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曜星幛和山河盘本就是一套,故而材质相似,亦有相同标记,便是这显示时间的青金小楷。这些绢帛都是自山河盘上拓下来的,作不得假。且山河盘对青川山河的描摹方式与通常画作不同,想来瑜夫人也看得出,这样精准细致的程度,数以万计的一
第三十一章 病起
这是阮雪音第一次入挽澜殿。庭中梧桐比宫中其他地方的都要高,叶片也更大,她有些疑惑,一边同纪晚苓往里走,仍不时望向那些高大的树。
原来不是梧桐。挽澜殿里这些,是悬铃木。
果然很像。
时指正午,庭中各处皆有侍卫把守,走过最前面的正殿,一路往里,又经过一进庭院,才入得内殿。
一道,两道,三道,每道挽起的宽大玉白色纱帘处都是一级台阶。说是台阶,其实非常矮,不过寸许,完全起不到抬升作用,更像是为了空间美感做的设计。隔着约两丈远是下一级,直至第七道纱帘挽起之处,才看到那张偌大的乌木龙榻,通体玉白色龙纹锦帐垂下来一半。
龙榻前第一道台阶空地上,乌泱泱跪了四五个人。为首的年纪最大,一把半百胡须,正眉头紧蹙,闻得脚步声赶紧携众人行礼:
“见过两位夫人。”
纪晚苓走到床榻边,见顾星朗双目紧阖,两颊潮红,俨然烧得厉害。
只听涤砚在近旁轻声道:“盖着被子,看不出什么。红疹都发在身上,手臂、胸口、后背都有。”
纪晚苓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地上众人:
“这发热与红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诸位都是青川最好的医者,竟束手无策吗”
“瑜夫人恕罪。君上这高烧与红疹蹊跷。此时并不是易发疹季节,君上也非过敏易感的体质,微臣昨夜细细查看过医案,君上自幼便没有过发疹记录,想来各种食物、日常所用,亦不会是诱因。”
太医令张玄几是定宗一朝的旧人,医术极高,德行过人,已执掌太医局近二十年。
“所谓对症,方能下药。寻不出因由,微臣只好用医治发热与发疹的常规法子,即使不能治愈,到底症状能减轻些。可自昨日傍晚到此时,九个时辰过去了,君上的症状似乎,”他顿一顿,声音微颤:“更加严重了。”
纪晚苓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涤砚道:“君上的饮食,昨日都去了哪里,碰过些什么,这些可都细细查过”
“都查了。都是素日里会吃的菜色,已经再验过,并无不妥。去的也无非是那些地方,早朝在紫宸殿,随后回了挽澜殿,傍晚照例在御花园呆了一阵,最近前朝事多,几位夫人那儿也都没去。谁知傍晚回来不久便开始发热。”
他想了想复道:“傍晚在御花园遇上淳风殿下,一起走了一段儿。”
淳风当然不会有问题。
纪晚苓知道不是查问这些的时候,便按下没问完的话,转而向张玄几道:
“各位彻夜忙碌,亦是辛苦。暂且先回太医院继续想法子,君上这边该用的药也都用着。我和珮夫人会留在挽澜殿侍疾。有任何情况,再通传诸位。”
“君上龙体不安,臣等不敢言辛苦。定会尽快拿出新的方案。”
眼见众人战战兢兢退下,纪晚苓转身向涤砚道:“你也先带人到殿外候着。”
涤砚立着不动。
纪晚苓深深看他一眼:
“就一小会儿。我在,放心。”
涤砚犹豫再三,终是带着几名内殿宫人退了出去。
纪晚苓回到床边,将顾星朗额头上敷着的冷帕拿下来,放入旁边盛了碎冰的冷水盆中重新拧一把,又为他敷上。然后转向阮雪音,表情有些冷:
“珮夫人可认得君上的症状”
自来到龙榻边,看过顾星朗,开始向太医们问话,她便一直默默观察阮雪音。
发热和红疹两个词第一次出现时,她的眉心明显跳了一下。
阮雪音看着她,没有说话。
直到入得内殿看见那群太医,听到纪晚苓和涤砚的第一段对话,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词出来时她确实心下一跳。但她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有心观察的人来说,最细微的变化也很明显。
