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第三十七章 连环套
阮雪音与上官妧甚少往来,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亦是话不投机。
但她确实很想弄清药的问题。几日前她遣粉羽流金鸟传信回蓬溪山,老师的意思,也要她查。
她掰指头一数,原本只带着一项任务入祁宫,然后为了这项任务,多出了查顾星磊之死的任务。现在又多出了药的事情。
在山里十几年,虽博览群书,也受老师日日训练,分析学习各种所谓谋算策略。真正涉世,开始实践那些原理逻辑,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心里明白就能做好。
能算和愿意算,是两码事。他说得对。
和上官妧过招是在所难免了。
说不定对方也在等她。
但以目前她和她的交情程度,直接冲进煮雨殿未免不妥。主要是她自己脸皮薄。
得让惜润再帮一回忙。
便在次日,阮雪音敲开了采露殿的大门。
“珮姐姐最近忙着照顾君上,听说这几日夜里,涤砚大人也会亲自接姐姐去挽澜殿,惜润以为姐姐没工夫搭理我呢。”
段惜润亲自倒一杯茶放到阮雪音跟前,笑容仍是柔暖可人,只是眉宇间隐有些怅然。
阮雪音一时没理解那些怅然,微笑道:“君上已差不多痊愈,我白天也是清闲,便过来看看你,顺道一赏你庭中的蔷薇。”
“君上抱病,我和瑾姐姐忧心,也都是希望去侍疾的,可惜君上一概不允,只要姐姐陪着,这么些天,我们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段惜润不大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到此时阮雪音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日淳风在挽澜殿说上官妧埋怨不能侍疾,不是夸大其辞,而是确有其事。因为显然段惜润也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有些不解,自己向来不得宠,只是侍个疾而已,竟如此严重吗
这类浑水她尚未趟过,暂时想不明白,亦不愿费心思了解,于是宽慰道:“君上宠爱你们,侍疾这种苦差事,自然舍不得叫你们来做。”
段惜润巴巴看着她:“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平日里君上倒是每隔十来日便会来看我,有时坐一坐,有时也会留下。”她俏脸一红,继续道:“可连续五日和君上朝夕相处,却是从未有过。惜润是真羡慕姐姐的福分。”
阮雪音这才有些理解她的惆怅,以及淳风口中上官妧的醋意,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到底看懂了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所谓痴心,莫过于此吧。可惜顾星朗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她们中任何一位,最要命的是,还有披霜殿那块“心头肉”。
想起那时候在御花园初见淳风,她警告她时说的这个比喻,阮雪音无声笑起来,真是生动啊。生动又贴切。
段惜润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想到了跟君上相处的时光才笑,更加忧愁:“早先君上远着姐姐,想来如今是解了嫌隙,以后惜润能见到君上的次数,可又要少了。”
阮雪音见她虽吃醋怅然,却有一说一,并不阴阳怪气,对自己亦坦诚,很是欣赏。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变成面具人,反而把心放在阳光下活着。
很了不起。
却不知上官妧对顾星朗有几分真心。若当真是她下的手,那所有争宠献媚可都是演戏了。
收回思绪,阮雪音认真道:“君上最近找我,是有事要问。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自入宫以来,不仅宫里,整个霁都,甚至大半个青川都颇多议论。你放心,我入祁宫,确有原因,但一无损于君上,二不会与你们争宠。君上从前如何待你,今后也会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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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双韵子
便在阮雪音踏入采露殿不久,那边厢纪晚苓入了挽澜殿。
“父亲听闻君上病症,很是忧心。尤其对于珮夫人会医治一事,父亲说——”
“不是说好了,此事不要外传”顾星朗蹙眉,“你可是把来龙去脉都说了”
