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真的吗”
阮雪音亦认真想片刻,“我没看过相关记载。按理说,寒蝉哪怕能活命到大寒时节,也不会鸣叫吧。否则怎有噤若寒蝉之言。”
“噤若寒蝉。”上官妧轻声念,像是忽想到什么,终没多说。
而这样一番状似闲聊的时间消磨毕,段惜润终是来了。
她一身浅茜,是入夏时节稍显不合宜的春意,有些懵,入殿后向顾星朗行了个标准礼。又与其他三人相继见礼,落座,自然在阮雪音旁边。
是过往宫宴上常规位次,她略觉心安。但如此阵势于挽澜殿内茶话,实为第一次,实属不寻常。
她微张口想问,觉得难于措辞,正自踟蹰,顾星朗开了口:
“今日阿妧过来同朕议中宫之题,说现下状况,大半个后宫皆惴惴,噤若寒蝉,”
言及此,他转了目光向上官妧。
“君上,臣妾——”
“噤若寒蝉一词,你方才不曾说,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顾星朗温然而笑,“无妨。朕觉得很好。与其各自揣着忐忑又不敢表达,不若开诚布公,将心结都解一解。”
他散开视线望向场间四人,“前朝风生水起地谏言,朕知道你们不好受。说白了,此为家事,他们说他们的,关起门来,咱们聊咱们的。当然了,”
茶杯被随意放回桌案,他理一理袖口,
“愿意说的说,不愿意说的,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可以不说。”
这是什么突发策略。阮雪音心下弯绕。那自己要说么中宫之争,与她无关。但立后一题,起于专宠。
总不是要她就专宠发表意见
实在叫人头大。她悄然扫他一眼。
淡定得很,专注得很,独坐于正北,面上波澜不惊,一副等人发言之态。
“今日来向君上陈情,”上官妧如期打头阵,人也站了起来。
“坐下说。”顾星朗温和笑。
“是。”复坐下重头道:“今日来向君上陈情,主要因为,前庭传出动静,骠骑将军柴大人并一众武将竟在朝会上举荐臣妾坐这中宫之位。”
哪怕风声已经盘旋了好些时日,言及此,她仿佛仍觉忐忑,语意也快了不少,再次站起来,
“臣妾惶恐,实不知柴大人为何会举荐臣妾。而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此前与柴大人及朝中任何一位武将都无交道,连面都未曾见过。”她敛首福身,
“还请君上明察。”
“何谈明察。”顾星朗笑意不减,示意她坐,“整个祁国,从朝堂到民间,人人言立后事。祁皇室的规矩,任何议题,只要受关注、被关心,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可自由发表言论。”
他微倾身,看向面前三碟中精致糕点,仿佛在选拣,
“一百个人一百种想法,有分歧是常态,完全一致才有问题。柴大人谏你,”复抬头向上官妧,
“自有他的考量。”稍顿又补充,
“更何况你有母家,亦有母国。你不曾交道,不代表旁人不曾交道。”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无物之阵
“有无可能,最终是君上说了算。”上官妧微笑,“且不说万事到最后,国君为大。单以家事论,后庭为家,中宫为主母,谁做主母,本就看主君的意思。”
这般说着,望一望阮雪音,
“珮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一定拥护。”
又敛视线瞧身侧纪晚苓,
“瑜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也必追随到底。”
这一番陈辞。阮雪音暗叹。突如其来的决心,明明白白的宣誓。噤若寒蝉,这宫里最不若寒蝉的,始终是上官妧。
大约这世上最难改的始终是天性。心智、脾气、谋力或许都可锤炼,唯独天性,永无可能釜底抽薪地改。
竞庭歌想要用好上官妧,不是教她变成另一种人,而是最大限度用她的天性完成她最擅长的事。
今日看来,那丫头已经在这么做了。