她犹豫片刻,走到龙榻边看一眼顾星朗,然后转头看向纪晚苓:
“瑜夫人可放心”
纪晚苓盯着她,表示默许。
阮雪音伸手轻轻将顾星朗的前襟拉下寸许。
那些红疹从形态上看倒是平常。跟过敏的症状非常像,只是非常红,比血色更浓。
阮雪音眉心跳了两跳。
“你果然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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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良医
只是半柱香而已,殿内却静得叫人心慌。
涤砚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紧张过。他不断看向纪晚苓,纪晚苓却死死盯着床上的顾星朗,额头上已经生出一层薄汗。
等什么等君上醒来,还是有下一步
明明也可以问,却没人敢。
阮雪音坐在床边,神色如常。
时间倏忽过去。
“现在帮他翻过身,背朝我。”
上衣被退下来,精瘦却结实的背上都是红疹。且因为烧得厉害,触手滚烫。
阮雪音突然有些,尴尬,脸颊跟着烫起来。
她定一定神,告诉自己这是在救人,且对方昏睡着,有什么可慌的
便从小箱中拿出一个青色瓷瓶,比适才的红瓶胖许多,看着颇沉。打开来,里面是一种乌青色膏体,似乎还油浸浸的。
她适才洗过手,此刻再拿涤砚备在旁边的湿毛巾擦一遍双手,便用一个类似匙子的木片剜出一些膏体来,放在手掌间,两手合拢揉了片刻。
只见她凝神看着顾星朗后背,似乎在确定位置,然后将双手置于他后颈窝,按压上去,继而保持力道一路向下按压,每往下一些便会在某个点上停住发力,直至腰间。
然后是又一次从上往下,还是按压,但换了路径。
第三次。恢复了第一次的路径,但变了手法,主要是指尖在发力。纪晚苓和涤砚不通医术,都说不出那是什么手势。
如此往复,手法和路径不断变化,期间又加了好几次药膏。那些被涂抹于后背的膏药不断被吸收,整整一炷香时间过去,阮雪音停下来,颊边已渗出汗珠。
纪晚苓待要开口问,却见阮雪音迅速用清水洗了手,从小箱里拿出一个青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她取出一根来,凝神片刻,便将银针刺入顾星朗后背某处。
一根接一根。
她施针的右手极稳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以理解为专注,也可以理解为,紧张。
最后一根银针落在了头顶某处。
阮雪音似乎此时在恢复正常呼吸频率。
她站起来,觉得筋疲力尽。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纪晚苓和涤砚都觉得,顾星朗后背上的红疹颜色变浅了些。
一炷香时间。银针卸。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这期间不要服用任何汤药,也无需施用任何退热或退疹的方法。每隔一个时辰可以稍微喂些温水。”
涤砚开口道:“敢问珮夫人,君上何时会醒”
阮雪音看一眼榻上的顾星朗,缓声道:“我还不确定他的程度。如果到傍晚还没醒,你来折雪殿找我。若醒了,只可用些清粥小菜,不要食肉,也不要用任何药膳。若他稍有气力,最好沐浴一次,用他能接受的最热的水。清水便好,切勿加别的。”
涤砚认真听着,一一记下,还想再问什么,终是忍住了。
“这样便能痊愈大概需要多久”
问话的是纪晚苓。
“如果他今天傍晚能醒,最多五日。如果不能,那便需要多一些时间。”
“但一定会好且绝无性命之虞”
“是。”
纪晚苓重重松下一口气,然后眸光微转,再次将目光钉在阮雪音身上:
“君上这病症,究竟从何而来祁宫的太医,放在整个青川都堪称圣手。为何连张大人都瞧不出来”
