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此前却是从未发现。
“没你我吃不下。”他再道,心满意足拿起筷子,香喷喷猛吃了几口。
阮雪音噎在当场。那你之前怎么吃的更觉不饿,好半天没端碗。
“快吃。”顾星朗见她不动,扬眸催促,“都是你喜欢的。还不赶紧补补。”
就你这种消磨法我补也补不过来。她心中埋怨,骤然醒转,大窘,赶紧端起碗盛了几勺汤喝。
顾星朗见她莫名其妙脸红,来了兴致,环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似笑非笑道:
“想什么呢”
“没有。”她答得飞快。
没有才有趣。答得飞快更有趣。他越发好笑,“看来你昨晚说累是骗人的。”
阮雪音一呆,“什么”
“吃饭不积极,却坐在这里面红耳赤,”他往前一探,低了声量,“看来是还不够累。为了让你胃口再好些,今晚不能适可而止,我觉得可以了才可以。”
阮雪音目瞪口呆。
这已经不能叫作轻浮或者无赖了吧分明是登徒子啊。
她脸颊更烧,赶紧转头张望。
没人。
“你再这样我走了。”
“走去哪儿”
顾星朗憋了笑意看她,眼眸明亮如天上星。
自然哪儿也走不去,偌大的祁宫此地是她唯一栖身处,如今也被占了个干净。
她气闷,决定不再理他,自顾自喝了汤开始正经吃饭。
月凝风定,明河在天。亥时。
两人收拾停当,同回寝殿,顾星朗开始检查她整理了四五天的书架。
这个归类排列,他撇嘴,依然很费解。这人究竟怎么看的书
“你今日为何这般早事情都处理完了”
适才在北御花园散步时她就想问,奈何两个人都才用膳毕,脑力不济,最终也没聊出所以然来,不过是有一句没一句来回,讲了一堆毫无内容的废话。
“嗯。”他看不惯如此摆法,终于动手开始挪书,“下午没什么事,便把折子都批了。晚间也无安排,想一想干脆过来吃。”他一顿,转头看她,“听说你去采露殿了,如何”
不如何。该说的都说了,却将自己说得心绪不佳。
“不太好。满目忧愁,盼你去看她。”
顾星朗一怔,停了挪书动作,“那我明日去瞧瞧”
阮雪音盯他半晌。
无论玩笑还是征询,都不好笑,更没法答。
此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一肚子心事
“随你。”她说。
顾星朗将手中书册彻底放回,径直过去,抬手捏一捏她下巴,“生气了”
如何生气。你哪里也不去夜夜在这里,如何还能生气。
不过是他们各自的出身,所站的位置,命运的轨迹,将原本简单的事件围成了死局。
原罪围成的死局,连反抗路径无从摸索。
“再往后,你打算如何”她犹豫,终是开口问。总不能就这样隔三差五送东西。安抚不了人心,场面上也过不去。
顾星朗显然听懂了。却未立时回答。
阮雪音默然。
其实自古后宫,有人暖便有人冷,许多君王根本也不理会。但这一朝祁宫人少,冷暖太显;又个个出身金贵,后有母国,场面必得顾。
上官妧行差踏错,姑且放在一边;
惜润并未做错事,又来自百年交好的白国,自然不能说冷就冷;
而纪晚苓。不知他们俩如今情形如何。听雪灯亮,她作何反应,纪家呢她几度想问,话到嘴边咽回去,扪心自省,竟是不敢。
“这种事于我也是第一次。”半晌,他道,“与初为君而学习为君不同,后者经过千百年积淀,已经自有一套完善道理妥帖逻辑,我只须博采前人经验和所长,再加改良便可。”
前人,自然指历代君王。此刻所言,自然是君王道。
“但这件事没有经验可循。事情本身也不具备足够自洽的逻辑。”
没有哪朝君王一生只许一人。太祖陛下也没有。此为经验匮乏。
皇家需尽可能绵延香火。牵涉时局的后宫嫔妃需长久维持关系。一生一人,此为逻辑不洽。
“所以问题在我。”顾星朗道,“因为我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又一定要你,又愿意践行你的愿望,某程度讲,我也认同你的观点。”
一生一人的观点。因为这个人出现了,所以认同。
“认同且愿践行,且心意如此,那么无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一点点尝试,尽可能摸索出相
第二百六十章 先发制人
阮雪音动身前往采露殿,是在听雪灯亮之后的第五日。十二月初八。
