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许问吐了口气。这个分数跟他心里估算的差不多。
要知道他第一次完成杉木巧拿给连天青看的时候,连天青只给他打了十分,指了一大堆问题出来。
当然,天赋这一面还是连天青高估他了,他这件作品,纯粹是靠时间与勤奋堆出来的。
“师父觉得哪里有问题”许问完全没有放松,紧接着又问。
完美没有止境,一百分的十八巧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连天青也不会对一个初学者有这样的要求。
“问题很多,你先解决三个方面。”连天青沉吟片刻,对着许问点点头,“第一,斜刀有正手斜和反手斜两种,用于不同的方向。你转换得不错,但是在雕刻细微毛发的时候,试用着扼、拧手法,这样会更生动自然。第二……”
连天青慧眼如炬,指出了三个许问当前最明显、也最易于解决的问题,详细地讲解给他听,还各自做了示范。
许问认真聆听,思考良久。
他告别师父,走出门,叫道,“球球。”
金色眼睛的黑猫出现在他面前。
下一刻,他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
两天后,许问再次出现在连天青的面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新的杨木巧。
连天青抬起头,再次惊讶了。
“这两天新做出来的有点厉害啊。”他的话都多了两句。
“……嗯。”许问顿了一下才回话。
对连天青来说是两天,但对于许问来说,究竟过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许宅停止的时间里,许问反复不断地做着同样的工作。除了球球安静地蹲在旁边陪着,没人知道他重复了多少次。
连天青的眼力非常好,他指出的三点都非常关键。
许问就盯着这三点反复打磨。
譬如连天青指出的关于斜刀的那一点,主要是用来雕刻毛发花脉等极其细微的地方的。
这样的细毛,许问精雕了无数根。
许宅资源有限,黄杨木就那么几段,许问拿了一段三尺长,半尺径的,雕完一层,把它打平之后再雕一层。
最后这块黄杨木被雕到一寸也不剩了,但肉眼可见的是,每一层过去,上面的细微线条就生动一分,直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一直蹲在旁边的球球突然迈着步子踱了过来,用舌头舔了舔那层毛,嫌弃地走开了。
连天青看见的就是经过这样练习的成品。
他盯着杨木巧的这个位置看了半天,也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过了一会儿才说:“嗯,这部分行了。下个要改进的地方是……”
接下来的流程基本上就是如此。
连天青不断指出杨木巧上需要修改的地方,两三天之后许问回来上交成品。
如此大概二
142 实用
这段时间以来,许问频频来回于班门世界和许宅之间,靠的全是球球,一直没遇见荆承。
时间久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非常纯粹的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空间。
今天突然见到荆承,他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但今天的荆承,跟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你怎么了”许问转过身,直视着对方,皱着眉头打量,“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之前出现在他面前的荆承,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
他相貌俊挺,头发乌黑,脸上没什么皱纹,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然而今天,他的法令纹明显加深,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头上更多了几缕银丝。这样子虽然并没有损害他的个人魅力,但这种突然的苍老的确很不正常。
“嗯”荆承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额角,很快就放了下来,“这不重要。”
他踱到许问身边,去看他手里的盒子,扬了扬眉:“孙博然的东西杨木巧学完了”
“你怎么知道”许问愣了一下。
荆承笑而不语,这表情配上他现在这个样子越发让人感觉到神秘。
“孙博然是谁,是雕刻这个雀替的工匠的名字吗”关于班门世界和这座许宅,许问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他知道荆承是不会回答他的。
“是。孙博然擅长描绘情景,人物生动宛在故事中。以你现在的能力要修复它……有点难。”
荆承用手在盒面上轻轻一点,退后一步,无声无息地又消失了。
许问皱起了眉头,低头看看残存的雀替,又看看荆承消失的地方。
有可能是知道他的实力还不够,这段时间荆承一直没有催促他赶紧修复这座宅子。现在他的外表发生变化,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许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还是处于学习准备阶段,离真正可以修复许宅还远得很。
一口不可能吃成一个大胖子,他只能慢慢来。
倒是手上这件雀替……照荆承的说法,他的能力还不够
事情总之都是要做的,荆承的话对许问来说毫无意义。
许问很快就把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来到工作室开始进行修复的准备工作。
这个雀替虽然是建筑的一个构件,但现在只有这一个构件存在的情况下,它跟建筑没了关系,几乎等同于一个摆件。
作为建筑构件进行修复的时候,主要注重的是恢复它的功能性,让它能够完成加固、支撑等原有的功用,为此可以牺牲一定的外表的美观性。
木器摆件就不一样了。
它的装饰性更甚于功能性,要求补充缺损、还原外观。
这样修复的难度当然大过前者。
在正式修复之前,许问已经做好了准备,连还原图都画好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
连天青教过许问修复木器的全过程,许问还觉得不放心,正式动手之前先提笔把修复流程和要准备好的材料工具全部写了一遍。
连天青没这样要求过他,许问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个人良好的习惯。
修复的第一步是对木器进行拆解。
这个雀替虽然残破,但作为建筑构件,也不是完全由一块整木雕成的。
除了最主体的雕刻部分以外,它后面还有少许配件,用榫卯结构配合鱼鳔胶跟主体部分粘连固定在了一起。
许问已经研究出了这里用的榫卯是什么样的,鱼鳔胶也很好解决,用热水浇上去之后,它就会自然软化,稍微用力就能拆下来。
此时,雀替的完整结构浮现在许问的脑海中,他的动作精准,很快就把它全部拆开,散发着温润淡黄色的木块被一个接一个地整齐放到了桌上。
第二个步骤是清污。
143 差别
原本的木雕雀替残破不全,大约只留了三分之一的部分,许问现在要做的是补全剩下的三分之二。
现在补充的部分已经做完了一大半,已经能够跟原有的部分完美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
但此时,许问却退后了一步,拧着眉头注视着它们,缓缓放下了手上的工具。
两部分木雕并排放在一起,他感到的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它们本应属于同一个整体,但现在看起来,两边完全不搭调,怎么看怎么别扭。
是因为还没有完成最后的部分,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现在很难判断,他只知道,照这样做下去的东西,不可能符合他的要求,更不可能符合连天青的。
许问摇摇头,放下已经做好的部分,重新拿起一段黄杨原木,开始重新制作雕刻。
对木料进行初步处理、勾勒粗胚、细雕形状、精雕细节。
从某个角度来说,雕刻跟绘画也有些共通之处。
许问熟练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做下来,刻刀在他手里轻快而熟练地飞舞,木屑飘然而落。
十八巧是木工的基础,所有的手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变化。
许问已经熟练掌握杨木巧,雕刻的过程里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但工序还在进行过程中,他就停下了手。
这一次,他的违和感更加强烈,还没到接近完成的部分就已经感受到了。
不对,这样做下去不对!