如果上官妧此刻种种言行,都非她一人之策。
“瑾姐姐所言极是。”段惜润一直没坐下,一直双手交握拧着麻花,“无论哪位姐姐居中宫位,臣妾都会追随拥戴。至于臣妾自己,从无此心,亦无此能。”
“润儿这里的唯一问题,”上官妧接口,仿佛只是下意识,又忙忙打住。
段惜润初时莫名,再瞬恍然,眨半刻眼,神色再次紧张,
“至于臣妾父君那头,也是宫中有传闻,臣妾才知晓。已经家书回去解释过了,父君,父君的意思——”
看样子顾星朗并没打算问。是上官妧有意挑的。
阮雪音终于抬手,拿起右侧案上已经搁凉的那杯茶。
如果说前面中宫位之论的矛头,对准的是自己又或纪晚苓。那么此时提白君,是直接点了顾星朗的火。
云玺一直凝神观场间动静,未及反应,眼看阮雪音茶到嘴边,终于反应,伸手欲抢,打算重新斟一杯。
阮雪音看她一眼,示意无妨。棕红茶汤透亮,因为凉,已经失了大半香气。她轻抿半口,是祁红。
春夏饮绿,秋冬饮红。但她素来喜红不喜绿。
看来确是针对每个人喜好准备的。
这般思忖,只听顾星朗道:
“白君陛下那边,原该朕亲自交待并致歉。于情于理于所有。”他温和一笑,“惜润你不必挂心,朕会处理。”
“终究,”段惜润垂首,再福,“给君上添了麻烦。”
“都是人之常情。且实在要说麻烦,也不是你添的。这些个麻烦,一样样都是谁添的,实话讲朕也还没拎清楚。”
殿中深静,时近黄昏,蝉声渐低。
“虽说后宫不问前朝事,”他继续,“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墙之隔,便更挡不住。朝野间那些话,你们有一句没一句听了,不必太介怀,更不必为此噤若寒蝉、闭门不出。”
“君上悯恤,臣妾感激。”
纪晚苓不接话,阮雪音一如既往沉默,段惜润是个没主意的,而“噤若寒蝉”四字显然有所指。上官妧只好开口,又起身:
“然中宫位定,确为国本大事。臣妾还是那句话,无论君上属意哪位姐姐,都为臣妾所愿。”
段惜润也起身,“臣妾也是。”
这时候再不表态,可就坐实了上官妧方才言论,中宫之争,在于自己和纪晚苓两者间。阮雪音站起来,
“臣妾也是。”
所有人都很自然。
顾星朗依旧散目光于场间,不时扫过殿外梧桐青影。
已经表完态的三位,眼睛落在地面。
但注意力该是全部集中到了纪晚苓身上。
她还没起身。
也就没表态。
进殿之后,除了言茶点事,她根本没发过言。
不起身不表态的意思。
没人再出声,却分明都在等。
日影打进来,格外显得长。
半晌。
“臣妾以为,中宫之位该定。”她终于站起来,“人选,也很明确。”
上官妧转头望她,有些震惊。
段惜润眨了眨眼,也望过去。
阮雪音就在她正对面,只用抬眼平视前方。
纪晚苓说完这句,也平正了目光,直视她,
“珮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前朝中宫之论,由始至终不牵扯折雪殿。”言及此,她余光微扫段惜润和上官妧,
“方才一番开诚布公,煮雨采露二殿都无意中宫位,是真心,也是避嫌。臣妾也无意中宫位,也是真心,更是避嫌。”
她说完这两句,转而向顾星朗,福身,温柔而
第三百八十八章 微澜
日色更长,也深。深金色的初夏落日色由光化作影,纪晚苓眸光忽利,旋即下沉:
“珮夫人顾左右而言他,竟拿封亭关流言比中宫谏议。”她咬字有些重,与眸色一般沉,
“此比不妥。在景弘年间于挽澜殿上公然论封亭关流言,珮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段惜润唬得心头骤跳,终忍不住转头看阮雪音。对方面无表情,依旧平视纪晚苓。
纪晚苓也无表情,也平视过来,目色比暮色更暗。
顾星朗坐正北席。从段惜润位置看过去,恰在两人之间。她视线来回悄打量二人,也就无可避免看到了顾星朗的表情。
他哪里也没看,目光收在桌案上,似在细瞧杯中茶影。正北席在殿中最靠里的地方,光线最暗,尚未天黑,没掌灯,他的脸几乎隐在暗色里。
怕是真恼了。段惜润越加紧张。封亭关流言不比其他,整个祁国不成文的规矩,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提。
