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有一环不对。她自说完,暗思量。阮雪音已经提前知道阮仲非阮家人了?此回锁宁城崟君告诉她的?
否则再是冷静,不至于镇定至此。
还是顾星朗早就查到了。
还是阮仲也找过顾星朗。
“接下来如何。”慕容峋见她发怔,颇不耐,走过去一把拿过象牙篦开始梳那堆青丝。
“嘶——痛痛痛痛痛——”
“你头发不是一向顺?怎么洗过反倒不好弄了。”慕容峋搞不来这些活计,手握大捧乌发不过当马鬃梳。
“因为没干透!”竞庭歌抢回篦子,又抓回头发,“慕容嶙那边没动静?人家都禅位父子一心了,还不回来?”
“我也奇怪。”
“奇什么怪。他既敢去,便没打算这般回来。”
慕容峋看着镜子里那张美极的脸,绽在深夜更显绝艳。“何意?”
“在等我们动吧。等我们过去。”
“然后?”
“我也奇怪呢。”竞庭歌再撇嘴,“要去也是霍衍去,最厉害不过与崟军合力歼了这批人,以及杀掉霍衍,如何翻转大局?”
“这批人。”慕容峋冷声,“这批人已经是不少人,都是我蔚国核心兵力。”
“夙缅谷的不核心?更别说还有边境军,真打起来,地方军也是要动的。”
慕容峋定看她。
“我不是说要用夙缅谷的人,自然犯不着。”竞庭歌长出半口气,撂了篦子,“你以为我愿意动武?上兵伐谋,军力不过备用,必要时也可障眼。我小看阮佋了,他竟然就这样退了位。”
“皇后连夜便要回去,说忧心父亲,怕阮仲下杀手。刚告诉你了。”
“回呗。都回去,见见兄姐,越热闹越好。”竞庭歌忽站起,“我也去。”
“胡闹。”
“国战在即,军师怎可不到场,且让我看看慕容嶙玩儿的什么把戏。”竞庭歌粲笑,复沉声,“阮佋该也是彻底悟了,他想指望的两个儿女都指望不上,最后还是要靠那俩见了就烦的。我不去,谁治阮雪音。”
阮雪音走到了东宫正门台阶下。
已入丑时,飞雪倾倒,鸡飞狗跳之声隐隐从里头传出。她拾级而上欲叩门,两扇高耸入雪空的大门先一步被拉了开,走出来个人,风毛华服,云鬓高髻,眉间一颗红痣似故意点的妆。
那女子耷着脸,乍见夜色下阮雪音唬得后退,旋即反应,勉强一笑
“是六妹妹。这个时辰来东宫做什么。”
“太子妃,打扰了。”阮雪音颔首。
华服女子伸手去拉她手,莫名其妙就着掌心摸起来。阮雪音也不避,让她摸,半晌听对方悠悠道
“六妹妹不该回。大凶之象。”
太子妃乃太子阮佶原配发妻,十六岁便入了宫,精于摸手相,据说判无虚发。有传她是姝夫人的远房侄女,也有称是以讹传讹。此非她第一回摸阮雪音手相,上一回是从锁宁城出发去霁都临行前,她说
虽有波折,大吉之兆。
如今看来,此吉无关寂照阁,该是指听雪灯。
“再是大凶也已经回了。只好兵来将挡。”阮雪音微笑。
“六妹妹此刻来得也不是时候。父君禅位,尚无旨意到东宫,家里正乱着。”
家里正乱着,你却打算出门,又是为何故。阮雪音没戳,继续道
“太子妃不必为难,该如何便如何。雪音此来,是得了父君允准进药园看看。”
该是从未听谁说过这句话,对方怔了怔,又反应真假也非自己能辨,只侧身让阮雪音进。
阮佶正在院中摔东西。近两年未见,又胖了不少,还是半憨傻半疯癫眼中明了又灭,阮雪音心下微动,走近些,唤一声“皇兄”。
圆脸细眼的阮佶抱着一盆水仙,又要砸,猛听有人喊,回身看,
“小兮?”
