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多雨之城,屋顶上鲜有人至。且整个锁宁城民居皆如此,就算有人上来,也不过当一处清静地方略呆一呆。
需要用时,自没人上得来。
比如此时。
城门开,护送阮仲的卫队慢悠悠进来,阮佋人在屋顶密枝间亦慢悠悠走,边走边看,与主干道上人马完等速。
阮雪音跟在后面,透过密枝缝隙好半晌方看到阮仲背影。青衣褐甲,应该是他。
天光黯,云影移,身前阮佋折下了上来之后第十五根秃枝。
凌霄门就在十里开外。
她心头忽紧。
“你若要我相助,此刻便不能动手。”
“擒贼擒王。”阮佋将那秃枝对准其中一道缝,松手丢出,“断水斩源。”
。
(iishu)是,,,,!
第四百五十二章 风烟
【】(iishu),
那三支箭该是在枯枝钻缝隙一瞬间发出的。
一支自东北,鈚箭,直刺咽喉。
一支自东南,三棱箭,飞向后背。
一支自西北,飞燕箭,穿胸而去!
枯枝坠落之时三箭齐至,阮雪音未及抬头越密枝看,兵器相接又或利刃撞铠甲之声乍起,叮铿两声,短而清越响在车马涌动的主干道上空,很快被淹没至无——
两声,挡下的是两箭。青衣褐甲的背影赫然僵住,背影身下那匹青駹马还在踢跶前行,画面一时诡异无比。
青衣褐甲的男子后背无箭。
前胸亦无箭。
屋顶密枝御道间阮佋和阮雪音一直与卫队平行在走,此刻皆不由得快了步伐去看那青駹马上僵硬的身躯。
第三箭刺入了阮仲咽喉。
不是阮仲。
从枯枝落,三箭出,青衣褐甲的男子僵住到看清他喉间的箭再到看清他的脸。
不过两瞬。
也许更短。
就在阮雪音心到嗓子眼又落回去,来不及瞧阮佋反应更来不及说出哪怕半个字的下一瞬,卫队最后忽有一人挽弓朝天,弓上亦是三箭,挽起之时三箭同出,划破阴冷潮湿的上空蹭然入云——
轰!
三团明红烟雾如火焰般同时爆破,照得整座皇城如六月艳阳天!
锁宁城以东九十里处起了声响。飞骑营动了。
以北百余里外也起了声响。北山大营动了。
阮佋已经走到空中御道尽头,距离皇宫咫尺,身前便是赫然下沉的漆黑密道。
大街上两瞬前还生龙活虎的市井喧杂开始退散。
推门关窗之声起了又落。
来自苍梧的卫队还在行进。
也都只有一瞬。
阮佋持续在走,迈步下阶梯入密道。便在脚触第一级阶身形就要掩于黑暗中时他忽沉亮一声吼
“还不动手!”
话音落,羽箭飞击之声骤然自四面八方起。战马嘶鸣,兵刃出鞘,阮雪音不急入密道停步去看,半空中已是一片箭海,嗖嗖嗖嗖不断切割阴冷滞郁的空气尽数朝行进的卫队飞去!
“想活命就跟上!”
三箭齐出箭箭致命却还是失了手,自然恼怒,戾气冲天。箭雨密砸,阮雪音心知对方不是玩笑,只得疾步也进密道。
“太冲动了。”她声沉。
“他这颗人头落地,那些逆臣便不敢动,再是怎样的布署,通通作废。兵贵神速。”阮佋声更沉。
密道漆黑而奇窄,两人都走得快,语速更快几无停顿。
“他既敢这般进城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便是做好了准备你会伏击。此刻结果就是最好例证。北山大营和飞骑营都动了,陛下别告诉我这些是你的人。”
“朕若不动这个手,他们便会按兵不动?此刻动的自然是他的人,但也不是。锁宁禁军八万其中亲军两万,如今皆在城内,你说是他的人先兵临宫门前,还是朕的人先取下他的头?”
