,别……”
他才提醒了几句,马上被人打断:“想那么多有屁用!出了绿林镇,谁能管得着谁咱们找个机会,抢了东西,调头就跑,谁又能找得着咱们了!”
骆驼跟着讽刺:“吴老鼠,你怂你就滚蛋,别耽搁兄弟们挣钱!”
“我怂个屁!”吴老鼠气得站了起来,拉开右肩衣服,“你说这话有没有一点良心上回要不是老子帮你挡刀子,你早被姓雷的砍死了!”
骆驼看着他劲瘦肩膀上那道还翻着肉的疤,缩了缩脖子,嘴里还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我也帮你挡过刀啊……”
“你当然不是胆子怂,你是肠子软。”削瘦汉子看着吴老鼠说,“你觉得他们来务工的,好不容易挣点钱,平白遭抢太冤枉。但也要想一想,你家婆娘和两个娃一个个饿死的时候,也没人来心疼你。”
吴老鼠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用力抹了把脸,蹲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们还有跟吴老鼠一样想法的,不过都给我记住了。我们出来干活,不是为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洞里还有鸡要喂呢。”削瘦汉子平静地说,从角落里摸了一个黑乎乎的面疙瘩,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那疙瘩黑色里还掺了点黄,像是土的颜色。
…………
第二天一早,江望枫惊喜的声音就在窑洞外面响了起来。
“还有车”
他们面前停着一辆二马拉的大车,马有点瘦、车有点破,但挤一挤绝对能装得下他们十八个人。
“别想美事儿。”黄匠官一眼看出他的想法,冷冷提醒,“这车是装货的,不是拉人的。”
“什么东西”江望枫也不在意,积极参与本队公事。
“一车石料。你们可以见机行事,便宜使用。”黄匠官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许问。
许问看向他,意识到了什么,点头表示明白。
“当然,车上还有一些日常物资,用于你们此次出行,你们也可以酌情使用。当然要自己拿捏分寸,用完了是没有补充的。”黄匠官提醒。
江望枫眼睛一亮,一脸想马上爬上去看什么东西的样子。许三拉了他一把,接过匠官手上的册子,应道:“是。”
一行十八人出发,昨天他们在接到任务之后,又找匠官确认了这一路走过来得到的工分,把工分换成了酬劳。
他们一共要得到三千工分才能结束服役,到现在为止,单人最高工分当然是许问,一共三百一十二分。
上次在龙神庙是特殊情况,黄匠官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这次的工钱没有上次高,每分只折算十铜钱,以后也一概如此,不会再用变化。
他们没有失望,这才是他们的预期。
正常情况下,他们这种刚出师的学徒役期是三年。三年拿三千工分,每工分十铜板,折出来就是三十两银子。
三年能挣三十两银子,那是极其丰厚的收入了,远超以前的同门师兄弟。
果然就像传闻的那样,朝廷近年来特别重视工匠,从这工钱都看得出来。
许问的钱当然是最多的,但其他人也不算少。这个年代,钱的消费力是真的
437 二十四人墓
路尸,就是路上倒伏的尸体。通常都是因为寒冷、饥饿、斗殴等各种原因出现的。
在这个时代,路尸时而有之,许问之前一直都有听说,但运气不错,从来没有见过。
结果没想到,这时抬眼一看就看见了一大片,横七竖八,非常密集,看得非常渗人。
“冻死的。”向导走过去检查,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他的表情有些冷漠,或者说是麻木,仿佛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共二十四个,十九个成年人,五个小孩子。”这边也点完了数,声音低落,表情非常不忍。
许问注视着那些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中的大部分是死在一起的。
那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当时他们正聚在一起休息,那会儿可能没有风,他们的表情平静,睡得很安稳。
成年人护着老少,男性护着妇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然而灾难突如其来,可能只是一次简单的风向变化,整个世界就被倾覆了。
大部分人直接在睡梦中被冻死,小部分人惊觉变化,想要向外逃亡。
但可能是发现得晚了,也可能是寒气太重,他们并没有逃出太远,很快陆续死在了宿营地的边缘。
简单来说,这些人就是冻饿而死的——跟许问听说过的大部分人一样。
“风向突然变了,他们就……”没一会儿,向导在四周检查了一遍,摇头说出了跟许问一样的判断。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低低的念咒声在许问身边响了起来,他转头一看,方觉明摘下了头巾,露出稍微留长但还是比一般人短得多的头发,双手合十,垂眉敛目地念着。
许问是上次在龙神庙知道他是和尚出身的,但那之后方觉明再没有主动展露自己的过去。只有这时候……
许问目光稍动,落在了徐西怀的身上。
徐西怀正站在方觉明身边不远处,他站得笔直,怔怔地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跳跃,额角一根青筋也正在剧震。
那具尸体是醒过来奔逃的人留下来的,他满脸惊恐,眼睛大大地睁着,仿佛拼命也想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但还是未果。
半晌之后,徐西怀缓缓蹲了下去,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很奇怪,这些人死了一段时间,面部肌肉僵硬,本来应该很难变化的。但徐西怀手掌拂过,那人的眼睛就闭上了,连同面部表情也仿佛跟着放松了下来似的。
“逢春人。”向导蹲下又站起,又判断出了一些信息。
“那还用说吗这种天气还跑到这种地方来的,除了逢春人还有谁”徐西怀低头看着那人,突然冷冷地说道。
“也是。”向导叹了口气,同意了他的话。
他发现许问他们不懂,抬起头来解释。
这地方上不着村下不着地,就算冬日里出来打猎也不会到这里来,更别提这么多人。
只有逢春人,城里跟野外差不多,一直在找个更好落足的地方,才会一大批死在这么远的地方。
上次也是在提到逢春的时候,徐西怀的表现特别奇怪。看来他不仅是西漠人,还跟逢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过许问没有追问,他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叹了口气,道:“我想把他们都埋了。”
“啊”江望枫转头看他,但他马上就跳了起来,大声说,“应该的,应该的!”
