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告辞了阿姌姐姐。珍重。”

    马车一路向下,在空旷山间激起踢跶回响。顾淳风将厚重窗帘撩起来,冷风迅速灌入车内,但她不觉得冷,反倒对北国秋凉生出了许多喜欢。

    这么黑的夜,她从没见过,但星星亮得出奇,比她在霁都二十年来看过的任何一幕星空都要亮。

    “已经很晚了吗”

    少女的声音自风中传来,纪齐回了头,却见车门帘依旧沉沉垂着。

    “寅时过半了。是否觉得特别黑破晓前的一个时辰,总是最黑的。”

    淳风默默点头,然后一呆:“已经寅时了沈疾不是叫我们最晚丑时结束前得回去”

    纪齐没法儿说先前情形他不忍催她,只沉沉答:“半个时辰前已经联络过,他得回去复命,不能再等,知道我们入境顺利,想来回去也无碍,只嘱咐尽量快些,入了祁国境,自有暗卫在那边等。”

    淳风不再多言,但凭冷风将整个人吹得透彻。直至下了山,风势减弱,她渐渐有些乏,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才想起来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于是掀帘问:

    “这个时间,会有吃的吗”

    行至平地,纪齐的注意力松懈掉大半,困意正缓缓袭来,闻言微怔:“你饿了”他强打精神,想了片刻,“这个时间,食肆应该都没开,不知道客栈里有没有。”

    “我们不住店,进去问吃的,这样也可以吗”

    “给钱就行。生意人有钱赚,管你住店还是吃饭。两贯铜钱换几个馒头,如此买卖,你看他做不做。”

    淳风思忖有理,忽又想起一事:“你已经两夜没睡了,若找到合适的客栈,我吃东西,你可以小憩片刻。”

    纪齐右手握着缰绳,扬起左手摆一摆:“无妨。要睡也等入了祁国境再睡。按你与沈疾先前所言,在这里呆久了,我不踏实。”

    “你倒不多问。”

    “为人臣者,当谨言慎行,尤其要慎问。我父亲说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又行了十几里,终于看见一间三层楼客栈,大门檐下掌着通明的灯,门内似也留有几盏夜烛,透过成排的窗棂朦胧胧透出来。

    “你在车内等着,我去问问。”

    纪齐停车下马,边走边说,淳风却一掀帘也跳下车,快步跟上:

    “我同你一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诀别诗
    沈疾转身:“你也是去过蔚国的。两年前。”

    纪齐摆手:“我存在感低,他们那时候都把我当小孩子。”他不喜欢说这句话,但此时不得不说,“估摸没留下多少印象。最近我又长了个,跟两年前不是一个样子。且我们并不入苍梧,只是上像山,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小。哥,就让我陪她去。”

    沈疾望一望月色下辽阔的边境,除却风声再无其他,“暗卫也最多跟到这里。真要入蔚国境,未免打草惊蛇,就只有你们俩。”

    “哥你放心,我们速去速回。”他不好表现出先前听到了他们的某些对话,犹豫一瞬,终是说道:“我虽尚不清楚事情始末,但殿下说得对,无论如何,蔚国不敢不礼让大祁公主。就是被发现了,也无碍。”

    沈疾其实拿不准阿姌之事会否掀起波澜,因为所知不全。他是果利之人,既已答应淳风,不想再瞻前顾后,遂点头道:“那你们抓紧时间。我在此等候。”又从腰间拿出一样物事,“凭此印鉴入境。千万低调行事。子时前回来,最迟丑时。”

    他说着,忽走近纪齐压低声量道:“殿下身份贵重,你如今已不是小孩子,注意礼数。”

    纪齐一呆,有些面热:“大人放心,先前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她性子,”见沈疾沉了脸,忙改口道:“殿下的性子。若不照办,不定闹得怎么样。”

    顾淳风没有坐过这么逼仄的马车。比昨日已经非常不如人意的那辆还要简陋。她与阿姌两个苗条女子并排而坐,竟也觉拥挤。

    好在阿姌并不觉得。她头耷拉在她肩上,整个人被顾淳风从后背绕过手臂环抱着,面色宁和,就像半个时辰前淳风掀帘时看到的那样。

    车轱辘声在黑夜里隆隆作响,淳风低头又去看那张安宁的脸,有些欣慰,然后想到十几岁时生病,自己也总这么靠着她。那些药真苦,但阿姌总能变出不重样的甜蜜饯。

    夜风打在同样厚沉的车窗帘上,卯足了劲冲撞,却无论如何吹不进来。

    她忽又想起那日清晨最后,她仰着脸一直看殿顶的藻井,一直看,再不转头,连答话都不转头。

    然后她卸了怀揣多年的香包,身无长物,孤身出霁都,等待命运的终局。

    原来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叫她走,不是叫她记那个面具的样子,而是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不要追。

