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纪晚苓半晌未答。上官妧再追:
“姐姐既知道指责珮夫人会为君上不喜,今日倒肯仗义执言。”她掩嘴笑,
“说起来,方才珮夫人连跪了两次,第一次因姐姐一番话,第二次因我一句随口。咱们倒配合得好。”
“早先花圃边说过,今日是就事论事,以后也一样。我能承诺你的是:以后我不会为了避免与你配合,就违背初衷不开口不行动。但我们是各为其愿。”她定定看上官妧,
“结果若如你我所愿,是我们各自行事达成的,不是相互配合完成的。这一点,还请瑾夫人牢记。”
“姐姐为何这般抵触与我共事”
“因为我是祁人。我暂时不清楚,破盛宠局面、甚至叫君上与她离心,对蔚国有何好处。”纪晚苓凝神,
“总归我的出发点,你已经有数。我的目标,也并不是要君上与她离心。”
“姐姐只是想将这恩宠分走一半,保家卫国。”
纪晚苓继续看着她。
“知道了。”上官妧一脸了然,“这话我又岂会拿到外面去讲。话说避除有孕这事,一旦坐实,怕是连君上也护不住”她歪脑袋想半刻,煞有介事,
“且君上真的不会为此动气吗毕竟专宠,她不诞育子嗣,是要断了天子血脉传承啊。姐姐,你说珮夫人,为何不愿有孕”
“你想说什么。”
“她初入宫时,君上那般疏远,面都不见,为什么后来广储第四库开,长公主殿下、姐姐你、大半宗室都希望君上少近折雪殿,又是为什么”
自然因为阮雪音来自崟国,师出蓬溪山,最不让人放心。
“如今盛宠而避孕,”上官妧继续,“怎么看怎么不像好意。一个女子,如果真心爱慕一个男子,打算与他共度此生,怎会不愿意为他诞育子嗣。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君上,也会这么想吧偏偏珮夫人,就不愿意
第三百九十二章 裂帛
距离白日雨停已过去近三个时辰,亥时方至,顾星朗入折雪殿,前庭澄湛,初夏馥郁。
“不必叫她出来迎。”眼见棠梨迈着小碎快步便要往里冲,顾星朗淡声。
“是。”小丫头忙住脚。
“崔医女又来过了么怎么说”
“回君上,来过了,说是比早先在挽澜殿时稳定了许多,或只是气血有些失调,开了副方子,嘱夫人连饮半个月。云玺姐姐已经随崔医女去太医局安排过了。”
顾星朗微点头,算是知道了,至寝殿门口,正赶上云玺铺好床往外走。
“君上。”
“嗯。”
阮雪音正歪在东窗下棋桌边。
小小一方桌,铺着纸,展着墨,摊了一卷书。她闻声抬头,手里握一支细巧湖笔。
“不是才犯了晕。又在忙什么。”
语气难辨。云玺听得发慌,自不能继续待着,赶紧出去反手关门。
“抄《女则》。”阮雪音如实答,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没过来,踟蹰一瞬,起身趿鞋过去几步,标准一福。
只两个人的时候,她已经很久没对他行过礼。
“这是做什么。”
“怕你心气不顺,哄着点儿。”她没看他,目光落在近处地面。
顾星朗眸光动了动,迈两步至她跟前,“我以为是你心气不顺。今日跪了两次,又是领罚又是眩晕。还好么。”
最后三个字稍有了些温柔意思。阮雪音略宽心。
“还好。两次都只一小会儿,没事。”
“除了入宫时册封礼上,从未让你跪过。”
“今日情形,不得不跪。”
她不跪,为难的是他。
依然没有目光交流。
顾星朗半晌没接话,抬步去了东窗下。
这字。他略品纸上墨毫。没什么长进。交到晚苓手上,怕会被以为是故意不认真写。
“累就歇着。明日再写。”
“三天十遍,怕写不完。”她立在原地答。
浅绯寝裙流泻,薄纱层叠似月光,裹着细白肌肤如裹着初夏的雪。
顾星朗回头看了片刻,轻声道:“过来。”
阮雪音依言过去。
“怪我罚重了”
“没有。”又怕他觉得自己言不由衷,抬头接上目光,“真话。只是抄书这种事,于我实在折磨。”
顾星朗有些想笑,憋住了,低头再一眼纸上,“因为字丑”
阮雪音呆了呆,“此其一。”并不是,她原没想到这层。
“其二”
“浪费时间。重复誊写,也没有意义。尤其《女则》这种书。”
很无聊。且抄得人心气不顺。
顾星朗自然明白,“权宜之策。后庭罚抄书,不可能罚什么《春秋繁露》《汲冢纪年》。”
罚那些便更没法儿抄。一本足叫人抄吐血。
“除了抄书,没别的罚法了”也是实话,她耿耿于怀,“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便不跪也不认错,同瑜夫人吵到底”
“实在要吵,也是吵得过的。”阮雪音随口慢道,忽认真看他,“你是怕她吵不过我”
顾星朗眨眼,“当然不是。今日按规矩论,确实你理亏,哪怕赢下口舌之争,也不得人心。”
阮雪音一笑,“我何时得人心了民间,朝堂,后庭,就没什么说我好的词。”
顾星朗默了默,“目前局势,场面上服软总是上策。”
“我知道。”
“此刻还晕么”
阮雪音一怔。
“回来路上已经好多了。沐浴毕,完全恢复如常。”
“是什么缘故”
“还不清楚。”她考虑片刻,“明日我约了惜润过来坐,聊完才能知道个大概。”
“怎么说”
遂将今日突然眩晕的经过讲一遍。“但应该与惜润无关。那香气独对我有效,显然是精心调制,且是药理功夫了得的调制。”
“瑾夫人”
“是这么在猜。”阮雪音点头。上官妧今日表现,也实在值得被猜。
“再是了得的药理功夫,毕竟是人人能闻见的气味,想要具体针对谁,应该有一套针对的逻辑。”他凝眸看她,
“你有什么饮食特征,能被她用来针对么”
在挽澜殿时,崔医女说的是“饮食用药。”
他该是故意没讲“用药”二字。
“没有。只有当初跟你说过的,老师研制了避孕方子,是一种药丸,我一直在吃。”
她睫毛扑闪两回,坦坦看他,“你不是知道么。”
“是知道。”顾星朗半晌答,声音有些涩,“但我总以为,此次回宫之后,你便没再用了。”
蓬溪山崖畔,原来并没有达成共识。
“我也想不明白。”阮雪音道,“这药丸是老师近两年才制的。哪怕上官夫人与老师有旧,也是数年前的事了,怎会知道近年成果”
竟是完全避开了蓬溪山崖畔的话。
顾星朗再默片刻,
第三百九十三章 炼心
顾星朗一怔。
旋即笑开。冷且嘲,看得人心慌。
“她已经想通了。”
