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蔚人之中,也有从未上过像山的。
她默默想着,终是展颜而笑:“是啊,也就咱们这些祁人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光脚过人间(九)
不得不说此时话题是提神的好法子。和着愈加冰凉的风与逐渐下降的气温,纪齐竟觉得清醒更胜白日。
“你们的体能是先天劣势。我与沈疾讨论过这个问题。”
沈疾算纪齐半个老师,多年来时常指导他武艺骑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二人会有自己的通信方式。
“我很小的时候仿佛听三哥说,武之道只一种,其术却有千千万,有的要靠力气体能,有的却讲求轻巧灵动;它们各自需要的身体条件也不同,只要练得好,都能成为高手。”
纪齐想一瞬,点头道:“这话不错。”然后更加困惑,终是问道:“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么些有用的话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淳风微怔,继而失笑:“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听来的各种话,尤其当时没兴趣不爱听的,最近都突然跑回脑子里来。三哥离世七年了,他说过的话,这几日也总能想起来许多。她说得对,经过的时间,没有一刻是白费的。”
纪齐不确定她口中的“她”是战封太子还是谁,莫名其妙,只继续道:
“我一直奇怪,你这些哥哥姐姐,一个比一个能耐,尤其最厉害那几位,都是跟你感情好的。怎么独独你——”他想说不学无术,忍住了,“这么与众不同。”
“谁知道呢或许我私心里想跟别人不一样吧。但原来好像,不可以。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因为各种限制。如果不这么走,就没法好好过一生。”
阿姌叫她多听九哥的话,好好过这一生。
又讲那年春日她初入煮雨殿,看见她在庭中滑稽地射箭。那些鸟鸣果然悦耳,许多音调组合在一起,变成欢快又悠扬的小曲。唱着唱着,气氛渐渐不对,明明还是那些鸟鸣,调子却变得凄婉无比,听着像是,挽歌。
她不记得母妃在时煮雨殿内的鸟鸣这般哀戚过,惊慌失措,想要去看那些鸟儿出了什么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直到脸颊冰凉粘腻,左颊贴着不知什么同样冰冷潮湿的东西,她终于费力撑开了眼睑。
如此天色,她从未看过。明明青灰,却是生机勃勃的青灰,大片青灰之下接近地面处,有一条望不见两端的金红色长线无限延伸。
就在他们正穿梭其间的,那整片青黄相间的茫茫高草尽头。
她直起身子,盯着那条越来越模糊、又越来越明亮的金线发呆。
“你醒了。刚破晓。等着看日出吧。”
是纪齐。她回过头,才发现他后背潮湿一片。这么冰冷的秋夜,自然不是汗水。
她摸一把自己的脸,只有些极浅的水渍感,想来都被风吹尽了。
他很想问她做了什么梦,为何一直哭。那么静默的睡眠中流泪,整个下半夜,他后背的湿润凉意不断扩散,那种感觉,实在很难形容。
以至于他一度想要叫醒她。
在尚未历事的十八岁少年看来,这般哭法太过惨烈。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惨烈。
“抱歉。我好像做噩梦了。你这会儿很冷吧。”
她整晚环抱着他,睡着后人也伏在他后背,所以冷风是完全被她身体挡住的。就连泪水的凉也只是温凉,同样被她脸颊挡住了风袭。
湿不沾风,便不至于太冷。
反而这会儿她直起身来,他才觉得后背骤然生寒。
而顾淳风被生生吹了好两个时辰,此刻已有些鼻塞,问完纪齐,自己先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种赶路法,不睡还好,睡了更容易着凉。出这么远的门,你怎么连个斗篷都不带”
这些事情,过去都是阿姌做的。但她走了。
她重新转头,看向荒草尽头的天际。金线已经晕染成一整片明亮的光海,色彩变幻之中,一抹极正的红色出现在光海中央,渐渐上升,依稀可见是小半个圆。
血一样浓郁的红不断自光海中升起,淳风总觉得没怎么看到它移动,那圆却变得越来越完整
第一百七十章 光脚过人间(八)
淳风坐在后面,双手分别轻拽一角他腰际两侧的衣服——
纪齐已经成年,哪怕她仍觉得他像小孩子,毕竟男女有别,如此距离,是太近了些。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她要再见阿姌一面。
活着的阿姌。
只盼她能等等她。
“就是说,最快也得明日傍晚,甚至入夜才能到。”
“是。且是保持速度连续赶路的情况下。但我们不可能不休息不睡觉。就算我行,你也不行。”
“我行。”
纪齐一怔,下意识道:“你真打算不让我睡觉很累的!”