言论自由是一回事,声势浩荡诋毁国君是另一回事。景弘元年七月天长节,十五岁的顾星朗曾昭告天下,传言不属实,望臣民保持清醒,亦保持善意。
算是公开有所回应。回应之后,至少祁国境内,声势渐弱。这当中自然有一些强制措施。而顾星朗在位越久,越得民心,更多人自发以绝口不提流言的方式来保护他。
“不提”这项规矩,与其说是自上而下的强制,不如说是自下而上的拥戴。
“珮姐姐长在蓬溪山,”半晌无人语,段惜润诺诺开口,“国别感弱,也不那么,将规矩礼数放在心上。”边想边说,又紧张,不甚连贯,
“此番失言,定是无心。恳请君上,宽宥姐姐这一次。”
“珮姐姐是君上枕边人。”上官妧话音起于段惜润尾音落处,“盛宠泼天,哪里就会被怪罪了。润儿你且放宽心。君上自有圣裁。”
这话说得也实在诛心。按道理,场间四位皆该是顾星朗枕边人。独言阮雪音,与方才纪晚苓所谓最佳中宫之选,倒有些异曲同工妙处。
“珮夫人已经嫁入祁国,”却听纪晚苓再道,不疾不徐,眸中深沉渐淡,
“该守祁国规矩。又为宠妃,更当以身作则,切忌以个人言论扰乱视听,置君上声名于不顾。”她恢复了往日端和,利色尽敛,
“晚苓是祁人,一切为君上为家国计。珮夫人,方才所言,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又转而向顾星朗,盈盈一拜,
“臣妾适才向珮夫人发难,若有错失,但凭君上惩戒。”
自无错失,句句皆是忠君爱国。且纪晚苓位分略高于阮雪音,这样一番说理告诫,也实在称不上发难。
主动言错,任由顾星朗处置,分明有讽专宠之嫌。
真是厉害。阮雪音由衷赞叹。非常妥帖与严丝合缝。
非常纪桓。
“瑜夫人规劝,字字在理。”她开口,缓步至殿中央,行了个跪拜大礼,“臣妾方才失言,犯了大忌,请君上责罚。”
涤砚已经安排呈送完一应茶点,此刻正立在顾星朗身侧。眼见阮雪音跪下去,袖摆高起重重叩拜,莫名有些腿软。
他吞咽一口,悄悄看顾星朗,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晚上回了折雪殿,君上还不得跪回去
“珮夫人言辞有失,说明对后庭准则、嫔御之道,理解有欠。”顾星朗缓开口,“罚抄《女则》十遍,限期三日,交与瑜夫人过目。”
半刻安静。
“君上宽宥,臣妾领罚。”阮雪音应,直起身,依旧跪着。
“起来吧。”
“君上。”纪晚苓开口,“交与臣妾,不合规矩。还是——”
“去岁便说过,中宫一日未定,你掌后庭事。晚苓,你是祁相之女,自幼往来于宫廷,对祁宫各项规矩了然于心,为人又妥当,交给你,朕最放心。”
言及此,他扫上众人面庞,
“瑜夫人乃四夫人之首,打理后宫一向得力,想来你们都无意见。”
“是。”段惜润道。
“自然听候瑜姐姐吩咐。”上官妧道。
“君上——”纪晚苓再道。
“哪日中宫位定,”顾星朗温和望她,“嫔御们再受惩处,自有皇后担待。现下还需你多费心。”
“是。”
顾星朗点头,似觉困乏,动了动脖子,“什么时辰了”
“回君上,”涤砚忙答,“酉时将过。”
“这么晚了。传膳吧。”
“是。那——”
显然想问是否留夫人们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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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惊澜
阮雪音怔了怔,只觉得脑子钝,顺这句话字面意思略一想,摇头,
“没有。”
“那,夫人近来,”崔医女继续问,低了声量,“月事可正常”
殿中除了顾星朗皆为女眷。夫人号脉,连涤砚都候在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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