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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青川旧史
作者:梁语澄
据书籍有载,青川史至少两千年。  两千年间这片大陆上发生过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出现过许多叱咤风云的人。但后世谈论最多的,始终是青川纪元第三百年起,祁国景宏一朝那段。  明光台上曾星落如雨。百年不亮的听雪灯一度耀彻霁都。苍梧城的冬天永远长风猎猎,暗香却能穿过时间与尘封的秘密一路往南,刺破终年云雾的蓬溪山。  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同时出现那么多传奇少年少女。也就再没有哪一个十年,能如烟花爆破般逐个揭



第一章 入瓮
    从锁宁城至霁都,马车赶路需得三天三夜,且是几乎昼夜不歇的情况下。

    因此景弘七年三月的这场送亲,走了足足五个日夜,至霁都城下时,黄昏已过,星星在皇城四周的群山间开始扑闪,渐次明亮起来。

    细雨以几乎不可见的稀疏密度在空中飘洒,因为太小,只带来微微潮湿的风的触感。洋洋洒洒排了几十里的马与车,尽管低调,毕竟是送亲队伍,终是引来了霁都城内百姓们的热烈围观。

    哪怕这已经是大半年来的第三场送亲,哪怕这场送亲,是最不受瞩目的一场。

    崟国最终送来了从地位到名气都尔尔的六公主。

    除了师承当今大陆最有名的谋士惢姬、自幼入门习得一身观星本事以外,外界对这位低调到几乎隐形的公主一无所知。据说其母出生低微,多年前已经身故,而崟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向很不喜这个女儿。

    上个月消息传出,整个大陆的看法是,崟君留着美名在外的八公主阮墨兮,以待来日。尽管如今的青川以祁国为最强,崟、白、蔚三国依附,但大祁于七年前痛失皇太子顾星磊,彼时祁君已是多年伤病缠身,丧子之痛便如致命一击,临终前,传位于皇九子顾星朗,便是当今的祁君。

    要说当时祁国这两位嫡皇子,其实都可堪继承人之选。只是顾星磊尚武,顾星朗擅文,在天下大势风云变幻的年代,能征善战者自然更适合即位为君,皇三子顾星磊便众望所归早早封了太子。

    但也因为能征善战,他最终错失了成为一代君王的可能,封亭关血战,顾星磊延续了他屡战不败的传奇,却没能返回霁都。

    恭庆二十二年,祁国太子薨,谥号战封。

    同年,祁君崩,十四岁的皇九子顾星朗继位,成为祁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君王,年号景弘。

    新君性沉稳、善谋划,倒是不负祖辈留下的大好局面。只是乱世终归凭武功定天下,因此自顾星朗继位以来,其他三国便有些蠢蠢欲动之势,尽管皆是暗涌。

    据闻,当今崟君曾对白、蔚二君亲口说过:“顾家夺权治祁国,到顾星朗这一朝,已经是第四世。只是当年顾夜城推翻宇文一族改天换日,改国号为祁,靠的是武力。如今咱们这位祁君以文治国,顾氏一族的气数,便不好说了。”

    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就算为真,只要场面上过得去,双方便不至于撕破脸。对如今的祁国而言,制衡远比征服来得实际,作最坏打算,以一敌三,虽非全无胜算,但不上算,也太冒险。

    因此这几年,几方都似在排兵布阵,各下伏笔,或为攻,或为守,或为试探,或为表心。以至于景弘七年,祁君顾星朗年至弱冠,其余三国先后送公主或王公贵女入霁都,也成了布局的重要一环。

    顾星朗当然明白这一点,甚至祁国都城霁都的百姓们,都多少明白一些。

    如今的祁国后宫,瑜、珮、瑾、珍四夫人之位,除了瑜夫人纪晚苓去年入宫,其余三个位置空悬至今。新君即位之时年岁尚小,曾昭告天下要等至弱冠之年方开始充实后宫,因此去年纪相之女晚苓入宫,还成为了霁都人民好几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这纪晚苓,曾是先帝钦定的准太子妃,顾星磊的未婚妻。弟弟娶嫂嫂,历史上也是常事,更何况只是准嫂嫂。但此事一出,城中便立即有了原来兄弟二人心属同一人的热议,理由是为了接她入宫,当今君上竟打破了弱冠之诺。更有不识体统的好事者玩笑开得过,称先太子这一仗打得太亏,丢了性命,还丢了女人。