    此去经年,一别永宽,常相忆,来世逢。

    行程比预想中更顺利。顾淳风揽着阿姌坐在车内,依稀觉得于某处停了片刻,马蹄声、车轱辘声便再次响起;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或更长,她和阿姌突然双双后仰——

    马车上了缓坡。

    她昨夜睡了约三个时辰,全程梦魇,此后再无休息,吃得亦少,这会儿竟不困不饿不觉累,整个人异常清醒,比过去二十年任何时候都自觉充沛。

    山中的静与边境的静很不相同。后者是绝对安静只余风声,前者却有很多响动:鸟鸣,虫鸣,草木摇曳,所有这些声音间或升起、偶尔交会,愈发衬得空山寂寥。

    “到前面得步行了,马车上不去。所以最好就在这片。”

    纪齐的声音自帘外响起,淳风应道:“好。你看在哪里停合适,我们随时可以。”

    听到那句“我们”,纪齐有些不自在,尤其在如此深夜。在他的认知里,此刻车内只有一个人。

    因为逝者已矣。与山中草木并无区别。

    又走了不过三五里,马鸣车停。

    “你且在车内候着,我看一眼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就在近旁,不会走远,有事就叫,我能听见。”

    “好。”

    这里是半山腰。车道比步道所在区域要偏僻,视野亦相对差些,贵在草高林深,值此深夜,更不会遇到人。

    两个人架着阿姌来到一片崖边林间空地。不算非常空,因为树木间距离不大,但要刨土挖坑躺一人,绰绰有余。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
    残阳如血。

    军队中人对时间的感知总是更敏锐些。所以不用借助任何器物,沈疾也知道,酉时将近。

    半个时辰前他收到纪齐回信,他们已经朝此地进发,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一匹黑色单骑自天南绝尘而来。

    沈疾神色微变,才明白他们驾马车为何也能如此之快。

    顾淳风拽着纪齐腰侧衣料,越过他肩头朝天边那处黑点张望。起初只是影影绰绰的一点黑,在秋暮边境灰黄的背景里格外醒目。距离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将暗天色中的人,车,马。

    画面仿佛静止,那些人啊马啊车都如泥塑般岿然不动。

    她突然紧张。

    以至于原本漫长的时间骤然被压缩得极短,倏忽到了跟前,纪齐勒马,她下意识便往下跳,根本没听到对方呼止。

    沈疾反应快,在她落地前扶了一把,总算没摔到地上。

    尚未站定,她跌跌撞撞往车边跑,跑至一半忽又停下,转身看向沈疾:“她是在里面吗”

    “在。”

    顾淳风一颗心狂跳更甚,声音都有些抖:“她在里面做什么”

    “先前应该是在等我。此刻,或是在等殿下。”

    淳风很想理解这两句话。但她做不到。脑子像是被霁都五月永远下不完的细雨罩住了,双脚也让边境黄沙死死围困,竟是半分抬不起来。

    “殿下,属下到的时候已经如此。掀帘查看过后便开始等您,里面,未动分毫。”

    顾淳风不想理解这两句话。但不需要理解。因为是很明确的告知。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哪怕天崩地裂也不会再受影响,只会这样,静默待着,如山如石如草如木,悄无声息碾过时间的烟尘。

    她定在那个位置上许久。直到血红的夕阳上缘都要沉到地平线以下,鹅黄衣衫的少女终于迈了步。

    就是那年春日庭中射箭时的鹅黄。阿姌记忆里的鹅黄。她临行前换装,打开衣橱才发现自己的鹅黄色裙衫非常多,无论宫裙,还是去宫外的私服。

    一步挨一步,双脚似有千斤重。总算到了车前,她伸手,掀开那道厚得不可思议的黑灰色布帘。

    沈疾和纪齐的心几乎同时提到嗓子眼。

    但车前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至少从他们俩所站的位置看过去,没有。

    她保持着掀帘的姿势,右臂持续抬着,定定看着车内——

    离得有些距离,谁也看不清她脸上是否有神色变化。

    天地皆默,时间亦停止了行进。

    然后她抬脚进去,沉重布帘被再次放下。

    霞光消逝的天尽头,一群大雁自北边飞入祁国境。

    北雁南归,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又一秋。

    纪齐看着那寂寥天幕,突然有些明白雁过无痕的意思。

    便在下一刻,悲恸欲绝的哭嚎突然在天地间响起。他一辈子也忘不掉这段哭嚎,就像他一辈子也没忘掉那个冷风呼啸的长夜后背温凉的潮湿。

    沈疾听过一次。那是在八年前,定珍夫人灵前。

    但他觉得两次并不一样。同样是放声大哭,不知因为少女年纪渐长还是此刻天地苍茫,又或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的氛围,他觉得那哭声格外悲怆。

