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她走过来,“这些也在姐姐计算之中么。”
“不在。”阮雪音仰头看着她答完,又低头去看妇人,气息已绝。
也许没有谁等谁,是一起走的。
“白国要乱了。”段惜润再道。
半晌静默,阮雪音起身。“你父君留了遗诏。”
“姐姐连遗诏都看了。”
“上面没写由谁来继承大统。”阮雪音不理她弦外音,“若想白国不乱,需尽快确立新君。”
“姐姐说得容易。”
“遗诏此刻在谁手上。”
“自然是母后。”
阮雪音再半刻思忖,“我这便去拜见皇后。”又看一眼宫门内外兵马狼藉,“你那几个姐妹,现在便得挨个送出宫去照料各自郎君了。若被旁人抢了先,才是大麻烦。”
却非殿内幽暗更胜外间夜色,只西侧一盏豆灯晃着熹微角落。段惜润的母亲端坐在同侧圆椅间,灯色映得面庞苍白而冷黄。
“听闻陛下传召众人前,你曾带安王妃来过。”
“是。”
妇人半晌未言,
“你有什么主意,长话短说罢。”
“国本之题,雪音不敢妄言。这种时候,本该盯紧各路兵马,召集臣工议。”
妇人微抬眼皮,“本该。所以你是什么主意。”
“陛下崩逝的消息至今未传出却非殿,想来是皇后意思。”
“没想好对策,如何敢乱传。”
安身立命于深宫至五旬登后位,确有其因。阮雪音点头,“皇后已经看过遗诏了吧,上面没写安王二字。”
妇人眉心微拧,
“你是要本宫篡改遗诏?”
“陛下未写任何人,便是防着变局,留给活着的人填。如何叫篡改。”
妇人冷笑一声,甚倦怠,
“填谁?偌大的段家宗室,还有谁堪坐这至高君位?拱手予旁支,本宫又要如何自处?”
阮雪音默了一瞬。
或者好几瞬。以至于那一豆灯色有些如月色长。
“想要速定局防大乱,又不想拱手予旁支,”她稍顿,“那便给自己的孩儿。”
妇人的脸色由冷黄至铁青,“还有哪个孩儿。”
“皇后切莫误会。雪音所指,不过几位公主。她们同样是陛下孩儿,论正统,宗室众子弟无人能及。”
灯色如发黄的月色半染了妇人青白的脸。
“珮夫人当真疯魔了。她们是女子,如何能承大统,你是要天下人看我白国的笑话。”
“笑话也是人定的,皇后自己不觉得好笑,天下人就不敢笑。”阮雪音此刻不知外间局势,只知若要一锤定乾坤,多半刻都耽误不得,
“雪音还记得初见皇后那日,您喟叹女子之哀,一生难见大山大川只困于高墙内,偏又要为男人的成败功勋冲锋陷阵,最后无一善终,后世甚至不知其名。”
她认真看着灯影中妇人阴晴变幻的脸,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陛下留了遗诏给您,空着名字,没有任何明示暗示。这片国土接下来几十年运途握在谁手里,您决定,就作数。世代之哀有没有可能被更改,女子能否也站在大山大川跟前名正言顺搅动风云,叫后世知其名、其名载于册,皇后,机会三百年难逢,恐怕只此一次。”
更漏滴答,月华倾泻,飞鸟归林发出夜间独有的清鸣。
“你属意哪位公主。”半晌,妇人冷声。
“已经出宫的三位,夫家随洛王谋逆,到此刻怕已是举国皆知,名、言皆不正不顺。大公主夫家至今未出过差池,且一向忠憨,大公主本人亦是沉稳内敛,又为长,可以考虑。”
“立嫡立长立贤,”妇人幽幽慢声,“以此序论,本宫是中宫,我润儿才是嫡公主。”
阮雪音看着那盏豆灯渐暗,近乎灭,月光穿过高木巨荫照得却非殿门前一片银泽。
“白国拜凤,引凰为台。那只传世的百鸟朝凤筝,惜润一直放得很好。”
。
(iishu)是,,,,!
