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虎眼。
“闻名不如见面。”他开口,却不下马,“六公主,请吧。”
他看一眼不远处青駹马。
该是让她上马去见阮仲。
马带路?夕岭数日,学艺不精,但上马走几步总是会的。她暗庆幸,踩镫而上,尽力坐正又放松握缰绳的手,尚未动作,青駹马自己走起来。
走得倒慢,且轻盈,不拐弯不转向,竟是继续沿主街往城门去。兵马踢跶声已近得如在咫尺,城门是关着的,阮雪音到了跟前,再出不去。
“陛下,还请开门。”身后慕容嶙依旧笑言恭声。
城门始开,轰隆隆也如闷雷。
门外皆兵马。
一望无际堪比七月时月光下的祁南边境军。
依然没有阮仲的脸。
阮雪音想了想,翻身下马,双手捧绫锦站到了浩瀚军队正前方。
茫茫铠甲间终于起了声响。
步步沉实,军靴踏大地。
她看到了阮仲的脸。
“出凌霄门之前我打开过了,阮佋亲笔,玉印在上,此诏有效。”待对方走近,阮雪音轻声。
“就算诏书有效,我不信他会真的传位于我。阮佋是什么样的人,你知我知天下知。”
“无论是否权宜之计,无论此举是否为诈,你先在天下人面前接下这道诏,不要动兵。他若还有后手,你再动不迟。”阮雪音声更轻,也更沉,
“诏书在你这里,道理便在你这里,而你接了诏拿了太子之名未动一兵一卒,今日所行,便不叫逼宫。先前在城内,是他先动的手。”
十一月十四暴雨夜,也是阮佋先动的手,至少故事是这么在讲。
阮仲看着她,“就算他是真有心传位于我,待他百年,也不知还要多久。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怎么等。等不了。”
十年,十五年,半生已过。他和阮墨兮等不了。
等一下。
所以慕容嶙来了。这是一场两厢谋反各自变天的合谋?慕容嶙趁此机会也发动兵变,一旦成功,阮墨兮便不再是蔚国皇后。
蔚国西南境正在屯的那些兵,究竟是谁的人。
“穿得太少了。你不是怕冷?”却听阮仲轻声再道。
阮雪音未及反应,被厚软披风裹了满身,也是灰青色,青駹马的颜色和阮仲最常穿的颜色。
“不必——”虽是兄长,到底不熟,且并无血缘。对方凑得更近要为她系披风带子,阮雪音忙退又去褪身上披风。
没退成,披风系带被阮仲抓在手里,她的脖子和整个人也就相应被锢住。
“你别管了,”他低头柔声,“都交给我。”
。
(iishu)是,,,,!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衷肠
【】(iishu),
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
尽管此时不对与先前直觉里的不对可能并非同一种不对。
这句话不对。语气更不对。
她抬头看他。
阴沉桀骜,眉目却温柔,与稍显粗粝的轮廓极不相称。
她盯着他眼中那些温柔好半晌。
总算有些确认,旋即迎来更强的怀疑和恐慌。
怎会。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一切都须重新看待判断,每件事都比预想中更值得恐慌。
如果不是,而是阮仲的临时策略做戏给天下人看——
又为什么?
这个人是阮墨兮还是自己,差别在哪里,对谁影响最大。
悬案,时局,各国隐而未发的势力与暗涌。真真假假,盘根错节,一子误判导致盘翻转,而这一子究竟是判错了还是障眼法,尚难定论。
“你先接下诏书。”
她没再退,没表现出任何慌乱让旁观者对此情其景生出不寻常观感。如果变数的目标是顾星朗,那么掩盖至少暂时掩盖住这项变数,是此时该行之举。
“你直接跟我走。”阮仲却低声,也看进她眼睛。
错了。阮雪音无法说服自己那些温柔是装的,而她蓦然想起来就连顾星朗都曾经怀疑过。
是她觉得不可能。
两军相持,城门之下,兄长替其妹裹披风尚属寻常。
继续拉扯下去却无论如何不寻常了。
她强定心思,止住万般情绪与念头,勉强再道
“诏书你拿着,有利无害。你既不放心,恐有诈,此刻便挟了我先于城门外对峙。城中阮佋兵力不及你,一时半刻不会擅动。”两人本就离得近,她定定看他,
“我有话问你。”
时近黄昏,又是冬日,本就阴沉的天色见了夜意。
过万兵马,颇有围城之势,城门大开,却是无人进出。
阮雪音随阮仲入了临时军帐。
“你从小喜穿湖色,”
帐内只他二人,阮雪音立定后一再措辞难于开口,阮仲先出声,
“我便这样着了青色数年,今日看来,确是般配的。”
阮雪音方反应是说自己身上的灰青色披风,正罩在湖色缎裙外面,相似的冷与独,像天也像水。
她将披风褪下来。
“春末时在地下书室偶遇,我曾劝五哥,代价太大,三思而后行。”
“当时告诉过你,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他依旧温柔,极难得微扬嘴角笑。
“当时说得不清楚。”阮雪音止不住快了心跳,怕问更怕听对方答,“五哥今日所行,自然有寻父仇意思,”
咸元宫变乃一场君臣较量,隐秘而早成天下共识。
“至于所为之人,五哥你心上的人——”
“你想亲耳听我说一遍?”阮仲走近两步。
还用再听么?话已至此。阮雪音心往下沉。“不必了——”
“是你。”对方却快口答,再进一步至她跟前,“当然是你。只能是你。”
为何只能,更不应当。阮雪音努力回想关于此事过往所有细节,最早顾星朗转述的话,地下书屋与阮仲相谈的内容,确是有迹可寻的,问题出在——
一个人过分强大的主观意志,先入为主导致的判断失误。
以及见众生却不见自己的一叶障目。
盲己。
是她的问题。
