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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郡主爱错郎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望舒
落难郡主爱错郎
作者:望舒

苏意晴永远忘不了那个充满火光、屠杀的夜晚,

一瞬间,人间、地狱成了永别,

她不再是倍受宠爱的小郡主,反成了孑然一身的天涯客,

八年来,复仇的意识苦苦地支撑着她,

然而,血仇未报,爱情却先来叩门,

一次次的相遇,一波波的关怀,让她无法抗拒,

正当她准备打开心房时,却发现──

他,不但是个卖国贼,还是……

无法言喻的苦楚,在心泛扬,

命运之神,何时才会厚爱她?





落难郡主爱错郎 楔子
西元一一三一年,宋高宗绍兴元年──汴京
夜深沉得令人无法喘息,隐隐中鼓动着带血腥味儿的不安,一如今晚略显呈暗红色的月,神秘而诡谲。一切静得凝重,仿佛是宣告暴风雨即将来袭。
中年男子坐在雍亲王府大厅的太师椅上,仔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女,憔悴落寞却不失英挺的脸上浮起怜爱和不舍。孩子,还这么年幼呵!
“孩子!”为了逃过今晚的劫数,他必须冷静,于是努力地稳稳情绪才开口。“跟着苏忠从地道走吧!爹不能和你们一块儿走,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和爹一起送死。”
“王爷!”一旁的老奴涕泗横流地说。“苏忠不愿苟活,苏忠愿和王爷齐生共死。求王爷成全。”说完随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苏忠,”男子急忙起身扶起老奴,双手紧紧抓握着老奴满是皱纹、厚茧的粗手。“我自是明白你对苏家的忠贞,才能放心地将晴儿、朗儿交在你的手上,你肩负的是关系到苏家香火能否延续的责任呀!你明白吗?”
老奴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淌着泪,终于颔首应允。
“晴儿,你来。”
女孩沉静地向父亲靠过去,清丽灵秀的小脸有着超乎十二岁的坚强。
“晴儿,爹把朗儿交给你了,你比朗儿长五岁,该明理懂事多了。爹不在之后,要替爹照顾朗儿还有你自己。嗯?”男子抚抚女儿额前的发,轻轻地说。
女孩用力地点点头,虽然无声却是最坚决的保证,水盈盈的大眼睛蓄满了泪,她却紧抿着唇强行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朗儿,来。”男子执起幼子的小手。“以后要听姊姊和忠爷爷的话。记住!你是苏家儿郎,要活得有骨气、活得顶天立地,知道吗?”
男孩稚嫩的脸上盛满问号,他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将不再陪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忠爷爷泪流满面、姊姊沉默不语,但是他仍鼓起勇气地回答:“我会的。”
“苏泓,还不投降大金朝!”自远方传来一声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喝令,显然是以深湛的内力来行“千里传音”之法。
