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如果他对这一行再了解一点的话他就会知道,这是无数细节共同累积的结果,让几件普普通通的家具变成了一套细腻精致的珍品。
“怎么样,能行吗”许三征询东家的意见,“哪里不行的话我们还能改改。”
“没……没那里不行。”胖子呆了半天,勉强回答。
以他的性格,他是真的想再挑点毛病出来,让这些年轻人们再多服务一点。反正花了钱的,不用白不用。
但他左看右看,是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这套家具,比他预想中的牛气多了!
“挺好,结帐吧。”最后胖子绕着这些家具检查了半天,少有地爽快道。
“行,多谢老板。”许三笑着说。
胖子掏出钱袋,一个个的数着铜板准备付帐。
工作顺利,老板满意,班门师兄弟们都很高兴,他们一边收拾刚才没用完的材料和工具,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带着一些犹豫地问道:“你们是……于水县姚氏木坊的”
许问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
问话的是个中年人,脸很生,他确定从来没见过。不过片刻后,一个年轻人跟了上来,许问马上明白过来了。
这个年轻人他不知道名字,但他有印象在考场上见过,也是木工类的考生之一。
两千多考生,他能有印象表示成绩还不错,至少是上台讲了话的。具体第几名他就不记得了。
“正是。”许问向同考友好地点头,回答道。
中年人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了他身后的那几件家具,顿时吃了一惊。
他看了看正在收拾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那些家具,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们刚打的”
“不是新打的,是旧家具,我们修理翻新了一下。”许问说。
中年人的眉毛挑了起来。
他儿子是木工学徒,他当然很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修理翻新比新打家具容易吗
或者是,但到这种水平就绝对不容易了。
这就像这次桐和府府试的内容一样,从头开始新做,只要符合规矩,你想怎么做都行。
但修理翻滚必须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是有框架的。
难不成锅响巷这种地方真的藏龙卧虎,除了皇家工匠的师父以外,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家具
“可以看看吗”中年人指着那些家具问。
“他才是东家,您得问他。”许问指了指那个胖子。
这种小事,胖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摆了摆手,让中年人随意。
中年人带着儿子走了过去,正要上手,许问提醒了一句:“漆还没干。”
中年人点了点头,收回手,眼睛往前凑了一凑。
这时胖子终于数够了铜板,叮令咣啷地给了许三:“喏,四十二个铜板,你数数。”
“四十二,修这家具的工钱”中年人转身,非常诧异,“这么便宜”
“怎么便宜了!”胖子警惕地看他,不满地说,“老宅子里的破家具,随便修修能用就行了,哪用得了那么多钱!”
他这有点睁眼说瞎话了,他身后的那五件家具,可真不是“随便修修”“能用就行”的货色。
不过许问和许三对视了一眼,也
206 节节高
这批家具的数量比较多,班门十六个人足足修了一整天才搞定。
当然,要不是许问一直挑刺找碴提要求,他们还能更快一点。
刘胡子出现之后没多久,东家的儿子,昨天那个年轻人也过来了。
他看见刘胡子,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神色自如的许问,悄悄地站到了一边。
放在其他时候他的举动可能多少有点不妥——同行相忌,人家干活的时候,你多少得避着点。
但连天青门下从来不讲究这个,班门师兄弟全部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中间喝水的时候还很友好地问这年轻人要不要也来一碗。
久而久之,这年轻人也放松了下来,偶尔还过去递递工具,帮着搭把手。
他第一次听见许问给他们提要求的时候,有点惊讶又有点皱眉,似乎是觉得他在为难人。
但接下来大家的反应让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太理所当然了,好像对学徒的标准就应该这么高这样提才对。
到后来,对于许问提出的问题,他也开始认真思索,有时候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也想上去试试。
不过他的性格到底还是腼腆了一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好意思说话。
刘胡子还是跟昨天一样,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看了半天他们干活的过程,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从头到尾,他没跟许问说一句话,好像过来就只是为了看看而已。
他走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有点迷惑,但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被许问对钱明提出的新要求吸引了过去,跟着一起思考了起来。
傍晚时分,一整套榆木家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场上。
这套家具没上红漆,只上了清漆,所以在这方面省了不少时间。
透明的清漆下面透出原本的木色,如果说昨天那五件家具像盛妆打扮的新娘,今天这一套就如同素面朝天的清秀佳人,有一种温暖朴实的美感。
“不上漆也挺好看啊。”许三一边打量一边对许问说。
现代家具用原木颜色的远比上红色正漆的多,许问个人的审美偏好其实更倾向于这边,听见许三的话,他笑着点了点头。
许三转头对年轻人说:“东家,完工了,您看是您来验证,还是……”
年轻人被吓了一大跳,嗫嚅着嘴唇说:“我,我爹来……”话没说完,脸先红了,跟一个小姑娘似的。
看见他的表情,许问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是不是叫……刘嘉诚昨天下午上台的”
年轻人的脸更红了,小声说:“是我……我昨天没表现好……”
许问彻底记起来了,这年轻人手艺不错,前两项拿的分数非常高,但上台之后的表现就像今天这样,满脸通红,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最后他在第三项只拿到了区区五分,与前两项的九十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十五分,其实总地来说也算是高分了,放在往年过关不是问题,但今年班门师兄弟占掉了十六个名额,把分数线拉得太高,九十五分肯定是上不了榜的。
当然,前两项能拿到这个分数,已然展现出刘嘉诚不凡的底蕴,在这个时代,没有足够的师承,肯定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刘嘉诚并不怪他们,红着脸小声解释:“其实我准备好了的,但一上台就说不出来了……”