第四百三十七章 引凰
【】(iishu),
那些凤筝是于午夜时分从天而降的。
从天而降,此言不虚,盖因极尽斑斓的凤筝们甫一出现便在高高天幕上,皆燃着灯,不见引线,自北而南一路往韵水城,近皇宫开始降落,纷纷停在宫阙檐顶间、宫墙平台上。
一时半个韵水光明如白昼,整个皇宫璀璨若海上明珠。
自北而南,源源不断的凤筝在天幕间漂浮,仍关门闭户躲在家中的百姓们陆续推了窗,屏息凝望,渐渐人语嗡声四起。
燃着灯的风筝叫神灯,但神灯也是有引线、要人放的。成千上万只没有引线又然白国特色的凤样神灯自天空向大地坠落,仿佛一道神谕。
“真的有用么。”
被巨树阴翳遮挡的引凰台前也落满了凤筝,簇簇灯火跳动在黑夜里,又因被琉璃灯罩护住了大半,无一盏流火而致灾。
说话的少女站在阴翳中,一身粉金华服。她旁边还有一名少女,湖色裙衫清滟滟如山涧水,开口回答,其声也如山涧水
“有。风筝、神灯于白国子民意义重大,拜凤又是这片土地上三百年传统,如此天降奇观,称其改天换日之兆也不为过。”
粉衫少女默了默,
“自北而南又是何意。”
“白国拜凤,国君为凤,韵水皇宫便是凤巢。这些凤样神灯自北境来,说明鸾凤在北,至少是在白国之北,或者北境以北。”
白国之北接壤大祁。北境以北便是大祁。段氏皇族只有一个人在大祁,上个月刚从霁都回来省亲,正是自北而南。
段惜润用了更长时间沉默。
“姐姐。”
“嗯。”
如此一唤一答在这漫长的一年半光景里也出现过很多次,至韵水城外那幢挂满水书的木楼中对饮后,个中意味彻底改变。
“你是故意的么。”
阮雪音略理解这句话,平声答“不是。”
“母后说,你初入宫那日见她时就曾言,我其实有别的路可走。”
阮雪音收回仰眺神灯的视线,转身直面段惜润,
“我是说过。我也确实想过,公主同样可以承袭君位。我甚至想过你。”
段惜润亦转身直面阮雪音。
“但我没有设计叫两位王爷齐殒命。当我知道你父君有心传位给安王,便照此意思在行事了。安王妃这项变数,我并不知道。今日傍晚之后的所有事,都是顺势而为。”
两人沉默立在高台阴影中,与神灯盛景尘世杂音隔绝成两个世界。
“我袭了这君位,”好半晌,段惜润淡声,“便不用再回祁宫,也不必同姐姐争了。方才在却非殿与母后说话,我一直走神,不停在想,姐姐,以这种方式解后宫困局的,古往今来,就你一个吧。瑜夫人和瑾夫人呢,你又打算如何改她们命途,叫她们纷纷出宫?”
“惜润。”困倦自心口往外涌,阮雪音甚觉疲惫,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这君位你袭与不袭,哪怕到此刻,依然是可以选择的。遗诏未填更未昭告天下,你若还想回祁宫,没人能拦。便让你大姐姐即位,她也会善待你母后。我不过是,”
她往身侧高树上一靠,又去看漫天璨然凤灯,
“将选择摆在你面前,让你先选。回祁国继续做后宫夫人,还是留在自己的国家做前无古人的女君,你选完了,我自会收拾。但我承认,你留在白国为君,有助于解祁国后宫困局。”
段惜润绷着心气,不甘如潮水涨落,
“若我胸无大志,就想回祁宫剪花伴君上呢?”