    这种大不敬的言论当然遭到了霁都城内大部分百姓的围攻,因为先太子是为他们带兵出征,丢了性命。出于某些隐晦的原因,这种说法也在流传不久后消弭于城中,但整个大陆还是默认了这个论断,因为景弘六年,纪氏晚苓入宫,封瑜夫人,位居四夫人之首,这是事实。

    “君上,崟国的车队已至城下,如何安排”夜色渐浓,涤砚换掉书案上已经凉掉的茶,轻声询问。

    顾星朗正手执红色墨毫在奏折上细细批注,并不抬头,平静道:“折雪殿不是从上个月就开始收拾了还没好”

    涤砚的意思,本是询问是否要见一见。这位崟国六公主毕竟将封珮夫人,四夫人之中位居第二,其他两位夫人上个月入宫都第一时间面了圣,那么今日——

    他有些踟蹰,摸不清圣意,半晌未挪一步。

    顾星朗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已经入夜,锁宁城至霁都山高路远,公主舟车劳顿,直接送至折雪殿休息。明日要行册封礼,也得做些准备。”

    他搁下手中的笔,拿起新换的茶啜了一口。

    涤砚会意,应声退下。



第二章 一问折雪殿
    自顾氏一族成为正统,改国号为祁,迄今已有百年。皇宫内许多规划布局,包括各处殿宇的名字、亭台楼阁的题字,都与宇文一族掌权时大不相同。各项制度乃至后宫的规矩,比如后位之下设瑜、珮、瑾、珍四夫人之位,比如夫人都固定居住于披霜殿、折雪殿、煮雨殿和采露殿,凡此种种,皆是新规。

    披霜殿距离君上所居的挽澜殿最近,如今是瑜夫人的寝殿。煮雨殿和采露殿分别座落于挽澜殿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几乎对称,离挽澜殿隔着一小片御花园,如今各住着新封的瑾夫人与珍夫人。而折雪殿在越过一大片御花园之后更北的位置,略微偏西,也就是更靠采露殿一边,显得有些偏僻,景致却是极好。

    这真有些奇怪。

    阮雪音负着手在殿内转悠,暗暗思量。历来后妃寝殿距离君王寝殿的位置,反映恩宠轻重,瑜夫人能在当今君上弱冠之前入宫,如今确也居于披霜殿,便证明此逻辑不错。折雪殿在四殿中明明位置最差,却木高林深,满栽奇花异草,庭院布局、殿宇设计样样精致,与它所处的地段,并不匹配。

    此时近正午,离今晨册封礼结束已过去两个时辰有余。昨天半夜她找到御花园内一处高台观星,已大致看过霁都皇宫的布局。当然,说折雪殿偏僻,只是相对于当今君上与几位夫人的殿宇位置而言,若俯瞰整座皇宫,折雪殿仍然处于最中心圈。

    “这折雪殿相比其他三殿,偏僻许多,景致却出奇的好,这是为什么”

    云玺跟在阮雪音身后,已经转悠了大半个时辰,这位新主子却始终一语不发,此刻终于听得她开口,忙忙应道:“回夫人,”三个字顺口而出,却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说君上不满崟君,也防着您,故意安排了最远的一座殿宇。

    她想起涤砚常对她说的,回话时,多想想主子为什么这么问,便容易答得妥,不出错。云玺努力镇定下来,思忖片刻,突然想到她或是不满封号地位明明仅次于瑜夫人,却住在了离君上最远的地方,于是有了主意:

    “夫人可知太祖的瑜夫人”

    云玺口中的太祖,自然是指祁国的开国君王、亲手灭宇文一族的顾夜城。阮雪音四岁入惢姬门下,开始读青川大陆三百年历史,几乎所有人物都烂熟于胸,尽管正史上对后妃的记载极少,或者说极简,这位瑜夫人,却是想不知道都难。她脑中如翻书般翻到祁国太祖顾夜城那册,便看到了瑜夫人的名字。