“终于来了。”男子喃喃地道。一丝慌张悄悄流露在他的脸上。尽管事前即在别人的密告下得知今晚的劫难,但当现实情况发生,心头仍不免一惊。有些惶急地,他自怀中掏出两块玉佩,分别放在锦囊中,然后挂在一双儿女颈项。“这是家传的玉佩,晴儿的是‘凤舞九天’,朗儿的是‘龙翔万里’,这是爹唯一能留给你们的了。孩子,要好好保管。”
马蹄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快,直有骤雨暴下之势,雍亲王苏泓赶紧重击太师椅金狮扶手三下,一面墙霍地开转。“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记住,爹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成长。”
苏忠牵起两位少主的手走进密道,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身看着苏泓,这一别──怕是人间天上永难再见了。苏泓忽视心底那依旧澎湃汹涌的牵念,咬着牙再次重击三下,石门轧轧地关阖起来,隔开的将不只是两个空间,更将是两个无法交合的死生世界。
“爹──”年仅七岁的天朗也感受到这种气氛,不禁哭喊了出来。
石门“砰”的一声紧紧闭上了,童稚的声音也随之隔断,大厅又是宁静一片──只除了府外人马的喧哗。
苏泓心如止水,静静地站在灯火圈成的光晕里,嘴角轻轻地、温柔地扬了起来,尽是满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含晴,二十年的阴阳分割,又岂是这“茫茫”,“难忘”就可道尽个中之痛?知我若你,当为今日能在碧落黄泉处与你重聚而感心喜,不是吗?
拿起悬挂墙头的剑,拔将出来,一笑──往颈项抹去:一衣赤红,染成触目惊心的灿烂。
红尘纷扰,挥剑快斩,方得真解脱……
※※※
王府大门还是被撞开了,两千名佩刀带剑的精兵团团层层地包围一圈又一圈;数百名手执火把的士兵冲进王爷府,很有纪律地分站在各个角落。刹那间,雍亲王府的天空恍若白昼。
领头的是一名身形高大、衣着光鲜的男子,目光完全显露出他的精明和野心,此人正是金太宗之弟完颜霍。位其左后方短小剽悍的汉子是江湖上人称“侏儒鬼王”常自笑,即适才展现深厚功力、行“千里传音”的人。
“启禀王爷,雍亲王苏泓已自刎于正厅,其余人等皆集中在正厅外的空地静候发落。不过……不过……雍亲王的一双儿女不知所踪,还有一名叫苏忠的老仆也不见了。”
完颜霍竟微微一笑,似乎对这“斩草不除根”的事儿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胸有成竹。
“启禀王爷,项国夫率一千兵马约莫需一个时辰方能到达。”
完颜霍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忍不住脱口:“来得好。来人,将苏府一干人等全给我杀了,不许留下活口。放火烧了这里。”
火光四起,如吐着舌信的蛇,吞噬了偌大的雍亲王府;一声声哀号隐没在墙倾柱落的巨响之下,而如水泛流的血竟和火的高温一块烫红了黑绒绒的夜晚。
“鬼王,劳你卖力了。”完颜霍满意地笑了,从眼梢、唇角直到内心深处。
常自笑向他微微弯腰行礼,运起内力,再度使出“千里传音”,方圆二、三十里皆能清晰听见。“多谢归云庄项国夫庄主助大金国剿平逆贼苏泓。”
说完,完颜霍立即下令。“全军绕道速退,切勿与项国夫遭遇。”
城内一片吵杂,而城外却静得十分适于入睡,一名老人和两个孩子站立在呼啸刺骨的夜风中,怔怔地望着那片灼红的天。
女孩满眶的泪水终于无可抑制地流泻而下……