阮雪音沉默片刻道:“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且要劳烦二位,今日之事,勿要外传。如若太医局问起,或是需给外间一个交代,可说是,譬如纪大人寻了民间神医来。总之不要说是我。”
纪晚苓目光炯炯:“我要如何理解这个请求”
“你不用理解。你只需记得,君上的病如今只有我能治,你必须答应。至于之后你们会不会往外说,我无法约束,只看二位的品行了。”
当天傍晚,涤砚没有来折雪殿。
阮雪音松下一口气,继而疑惑起来。
 
第三十三章 两心悬
次日午后,阮雪音步入挽澜殿寝殿时,顾星朗正坐在窗下的棋桌边看书。
“君上万安。”
顾星朗闻声抬头。他面色有些苍白,比之前略消瘦些,眼眸却依旧明亮如星。
“来了。”
陈述句。
他似乎从来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困扰,永远那么平静。哪怕莫名其妙病了,莫名其妙被阮雪音救了,醒来看到她,仍然没什么多余情绪。
怀疑,警惕,疑惑,不安,好奇。都没有。
那种状态就是:我病了,你医治了我。好的。
这样很好。
阮雪音收回思绪,也平静答道:
“是。”
顾星朗打量她片刻:
“什么都没带”
“该带的都带了。未免显眼,没有带箱子。”
顾星朗点点头:“现在开始吗”
“好。”
到床边,顾星朗退下单衣,很自然问道:“还是趴着”
阮雪音看了看他完全露出的后背,那些红疹淡了些。
然后她意识到哪里不对。
第一,他醒着。
第二,殿内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连涤砚都不在。
她突然有些慌,半晌没说话。顾星朗等半天无人答应,觉得奇怪,回转身看她呆在跟前,脸颊似有些红。
“怎么了”
一语惊醒呆鹅,阮雪音回神看向他。
这一看非同小可,几乎在一瞬间她背转过身去。
“是。请君上躺下,背朝我。”
她说得很快,语气听上去倒还平稳,两颊却已经烧起来。
顾星朗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了,他已经退了上衣,适才背对时还好,一旦转过去——
她还只是个姑娘家,自然窘迫。
他有些好笑,心想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帝妃关系。又想到她向来淡定,此刻慌乱倒是有趣。
“好了。开始吧。”
阮雪音闻声,小心翼翼转回去,见他已经乖乖趴下,头侧向外面。
她平复心绪,稳定脚步走过去,从袖中拿出一红瓶一青瓶,放在床边小几上。
“今日我醒着,怕你不自在,便没让涤砚进来。”
“嗯。”
她心跳仍有些快,随口应了,然后意识到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可能会有刺痛感,君上且忍一忍。”
“无妨。”
虽是盛夏,他的背却有些凉,想来是退了烧,人却仍虚弱的缘故。
她的手非常软,落在背上有种白糖糕的触感。很奇怪,他从未用手拿过白糖糕,都是用箸夹起来吃,此时脑中却出现这种比喻。
那双手逐渐向下移动,每到一处特定位置便会发力。他知道那些都是穴位,但到底是女子,虽然能感觉出她非常用力,对他来说力道还是太轻。以至于他越来越有种掉入白糖糕堆儿里的错觉。
手法开始变化。时而是手掌,时而是手指,有时候是十指,有时候只有六指。
顾星朗渐渐觉得燥热,不知是因为气温太高,还是那些膏药被皮肤吸收,开始在体内流动的缘故。
“只用背部上药便可”实在有些热,他觉得血液都窜至大脑,决定讲话缓解一下。
“是。背部经络众多,只要手法准确,药效可达全身。且我若猜得不错,君上背部的红疹应当是最多的。”
“你果然很了解这个病。”
阮雪音沉默。
顾星朗昨日醒来,已经听涤砚复述事情始末,知她不会说,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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