彼时上官妧不请自来一番说项,所述道理很多,想挑的心思也多,她通通半真半假地听了,并不着急处理。唯独段惜润这一项,莫名叫人不放心,而显得格外迫在眉睫。
迫在眉睫,却不能说去就去。听雪灯方亮,顾星朗夜夜赖在折雪殿不走,宫中因此热闹难止,场面持续尴尬,严格说起来,哪怕今日过去,依旧不是好时候。
但上官妧说她形容憔悴,与入宫时判若两人,她多少是信的。
她见过她初入宫时的样子,见过她穿着珊瑚粉桃花裙说顾星朗十天半月会去看她时的样子,见过八月宁枫斋家宴后她的样子,也见过夕岭秋水长天她来探望时的样子。
她一步步看着她无忧无虑,又渐起思虑,而日渐痴惘,最后无可奈何。
这偌大祁宫中曾经最少思虑、最有少女气的,一为顾淳风,二为段惜润。阿姌出事,如今淳风的活泼聒噪深处已是悄然生了凛冽。她每日下午都去骐骥院骑马,前天甚至来折雪殿说要和自己一道读书。
却为何突然这般用功阿姌果真,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她依然不关心旁人闲事。但顾淳风似乎已经不算旁人。
段惜润也是。她是她入祁宫后交的第一位朋友。相处融洽,时有往来,已经可以算作朋友了吧
那么她就应该关切,也该探望。
尤其今番变数始末,根源在自己。某程度讲,过在自己,责任也在自己。
她曾经信誓旦旦跟对方说,绝不会分后宫这杯羹。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她一个人独占了这杯羹。
夜宿挽澜殿,和顾星朗有了近乎黄粱梦境的心意相许,终究将后宫失衡的局面全然摆在了桌面上。
所以今日见面又能如何呢解不了的死局,说不开的心事,日后种种,更叫人狠不下心预判。
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在前头。防患于未然,她相信顾星朗的行事哲学。
来大门相迎的是满宜。阮雪音携云玺进去,便见段惜润左手一个小桶,右手一把剪子,将将站起来,正立在前庭望着她笑。
“没能出来迎姐姐,”她抬步过来,裙角和手上都沾了泥,“实在是正剪着枝,浑身污糟。”她将桶和小铲都递给满宜,拍了拍指尖尘土,“前庭正在整理,姐姐且随我进去稍坐,我浣个手,很快就好。”
阮雪音微笑点头,不动声色瞧她。憨态仍在,只眉间眼中止不住的烟波寒愁,丝丝缕缕嵌在冬日尘光里,叫人看了生怜。
“已经入冬,万物蛰伏,你这是在整理什么”她放眼看庭间,皆是不同品种的蔷薇枝蔓。花期已过,叶子都相似,郁郁然一片深绿。
段惜润接过满宜临时递过来的丝绢,轻轻擦手,也放眼去看那些自墙檐垂落的大片枝蔓。
“枝株生得太繁,我嫌形状不好。春来开花,再修剪肯定来不及;过些日子开始数九,天气再冷我也懒在室外呆着,便赶在最近将这些枝桠都理一理。”
“修花裁叶自有宫人处理,你若嫌采露殿里的人手艺不济,大可唤花库匠人来打理。这么一大园子蔷薇,你自己修,何时修得完”
“姐姐还说我。早先有两次去折雪殿,我见姐姐也是会自己动手打理花木的。听瑾姐姐说,”她一顿,神情微变,终是展颜继续道:
“姐姐新扦插了一株结香,冬日扦插,甚耗心力。相比之下,我只是修修剪剪,累不到哪里去。”
阮雪音乍听怔忡,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而段惜润方才表情生异,分明是将自己培育结香视作了同心之愿。
结香结同心,又恰巧在听雪灯亮之后。她难于解释,又深感上官妧传话之快,怕是真的动了心思要出手。
拉人下场,站队排阵营。以惜润一腔真挚盼君心的纯粹,确有可能被撺掇入局。
“进去说吧。”她道,“你先浣手,我在厅中等你。”
一如数月前夏日,采露殿的桌上永远摆着琳琅满目叫人晕眩的白国糕点。
“这百花小饼也是我自幼喜欢的,清甜酥软,姐姐尝尝。”
阮雪音伸手拈一块咬了,花瓣馅料并花香充盈口腔,的确好味。
“惜润。”她饮一口茶清了清嗓,“我很抱歉。当初对你的承诺,我没有做到。”
段惜润一愣,“姐姐说哪件”她呆了片刻,似在回想,而终于反应过来,
“姐姐是说那句话。八月在御花园我就同姐姐说过,并未将姐姐此言当作一世之诺。姐姐位居四夫人之一,也绝无义务对任何人作此承诺。”她思忖片刻,似在措一番长辞,
