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寂照阁语(三)
这些事书上没写。
整个大陆皆知,大焱最后一朝国君宇文琰死于顾夜城刀下,但怎么杀的,在哪里,具体情形如何,没有记载,连传言都几不可闻。
原来因为关涉寂照阁。
“那,太祖陛下是如何进来的迫宇文琰就范”若如此,这宇文琰也当真昏聩到了最后一刻,横竖都是死,何不守住宇文家仅剩这点宝藏
不对。
如果他异想天开为保命开了第一道门,就会开第二道,第三道,但顾家却费了大力气一朝一朝解谜——
“这个故事若讲给你听,寂照阁青石门的打开之法就泄露了。所以到此为止。”
你倒拒绝得坦荡。阮雪音不敢得寸进尺,抬步向那壁已经完全打开、此时分立两侧的黑曜石门走去。
“这一道我会认真看。”
同第二道门前情形完全一样,殿屋空旷,墨黑如玉的四壁,红蓝暗影交错,四角烛台燃着莫测的光。
“去吹蜡烛。”
阮雪音挑眉,又吹
就像一个人反复做同一个梦,她有些恍惚,以至于时间的流动方式都变得不太可信——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顺序,烛光湮灭之后,青金色线条再次自黑曜石壁上浮出。但这次不是马。
阮雪音仔细盯着看,总共四种动物:蝉,螳螂,雀鸟,鹰。
并没有明确的排列方式,与先前骏马一样。四种动物交错出现在环绕整间殿庭的黑曜石墙上,毫无规律可循,几近零乱。
但必有规律可循。如果每道门的谜面就是墙上这些青金色浮雕。
看样子,也只可能是这些浮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停顿,没有结束全句,因为还有鹰——
“苍鹰在天”
顾星朗轻嗤:“你对诗呢还是打油诗。”
阮雪音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道:“《说苑》里写的是弹丸在其下(注),这上面没有弹丸,想来是用苍鹰猎雀替代了。”她想了想,很觉妥当,“其实这么讲更好,天地规律,何必把人扯进来都用飞禽走兽解释反而更客观。”
顾星朗摇头,眼里却止不住星光涌动:“人难道不在天地规律之内你这个人,歪理邪说一套又一套,倒有些纵横之风。竞庭歌一介女子,能将慕容峋那副并不算佳的牌面打出胜局,想来也是凭借这舌灿莲花之术”
“君上此言有三误。其一,口舌之强在道不在术,再好的口才若没有经得起推敲的道理做基础,就只是耍嘴皮子;其二,纵横一派朝秦暮楚、事无定主,蓬溪山虽无明确规定,老师却并不喜那些反复无常游走于各国的谋士,”她停顿,其实这一点与老师的政见是冲突的,为天下计之人,自然以生民利益最大化为准则,乱世中随时局变化而更改策略,乃至于易主,都不是不可为,甚至有时是必行之事——
但老师对于谋士易主这件事,却格外深恶痛绝。
“那第三误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敛回思绪继续答:“其三,才智高下不分男女,一介女子这个前缀句,君上用得不当。”
“惢姬大人把你们教养得太过要强。”顾星朗无奈,继而又道:“或者说你们本身都是要强的性子,而这也是她收学生的标准”
“女子和男子拥有同样高的造诣或本事,这叫要强”
顾星朗一怔。
“确实不叫。是我以世俗风气而非道理本身论事了。”
阮雪音也怔,然后有些满意,“你真的很好。”
一如既往,她不太知道怎么夸人骂人,来来回回只是“好”或“坏”。顾星朗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差点噎住,心道这丫头今夜是要痛下杀手啊,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他正一正神色,决定自救,转了话头道:“你要试试吗还是我直接开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寂照阁语(二)
老师所想完全正确。这两样器物同河洛图绝对有关系。但寂照阁不是宇文家造的吗宇文玨立焱国,也不过三百年前。
曜星幛和山河盘,总不会出自他们家说好的传自上古呢
就算是,大焱皇族之物,怎会落入老师手里
她几乎就要往传奇故事里最常见的情节上想,比如死里逃生,比如亡国遗孤——
已经过去百年,宇文家当真有后人尚存于世如果是老师,那么她遣自己来霁都、探寂照阁、看河洛图,就都说得过去。青川传统,各国皇位传男不传女,按寂照阁只许国君入的禁制,身为女子,哪怕她姓宇文,也不清楚河洛图的秘密。
所以。所以。
