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纪平每每去骐骥院骑马,总会带上他。此为沈疾强项,射箭亦然——
不周山十四年,打猎巡山是生活,骑马射箭是日常。纪平带着他,更像是带着半个随身教习。
但他的武艺是黎叔教的。沈疾大概是黎叔平生收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非皇子出身的徒弟。
他十四岁才开始习武,不过两年便能与一众年轻将士打成平手。黎叔说,除开他身形高大健壮、天生习武材料,禀赋、勤奋、多年山中生活之基底也都是缘由。
是故那两年沈疾虽居于相国府,却因成日习武用功,与纪齐接触并不多。好容易靠着时间积累攒了些相熟——
两年已过,沈疾进宫,做了顾星朗的随行护卫。
所以纪齐八岁到十岁期间他们不熟,这话也没毛病。
而自那之后,但凡沈疾来骐骥院,必是陪同顾星朗。真正开始指导纪齐骑射还是近六年的事——
新君登基,沈疾步步高升成为沈大人,开始频繁出入禁军各大营,自然也包括骐骥院。
也因此,纪齐总说沈疾只算他半个老师。此论断相对公正,也非常遗憾。
“是我运气不好,生不逢时。”他气闷,自觉无话可说,转了半腔郁郁向淳风道:“你一个女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这时候开始学骑马还要劳动我哥亲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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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叩云不见日
骐骥院是马场。不仅育马养马以供皇家车辇、骑兵和驿站使用,也是皇室与高门子弟平日练习骑术、正式或非正式赛马的场所。
此一轮拜会甚为顺利。骐骥院使目测年方四十,笑起来眉眼弯弯,但窄额头宽下巴,不像有福之人——
竞庭歌刚做此判断,忽瞥见对方两个耳垂大且厚,抛开脸型,倒有些佛像。
或许还可以又见他满脸阅历可见混迹官场经年,通身松快像是清静无边再没所求——
该是有些清福。
她结论,随那院使入得马场,听其一一介绍外场马厩中颜色形貌各异的良驹。
完全只出于礼貌,盖因她尚未想好入了此地能做什么。已经来到城北,进不了骑兵营,只好参观参观马场。所幸顾星朗并没有拦这一道门。
又有何可拦呢马之品类储备,再有何出色出彩与众不同之处,也影响不了什么。且马有什么好看的
她本无兴趣,当初为着尽览像山秋色而学了骑马,入住蔚宫不久,慕容峋将其中一匹飒露紫给了她——
她自己的坐骑是飒露紫,天下间还有什么马入得了眼。
顾星朗的奔霄
便又想起昨日在煮雨殿,上官妧绘声绘色讲述阮雪音在夕岭受了伤,祁君陛下如何单枪匹马驾奔霄将人一路抱回了自己寝殿。
她一个寒战起,晨间之头痛似又要袭上来。却不知昨晚如何忆及彼时湖畔情形,那句“你跟我走”和亲自披斗篷,她再觉冷风飕飕,整个后背都升起来凉意。
便在这时候听见院使大人音色饱满热情洋溢的一声唤:
“三公子来了!”