“姐姐你生在皇室,身份贵重,与我们都一样;却长在山林,所学所能,与我们都不一样。你注定与众不同,在君上那里自然也是。瑜夫人受纪相教导,也**而才学出众,但她生在养在高门,说到底,很多方面同我和瑾姐姐是一样的。”她停顿,了然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夏藏锦绣冬摧拆
阮雪音略加修整,确认脖子上痕迹已被妆粉遮盖妥帖,方来到正殿,上官妧却不在殿中。
她微仰着头,站在正殿外廊下看风景,像是眺望远天,又像在环视折雪殿前庭不合时宜的冬日春色。
依然是一袭绛紫。
却全无绣工,无花也无叶,逆着午后日光远观背影,不过一抹浓郁颜彩。阮雪音想起七月间初入煮雨殿,她通身玫瑰繁复又精巧,如今夏日已逝,玫瑰凋零,只有枝干上那些仍旧尖利的刺可堪抵御严冬。
“瑾夫人。”她上前,轻声一唤,也站到廊下,与她并立。
“珮姐姐。”上官妧转身。两人相互见礼。
“姐姐大喜。”她道,一笑嫣然,那嫣然中也是三分萧索三分冬日的沉。不知何故,此般神情,叫她想起当日冷宫里的阿姌。
阮雪音不应这一声喜,淡笑道:“瑾夫人难得来我这里走动,可是有事”
上官妧笑意不减,“姐姐喜欢清静,一向不与人走动,莫说我,其他两位夫人又何尝来折雪殿走动呢”她一顿,似是感慨,“瑜夫人早先也不与人走动,最近倒频繁了些。真要说,这宫里过去常往来的,不过我、惜润和淳风。”言及此,她再顿,神色有些复杂,终是维持了笑意,
“如今淳风殿下与我已是再无往来。而惜润,”她抬眸,直视阮雪音,“昨日我去瞧她,与刚入宫那会儿无忧无虑的憨态相较,判若两人。珮姐姐,她憔悴了许多。”
阮雪音静默听着,心下微动,并不接话。
“我记得姐姐与惜润也算有些交情。当初姐姐在夕岭受伤,她还专门去秋水长天探望过。姐姐若得空,去采露殿走一遭吧。独在异乡,困于深宫,谁的日子都不容易。”
“多谢你提醒。”阮雪音道,“我与她确是许久未见了,理当一叙。”
上官妧回以一笑,转身去看身侧细芜手中一方明黄锦盒。
“昨日君上遣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其中两瓮白瑞香,我开了一瓮尝了,还不错,又想起姐姐素爱红茶,便拿一瓮过来让姐姐也试试。”
细芜上前一步呈上锦盒。
“瑾夫人客气。”阮雪音再道。
云玺会意,也上前将锦盒接了。
“近两日君上频繁往各殿送东西,我这里算少的。据说瑜夫人那边两日来就没断过。昨日去采露殿,惜润的库房更是堆得满实满载,好一顿收拾不过来。”
云玺已经捧了锦盒去放。上官妧回转头一个示意,细芜也迅速退了。
“该是想补偿吧。”她继续,“连我这种戴罪之身都有份,礼数场面上,君上倒是从来妥当,分毫不错。”她一笑,眸光轻动,
“但皇宫里的女人,又有多少是为这些东西呢咱们这些人,非公主及贵胄,从小到大世间珍宝见了无数,早不稀罕。一朝出阁,左右不过是盼人盼心盼情意。我已是自食恶果,失了君心,惜润却无辜。而瑜夫人,”她低了声量,
“战封太子离世已有七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却不得不好好活着。她已入祁宫,位居四夫人之首,难道要在缅怀故人中度过一生君上今番做法,平一时轻重,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自古君王三宫六院,此乃规矩,亦是皇家兴盛、香火绵延之保障。明夫人盛宠,但无子嗣,顾氏一族的血脉是由太祖时期其他几位夫人、美人延续下来的。姐姐,”
她喟叹,甚是推心置腹,
“君上如今钟情你一人,却不得不忠于他的命运,履行他的责任。听雪灯亮,姐姐已是极宠,至于其他,还要多放宽心才是。”
最后这一段,过分友好、共情以至于真心实意。从内容到情理都妥帖而恰如其分。
但以对方今时今日之处境,以她过往心志行动之态势,这么一番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却实在别扭,别扭而让人无法不反向思辨。
“自然,”阮雪音答,“自古后宫,规矩各异,但宗旨都一致。后宫如此,时局亦如此。这番道理,想必瑾夫人比我更明白。既然明白,就该清心明目,早做大局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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