落难郡主爱错郎 第一章
西元一一三九年,宋高宗绍兴九年
“我警告你们,不要再靠过来,我可是会武功的。”应浣宁努力不让声音颤抖,以免泄漏心底的恐惧,还不忘摆上一个很漂亮的架势。不过很显然地──她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那五、六个足足高她两个头的无赖;再加上美色当前,理智早就被口水淹死啦,几双色迷迷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恨不得立即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唷──挺凶的嘛,大爷我就喜欢这种泼辣够味的,小妞儿,过来呀,陪大爷快活逍遥一下吧!”
后头是死巷。
“我的天老爷啊!”她轻呼,心中已开始后悔离开表哥身边,若非自己贪玩才惹上这等大麻烦,饶是平常鬼点子满脑,这当儿却半个也挤不出来应应急。
正欲拉嗓求救,突然传来一声清亮嗓音。“几个大男人仗着身强体壮就能欺负姑娘家吗?”话未说完,一身白影已闪挡在应浣宁身前,而几个无赖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之际,脸上就各自浮现了五爪印,皮薄的登时就红肿起来,无需怀疑地,正是拜这白衣人所赐。
应浣宁乐得拍手叫好,笑容绽放甚是娇美,浑然忘却刚刚的惊惧。
“小子快给大爷滚开,否则咱们兄弟的拳脚可是会让你三个月上不了凝香阁唷。”人多势众,又看眼前的白衣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几个无赖都认为刚才是自个儿没留神才让他得逞。
一阵淫邪的狞笑响起。
“是吗?”
白光一闪,各人面颊又重重吃上一记巴掌。无赖们方知眼前这小子不是好惹的,只怕到时偷香不成自己就这么“挂了”,反正不是有人说过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类的话吗?
“嘿嘿,大哥……哦不,是大爷,”几个无赖边说边后退,一脸谄笑。“咱们兄弟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先告辞。”说完便像逃避瘟疫一般窜逃无踪。
应浣宁看了好笑,不禁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几位大哥慢走,小心不要跌倒啦!”
这名白衣人倒没这么好兴致,不发一语便要离去。
浣宁赶忙从后面追上,热切地抓着救“美”英雄的手臂,丝毫不腼腆做作。“谢谢你啊,白衣大哥。我叫应浣宁,你可以叫我宁儿。你这闪来闪去的功夫又厉害又好玩,能不能教教我呀?”
白衣人眉头微蹙,大概是不习惯这种直率热情的话吧!不愿多说什么,轻轻挣开臂上的束缚,径自离去。
“喂!喂!大慈大悲大好人的白衣大哥,等等我嘛!”她可不愿轻易放弃,急急忙忙向前追去,脚程却明显不及。眼前白点即将在地平线头消失,她再一次后悔没跟着表哥,否则表哥轻功一展就能赶上了。
“宁儿,跑这么匆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表哥?”救星乍到,浣宁可高兴得五官都笑了起来,手一指,继续说:“带我追上前头那位白衣侠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拜托拜托!”
看小鬼这等模样,怕是非得帮她不可了。项玮就是拿这小表妹没辙,轻扶浣宁纤腰,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在白衣人面前翩然落下。
“白衣大哥,我表哥想向你道谢。”
天哪,丫头怎么把这差事扯到我头上?项玮暗暗叫苦,却仍彬彬有礼地向对方一揖。“在下项玮,承蒙兄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大恩咱们一定谢过。”
“不必。”他简短的回拒,似乎这事完全与之无关,又欲离去。
这头大笨牛,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呀!浣宁心里嘀咕,不甘心地直扯项玮衣袖,希望项玮能出面挽留他。他无奈地拔开那只纠缠自己衣袖的手,再度拦住白衣人。
“敢问兄台何人?来到此地有何贵干?说不定咱们表兄妹能效犬马之劳。”
白衣人没有不悦但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不必。”
真是超级大笨牛!又不是官府盘问犯人。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小骂一番。算了,自立自强最可靠,还是自己鼓起勇气披挂上阵吧!“白衣大哥,那么这样好了,天色已不早,不妨请至归云庄歇息一晚,让我聊表谢意,好不好?就当省一夜住宿费嘛。好不好?”
归云庄?归云庄!归、云、庄。
苏意晴心头如遭重击。当年归云庄庄主项国夫正是与金人合作,抄了苏家的祸首。这次千里迢迢来到北方正是要为父亲和苏家百余条人命手刃这厮奸贼。她永远无法忘却八年前那个烈火烧沸鲜血的夜,直到现在那仍是结不了痂的伤口,常疼得她无法成眠。若不是当时亲身听到那句“多谢归云庄项国夫庄主助大金剿平逆贼苏泓”,她绝不会相信这位被父亲引为“逸友”的项国夫会是令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之一。
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寂寞的人,不喜奢华也不善交际,唯有项国夫算是父亲真正推心置腹的知交;万万没想到朋友一场的结果竟是如此。
项国夫,这个衣冠禽兽,我定要你偿命!苏意晴紧紧握拳,再一次坚定自己复仇的决心。
她的沉默不语让浣宁有些着急,深怕自己惹恼了救命恩人。浣宁嗫嚅道:“白衣大哥……”