竞庭歌闻言调头,方见隔了约四间马厩处,一个高个儿竹竿身形少年当风而立,正朝自己这边看,眼神非常——
直愣愣。
她不是没见过人这么看她,很多,且一半是这样的年轻男子。但这种直愣愣,怎么说呢,非常纯粹,以至于质朴,也便叫人不那么反感。
她回盯他片刻,觉得有趣,又顷刻反应此骐骥院非一般人能进:自己显然是得了御令恩典,除此以外,能进此间的非王公即贵胄,眼前少年出身必定显赫。
三公子谁家的
“啊,嗯,我,来看追风。”那少年一身绀蓝色常服,一步三顿挪过来,走得非常克制,还剩下一间马厩的距离时他停下来,“你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依然磕巴,磕巴到最后这句连声量都低下去好几级。
而明显是对紫裙红袍的竞庭歌在说。
后者更觉有趣,看着他好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这句没卡,“早先见过。”
“见过在哪儿见过”她美目圆睁。真不是一般有趣。
最近这次是祁蔚边境客栈外。一天中最黑的时候。自然不能说。
“苍梧,蔚宫里。”磕巴消失,但停顿仍非常多,“前年我随兄长,到过苍梧,他在前殿谒见蔚君陛下,我在,应该是叫做显阳门,附近闲逛,刚好见你,站在一处高台上——”
“沉香台。”竞庭歌了然,似笑非笑,“显阳门确是离沉香台最近的一道宫门。但真要计算,也有些距离,沉香台还高。这么远也能看见”
“那个,”少年干咳,“我目力好。”
前年,慕容峋登基不久,祁国来使,领队是纪平。他随兄长前来,又排行第三。竞庭歌莞尔:
“纪三公子,幸会。”
纪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满心下跌宕起伏汇成一句肺腑之言:“竞姑娘,终于又见了。”
没有磕巴,连贯至极,且一片赤诚。
竞庭歌熟悉这种神情与造句方式,也很典型,常见于一众初识她的高门公子哥儿脸上嘴边,只是眼前少年确实要显得,真诚不少。
一时感慨,更觉好笑:“纪三公子,你到今年底也尚不满二十吧”
纪齐不明所以,老实答:“十八。”
“那么前年你才十六。”
不错。纪齐继续直愣愣看她,不知对方想表达什么。
“十几岁正是刻苦钻营、日求精进的年纪,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我若是你,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读书谋略、骑射武艺上;漂亮姑娘什么时候都有,看不完,也倾心不完的。”
纪齐一早听闻竞庭歌直接,直接而口才了得。
但当下此刻之直接之口快,还是全然超出了他预期。尤其骐骥院使还站在旁边。
而她一脸坦荡灿然。
尴尬的只有自己。
“那个,”他再次干咳,“姑娘所言极是。纪齐倒是一直,勉力钻研,不敢有半刻懈怠。”
纪齐年方十八,虽算不上小霸王,到底是从不吃亏的主,此刻这般锋芒尽敛俯首贴耳,倒将那院使大人看了个傻眼,心道英雄是难过美人关,但这小小少年尚未成就英雄之名,见到美人先腿软了
没什么出息啊。
一时有些不忍直视,脑中掠过其父纪桓与其兄纪平之气度仪范,莫名替他们汗颜。遂主动开口,试图打破此东风压倒西风的场面:
“三公子倒是有日子没来了,可觉得追风又大了一圈据说两日前刚脱换完被毛。”
青川各国规矩,凡朝中武将皆可自骐骥院选领自己的坐骑。纪齐尚未入仕,不是武将,他遵循的是另一套逻辑。
——因着尚武之风,学骑马是这片大陆上多数男子绕不开的成年步骤,皇室贵胄更无例外。按规矩,皇子们通常五岁左右上马,正式习骑术;宗室子弟及名门之后沿袭此传统,也是五岁前后开始,最晚不过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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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策马向风嘶
竞庭歌清早醒来,甚觉头昏脑胀。她看一眼窗外天色,该是还在卯时。
已经很久没醒这么早了。她想。昨日也醒得早,天也没大亮。来了霁都之后,连续两晚都睡得不好。
上官妧给还了一封信。自然是请她转交其父。那封信就在枕边,昨夜睡前她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打开。
再等等。她劝诫自己。
于是翻身下床,头痛欲裂。夜里不困,白天不醒,但再要睡是决计睡不着了。
真冷。她打了个寒战,心道这时候静水坞的地龙应当已经烧起来了,整个蔚宫许多地方该都很暖。
霁都的冬天恐怕也冷。只是冷得比苍梧要晚。昨日在折雪殿和煮雨殿,都没觉得暖和。祁宫没有地龙么还是只暖阁有
她挑眉,暗自庆幸,可亏是选了慕容峋去了苍梧。苍梧的冬天最冷,但最好过。十五年崟国之冬已经让她习惯了缩手缩脚抱手炉,山里更冷,她和阮雪音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炭盆——