阮雪音垂在裙纱上的指尖颤了颤。
“说来讽刺。她昨晚刚对我说,愿意往前看,你今夜就来假设。你们是约好的”
实有些受不住。这番夺人声势,这句临场告知。
所以今日纪晚苓殿上发难,是为这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嘴有些木,她勉强回。
“我昨夜回了挽澜殿。”他一字一顿,“合宫皆知,涤砚也来传过话了,你还要怎样”
阮雪音也一怔,旋即抬眼,直视他,
“不要怎样。这个世代,从来不是我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要一世一人,男子却生来被允许三妻四妾。我不过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却要背负骂名,与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斗尽心思。”
越说越快,不该,不智。她强行缓了语速,
“我不喜欢。我连与人交际都不喜欢,更不要说那些卑劣的尔虞我诈。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在这个世间最锦绣的牢笼最高明的骗局里呆着,不过是信了你的白首之诺。我已经信了,我只是,”
没有信心。
对长久和恒定没有信心。
对人心如一没有信心。
对浩瀚汹涌的天家传统、君王常性,没有信心。
唯一能放信心的只有时间。而时间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还是不信。他没说错。
“你这样活着,”仿佛听懂了她没出口的下文,顾星朗凝眸,“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相信,根本无法与人共同生活。”
你又何尝不是呢。阮雪音蓦然想。坐上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相信什么。
都孤独。各自困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相互折磨。
“所以我适合一个人。”终没说,她垂睫,
“其实我的性子,不太好,应该说很不好。我来了祁宫,才知道为何人们都说,美好的姑娘就像春日花朵。她们确实各有各的好,哪怕聒噪或玲珑过头,至少都是生动的。”
她转脸向窗外。窗户已经被云玺关上了,根本望不出去,但她没有转回来,
“你和她们一样,自出生起对人、对世事就有些信心。皇族高门,与平常百姓家自然比不得,但好歹父母管教、兄友陪伴,你们天然与人亲近,相信或可长久。此后一整个少年岁月,这种相信被不断强化。你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人间。”
她终于转回来,看着他,
“我不是。我自出生起便没有信心。无母,父亲嫌恶,周围人距离而不甚友善。后来去了蓬溪山,老师也是冷性子,我的一整个少女岁月,被不断强化的,是别信。我跟你,跟你们,不在同一个人间。”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在剖心迹。算是大有进步顾星朗不作声。
“说来有趣,也很无奈,这世上跟我活在同一个人间的,恐怕只有竞庭歌。四月在蓬溪山时她还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若非亲历,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所以她选择自己呆着。”
四月时在蓬溪山,惢姬说,若想长久留她在身边,便要真正理解她。顾星朗蓦然想。竟兑现得这般快。
“我这些心态,对你来说一定很荒谬,甚至愚蠢。”她扯出些笑,
“我不能感同身受,但道理上明白。就像你此刻坚定,在我看来其实更像少年意气,我不是不信,是不信它能持续一辈子。这毕竟只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从来不对时间负责。”
承诺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能抵挡多长的岁月多凶猛的世事呢。
“照你这么说,此题无解了。”顾星朗静静看她,“我得用一生证明。”
“有解。就是为当下尽全力。所以我说,要和你并肩应对。”
“但我们不能有孩子。”
无解的是这个。因为未知的是前路。
阮雪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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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绮怀
薄雾浅漫,此间氤氲。
高窄更衣镜上蒙了水汽,光泽全失。好在沐浴的沐浴,发呆的发呆,没人照镜子。
“进都进来了。你倒是动一动。”
阮雪音抱着一方大沐巾,立在一丈开外,闻声回神,
“好了”
“背。”顾星朗人在浴桶内,额上浮着细薄水珠,一抬胳膊,手里一块湿漉漉澡巾。
此人洁癖,素来清爽,根本不需要回回这么认真洗。阮雪音踟蹰一瞬,放下沐巾过去,接了澡巾,对方已经坐直微躬背。
她以巾沾水,一下下擦拭。
似觉惬意,他轻轻喟叹。
一番无声来回,总算事毕。依旧对立在镜前穿衣,顾星朗闲闲道:
“今日也不知谁备的水,太热,一会儿得出去训人。”
阮雪音正如常费力系他腰间衣带,闻言一呆,“你何时还会为这种事训人了。”
“有火没处发,又不敢训你,只能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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