    “你是说当年的白国三公主,段明澄”

    云玺微微颔首答道:“正是。段氏瑜夫人,史称明夫人,当年宠冠祁国后宫,圣恩长盛,便是居住在这折雪殿。”



第三章 无谋
    崟国在大祁西边,如今都城为锁宁。锁宁城地处崟国境内东部,地势相对低,城周群山环绕,终年多云雾。

    锦关位于崟国中西部,在一片平原中心,是曾经的都城,但已是宇文一族称霸青川时的旧事。

    阮氏长盛,自青川大陆开始书写历史,便建崟国,在四国中历史最长。白、蔚两国与大祁一样,也经历了改朝换代,只是都比顾氏早些。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大陆都认为祁国所处的中东部,地理位置最佳。此论断,一是基于勘舆之术,二是基于既有的历史走势:宇文氏称霸青川两百年,到顾夜城灭宇文一族立祁国,这片土地尽管经历了腥风血雨、改天换日,却从未改变其青川最强的地位。

    无论它姓宇文还是姓顾。

    反观阮氏,虽有能力固内,保崟国三百年安定,却始终无法在国力上超越东边邻国;并且在过去几百年内几次与宇文氏的对峙中,一再败下阵来后,以至于有了些认命的意思。百年前顾夜城将宇文琰拉下帝位,崟国出了不少力,尽管彼时双方意图都很明确:合力灭宇文一族,谁做青川最强,各凭本事。

    但当时的崟君终究低估了顾夜城的实力。

    显武47年,崟国迁都锁宁城。

    关于这件事,从朝堂到江湖有很多解释,其中最广为人知也最被接受的一个说法是:迁都以示臣服,因为锁宁比锦关更接近大祁国境,且地处低洼带,易攻。

    相当于一个人将自己的背,对着另一个人。

    绝对的信任。或者说,绝对的臣服。

    太祖顾夜城驾崩于显武四十八年,很多人说崟国迁都,是这位传奇祁君晚年对崟国的最后一次防御,或者说打压,或者说警告。

    直至顾星朗登基,时隔近六十年崟国再次有了蠢蠢欲动之势,天下人才感慨一代传奇顾夜城,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明。

    他看透了阮氏长盛的秘密,看透了这个家族的抱负之大,心气之高。

    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甘于人下。

    哪怕他们如今仍安居锁宁城内,那终年云蒸雾绕的深宫。

    碧绿蔚然的竹遍植于崟国皇宫,望之如海。但最多不过叫竹林。

    在距离锁宁城二百余里的蓬溪山,那翠竹生长的阵势才能叫海。竹海。

    有时阮雪音站在傍晚的月华台上,看着大祁皇宫内那些高大的梧桐,会忍不住想,霁都种植最多的居然是梧桐,那苍梧城里种的又是什么树呢

    她想到竞庭歌虽尚未踏足大祁,但一定很清楚这里的山川风貌,也清楚霁都城内全是梧桐。其实她对地理很感兴趣,且因为习医,对植物性征的了解甚至超过竞庭歌。可惜按照老师的安排,她若想在观星之术上登峰造极,便不可能再去深造地理。

    老师所谓的登峰造极,是后无来者的程度。

    “没别的了”顾星朗搁下盛着参汤的白玉碗,闲闲问道。

    “回君上,剩下的,便只有用膳与就寝,却实在没什么异常。”

    云玺站在挽澜正殿中,如常禀报折雪殿主子的近况。以五日为期,这已经是阮雪音入宫以来的第六次回话,却全无新意。

    一个多月以来,珮夫人每日在皇宫各处转悠,或者以她自己的说法:散步,以便熟悉环境,适应“新家”;做了不少衣裳,都是姜黄、雀蓝、桃粉等十分明艳的色调;夜夜上月华台观星,有时是晚膳后不久,有时是午夜,有时是三更半夜。