纪晚苓抿抿嘴,抬眼直视他:“你这病来得蹊跷,太医院无人会治,她一上来就能对症,彼时看着如此危机的情形,五天便叫你痊愈,你真的不查”
“查不查,怎么做,朕自会处理。”他换了“朕”,显然动气,“你要我说几次,这些事情,你不要管。”
“这不是前朝事,这是后宫事。君上龙体受损,事出蹊跷,我身为四夫人之首,不能不过问。”
顾星朗看着她:“那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我四日不上朝,只称抱恙,如今好了,自然无人再问。纪大人忧心什么,又如何知道我的病症”
纪晚苓语塞。
“后宫向前朝大臣传递消息,你可知是何罪”顾星朗声音有些冷,这种语气极少出现在他和她的对话里。
纪晚苓自知理亏,缓声道:“此事是我做得不妥。但纪氏几代忠良,当初是追随太祖陛下打江山的,哪怕我向父亲言及此事,父亲忧虑,也是一心为你,又不会有其他心思。”
“道理是道理,情分是情分,但规矩是规矩。”顾星朗也缓和了语调,平静道:“且不说此事我已明令不可外传。就是我不介意,若让其他人知晓你向相国府传递宫内消息,你有几张嘴说得清纪氏满门,甚至可能因此获罪。”
纪晚苓微震,抬头有些愕然看着他。
顾星朗心中不忍,柔声道:“晚苓,你或许还未完全适应,如今我已经不是九皇子,你也不是纪家大小姐。我为君,你为夫人,我们都有属于这个头衔的义务和责任。你现在对纪大人说的任何话,不再是你从前在宫里玩儿了半日、回去讲的那些轶闻趣事。它们全都变成了禁忌。”
纪晚苓脸色发白,若有所思半晌道:“是啊,当初我一心为磊哥哥的事入宫,做了夫人,其实从未认真考量过此事。其实,这已经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人生选择。”
顾星朗默然,许久之后方开口道:
“这件事上,我也有错。那时候老师说你自请入宫,我只顾着高兴,竟不曾多想,你钟情三哥多年,怎会突然愿意入宫来我身边我只道是,时过境迁,你到底想通了,且对我,总算有多年情谊。”
倘若在过去,这番话他未必说得出。但一件事存在得太久,年年月月在脑中心中发酵,总有一天,你能面对、接受、坦然讲出来。
这便是所谓成长吧。
“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须自责。”
顾星朗微不可查叹一口气,看着她认真道:“时间不可逆,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力扭转。我不会勉强你什么,斯人已逝,你要自己宽心。在这宫里,我自会护你周全,但你不能主动犯险。”
“这件事,你真的不打算查”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查呢”
“这便是最近几晚珮夫人都会来挽澜殿的原因”
“晚苓,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我不需要你帮忙,更不想你牵扯进所有这些。有时候你出于好意,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这世间所谓秘密,多一个人知道,便意味着会有更多人知道。尽管你只是想告诉你父亲。”
纪晚苓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但父亲有个想法,事已至此,我还是想转达君上。”
“你说。”
“父亲听完你的症状,表情有些,我很难描述,但我没见过他这副神情。然后他说,”她顿住,似乎比较难开口,“若有机会,他想见一见珮夫人。”
顾星朗挑眉。第一,这个要求很奇怪;第二,不合规矩。
“为何”
纪晚苓摇头:“父亲没说。但他的意思,应该不是怎样正式的见面,估摸就是看上一眼。我也不明白。”
顾星朗思忖片刻道:“十月秋猎,到时候你们几个都会去。纪大人已有两年不去,今年若天气好,也可与曹大人他们同去
第三十九章 煮雨殿疑云(上)
“我不喜欢冤枉别人。这也是之前我不愿说她名字的原因。且她若并无害你之心,那么她跟惜润一样,嫁入祁宫,你是她们一生的指望。”
“看来珍夫人教会你不少东西。”
阮雪音点头:“她确实让我开始思考从前没想过的一些问题。”
“比如呢”
阮雪音没听明白:“什么”
“比如哪些问题”
她有些怔,一时答不上来:“也许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会知道吧。现在你这样问,我也举不出例来。”
顾星朗笑道:“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也是夫人,这么晚进我的寝殿,出不去怎么办”
出不去这是什么意思
以阮雪音的**,哪怕未经男女之事,怔愣片刻后也便明白过来。她心下一跳,有些慌,蓦然看见顾星朗眼中那抹戏谑。
于是迅速平静下来,稳了神色道:
“君上说笑了。这里是挽澜殿,今夜我若不出去,听雪灯一亮,这宫里,噢不,这霁都,整个大祁,乃至整个青川都是要炸锅的。最重要的是,君上应该不希望听雪灯因我而亮吧。”