一时间大脑急转,不知是否心理变化带动起血液流速,整个人竟有些发热。
但两件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想。
第一,十几年来她所接受的思维训练,其要义之一是,复杂棋面上,太容易推断出的因果逻辑往往有问题,不可信;
第二,无论从情感或道理出发,她都不该这样揣测老师。惢姬中立于青川三十年,没有功利心,亦无目的感,她的所有智识和研究,都只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关于这一点,她和竞庭歌在几年前便统一了认知。
然而万事无绝对。
她脑子有些乱,生平第一次对老师产生的猜疑或者说困惑,叫她非常不安。因为这番出神,她错过了去看顾星朗动作,正前方黑曜石壁再次一分为二向两侧缓缓移动时,她醒过神来。
动静很大。轰隆隆巨石移动的声音在空旷殿中激起回响,她更觉得奇,暗道阁门那块青石怎么就沉寂无声,反而这道黑曜石门开得山呼海啸。
顾星朗回身见她还在呆,有些无语:“又不着急了”
阮雪音绝口不提对于那满墙青金色骏马的观感,茫茫然望着两端墨黑石门问:“怎么开的我都没看到。”
顾星朗意外,继而轻嗤:“我又没藏着掖着。自己不看,过时不候。”
阮雪音郁闷,又不能说自己适才为何发呆,着急道:“我刚走神了。反正也没打算藏,你就告诉我一下会怎么样。”
又来。这次她没撅嘴,一脸严肃甚是较真,短短两句话里却满腔满意亲密无间的理所当然。
涟漪顿生,四下荡开,他赶紧将一身架子端正了,肃声回:“带你进来已经是坏了规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无论解谜还是看戏,都归于天意。我当着你的面开了这道门,你却没看到,这也是天意的一部分。”
“你还信这个。”
“需要信的时候,便可以信一信。”
阮雪音无话可说,只怪自己不懂得取舍时机,又问:“这是第一道宇文琰设的”
“第二道。”
她自觉进来不久问题太多,的确有失往日水准,但这寂照阁也实在颇多古怪,连顾星朗的话她都快要听不懂——
明明只开了一次门,怎么是第二道
见她满脸怔忪,他再无语:“你不是进了两道门吗有什么想不通的”
阮雪音眨眼再瞪眼,回头去看那面厚实无比的青石板:“这个也算这是第一道”
进阁之时她可没走神,顾星朗明明毫无动作,人一到,门就开,连话都没说半句。这是什么厉害的设计
“到底是宇文琰厉害还是太祖陛下厉害或者应该说,他们俩都厉害”
这么不动声色的关卡,能设和能破的,自然都是高人。
但,宇文琰不是草包吗
第一百八十章 寂照阁语(一)
从梅周城到霁都,夜伏昼出,马车行进,又花了整整四日。到顾淳风回宫已经是十一月初八夜里。她本打算直接回灵华殿继续禁足,想一想还是抬脚奔了挽澜殿,顾星朗却不在。
戌时过半,合宫寂静,而偌大皇宫中最僻静的一处,三百年来,一直是位于第二圈正北方向的寂照阁。
从宇文氏到顾氏。所谓禁地。
说是禁地,但年年月月任何时候经过附近的宫人,偶有大着胆子踮脚观望的,从未见过兵士驻守。那座殿阁就同它的名字一样,被水滴石难穿的寂静天长日久地笼罩,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明明不许人进,却没有人拦。
仿佛这项规矩绝无可能被打破。
这当然很荒谬。
世间规矩,但凡立下,便有人守有人违。哪怕为此送命,这年头不怕死的人也有的是。只能遵守而无法违逆的原因往往只有一种——
违逆不了。
说得更直白些:能力不及,做不到。
阮雪音此刻站在通体曜黑的空旷大殿中,就非常困惑。她确定顾星朗什么都没做,只是走到阁前,那看似整体的青石大门便赫然分开,缓缓向两侧平移,在他们进来之后,又全无声响闭合——
全无声响。莫说石门移动,就是闭合的瞬间也未生出丝毫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缝隙,那两块厚得离奇的青石又完美融合如同整体。
最离奇的是,她一直以为寂照阁如它外观那般,完全由青石铸造,进来才发现,其内壁从殿顶到墙体,都是黑曜石。
无缝衔接的黑曜石,表面光洁凝华几能映出人影;肉眼看去,只是无穷无尽通透的黑。但她太熟悉这种材质,所以即使没有强光照射,那些滢黑深处隐隐透出的或蓝或红的颜色暗影还是悉数落入她眼里。
殿中只四角有烛台,原本不会这么亮。多出来的光线,来自这些黑曜石。
“这怎么可能。”
她喃喃出声,仰头望着那些黑暗深处的滢彩一脸不可思议。
“宇文家本就擅筑造,宇文玨又嗜各种石头成性,你不是仔细看过那本册子吗”