而在崟宫遥远的幼年时代她究竟对阮仲说了什么导致他一朝执着十年不止,她想不起来,继续问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不知道误会是怎么发生的。”她字字慢道,必须尽快澄清,可措辞太难,比发问更难,“也许竞庭歌同你说了什么,也许说了很多,但都不是我意思。”
她一直盯着地面,根本没办法看他的脸。但对方表情变化还是经余光又或者只是穿过冬日空气钻入视野。
“你在说什么。”
声音语气也起了变化,沉而微颤。
半刻挣扎,阮雪音心一横抬眼直视对方面庞,“无论你坐上君位还是没有,我都不会离开祁宫。”
不会和他有前路。
她自觉已经足够委婉,也足够明确。
阮仲定定看着她,眼中海啸山呼。
“你如果,”半晌他开口,声音黯而发哑,“是为了不让我起兵——”
“不是。”阮雪音实在很怕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只是告诉你实情。”
“五月时在书屋——”
“我错了。”她继续抢白,前所未有,“我以为是阮墨兮。”
阮仲一脸不可置信。
“真的。我和,”如此情形提顾星朗三个字都显得伤人,“我们俩从一开始就以为是阮墨兮。你去年来霁都见他,他回宫后和我提了,”但没说那句话的内容,或许问题也出在这里,如果顾星朗详细讲出来,她不一定无印象,
“我们都判断是阮墨兮,毕竟你们十余年在崟宫一起生活,而我一年里不过回来一两次。”
“五月时在书屋,我问你,”片刻沉默,阮仲复开口,“爱不爱他。”
“我以为你是问阮墨兮对慕容峋——”错了,每句解释都如鱼骨在喉。
“那你现在回答我。”阮仲也抢白,忽强硬。
阮雪音没对第三人表过心迹。尤其此情此景对着面前此人,过分难。
却不能不答。
“我喜欢自己呆着,从小到大都是,原本也没想过要跟谁共度一生。”她再次望向不远处地面,
“但如果必须择一人白头,与之长久相伴,”她这般说,自己也觉惶然,
“就是他了。不会再变。”
锁宁城冬寒胜却人间无数冬寒。阮雪音明白那种冷,她同他一样生在那种冷意里,后来她上了山至少有了个竞庭歌,而他一直是一个人。
“五哥。”
“这个,”似乎没听见她这一声唤,阮仲从衣襟深处摸出来一样东西,“想来也不是你托她转交我的。”
一枚香囊。椭圆形,浅银色,绣工差到根本看不出来是橙花枝。
去冬竞庭歌问她要四姝斩,那些粉末就装在这香囊中被粉羽流金鸟带去了苍梧。
总共两枚。另一枚在顾星朗那里,她数次想要回来未果。
连心骂竞庭歌都失了气力,她木木应“不是”。
阮仲笑起来。那笑中苦涩也淡漠,或因相似的幼年际遇与孤独,阮雪音莫名懂得,以至于心口发紧。
“对不起。”
“与你何干。”他低着声量,干且哑,“是我蠢钝,自以为是。”
“不是。”情字蒙心亦蒙智,只能怪竞庭歌抓了契口步步为营,“好在千钧一发,现在说清楚,不迟。”
“自然迟了。”阮仲抬眸,目光连语声皆变得锋利,“箭在弦上,必须要发。但我不后悔。雪音,”
该是也没这般剖过心迹,他默了许久,
“我放你在心上十余年,恐怕也不会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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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hu)是,,,,!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未别
【】(iishu),
顾星朗也曾将纪晚苓放在心上十余年。大概吧。
就是这些。
少时百般思索,世上往复不断循环不止的故事们都如何发生的。
就是这么发生的。不知所起的因缘和不知所终的执着。
阮雪音只觉气闷,真正开始上火。
该是太少见她这般心情付诸面色,阮仲稍踟蹰,抬一只手轻抚她胳膊,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按你所愿行事。你高兴在哪里,在谁身边,都好。”该是也没说过这种话,他又想了想,
“刚才那句话,不是要纠缠的意思。”
阮雪音怔了怔,松下半口气。
“不是一定要打的。”她勉力恢复脑中秩序,“你拿着这道诏,从此以后便有了说头也有了底气,我回来这几日同他相谈,包括先前城墙上对话,他并不想将你是林崇之子的家丑外扬,也并非从未考虑过易储给你。”
她略回身往帐外看,夜晚已至,火光幢幢。
“这种事情自古就有。皇族之中隐秘无数,血缘上的外姓与名义上的外姓是两码事。只要你不说,你手下那些林将军旧部不说,没人知道你不姓阮。”
幽暗军帐中阮仲的脸阴晴不定。“君位非我初衷。”
阮雪音静听他往下说。
“你为始,君位为衍,我生父的命为引。方才我说箭在弦上必须要发,只因骑虎难下。雪音,以你我对阮佋的了解,你真觉得我此刻退兵,还会有以后?”
阮佋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一整个阮氏传承就是赶尽杀绝,所以他们长立青川三百年。
“我此刻退兵,他必秋后算账,哪怕暂时不动我,也定要彻查禁军料理我父亲那些隐在军中的旧部。我不能不管他们死活。”
确实迟了。早就迟了。而竞庭歌究竟从哪一年开始谋这一盘,她无察觉,直到人在瓮中。
“慕容嶙也要动手对不对。竞庭歌很可能还不知道,但你知道。”
阮仲一默再默。“对。他们要护我回国,必有图谋,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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