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两相默对,夹菜扒拉饭,好一阵没人出声。待吃得差不多,气氛稍缓,方听纪晚苓柔声:
“不知是否因为父亲予了苓字,我又自幼着翠色之故,青绿一类色,为我所喜,多年不变。我记得那时候你和磊哥哥的着装,也总有青色点缀。”
襟口和佩带都以青缎镶边,或以青色丝线刺绣,是定惠皇后手笔。
“母后也喜青色。所以总用青色入我与三哥常服。”
顾星朗缓声答,心下叹气。除了争执,仿佛只剩这些旧事可堪闲聊。少年岁月里那些说不完的话,都去了何处呢
“听月姐姐说,是因为母后钟爱《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默念。青青是你的衣领,深深是我的情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再道,
“这大半年我独居披霜殿,有时候想起这首诗,也会疑惑,我不来找你,你就全无音讯,除了送东西,根本不出现。”
顾星朗看着桌上碗碟。
“此后还有几十年光阴,星朗,你打算怎么办。”
片刻深寂。
“还在筹谋。”
“筹谋将我们都赶走,只留阮雪音”
“晚苓。”
她蓦然站起,“跟我来。”
她难得强硬。
难得不管不顾以至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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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幽兰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顾星朗自披霜殿出来,没朝北行,负手疾步,却是往挽澜殿方向。
“君上——”
“去折雪殿说一声,今夜不过去了。”
“是。”涤砚低声应,观对方沉郁,不敢多问,扬声唤后面宫人往折雪殿传旨。
顾星朗看了他一眼。
涤砚一怔,“是。微臣这就去。”又回身叮嘱众人:
“好生伴驾回挽澜殿。”
遂一路疾行,走过大半个御花园,终至折雪殿大门口。涤砚进去,迎出来的却是棠梨,
“大人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这般说着,探头朝大门外看,“君上今夜不回么”
涤砚咳嗽一声,低了声量,“注意措辞。什么叫回君上回挽澜殿,才叫回。”
棠梨乍舌,“是。”
“夫人呢”
“回大人,夫人上月华台了,照例是云玺姐姐陪着。”
那位今夜不来,这位也没在殿中等嘛。涤砚暗忖。灵犀成这样
“知道了。待夫人回来记得传话,君上今夜还有事要处理,便不过来了。”这般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到位,略思忖又补充:
“君上此刻已经回挽澜殿了。这话也得说,忘不得。”
“是。”棠梨忙应,有些摸不着头脑,诺诺送了涤砚出门,又望一望墨蓝天幕。
云有些多,怕是不宜观星。夫人竟呆到这会儿还不归
阮雪音不在月华台上。
薄云蔽天,确不宜观星。她一早同云玺收拾了下来,却不着急回,如去年此时般在整个祁宫转悠。
“夫人好久没这时候在外散步了,今夜倒起了兴致。”云玺走在近旁,手里提一盏大个儿宫灯。
“这灯挺有意思。”阮雪音不答这句,转头打量对方手中宫灯,“这么大个头,四面绘图还不一样,”凝神再看,“画的春夏秋冬”
云玺抿嘴笑,“夫人还是这般好眼力。此灯名唤四季平安灯。”
“这名字好,适合夜行。”暗夜独行,自然平安最要紧,“原来宫灯也有这么多花样。从前却未注意。”