“但青川火山极少,黑曜石的数量是很有限的。这么多,而且——”她瞪眼看向顾星朗,不信他不知道,“这些都是鬼仙红蓝眼。”
顾星朗挑眉:“知道的还真不少。若非父君告知,我并不知道它们叫作鬼仙红蓝眼。”顿一瞬又道,“光线这么差的地方,你倒能一眼看出来。怎么不说是墨玉”
阮雪音有些无语,拿出随身携带的墨玉镜在他眼前一晃:“墨玉也分好几种,我这个是墨底,还有白玉底、碧玉底。但无论哪种底,都不会出现这种或蓝或红的颜色阴影,如果只是普通的黑曜石,我也分辨不出。偏偏是鬼仙红蓝眼。”她考虑片刻,决定多说一句,“曜星幛和山河盘,都是鬼仙红蓝眼所铸。”
怪不得。
那时在月华台上初见曜星幛,他便觉得眼熟,一直想这种暗夜里蓝蓝红红还自会发光的黑石像是在哪里见过。
“看来惢姬大人要你来看河洛图,确有根据。”
“老师只是依据有关河洛图的传言推断,并不知寂照阁内的情况,原来,还有黑曜石这层联系。”她有些迫不及待,“我们进去吧。”
顾星朗却不动,“进哪儿去”
阮雪音呆愣:“第四道门门口啊。前三道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你倒真会狮子大开口。我们家解了三朝的谜,你一来就要坐享其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雪音莫名其妙:“不然你待如何让我重头解一遍那得到什么时候”
顾星朗也没想好,不过是临到关头总觉得要后悔,垂死挣扎,没话找话。正不知如何作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夜看尽梅周花(下)
“你不是吧,跑到这里来买衣服宫——家里那么多衣服,哪件不比这些强”
那老板听闻此言甚不乐意,瞪眼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这是三十年老店,家里裁衣制衣五代单传,在整个祁北都是赫赫有名的。”他说着,煞有介事打量一番纪齐着装,“我看您这身儿衣服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嘛。您家夫人花容月貌,合该穿得更好些。咱们做男人的,给娘子多置几身漂亮衣服也是应当。”
他们此行低调,穿得再普通不过;但纪齐来不及反应这些,被“娘子夫人”的一顿排挤闹得原地呛咳起来。
顾淳风却半句也没听进耳朵,仍陷在那堆衣服里百般纠结。半晌,她挑出一件鹅黄织锦缎裙,至镜子前比划一阵,回头问老板:
“这裙子我穿会合身吗”
“合身合身,都是照您身量推荐的。”老板笑得热烈,啧啧称赞:“这鹅黄色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夫人肤白,人又娇俏,最是合适。”
纪齐听得蹙眉,转脸瞪向对方:“你卖衣服还是赏花呢娇不娇俏要你来说”
那老板本就不喜纪齐眼拙不识货,懒待搭理,走到镜边恳切道:“特别好看,就这件吧或者再多选两件”一壁轻摇头,“您这相公,买件儿衣服这般小气,还是个醋缸子。”
淳风闻言一愣,有些好笑,又觉得反正不认识,没必要解释,摆摆手道:“他这人幼稚,无须理会。”
纪齐竖着耳朵听见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个箭步上来看着镜子里还在比划的淳风,忿忿道:“也不知道谁幼稚。这鹅黄色从小穿到大,身上这件是,买新的又是,我都看腻了!”
顾淳风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我又不穿给你看。”
他堂堂相府公子,尚未娶妻,平白被扣了小气加醋缸的帽子,此番冲将过来本就为回击,于是将计就计道:“不给我看给谁看你还想给谁看”
那老板在旁暗自唏嘘,心道这俩人最多不过二十岁,成亲太早就这点不好,都是孩子心性,早晚得闹和离。
顾淳风不意他竟演起来,甚是无语,转而向老板道:“就它了。帮我包好。”
那老板连连点头,十分麻利将包裹打好递过来,道一声“十两银子”,却没人递钱。
对方看着淳风,淳风一愣,转脸去看纪齐。
纪齐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淳风急急忙忙出宫,除了他完全看不懂的香包和那把长埋像山的小弓,根本什么都没带,这一路都是他扮冤大头。这本也没什么,甚至好像理所应当,但为着刚才那口恶气,他此刻不想理所应当。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