顾星朗讶于她反应之快,收起眼中戏谑道:“这祁宫的规矩,你倒学得甚好。”
“君上谬赞。这点听雪灯的规矩,怕是青川大陆无人不晓。”她欠身一福:“臣妾告退。”
翌日巳时,阮雪音和段惜润会和于清晏庭,一同前往煮雨殿。
段惜润今日一身珊瑚粉暗花纱罗裙,裙摆由密到疏绣了满枝的桃花,衬着她婴儿般白糯的脸颊,明媚袭人。
阮雪音穿浅湖蓝的轻容纱百褶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轻纱,无任何绣工,只袖口处以靛蓝色纱线绣了合欢花图样。
“姐姐自从皮肤恢复,便只穿各种湖水色了。这么清简的样式,穿在姐姐身上却如此好看,像画儿里的仙女。”
阮雪音不太注意别人衣着打扮,听她这么说,才细细打量对方,微笑道:“这身桃花裙很衬你,好像很少见你穿非蔷薇图样的衣服。”
惜润双颊生霞彩,不好意思道:“说是茗州那边贡上来这暗花纱,君上看了觉得适合我,便命造办司制了罗裙,又说这颜色本就出彩,再绣蔷薇会喧宾夺主,桃花同样娇艳却形态更简,于是用了桃花。”
阮雪音点头道:“确是此理。桃花图样也很适合你。”
谈笑间渐渐近了煮雨殿,远远便见殿门前几道身影,竟是上官妧带着几位婢子亲自在门口相迎。
“巳时一到便在这殿门口候你们,茶都快凉了。”
未走近见礼而声先至,上官妧的性子倒真和淳风有些像,无怪那日在挽澜殿,听淳风说起来她们交情甚好。
阮雪音心里想着,却听段惜润娇声道:“还以为这茗州新进的暗花纱只我有。没想到瑾姐姐也得了。”
她微微撅嘴,其实只是佯怒,上官妧笑着伸手刮一下她鼻尖:“要说天真烂漫,这祁宫里确是你独一份儿的。前些天咱们巴巴要去侍疾,被君上拒之门外,连探视都不允。这暗花纱还不是稍作安抚罢了。你瞧珮姐姐日日伴在君侧,用得着赏衣裙吗”
阮雪音这才注意到,上官妧这身紫棠色纱裙和段惜润的桃花裙材质如出一辙,绣工比段惜润的桃花满枝更繁复,从领口到袖口,前襟到裙摆,都错落有致缀满玫瑰图样。因为花朵之间的间距、布局极好,所以并不显得复杂,倒有种琳琅满目之美。
听着上官妧的话,她有些头大。最近每多见一个人,便会被多提一次侍疾的事,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还有完没完
侍疾而已,明明是辛苦活儿,
第四十章 煮雨殿疑云(中)
段惜润眼睛睁得溜圆:“珮姐姐,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阮雪音笑笑道:“碰巧知道。”
上官妧神情比先前深邃了些,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都说珮姐姐深造天文,竞先生研习地理。不想姐姐对植物也有如此研究。”
阮雪音保持微笑:“我在蓬溪山十余年,平日里除了老师与师妹,也只能与山中花木打交道,便认得多些。”
上官妧眸光轻转:“山中药材也多,想必除了花木,姐姐也识得不少草药”
阮雪音略一思忖,回答道:“认得一些,但我们师徒三人极少受伤生病,所以没怎么用过。”
段惜润心想好好的打趣怎么突然正经起来,虽然两个人仍是笑盈盈在说话,她却有种庭中骤然降温的错觉。
“好了好了,两位姐姐这是要比试谁认识的植物多嘛恕惜润大言不惭,真要比试起来,恐怕是我胜呢。”
她一边说着,走到两人间一手架一个,便向正殿内去。
上官妧恢复娇俏模样,连连应道:“可说呢,韵水城四季如春,这其余三国的植物种类加起来或许也没有白国多。要认花花草草,谁能比得过你”
阮雪音被段惜润右臂挽着往前走,心想这煮雨殿内所栽花木一半都不是观赏类,单这一点,就不太寻常。可奇怪是奇怪,细细想去,倒也没什么不妥。毕竟除了曼陀罗,其他都无毒,至于那几架子曼陀罗——
虽然可疑,但一来与顾星朗此次病症无关;二来上官妧懂医道是几乎可以确定的,这曼陀罗的药理也并非百害而无一利,单是花朵便能止咳、镇痛、治风湿,她要种植也说得过去。
第三,她提醒自己别太捕风捉影,毕竟之前就差点儿冤了她。
“珮姐姐快尝尝,这蜜糖凉糕我此前从未吃过,第一次在煮雨殿吃到时,惊为天糕。”
阮雪音听她说得可爱,扑哧一笑,便坐下朝碗中看去。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她也很喜欢吃这个。她和竞庭歌都喜欢。每年夏天她们都吃。
这是崟国的消暑点心。虽然这些年几近失传,但不少上了年纪的崟国百姓还是会做。老师就会。
一开始段惜润说凉糕,她以为只是同名。毕竟这天底下糕点小食一大堆,凉糕这个名字又太过普通。
段惜润见她呆愣,打趣道:“姐姐不会还没吃就被它的美貌征服了吧。”
青瓷碗中白白嫩嫩似豆腐、又比豆腐光洁晶莹的一整块“糕”,其实不是“糕”的质感;碗底浸上来深红色的“蜜糖”,也不是蜜糖,阮雪音看一眼便知道,那是用赤砂糖熬制的糖浆。
单看卖相,非常地道,简直就是锁宁城里哪户人家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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