那语气也稚,只眼中光亮明灭得诡异。
“雪音。”
阮佶松手,一盆水仙坠至地面摔得稀巴烂。“雪音不是在霁都?”
“回来办事。你在做什么?”阮雪音扫一眼满庭狼藉。
阮佶稍呆,嘴角忽拧,曲膝往地上一坐哇哇哭起来
“她骂我!还打我!”便指着远处太子妃。
阮雪音没去看太子妃,太子妃亦不出声。
“下雪了,外面冷,回屋里吧。我去办点事,就过来陪你玩儿。”
。
(iishu)是,,,,!
第四百五十八章 故园
【】(iishu),
药园在东宫西北侧,同在一墙内却不相连,据说从前直接由道道门禁隔断,焚毁之后,门禁仍在,却瞧不大出,盖因二十年来此间高木渐盛,那座废园便在重重深林之后。
该有侍卫守在暗影里,阮雪音没细看,径直朝园子去。终至已经生锈发青的铁门前,她拿出阮佋所予那把形制奇特的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
竟顺利,大概二十一年间阮佋自己也时常来。鱼锁开,推门迈步便能进去,举世瞩目而举世失语的东宫药园。
阮雪音盯着那把锁出神。
门锁必为鱼者,取其不暝守夜之意。鱼锁常见,因其目始终睁,死亦不瞑,寓日夜睁着眼看守门户。
这条鱼就大睁着眼,便如二十一年前药园里的未亡人们依然睁着眼。
雪花纷洒,月光几无,这般进去终得见药园残骸,也是你们所愿么。蓬溪山和苍梧城亦在下雪,早些时候她看过曜星幛。
铁门发出轰隆隆声响,万籁俱寂,显得此声格外刮耳。偌大的园子展在黑夜里已被覆上了一层茫茫的白。
三天三夜大火到底不虚传,满园平整,空无一物,异常显洁净。阮雪音关上铁门,从内锁了,踩着积雪开始信步走。
积雪尚薄,步步踩实很快能辨出地面结构。是极细且精巧的一个个仿佛小圃,被高出地面约两寸的基筑一一分隔,阮雪音走了来回大致叠算,至少两百圃。
却再无一花一木,只安静盛着雪。
围园子一圈皆有屋舍,也烧得干净,一间又一间就像被遗弃的洞穴。阮雪音燃了火折子反复进出,高架残骸,烧得漆黑的瓶瓶罐罐,与蓬溪山那间小小药舍惊人相似。
间间废墟,其实看不出相似,很可能只是感觉,甚至然主观的自我暗示。厨房、卧房皆备,残破的炉灶,灰扑扑模糊的地上印记像是曾经放过床。
四张床,四间房,雪夜中的药园就像一个佐证部猜想的梦。
她长久停在那四间房里,徘徊比对,火折子熄了又燃新的,仿佛再多看几眼便能瞧出老师的少年岁月。
以及母亲的。
那间尤其空洞而巨大的屋子在东南角,很不打眼,她最后才踏进去。
空洞得连废墟都不存。极窄的门早被烧得没了影,只余一个框。屋大而门小,走进去之后只觉得四面皆高墙,既高且阔似看不到头的长夜。
墙上有字。
掩在被烧得黢黑的墙面上若有似无,她起初以为是随手留笔。
火折移动,留笔竟多,且工整,及目可见皆是药材植物名,有一些不常见于典籍,却常见于蓬溪山药园。
相较于内容,阮雪音此刻更好奇这些笔记的数量和排列方式。
她点燃了随身带的部火折,费力两手高举着看。
四壁上是字,是药材植物名,极工整隐现在黢黑墙壁上,彼此间交错连着线。
但字迹不同。四面墙上各是一种,总共四种。
她一眼看到那面眼熟的。
她和竞庭歌认字写字都是老师教授。看了太多年,想认错都难。
不能说一模一样,一个人的字多少会随年纪增长起变化。但魂是不变的,字魂即人魂。
她盯着这面墙一字一字辨,大半被黑色覆盖,低处可见的不多,反而高处内容不少。最高处,即第一行,只有一个字,正中央。
她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荻。
荻桐的荻。安王妃临终前说程家女儿此代从中间字楚,她妹妹名荻。
满墙辨不清晰的药材植物名突然都失了意义。那些连线,该是些试验,很可能四姝斩也诞生其间。
但无意义,她没心思去破解,只飞快转身移动火折去看其他三面墙上同样位置的独字。
荻在南墙。西墙上为锦。北墙写着颜。东墙那处黑黢黢,只能隐约见笔画。
像是奇。
该是绮。