“不是夫人未注意,是从前咱们出门,都拿的最普通式样。后来造办司讨夫人的好,开始每隔一段时日送些新巧花样来,偏夫人又不常夜间出门了。”
折雪殿专宠,造办司巴结,顾星朗夜夜来。所以宫灯日盛,却用不上。
“今晚要出来,奴婢本想着旧的用坏再换新的,一拿,发现早先常用那盏竟损了边缘。正正好,便开了库房挑新的,方拣了这盏四季平安灯。”
阮雪音静听,踩着宽阔鹅卵石路面继续往东走。右侧是葱茏茏青草地,已经六月,木叶流香。左侧是一座座殿宇,当然相距都远,走了大半晌才先后经过了漱瞑殿和清凉殿。
也就经过了两殿之间那条花径。花径尽头正是寂照阁。
她自无停顿,更没转头,从清凉殿前走过时脚步滞了滞,想起来顾星朗说夜里殿中无人,殿顶那些星辰永远不会被第三人发现。
“夫人想进去看看”
云玺何等乖觉,脚步有滞,说明心有所感。三月间某天傍晚,君上不就传过旨意让夫人来清凉殿
彼时她和涤砚皆候在前庭。
“没有。”阮雪音抬步继续向东,“黑漆漆,怪吓人的。”
云玺哧一笑,“夫人可不像怕黑的人。”
是不怕。阮雪音挑了挑眉。比竞庭歌强多了。
这般想,嘴上却不表示,转了话头道:
“方才说咱们殿里宫灯花样多。除了这个四季平安,还有什么”
“那太多了。”云玺伸出未提灯那只手,开始掰指头,“一团和气,五子夺魁,六国凤祥,九子登科,十面埋伏。”
这都什么名字。
一团和气。自古宫廷,哪有一团和气的,宫灯言和气,最是讽刺。
五子夺魁。仿佛为民间传统图案,画的五个孩子。孩子。叫人头疼,不评论也罢。
六国凤祥。青川从未同时并存过六国,如今四国林立,已有些暗潮堆叠一触即发之势。至于凤祥,祁宫至今没立后,谁敢提凤灯。
九子登科。什么时候有子又有女就好了。让竞庭歌也参加科举,没准儿会是青川第一位女状元,封侯拜相之理想,亦相对容易许多。
十面埋伏。只有这个好。应时应景。
她待要开口,说下次可以提十面埋伏,被云玺抢了先:
“是奴婢疏忽了。”她抿嘴笑,“该提五子夺魁的。君上怕是日日盼夫人早诞下皇子呢。”
真是哪壶烫手提哪壶。
“如今有了朝堂上那些话,只怕更——”话闸一开便易失控,此言不妥,云玺忙噤声,“夫人恕罪。”
“第二圈逛完了吧。”阮雪音默半刻,没说什么,话题再转。
第二圈,自然指祁宫第二圈。
“是,到头了。”
“再走一圈。”
云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六月栖栖
周遭尽黑,只一盏四季平安灯照得方圆十几步内影影绰绰。
初夏夜虫鸣已具规模,在御花园听是情趣,在此处,便难免有了些荒凉凄恻意味。
幽兰殿三个字也模糊在暗色里。乍看殿门围墙倒整洁,不像是荒废多年。
仿佛预感阮雪音会问,云玺开口道:
“宫中重体面,再是荒废的地方,外面看着总是像样的。里面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去秋入冷宫,除了庭中无布置,一棵老梧桐落得满地枯叶,整座院子并室内都算洁净,连蛛网都不曾见。
可能是上官姌自己打理的。也可能本就整洁。
都已经不会有答案了。
这般想着,阮雪音抬步上两级阶梯,殿门紧闭。她伸手推,纹丝不动,竟然锁了。
“我以为废弃的殿宇,该是随便进的。”
云玺也有些错愕,“按理说是。哪怕关着门,也不至于上锁。”
更有意思了。阮雪音再伸手,再推,确实锁了。
“这里面不会其实住了人吧”
半晌安静,明黄灯色没能照出云玺骤然发白的脸,
“奴婢胆子小。”她吞咽两口,语调亦变,“夫人你别吓我。”
讲规矩如云玺,从未自称过“我”,看来是真怕了。阮雪音好笑,轻拍她手臂,
“也是随口猜测。住了人怎会这样锁着。”
“百年皇宫,骇人事多。”云玺战战兢兢,四下望,仍只有方圆十几步的视野,“尤其这种没什么人气的地方,年头越久,越,越邪乎。白天还好,夜里,这,夫人咱们走吧。”