许问一句话,三个组的人都激动了,他们正觉得心里有点压抑,许问的提议刚好可以排解。
工具他们是不缺的,没一会儿锄头铁锹全部都拿出来了,开始在地上挖坑。
大悲咒的声音瞬间停下,方觉明站起身,默不吭声地拿起锄头,开始把地面刨松。
徐西怀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眼眶突然有点发红。他一言不发,同样去拿了工具开始锄地。
天气很冷,地面被冻住了,非常坚硬,很不好挖坑。
江望枫挖了一会儿,手被硌得有点疼,他停下动作,看着地上才挖出来的小坑,有点发愁。
这样不行啊,挖了半天,这顶多就能埋下一个脑袋,连个人也埋不进。
这还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呢。
他下意识看向许问,想看看能不能讨论出一个便利的法子,结果刚一转头,眼睛就发直了。
许问用的铁锹,而不是更方便的锄头。但他一锹接一锹,每一锹下去就有一大块冻土被翻了出来,堆在了旁边。
这么短一会儿工夫,他挖的坑已经有三尺长、一尺深了,眼看着再挖一会儿,就能埋下一人了!
“你怎么这么快”江望枫吃惊地说。其他人应声而看,其中一半都愁眉苦脸,显然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要掌握决窍。”许问直起身,看了他们一眼,摇头说,“怎么突然就傻了你们砍木头的时候,也是不管木疤木结木头纹理,对着硬上的吗”
“啊,对!”这十八个人大部分都是木工出身,许问一言点醒梦中人,一群人触类旁通,恍然大悟。
其
438 地上刀
c_t;劲瘦汉子一群人看见马车的时候,惊了一下。
车程怎么都比人快,要是这群人上了车,他们可就追不上了。
还好那车是拉货的,一群人只是跟在车边走,加上一个车夫一个向导一共只有二十人,总算是让他们放了点心。
不过话虽如此,一路上他们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许问他们自己不觉得,劲瘦汉子他们时刻巡逻却很清楚,往这个方向前后交错的一共有三队人马,一不小心,打了这队引起另两队的注意,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走,尽力找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走了一段,有一队朝向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又走了一段,另一队脚程比较慢,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前面是采云坳,他们肯定是要经过那里的,咱们绕过去打个埋伏,等他们过去的时候动手!”劲瘦汉子对这附近地形非常熟,判断他们方向之后做出决定。
“我看行。”骆驼第一个响应,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此决定了下来。
然而他们转到采云坳另一头,等了半天,来路上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简直像是在来的路上消失了一样。
“怎么回事”吴老鼠本来就很不安,这一下更有点焦躁。
“再等等。”劲瘦汉子说。
结果他们又等了半天,按理说那些人爬都应该爬过来了,那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发现我们了,伙同了别人一起在埋伏我们”人不安的时候就格外容易往不好的方向想,吴老鼠越发焦躁起来。
“我知道一条路,进去采云坳不容易被发现。我过去看看。”劲瘦汉子说。
结果说到最后,所有人决定一起去。劲瘦汉子嫌弃他们有点太怂,但也没办法。
绕到采云坳上方,他们躲在土坡上面居高临下往下看,当看清楚下方发生的事情时,所有人瞬间全部安静了。
“他们在做什么”吴老鼠轻声问道。
“在掘墓。”劲瘦汉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答。
其实吴老鼠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想再问一下确认一下而已。
“真是讲究,死都死了,还要什么葬身之地。”过了一会儿,劲瘦汉子挑起嘴角,嘲讽一样地说。
“要埋的是谁看得出来吗”骆驼问。
“是谁有什么关系,不都一个样”劲瘦汉子冷漠地说,“我看现在是个好机会,走吧。”
骆驼他们都有点发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比平时慢了一步地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许问刚刚把最后一具尸体抱进了墓坑里。
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母亲紧紧地搂着,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延缓死亡的到来。
“好小啊……希望你下辈子投胎在咱们江南,不然就南粤。那边冷起来也冷,但总不会像这样随随便便被冻死……”江望枫蹲在地上,捻了一捧土,洒在那孩子的身上,嘴里念念有词。
许问直起身子,一口气迂回在心中,难以排遣,最后只能轻而绵长地吐了出去,但内心的情绪,依然无从排解。
“能有个墓,有块碑,已经挺好的了!”向导倒是很习以为常一样安慰起了他们。
“咱们西漠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些人的,更别提今年格外冷,这样的路倒尸,我都看见不少了。嘿,至少在墓里不会觉得冷,有块碑有人念着,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他絮絮叨叨,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
与此同时,许问也感觉到了什么,同时回头。
接着他瞳孔紧缩,厉声叫道:“快起来,拿上家伙,敌袭!”
江望枫跟着回头,有点懵地看着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汉子从后面土坡顶端冒出来,乱七八糟地冲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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