“那就回。”阮雪音懒懒答,持续盯着坠落的凤灯,再不看她。
段惜润忽也觉疲惫,浑身气力散开,一侧身靠上另一棵高树。
两人就这么无言望了天幕许久。
“我都可以坐上君位,长久留在自己的国家,与母亲族人相伴了,又怎会傻到回去争一个对我无心亦无情的男人。姐姐,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每个人想法太不一样,蜜糖砒霜,不是讲道理劝就能互换的。”阮雪音声量变得轻,
“我刚才,突然在想我师妹。惜润你现在能选的东西,她可能要拼尽一辈子去争,都应该站不到你的位置。但那是她的蜜糖,她为了那颗糖不断在放弃其他美好的一切。世界于她是砒霜,那至高处是唯一蜜糖。”
再半晌静默。段惜润嗤一声笑出来,
“人真奇怪。对自己有的总不满意,怎么看都是旁人更值得羡慕。姐姐,我就很羡慕你。”
阮雪音出神半刻,想不出自己羡慕谁,又觉得谁都比自己更值得被羡慕。
“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她转了话头,“凤凰自北南飞归林,惜润,不就是说的你么。”
这句也是《长门赋》里的。段惜润很熟悉。
“我回却非殿了。母后还在等。”
城内呼声便在这一刻铺天盖地响起来。
段惜润刚走到宫墙边,阮雪音还靠在树荫下,巨大的百鸟朝凤筝越过漂浮如云朵的凤灯泛着青金色幽泽赫然入眼。
传世不知几百年的百鸟朝风筝,无筝能仿,无人认错,去岁只在祁宫呼蓝湖畔惊鸿一瞥。
此刻却出现在韵水城上空,不知悠游了几千里,至引凰台前缓缓落下,百鸟与凤翼皆歇,四下明暖光晕照亮了段惜润的脸。
宫墙周围值守的兵士看着这一幕。
城内开窗追望的百姓看着这一幕。
段惜润低头去瞧身前巨筝,一再恍惚,身手去抚,确定不是做梦。
皇宫内外无数双眼睛盯过来,或远或近,有些能看清她的脸,有些只看见她的粉金宫裙。
段惜润回头看阮雪音。
阮雪音呆在阴翳中,半晌道
“不是我。”
万千凤筝神灯都不及这一只。百鸟朝凤筝是最堪为神谕的那盏灯。此理阮雪音自然明白,但彼时哪怕唤粉羽流金鸟回祁宫找顾星朗帮忙安排,也是来不及的。
只有一种解释,他提前安排了。
傍晚生变距此刻不过三个时辰。而巨筝出现的时间和落处未免太过精准。
还有一种解释,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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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hu)是,,,,!
第四百三十八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iishu),
隆平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当朝白君驾崩的消息遍青川,遗诏随之告天下,传位于嫡公主段惜润。
整个大陆哗然,不仅因三百年青川史上从无女子袭过君位,更因段惜润分明已经是祁君的珍夫人,这般惊天动地回国登大宝,是否昭示着祁白两国已达成未来几十年坚不可摧的盟约?
国丧开始,按例,新君将于三日后行登基礼。一整个白日,段惜润忙于各项事务,一应日常用度并满园蔷薇被搬去了却非殿。
阮雪音在兰殿一觉睡到中午,用过膳,寻机祭拜了先君,便向段惜润辞行。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不知要何时了。”
近黄昏,两人再登引凰台。城中狼藉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因国丧,街巷间不及平时热闹,好在鲜花满城,又值盛夏,并不显凄清。
阮雪音看着远远近近无处不在的繁花,忽想起来白君那句“归时见”,摇头抛开,笑笑道
“山水有相逢。”
“我那时候还以为,要与姐姐在祁宫作一辈子伴呢。”
原来覆水亦能收,命途还能改。
“就像是重活了一世。”她再道。
阮雪音转头瞧她,乌发高高晚起,珠翠间斜插的凤簪格外英气,与她圆脸圆眼粉白瓷糯的样貌相映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你还怨我么。”
段惜润想了想,“不知道。得看我这国君做得好不好。”
阮雪音笑了。
段惜润也笑,“我会想你的。姐姐。祁宫那个地方,最值得我念的也就一个你了。”
阮雪音忽想到顾星朗可能就在韵水城。“都是国君。”遂道,“很快会见的。”
段惜润知道她在说谁,没接话,只又道
“姐姐。”
“嗯。”
“我有点怕。”
韵水无竹,阮雪音蓦然想。
“家师最近一次嘱咐我们,说的是别怕。”她转脸看段惜润,“我也想不出别的话,转送你这二字吧。君位至高,责任重大,是我我也怕。但以你如今心智,稍加磨砺,行事再谨慎些,定没问题。”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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