许三听了突然心中一动,上前搂住了刘嘉诚的肩膀:“跟你说,我以前是个结巴。”
“啊你不是拿了四十五分的吗”刘嘉诚几乎就是秒答,显然对许三的印象非常深刻。
“是啊,我练出来的啊。我县试的时候,遇到陆清远陆大师,他教给我一个办法,让我含着小石子练习说话。后来一整年时间,我每天早上天亮就到外面去,对着小山含着石头大声背三字经。后来我们许师弟又让我每天下午对着师兄弟们讲一段话,讲什么都行,编故事也行,必须说。”
许三带着笑说着,看也不看许问一眼,却有一种莫明的温情弥漫在周围。
“练着练着,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就不结巴了,说话特别流利,还特别爱说。你看我,现在又是一大段,就是个话唠!”他笑了起来,周围其他师兄弟们也都笑了起来。
许三拍拍刘嘉诚的肩膀,说,“后来我才知道,我结巴一个是说话方式有问题,另一个是紧张。
207 时空
身为一攒坊的少东家,魏斗下的态度跟刘嘉诚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就像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学徒,在征询许问他们意见之后,跟着一起干活,让干什么干什么。
许问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冲着刘胡子来的,结果等到刘胡子照常出现之后,他们一个个还是目不斜视,该干嘛干嘛。
昨天刘嘉诚他们还向着他行了个礼,今天他们就像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路过的老头子。
许问有些意外,不过既然他们是这样的表现,他也给了相应的回应。他对他们的态度跟对班门师兄弟的差不多,怎么要求自家兄弟,就怎么要求他们。
这些年轻人显然都是有备而来,他们一点也不惊讶,面对许问的高要求,每个人都在认真思考,然后照样执行。
许问跟班门这些师兄弟们同吃同住一起学习了两年,基本上算是他们的半个师父,他们的水平怎么样、能力极限在哪里,其实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他提出的要求必定是他们能做到的,只是要再多动动脑子想想办法而已。
但这四个年轻人他都不熟,提要求是对他们的考验,也是对许问的。
然而许问很快就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魏斗下的基本功在四个人里是最扎实的,但第二天来的那个名叫申半缘的少年的天赋最强、脑子最灵活。
他们四个人明显很相熟,加起来倒是很好的搭配。到后面他们自己可能也发现了,时常凑在一起,由申半缘出主意,魏斗下等人进行实操。
接着,他们也像是跟许问较上劲儿了,尽其可能地完成许问的要求不说,还在他所说的基础上进一步进行了改进。
这也是他们跟班门师兄弟的不同之处。
许问跟班门师兄弟们系出同源,大家知根知底,不免也失去了一些新鲜感和拓展性。
但是这四个不一样。他们明显来自于不同的大工坊,虽然年轻,但已经各有其擅长之处了,某些方面他们的所知所学是超出许问个人的边际的。
于是,他们的改进相当于也是对许问的挑战与考验,在这个过程里,许问不断地看到新的东西,比前两天更加投入。
在小小的一片被清干净的垃圾场上,不同的思路活泼泼地撞击着,不断闪现出新的火花。
刘胡子在旁边抽着旱烟,把这一切收进了眼底。
以他的经验,年轻人们的这些“猫腻”他当然看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他还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渐渐的,他越来越专注,表情也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最后,他怔怔地看着他们,手上动作完全停止,烟锅里的微微火光轻轻摇曳着,再度熄灭了。
你追我赶的,这次修理的进度比之前两天还要快。
下午三四点钟,全套家具就已经陈列在了垃圾场上,等待最后的抛光了。
“这个……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弄”魏斗下对着一个柜子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过来问许问。
那是许问之前提出来的一个点,魏斗下他们想了半天还没琢磨出来要怎么做,最后选了折衷的办法。
这办法做出来的结果跟许问要求的差不多,就是手段比较麻烦,有一定碰运气的因素,一看就知道不是“标准解法”。
申半缘还有点不甘示弱的样子,魏斗下则直接过来问许问了。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用这个过渡一下……”许问也不瞒他,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窍门,有点脑筋急转弯的感觉,想不出来的时候就是想不出来,但只要有一点,马上就通了。
魏斗下几个人恍然大悟,申半缘以拳击掌,大声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脑瓜子果然很灵,马上触类旁通,继续道,“除了这个,别的时候也能用上啊!”
他很快又举出了几个例子,吕城的眼睛跟着也亮了,声音抬得比他还高,“对对对,还有……”
两个一唱一合,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旁边其他的师兄
208 故人故物
“什么东西”许问下意识地问。
刘胡子没有马上说话,带着他推开了那扇破门。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门外污糟邋遢,沿路走来随处可见污水垃圾,得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踩到——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许问几乎已经习惯了。
但门一打开,立刻神清气爽。
门内是个极小的院子,连棵树也栽不下,但墙头爬着半墙的金银花,郁郁葱葱,或黄或白的花朵掩映其中,沁人的香气丰沛地袅绕鼻端。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片落叶也没有,窗纸也是新糊的,洁白透亮,非常雅致。
“博然糊的, 手艺行,还算没落下。”刘胡子留意到许问的目光,撇着嘴说。语气很嫌弃,但许问分明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得瑟。
“孙大师真是孝顺。”许问笑着赞了一句,刘胡子更满意了。
院子里摆不下石桌石凳,只有一把躺椅。
刘胡子进屋拎了个两个马扎出来,许问连忙伸手接过,将它打开。
马扎一入手他感觉到了不对。
马扎就是交杌,是坐具的一种,最早是从胡人那里传来的。
后来因为简单便携、易于存放,在汉人这里也非常常见了,尤其是新手学徒,入手学的第一件家具一定是这个。
许问对它当然非常熟悉,所以越发能感觉到其中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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