意晴成功地稳住内心暗潮汹涌的情绪,微微扬起嘴角一笑。“在下苏亦卿,来此乃为寻人,既承两位相邀,在下就在贵庄叨扰了。”
“太好啦!”应浣宁忍不住心中喜悦喊出声来,一把挽着意晴往归云庄走,小嘴还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至于那头“大笨牛”早就不在她的记忆了。
项玮看着小表妹和那个“苏亦卿”的背影,轻轻地叹口气,连忙赶上她俩的脚步。
※※※
归云庄,在淮北可说是极具影响力的。在漠北,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大牧场,供应北方一半的畜产品;除此之外,项家亦组成商队至西域进行交易,这在当时政情紊乱的北方算是少见的魄力;再凭借利润广开客栈、布行、药铺,难怪在北方几时粗鄙无文的匹夫匹妇,目不识丁的垂髫小儿都能朗诵一首打油诗:“北方有个归云庄,其光可比日月长,若有不识项家名,犹如穗成不经秧。”
“玮少爷、表小姐,你们可回来啦!”王总管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庄主似乎不太高兴。”
“我就知道!”应浣宁小声地说,不忘伸伸舌头表示自己有一点点反省之心。
一旁的项玮也开始为自己生命担忧,这么晚回来他多少得负“督导不周”的责任,更何况要是宁儿惨遭狼吻,哦不不不……是“差点”惨遭狼吻的事儿被揭穿了,就更有的瞧了。唉!唉!唉!他不禁先为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大叹三口气。
“这位公子是?”王总管看着男装打扮的苏意晴问道。心下对这俊秀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亦卿。”她简快地报上自己的化名。
“王叔,他是我新交的朋友啦,我和表哥请他来做客。”浣宁甜甜地笑着说。
王总管点点头,心里却想:做客?先祈祷庄主别发火吧!这还比较实际些。
随即领着三人前往庄主书房。
※※※
意晴愣在当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吓住了!
这个人真的是庄主?项国夫比她父亲苏泓还年长好几岁呢!可是现下在她面前的庄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吧。难道能“遗千年”的祸害真有这种“返老还少”的神奇功力?即使驻颜有术、保养有方也绝不会年轻如斯呀!
“大表哥,”浣宁一进书房就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攀到这位“庄主”的手臂上。“今儿市集好热闹咧,你没去真是可惜呢!”
这招叫“先发制人”!小浣宁心中窃笑,先撒个小娇,那么即使平常严肃的大表哥真的发火,也不致招来太过严苛的责罚。
项昱看着小表妹异常的娇态,早就明白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纵然对这伎俩了然于心,他依旧没办法狠下心来立即拆穿并好好数落一番,谁教这颗小珍珠是归云庄上上下下的宝呢!项昱自然也是疼惜在心。
浣宁见大表哥不语,只道是自己这招又得逞了,心喜之余,赶忙使出第二招“四两拨千斤”。
“大表哥,这是我今天认识的新朋友。”浣宁在心中深深向意晴致歉,实在是这大表哥发起脾气来直有撼天动地的威力,只好借亲爱的白衣大哥一用喽。“他叫苏亦卿,是来这儿寻人的。”
项昱将注意力转到苏意晴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如果以这男子的身形标准来看,显然这个苏亦卿会被视为营养不良,倘若是天生骨架小,那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大江南北关内塞外,他可还未见过这等男子──或者说“男孩”。虽然俊俏得有些过火,但还不至于沦为脂粉味儿满身的娘娘腔,眉宇之间流露英气,应该是个正派人物。毕竟项玮、浣宁阅人少,他这做兄长的必须费力观察。
而面对项昱肆无忌惮的眼光,意晴也毫不客气地好好研究这位庄主。比起稚气未脱的项玮,他却是有稳重沉着的大将之风。颀高伟岸的身架完全可以说服别人相信他具有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武。而俊逸非凡的相貌和天生领袖的气度更是使他散发出灼灼光华。她不禁想着:如果今天情况不同,或许他会是值得相识相交的朋友。只可惜,事实摆在眼前,这人注定是她的敌人,而且会是极为难缠的对手。
“在下归云庄庄主项昱,欢迎至寒舍小住。”
该死!连声音都如此好听,沉稳有力又富磁性。意晴的理智马上抬出“项国夫”三字来打断这荒谬感觉,并且一再叮嘱自己要步步为营、伺机而动。她抱拳一揖,朗声道:“小弟苏亦卿,久闻归云庄威震淮北,今日得见庄主,实乃我幸。但不知项国夫庄主与阁下如何相称?”
“苏公子识得先父?”原本站在一旁,苦思如何应付大哥质问的项玮,这时不禁插嘴问道。
先父?意晴心头一响。老奸贼──死了?
项昱发现这位来客脸色骤变,心中顿时明白这瘦弱的男孩并非想像中的简单,和他父亲项国夫可能有些关联吧。他以一贯的稳健续道:“先父于八年前谢世。”
八年前?与苏家灭门同一年?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天遣”、所谓的“报应不爽”?这个比洪水狂潮更具冲击力的消息让她好半晌才艰困地吐出几个字:“真是可惜。”
浣宁眼见气氛凝重,大表哥果真没惩罚她的晚归,于是将第三招“金蝉脱壳”使了出来:“表哥、亦卿大哥,我已经累得快不行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休息了。失陪!”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闪出,心里好笑、外表却凝重到令人打颤的项昱已说:“下次要早点回来,我看这几天你还是乖乖待在庄里吧!”