许问把刚做到一半的这个也放到了桌上,跟之前那个并排,旁边是孙博然的原作。
虽然还没做到最后,但现在他已完成的部分已经很精细了,一半的人脸看上去跟旁边的没什么区别,发丝衣纹都很精细,宛如有风流过,这是基本功已经相当完善的结果。
如果没有原作,单看他现在做好的这两个部分,也算得上是佳作。但跟原作摆在一起,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到底是哪里有部分呢
整体形态是跟着孙博然的风格来的,各部分细节
看上去也都很完善,怎么感觉就是不一样
许问紧盯着桌面上三块木雕,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力地挠了一下头发,把头发耙得乱糟的,难得有些焦躁。
有问题是正常的,改了就行了,但现在他就是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啊!
许宅的时间是停止的,但这并不表示许问不会累。
木雕是精细活儿,需要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强度其实非常大。
连续两个木雕做下来,许问的精神感觉到了明显的疲惫。
他又盯着原作和补配的部分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端倪。于是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工作台旁边离开,准备去休息一会儿。
他现在休息睡觉的地方还是那张非常狭窄的小床,许问个子不矮,睡在上面得半踡着,很不舒服。
不过他通常都是累极了才睡觉,倒在枕头上五秒就能睡着,也没觉得太难受。
半小时后,他觉得有点挤,站起来把床移了个位置,好让腿可以靠到墙上。但这办法显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他还是满脑子那几座木雕。
因为太累,许问终于朦朦胧胧地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快要沉入睡眠中时,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坐了起来。
他掀开薄被下了床,大步走到工作台旁边,重新拿起了一段黄杨木,开始加工塑形雕刻。
不过这一次,他雕刻的不是他画好的图纸上的补充部分,而是照着孙博然的原作开始了仿刻!
从开始翻阅连天青收集的那些图样到设法补全愿者上钩的其他部分,许问对孙博然的作品已经相当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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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兼收并蓄
“完成了”连天青再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是。”许问应声。
“放这里。”连天青在工作台上腾出了一个位置。
许问走过去,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东西大概一尺半高,一尺左右的宽度,用油纸包裹好了用蜡绳系着,只能看出大概的形状。
连天青轻轻一扯,绳子和油纸就一起全部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温润的淡黄色木雕。
这一次,连天青终于完全愣住了,他看了看木雕,又看了看许问,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然后他身体前倾,目光从上到下,不断在木雕表面巡视,好像要把它的每一个细节全部看个清清楚楚不留遗漏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准备上手,但手还没碰上去,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另一边,用清水洗手然后擦干。
他的动作明显比平时快多了,许问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
连天青把手洗干净,这才去触摸木雕表面。
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木面,就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摸得很慢,但是很笃定,很清楚自己最关注的是什么地方。
在这次修复中,许问将愿者上钩剩余的部分全部补齐,和原有的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雀替。
原本的黄杨木时间比较久,色调偏暗,表面尽管进行过清污处理,还是可以看到一些明显的痕迹。
许问补充的部分是新黄杨木,他没有做旧,保留了新木应有的鲜亮光泽与温润肌理,因此就算两者拼接在一起,修补的部分和原作之间也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但除此之外,黄杨木雕成的湖畔显出春日勃勃的生机,太公悠然盘坐,一缕衣角浸入水中,引来一条好奇的小鱼。
太公背后是竹林,竹林边缘隐约有一道人影,好像他想要的目标已经被他吸引过来了……
整个木雕生动鲜明,看着它就能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除了新旧之分以外,它俨然一个整体,好像前后两个雕刻者的灵魂在那一刻相互沟通了一样。
“很好。”连天青检查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最后肯定地说。
他不是那种激励型的老师,对许问的评价向来都很保守,今天这句“很好”已经是许问听到过的最明确的表扬了,可见他对他这个“作业”的满意。
“为什么不做旧”连天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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