“肃王也在卫队里!陛下明知蔚国有所图,慕容嶙若就此死在了崟军箭下,边境那些疑似屯军只怕顷刻间便要南下闯国境,理由凿凿!”
“你以为慕容峋不想杀他这位亲兄?竞庭歌布此局,恐怕就是想借朕之手杀了肃王。朕正好送他们一份大礼,也让他们瞧瞧,朕与阮仲,究竟谁更值得联手对祁!”
阮雪音来不及在意这句联手对祁。
有一件事不对。
慕容嶙。
他为何会来。
阮佋想得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得到。四王夺嫡战中文武皆为最上的慕容嶙绝对不是草包。
他不仅来了,还只带着五千人来,还就这么不管不顾随阮仲一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刻准备迎接刀林箭雨。
当然是慕容峋的旨意。也极大可能是竞庭歌的算计。阮佋说得不错。
但他完可以拒绝。横竖是一死,违抗圣旨而被赐死与这般入局死于他国箭下,显然前者更容易让人觉得,是蔚君慕容峋有意杀之。
而慕容嶙根本不是会束手就擒送头颅的人。
否则蔚国此朝不会是这般局面,竞庭歌不会日防夜防殚精竭虑。
他是故意来的。
为什么。
眼前骤亮,天光重至,密道另一头果然是苍翠飘摇的初冬崟宫。
“陛下与阮仲各自兵力如何,到此刻,已经明确了么?”
黑云压城,城内杀声震天,北边与东边马蹄声滚滚而至如天际闷雷。
自然没有。阮佋神情说明了一切。林崇昔年势大,党羽遍布军中各营,阮仲究竟找到了多少人,又说动了多少人,十一月十四暴雨夜之前,没人在乎,因为没人知道。
十一月十四至今日也才半个月。
半个月,不够时间摸排,更不可能一刀下去斩了。
兵力差距未明,不战为上。
为国为生民计,不战为上。
“趁着飞骑营和北山大营兵马未至,陛下此刻叫城中亲军停手,当着所有人承诺阮仲易储,待你百年之后,君位给他。”
两人皆站到了重重宫门内高高宫墙边。十一月最后一日,天阴气冷,未免惹眼阮雪音出门时没带她的绛红披风,湿冷空气自领际袖口钻入,浸肤的寒。
阮佋转脸盯她像听了天大的笑话。
“他姓林。”
“天下人不知他姓林。”
“你觉得朕会将阮家三百年基业传给一个外姓人?”
“陛下早就知道他姓林,却依然予了他爵位赐他一方天地,便是将他当作了阮家人。太子无用,根本坐不了君位,陛下比谁都明白。”
阮雪音说完这句,心下忽动,
“陛下其实,并非从未考虑过他?”
“无论是否考虑过,十一月十四之后,都不会再考虑。”阮佋极目向宫门外,兵马之声交杂如山海,
“但你说得对,”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朕现在应该承诺他君位,甚至为此,写一道诏。”
兵击马鸣声潮渐低于半柱香之后。
街上死伤已众,横七竖八遍布屋檐下或巷子口。重重宫门阻隔视线,阮雪音望不见外间景况,只淡淡血腥气艰难越过冷凝空气极不真实地浮过来。
“仲儿何至于此。”阮佋上了最外一道宫墙至高处,语声朗朗,隐有笑意,“到底年轻,失于急躁。你要的东西,为父早已经备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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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hu)是,,,,!