    人生南北多岐路,费劲心情,总把流光误。

    顾淳风再次出现在车外时,天边第一颗星已经高悬。她神色宁沉,平静走至沈疾跟前,一张俏丽脸蛋有些浮肿,但颊边不见泪痕。

    “大人若着急回去复命,可先行离开。这里的事,我来料理。”

    沈疾微怔,不解道:“殿下此话何意微臣是奉旨来拿人的。”

    “九哥要拿活人。因为得问话。如今人已经没了,大人带一具尸身回去,也是无话可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光脚过人间(十)
    “正是。姑娘知道吧,整个青川没有比像山更长的山,东西横贯,挡住了整个祁北和崟国东北境,”那车夫也向极北之处眺望,啧啧称赞:“确实壮观,这些年我拉客人往返于祁蔚之间,却是从未寻着机会上去过。”

    “为何除了行宫那片,其他区域不是对所有人开放吗”

    “话是不错。但我们这种跑远途的生意人,半生都在路上,我今日拉了您到像山,顶好是再碰上要去祁国的客人——回家的祁人,或前往办事、游玩的蔚人,都成。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和马力。您看我这么精打细算,哪里有空闲上像山观景吃穿不愁的人才有这福气呢!”

    阿姌笑一笑:“我看您正当壮年,又能吃苦,这种远途跑着收入该不少,应当也是吃穿不愁的人。”

    那车夫嘿嘿一笑,摆手道:“不够用不够用。我上有老母,底下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刚四岁,一家子人等我养活。好在孩子娘贤惠,我在外面跑路营生,家里的事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阿姌静静看着眼前这张笑脸,那种踏实和甘之如饴,突然很羡慕他的两个女儿。

    马蹄声便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起初非常远,不太能分辨。但边境几无人烟,这一片更是除了二十里相间的岗哨,无任何村镇民居,故而待声音稍近,便极为真切。

    “哟,这是有边防大人巡逻啊。”

    阿姌怔了怔,缓缓转身,便见极远的南方蹄声起处,烟尘飞扬,映着秋日暮色,由远及近正快速移动过来。许是周遭太静,那蹄声格外激亮昂然,一下一下像是直接踏在心上。

    车夫见她神情肃穆,宽慰道:“姑娘放心,我是有合规通关印鉴的,不怕官老爷们查。”

    阿姌闻言回头,看着对方微微一笑:“你是个本分人,对妻儿也好。”她想一想,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锦袋,递过去,“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两,都给你,这车这马,我买下了。你瞧瞧里面数目,应该够你再置新的,也够你雇一辆车回趟家。你家不是就在祁北吗你的家人应该很挂念你,你也该回去看看女儿。”

    那车夫一头雾水,下意识伸手接过钱袋,打开来只看了一眼便没忍住低呼出声:“好家伙,这够我置几十辆车了!不,这,够我在祁北置一大片房产田地了,恐怕都用不完!”他抬头看着阿姌,目瞪口呆,“姑娘,您是谁啊这金条,我倒是听人说过,但民间根本不通行啊。”

    “你先用里面的普通银钱回家,到了霁都,再去最大的宝通银号,将这些金条换成银钱。整个祁国,只有那里能收这金条,你拿出来,他们自然认识。”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辽阔大地上震起回响。阿姌再次转头,隐约可见是三匹马,为首那匹有些眼熟——

    应该说,是那匹马与御马人一起疾行的整体画面,非常眼熟。她看过很多次,很多年。

    沈疾。

    九分肯定变成了十分,她回身向车夫道:“没多少钱,不必介怀。他们是来找我的,想来你也不愿摊上任何麻烦。这便走吧。”

    “那,姑娘你,你不是要去像山吗还去吗”

    阿姌一愣,扬眸望向暮色中那片并不真实的绵延峰峦,半晌道:“看来是去不了了。终究没赶上。没缘分。”

    那车夫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偷跑出门游玩的大户人家小姐,此刻就要被家里人抓回去,遂宽慰道:“姑娘莫要发愁,这像山天长日久地在那里,这次去不了,下次再去。本来就是蔚国的山,蔚人们怕是早看腻了,尤其苍梧城里的百姓,一年不知要上去多少回。也就咱们这些祁人稀罕。”
1...7273747576...16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