真想进去看看啊。阮雪音立在偌大两扇门前,实觉不甘心。考虑片刻,转身下石阶。
云玺长舒一口气,忙跟上,却没能如愿打道回府——
走了一小段,阮雪音忽转方向,竟围着幽兰殿外墙绕起来。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呀!”人一吓破胆,各种规矩也都顾不得了,云玺一壁跟,嘈嘈切切问了又劝。
“看看还有哪处能进去。”
“夫人为何非要进去。”越走越深,云玺急得直跺脚,“实在想进,咱们白日再来好不好白日也瞧得清楚些。”
这话在理。阮雪音停了步势。
“这些个殿宇,有禁令么白日来被人瞧见,可有不妥”
“禁令是没听说。”云玺急忙忙转脑子,“但上了锁,便该是不让进的道理”
“那得看旁边其他殿宇,是否也锁着。”
夜鸟穿高树,不闻啼鸣,只有振翅声。云玺唬得又跳两跳,“那也等白日再来瞧吧夫人,出来太久了,咱们这灯,都不见得能撑到折雪殿。”
“能撑到御花园就行。”阮雪音点头,复看两眼这侧外墙,有些斑驳,墙沿高高低低生着野草,灯光一照,映在墙上高出来好两倍,“回吧。”
第二日有雨。
原定计划,阮雪音该去采露殿,话术梗概,几日前也已同顾星朗商定。
但昨夜他没来,今日到此刻仍没有半句话。纪晚苓那头说得如何,她虽不需也不想详细知道,总得有个大方向——
一盘棋面,阵地之间会相互影响。披霜殿之后,关于采露煮雨二殿的对策,是否照常推进
申时过半,雨初歇,她思前想后,决定往挽澜殿一趟,顺道问问幽兰殿情况,看能不能进。
遂带了云玺出门,踩着湿漉漉石径一路往南,眼看快到,正碰上纪晚苓自披霜殿出来。
不知昨夜两人究竟聊得如何。心绪再起,话也比平常更少,见完礼并行,还是纪晚苓先开口:
“近来事忙,我瞧他总也不按时辰用膳,昨夜亦吃得晚,便想着每日这个时候送些吃的去。”言及此,忽顿,微笑问:
“可是撞了你也去送吃食”
蘅儿手里提着红木食盒。云玺两手空空。
阮雪音不确定她是故意发此问还是真没注意,但这种讲话方式,不太寻常。
不太纪晚苓。
“不是。有点事,过去请个示下。”
“还好。”纪晚苓松半口气,“他这个人,心好性子好,咱们都送吃食去,为了不厚此薄彼,必得每样都尝了,最后生把点心用成晚膳。”
实在很不纪晚苓。哪怕句句属实,但她从前鲜少这么措辞。
有一搭没一搭终至挽澜殿,涤砚迎出来,见是如此阵势,有些傻眼,行礼,干咳,半晌道出一句“要去请君上的意思”。
“此刻不方便”纪晚苓问。
“回瑜夫人,瑾夫人正在殿中回话。”
一般说殿中,指的是正殿。
第三百八十六章 寒蝉
要表心迹,还要把话说开,还关乎他日定论。
怎么听都是要拉开阵势的意思。
纪晚苓和阮雪音皆不知上官妧早先说了什么,总归与中宫之争有关。而段惜润未至,一应阵势显然都需憋着。
殿内鸦雀无声,殿外蝉声便格外显得分明。
“也才六月,”上官妧浅开口,“竟已经起蝉声了。”
一屋子四个人,好半天不讲话确实尴尬。以往这种情况纪晚苓都会接口,以撑局面,但她今日,反常之至。
总不能等着顾星朗接。考虑片刻,阮雪音应:
“蟪蛄过了梅雨季便会鸣叫。春蝉也大概是这个时候。七八月暑季起鸣的是最常见的油蝉。寒蝉八月尾才出,能一直鸣至十月。”
“这中宫之位若以才学论,”上官妧莞尔,“我们都及不得珮姐姐。”仿佛有意将此一句处理成玩笑,她说得轻而跳跃,很快用后面的话盖住了,
“我听说非常年份,至大寒都是有蝉鸣的。”她坦坦望阮雪音,有心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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