第四百五十三章 面纱
【】(iishu),
无人应答。
茫茫然一片黑棕高马,每骑上皆有褐甲兵士。那本该是阮仲坐骑的青駹马独立于西北方向一处民宅前,早先假扮被一箭封喉的男子已经不见尸首。
却闻另一道男声同样含了笑意于数里外响起,就在青駹马近旁
“崟君陛下这副阵仗相迎,晚辈要是锐王,也不敢露面。”
一人语而有挡万夫之势,该是慕容嶙。
阮雪音站在宫墙下冷意中,双手拢于袖静听其变。
都言事不过三,而兵不厌诈这种事往往连第二回都过不了。已经着了一次伏被替身挡了,如何还会现身再犯一次险。阮仲若连这点脑子都无,此刻便可以缴械投降了。
“肃王不远千里跋涉数日送犬子归国,朕在此谢过。然家事当前,尚未料理妥当,实在不是设宴款待之时。犬子已归,肃王辛苦,这便可以返回苍梧复命了。”
“陛下此言差矣。”慕容嶙亦朗声答,笑意更盛,“临出发前皇兄特意嘱咐,须确保锐王平安方可离开。现下这阵势,”他稍顿,
“小王实不放心离开,便是回了苍梧,也不好交差啊。”
半刻冷寂。
“蔚君凭什么觉得,崟国的事,他能管。”
“这个问题陛下只能去问皇兄了。小王一个当差的,不敢答,更答不了。”
这慕容嶙说话叫人想起谁。阮雪音思忖半晌。上官宴。同样的皮厚宣之于口,只声更沉练气更足。
“肃王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不不。晚辈此刻怕得很,只恐陛下又三支暗箭就要取了我这条命。”
秀才遇到兵,还是暴躁的秀才遇到死皮赖脸的兵。情势紧张,阮雪音却莫名想笑。
好在暴躁秀才已经人近中老年,时间磨脾气,也非虚言。
阮佋没恼,至少听声不觉得。“既如此,肃王便多留片刻做个见证。”
他稍顿。
该是在展那卷柘黄绣七彩祥云玉轴绫锦。
那卷圣旨。
他拿着那东西上去时阮雪音看得清楚。
是真圣旨,加盖了玉印那种?
“此为朕半柱香前写下的诏书,玉印在上,做不得假。”他再顿,忽扬声,字字铿锵响彻锁宁城,
“仲儿,为父今日便将这储君之位给你,诏书下,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你做崟君。还不肯现身接旨么?”
依然无人应。南国初冬,飞鸟渐绝,天地间一片灰蒙苍茫。
“陛下方才一番欢迎礼声势震天,锐王此刻想必已成惊弓鸟。”慕容嶙道,其声不及方才清晰,盖因兵马踢跶由远及近已经愈加分明,
“陛下若真有诚意,便将圣旨送下来,锐王看了,自有决断。”
“来人!”阮佋道。
“陛下的人,锐王怎敢见。”慕容嶙语声再次带了笑,“万一又是位高手,锐王岂非好容易盼来了圣旨却没命接?”
兵马之声如盛夏闷雷越滚越快,越来越响。
“朕的六公主师出蓬溪山,在祁国为夫人。”半晌,阮佋开口,“最为中立,且不会武功,朕让她送下来,如何?”
“甚好。”
“雪音。”
阮雪音还站在宫墙下拢着手。
珮夫人归省天下皆知,此刻阮佋开口她很难装聋作哑。
但要不要跑这趟腿是问题。
分明顺理成章,拟旨易储的招也是她自己出的。
怎么这么不对。究竟是阮佋不对还是慕容嶙不对,以及,哪里不对。
太仓促,少了前后因果更是无头绪。
天地皆寂,只有兵马轰鸣如夏雷滚滚。
她上宫墙接了那卷绫锦。
凌霄门大开,阮雪音徒步走上长街。
一片惨象,屋檐下巷口间皆有尸首纵横,鲜血沿着路缝下渗或涓流,受伤坠马的兵士斜躺着半撑着扭曲在烟尘里。
血腥气飘荡在空中,因冷,滞住了,以至于身在其间的人有种正自浴血的错觉。
亲见战场,此为第二次。亲行于尸首血泊间,此为第一次。她强忍住没去捂口鼻。
尚在战马上的兵士挨个儿驭马旁移让出了道。想要裙摆不沾血已是不可能,为免触碰尸首避让着走在这种情形下也太过矫情。
她握着那道圣旨径直往长街另一侧尽头,也就是城门所在处去。
慕容嶙就在半道上。应该是他,身形高大,五官棱角分明,与慕容峋六分像,茶棕色瞳仁却比其弟更淡,也更亮。
像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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