就是禁足嘛!唉,差一点就躲过惩罚了!浣宁一张小脸皱得都闻得出苦味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好嘛。”这才溜回房去。
“王总管,烦请带苏公子到梧桐馆歇息。项玮,你留下。”
项玮暗暗哀号:这下惨喽!
※※※
月华如练,夜凉如水。
苏意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项国夫就这么死了?
八年来,为了完成手刃项国夫、替父亲报仇的心愿,练武再苦再累都可以忍可以挨,即使女扮男装也无所谓。天晓得她花多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尽可能地像个男子。走路姿态、语气声调、用词遣字都得用心揣摩。而为了掩饰女体自然的曲线,她用白布一层一层缠裹住胸腰。在与人应对的实战上,更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一切辛苦的代价现在看来竟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值。过去付出的到底有没有意义?而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按捺不住心间的躁动,她索性起身出了门,希望刺骨的夜风能替她抚平烦虑。
※※※
书房中的项昱处理好一切事务,不禁想起那个来意不单纯的苏亦卿,呵!那张脸蛋真是细致得如琢如磨。只可惜这是个必须处处提防小心的人物。
他缓缓步出书房,难得今儿个十五明月如素,或者他该放松一下,才能更从容地面对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来到这片梧桐林,在这皎皎月下,万叶落尽,独有一种梦意的凄寒,直直进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踩着满地沙沙,却是带给项昱白昼繁忙中不曾有的宁和。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有人早他一步。那一身素白,与四周淡淡溶溶、清清净净的景致十分融契,或者根本就是一体的?在刹那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误闯了一方凡人禁入的天地,竟不敢有丝毫移动,只是看着,直到理智让他看清林中客为何人。
此人正是苏意晴。
他慢慢走近,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显然未引起正深陷思考中的苏意晴注意。
“你在这儿做什么?”低沉的男声蓦地响起,打破这份宁静。
意晴猛然一惊,不暇细想,反射地从怀中取出短剑,回身便是“唰!唰!唰!”三剑。
项昱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状况,若非仗着武艺高强,反应灵敏,只怕这会儿身上已多出三个窟窿了。“你都是这样回答别人的问题吗?”
意晴看清来人后急忙停手,略略内疚地开口:“项昱庄主,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你。”
项昱略带讽刺地一笑。“好俊的剑法!敢问师承?”
“这很重要吗?”她还剑入鞘。
项昱嘴边仍悬着那莫测高深的微笑,事实上自她那轻灵飘逸与凌厉精妙兼具的剑招,即可明白她的武功必曾蒙高人指点传授。
她强自装成镇定如山的姿态,惬意地背过身子赏月。内心却明白自己是在他精明直接的目光下狼狈逃开的。
“赏月?”
“嗯。”她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摆明了是在告诉他“请勿打扰”。
“苏公子,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咳!老天!这个人是太过驽钝完全不懂暗示,还是极端聪明一眼看破她的真实情绪?
“嗯?”她回答──极其不愿地。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需不需要人手帮忙?”项昱轻轻跃至她面前,盯着她白皙的脸,用自己犹不知晓的温柔说道。
“人是找着了。不过,死了。”
“既是如此,苏兄何不在敝庄多盘桓数日?”也许是“他”这种简促的回答中不经意流露出漠然和无助,让项昱几乎是冲动地脱口而出。这句话吓了自己一跳,这不该是平日谨慎理智如他所会说的。
意晴迟疑了一会儿──待在一个自己恨入骨髓的仇家亲手所建立的地方,这样好吗?或者,她该留下来,以项国夫珍爱的儿子、家产作为讨血债的对象?但是,心底深处隐约传来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提醒她这种子还父债的方式并不正确,更不公平。
挣扎半天,她仍缓缓地点了头──她决定暂时留下好好观察一番。倘使归云庄在项昱手上仍进行卖友求荣、祸国贪利之事,她会倾己之力不惜一切与他周旋到底、至死方休;假若如此龌龊事已随项国夫的死而尽成历史,那么也无需疯狂嗜血地为复仇而复仇。
项昱见“他”沉思不语,表情明暗阴晴连转好几重,心竟似受到牵引一般也跟着转。他不懂自己急切希望能得到“他”应许的殷殷心意由何而来,也不懂为何在“他”终于颔首后会有被喜悦淹没的感觉。而这个连男子中等身长都不及、面容“漂亮”的苏亦卿,他──更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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