    月华台是阮雪音亲自问当今君上要的,洋洋洒洒写了可以说是一篇文章的四页纸,诉说自己自幼随老师观星,已成为日常事项,求君上恩典,赐月华台供她使用。

    便是她入宫第一夜找到的那个高台。

    除了册封礼时的远远照面,顾星朗自始至终未踏入过折雪殿半步,所以这件事,算是一个月以来双方唯一的交集。月华台是御花园偏北方向的一处所在,高约5米,上面面积甚至比一座亭子还小,于太祖年间修葺,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上去。

    自然便准了。

    涤砚和沈疾分立于殿内两侧。沈



第四章 似此星辰忽昨夜
    披霜殿位于挽澜殿东北方向,中间隔着一大片茉莉花圃和几座亭台,沿着花径从挽澜殿后面的别院一路走过去,也不过十来里,所费不到半个时辰。

    顾星朗负手站在茉莉花圃尽头,隔着约莫一里的距离,望着披霜殿紧闭的殿门,夜风中月白色龙纹常服的衣角不时扬起,人却是再未向前一步。

    涤砚候在一旁,默不作声。已经有上百个夜晚了吧,自瑜夫人去年初入宫,这种场景便常常发生。刚开始他还试图从中劝说,毕竟他自幼随侍君侧,君上、瑜夫人与先太子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与蘅儿亦是相熟多年的老友。

    瑜夫人入宫当夜的那场谈话,他与蘅儿都侍奉在旁,亲见君上眼中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以为这件事可以解释,可以转圜,便与蘅儿商量,平日里多多劝说,但纪晚苓的态度却异常强硬。

    顾星朗到披霜殿的次数,便由一开始的每夜都去,变成两三天一去,至十余天一去;情形,也从进去呆半个时辰,到如今只是在殿外静静站一会儿。

    也便是这样,涤砚才逐渐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死结。

    月华台狭小的空间内,只容得下一塌、一书桌,此外最多再站四人。阮雪音斜倚在软塌上,手里握一柄似笛似箫的墨色圆管,比笛箫粗一些,泛着晶莹流转的光泽,就着她手的位置,很随意地落在散开的裙纱间。

    她四肢舒展,倚得可以说是惬意,此刻正望着夜空,偶尔转头换一换视线方向,眼神明亮,容色沉静。

    这等举止气度,若是位肤白剔透的佳人该多好。云玺凝神望着她,心中第一百零一次升起惋惜。她跟随她的时间越长,心中的惋惜便日益加深,阮雪音不知她心中所想,回头见她又望着自己愣神,微微笑道:“今夜需要等很久,你若是乏了,便回去休息。”

    “夫人每每这么说,奴婢却不能不用心侍奉。若让君上知道主子身边无人可唤,是要怪罪的。”

    阮雪音似笑非笑看着她,终是没再说什么,拿起手中墨色长管,将一头紧贴右眼,左眼微眯,另一头朝向天际,透过那管中空间,认真看向夜空某处。

    半晌,她放下长管,依旧那么倚着,双眼微闭,似在养神。云玺看向漫天灿烂的星河,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夫人,今夜星空明亮璀璨,为何还要等”

    她跟在阮雪音身边已有月余,虽不明白这观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看不懂她每次观星时另一只手同步在那面有如屏风的墨盘上微微移动的、若星又若棋的一颗颗东西,多少知道,观星的最佳条件,是夜空如洗,万里无云,满天星子清晰可见。

    “今夜天气是不错,但我要看的地方,却被薄云遮住了。”

    云玺闻言,仰起脖子辗转盯着天上看了整整一大圈,终于隐约看到西北方向极渺远的一处,似有薄云遮住了墨色的天空。

    “这观星的要求,也真是高,跟种田似的,看天吃饭。”

    她跟随阮雪音快两个月,知她虽是公主,却不在宫中长大,不熟悉、也不在意各种规矩,性子又冷淡,没什么要求,主仆二人相处顺遂,渐渐说话也不那么注意。

    阮雪音听她这话说得可爱,忍不住微扬嘴角:“你说得不错,所以才需要夜夜用功。若碰上多云或雨雪天,就是等上一整夜也不顶事。这种天气,已是难得,因此才更值得等。”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伸伸胳膊,躺了大半个时辰,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喝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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