在苍梧过冬简直人生之大喜大幸。远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就冲这个,也得站定蔚国不动摇,在苍梧过一辈子冬。
她笑起来,仿佛光是想想静水坞的热气便足够让她此刻生暖。于是心绪稍佳,从箱中翻出来一身明紫色绸裙换上,漱口洗脸毕,打理好一头青丝,披上阮雪音的绛红斗篷出了门。
初冬气息已经凛然而至了。尤其清晨。她张嘴呵了小口气,极淡的白雾自空中凝结又消散。
大红大紫,出现在清冷萧寂的庭中格外醒目,尤其同溶馆的后庭既大且阔,那一点红紫便尤显得声势夺人。如此张扬绝艳两种颜色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且都大面积存在,竟不显得俗,也不显得过,反而匹配出某种冲撞又融合、矛盾又统一的美感。
以至于所有晨起开工、在前后庭与各楼阁间穿梭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瞧上一眼。或远或近,或多或少。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而如此倾城色如此独自阔步于大庭广众之下,坦坦荡荡,毫不避讳,更无任何含羞扭捏之态——
见多识广如同溶馆内众人,也被此一番画面震得出神。
她走过后庭,经过中庭,专供早点与午后茶点的偏厅叫做“一壶春”。想是时辰尚早,厅内人少,只两三位像是外来小吏各踞一桌正慢吞吞吃喝,显然困意未消,方醒却未醒。
她迈步进去,不多的几个人通通抬头,骤然掠入的冷风将困意席卷,“一壶春”三个字于顷刻间被赋予了意义。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又或因没睡醒之故,他们无一转头或低头,直愣愣盯着来者直至对方选定位置坐下。
竞庭歌感知到了那些目光,像过去所有类似时刻那样将它们一把抹散,抹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阴影。然后她招呼同样呆滞在原地的厅内小厮,询问今日早点都有什么,对方愣头愣脑报了,她随口选了三样,方见那小厮又愣头愣脑去了后间。
碧粳粥,糖蒸栗糕,枣泥糯米糍。食材上佳,口感上佳,可惜两道点心都不够甜。
她撇嘴。还是昨日煮雨殿的桔红糕提神。
出得同溶馆,早间凉气已经退去许多。晨风轻袭,对于已经在苍梧度过了五轮四季的竞庭歌来说,这种风基本不叫风。
宫中特意安排下来供她在霁都期间使用的马车就候在大门外。
“先生要去哪里”
那车夫看着身量倒高,只是瘦弱,周身裹得严实,戴一顶压耳帽,却似乎仍是畏冷,略微缩着手。
去哪儿呢前日鸣銮殿觐见,顾星朗说她想去哪里、想要见谁都可以。
那便先看看底线在哪里。她入车内坐定,莞尔一笑,
第二百二十六章 遥空候启明
两度折腾,前后倒手,这一道墨研得不如人意。
顾星朗看着砚台中墨汁,浓淡还好,却是不匀,而他确定自己日日写字二十年的手不会不稳。
手稳心静。
那便是心不静。
温香满怀谁能静。
他耳根微热,已经想不起是如何发展到的刚才那步。而阮雪音正站在几丈外的方桌边饮茶。
该是已经喝了三杯。他默默数。还在继续。
该是磨了有半炷香时间。她默默想。而终于脱身出来。几乎要上不来气。
她端起白玉杯将第四盏茶一仰而尽。
这人拿茶当酒喝么顾星朗余光瞥见她这般行状,摇头无语,径自拿了羊毫湖笔沾墨写字。
阮雪音缓过了劲。
她默默走回书案边,保持了相当距离,看他一笔一划写那鬼画符。
水书一个字的笔画数堪比日常文字二十个。学字是学不完的。要学的是它的构成方式、造字逻辑。逻辑通而识所有。
“这次写的是——”她想提醒他别写诗词,终不好自投罗网,顿住,只作询问。
“放心。不是诗词。”顾星朗专注在写字上,答得简洁,半晌才又道:“那时候看你书架,没有诗词一类。我以为你不读。”
“有两本。都放在枕边睡前读。”
难怪。顾星朗继续写字,想起来彼时也是掀了床帐的,却没注意到她枕边有书
怕是只顾着看人。他汗颜,脑中浮现雪白肩头触手生腻,更加汗颜。
“天长节夜宴上,惜润那支舞所用诗是我选的,你当时不是猜到了又怎会觉得我不读诗词。”
顾星朗一怔。
是有这么回事。
他还说了一句类似“像是你选的诗”。
怎么写《秋风词》那晚却浑然忘了
然后他想到另一事:
“你那时候,倒热心帮旁人邀宠。”
阮雪音一呆,“也不是。她邀我去采露殿观舞,我没法拒绝。去了,自然要好好看,人家问,也应该好好答。她是真的用心。”她出神,似乎陷入盛夏往事,“惜润近来如何夕岭回来之后一直不得空,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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