荻桐,落锦天南星,颜衣榧,文绮蕨。
四姝斩四种药材名取自人名,东宫药园案处死的确为四人,四个姑娘,四名医者,或该说药师。
终于被完、再无任何可疑地证实了。
阮雪音有些眩晕,满室火光影幢幢如前人的香魂。上官夫人又是哪一位,竞庭歌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呢。
走出药园已入寅时,雪竟依然大,簌簌歇歇洒得天地皆默。林子更深静,早先阮佶砸水仙的前庭已被收拾得只余深雪厚积。
无人值守,只一盏昏灯空落落悬在檐下。阮雪音拢手出门,没拉起风帽,试图沐雪求片刻清醒。
阮仲等在近雩居的竹林小径上。灰青斗篷与竹林几乎相融,阮雪音晃着神,初时没看见。
“这么大的雪,帽子也不戴上。”
对方撑了一把同样灰青的伞,走过来将两人都罩住。
阮雪音如今已不能将他一应举动当作平常关怀,稍拉开些距离,“下雪不比下雨,衣衫湿得慢,总觉得不必遮。”
“去过药园了?”
“嗯。”她自知脸色不好,更不想讨论,转话头道
“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行登基礼,你倒还在外面晃悠。”
“这个时辰了,睡也睡不着,等着吧。”
阮雪音心知他是不敢睡。不能睡。防着内外各种变数。
“我送你回去。”
阮雪音并不想回雩居。早先阮佋述往昔时阮仲也在场,知她该是不想回。
两人遂撑着伞走竹径如走向无尽黑夜,雪打竹叶,只有风声。
“我那时候初晓身世,也难于面对有关父母的一切,尤其我生父的。”半晌阮仲道,“所以早先你突然不想听,完理解。”
阮雪音不说话。
“他说有些细节你进了药园便能见实据。”阮仲稍顿,
“都看到了?”
“嗯。”阮雪音终答,“但我不信药园是用来炼丹求长生的。那里面毒比药多。”
多得多。
“那里面还有药植?”
有。都在墙上。她再次默。
“从前便知你有意无意在打探药园的事,还以为只出于好奇。”
阮雪音脚步滞了滞。
“说出来你别害怕,你每次回来,我都忍不住跟。”
这话听了谁不怕,后怕也是怕。阮雪音彻底停步。
“只是想多看你两眼,没别的。”该是自觉失言,阮仲绷了嗓子,“就是这样被竞庭歌发现的。”
竞庭歌就来过崟宫一次,也不知运气还是天意。
她仰头看漫天雪絮。
“他说你看过药园若还有疑问,再去找他。还去么?”
“去。”要问名字。早先影宸殿内只有故事未点人名,该是碍着阮仲在场。“他此刻在哪里?”
“影宸殿开始连夜收拾,他搬去了岱庐。”
只能等天明。
“慕容嶙还在锁宁城么?”她忽问。
轮到阮仲沉默。“如今局势,你觉得慕容峋那头还会行动么?”半晌他反问。
很可能不会。
但竞庭歌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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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hu)是,,,,!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冬眠
【】(iishu),
永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入巳时,崟国登基礼始。
从夏到冬,短短半年内此为第二回迅捷而至诡异的国君承袭事件。前有韵水之变公主即位出了青川第一位女君,今有锁宁逼宫崟君禅位突然化干戈为玉帛。
更多人不称其为事件,纷纷定其为事故。盖因这场大雪之后的登基礼实在行得仓促,而崟国满朝文武深静如演一出默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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