“你不是要建功立业娶天仙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沈疾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我——”他气得想勒一把缰绳停下同她理论,到底忍住了,咬牙切齿道:“那是建功立业!现在这算什么护送公主殿下出远门这对我扬名立万娶天仙有什么帮助”
“长途跋涉不眠不休难道不是历练你日后领兵打仗,军情紧急时难道也要先睡一觉”
他越发觉得顾淳风不同往日。不仅稳重了许多,论事说理的本事也大为长进。
但此刻手握缰绳的是他,决定路线和快慢的也是他,她就是逞了口舌之能,也没有实际意义。
“我奉旨带你去追沈疾,君上可没规定速度,更没说不能休息。我若实在累了,眼睛睁不开,也只好睡一会儿。”
他做好了准备,等着骄纵公主发作,对方却噤了声。
好一阵过去,只听极轻的一声叹息被冷风吹进耳朵,那样的讲话方式,从前他并未听过:
“纪齐,那些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都还在吧。你的父母亲,兄长,姐姐,那些陪伴了你许多年的人,大都还在吧。”
拽着衣服的十指渐渐收紧,纪齐感觉到了,而身后少女的声音不断掉进风里:
“但我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到十二月我二十岁生辰那日,恐怕只剩九哥和小漠了。”
纪齐听得糊涂,又觉荒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那一堆哥哥,还有我大嫂你姐姐,你把他们置于何处”
“你不生在皇族。你不明白。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但不是陪我长大的人。小漠是我最亲的弟弟,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九哥很忙,若不是我总去烦他,相聚亦少。母妃离世后,真正与我朝夕相伴的人,只有一个。”
纪齐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本是讨论要不要休息能不能睡觉的问题,怎么突然——
算是在抒情
“我现在去追我生命里所剩无几的,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去跟她道别。”
原来昨日晨间在冷宫那场道别,不是道别。
明日才是。
“所以纪齐,你帮帮我吧。让我再见她一面。今日之恩,淳风永记,来日刀山火海,必当报答。”
草欲静而风不止。
夜色渐深,疾掠而逝的风变得更冷,带起小径两旁荒草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悉窣。
纪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样一番话,超过了他十八年来在情感方面的全部认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快,对于此刻的顾淳风而言至关重要。
这是一个郑重无比的请求。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已经是捷径。”他沉默良久,也认真起来,“我能跑多快,便会跑多快,你抓紧了。”
风声变得更大。她不确定是否因为对方又加了速。颠簸愈加剧烈,她实在坐不稳,双臂向前探了探,几乎要环上他的腰。
“行吗”
手握缰绳的少年怔一瞬,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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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脚过人间(七)
淳风整个人变得呆滞,恍惚半晌,喃喃再问:“九哥,沈疾这会儿出发,还追得回来吗”
“应该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若此事为实,她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淳风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九哥,不是还要抓她回来问吗”
“沈疾自然不会动手。但他们一出现,上官姌必然明白我已发现七年前真相,如果这番推断全部属实。那么,总归是一个死字,她不一定还愿意活着回来,再说那些她不想回首的往事。”
“我要去。”
整整二十年,顾淳风没有这么坚定而强硬地说过话。过去那些固执,顶多只能算任性,绝非此刻这般不容拒绝。她盯着顾星朗,很久都不眨眼,仿佛眼睛永远不会酸胀,又仿佛,是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惩罚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
“沈疾已经出发了。”
“那我就自己去。”
“顾淳风。”
金尊玉贵的大祁公主要只身出宫,还要去她根本没去过的茫茫祁北,还没出城便会迷路。所以这当然又是一句没轻没重的任性话。
“九哥,咱们这些出生便花团锦簇的人,其实最是孤独。母妃离世多年,小漠常在夕岭,其他兄弟姊妹虽都和睦,毕竟不总在一处。阿姌,”她咬了嘴唇,似是哀戚,那神色语调又远比哀戚复杂,“或是咱们的杀父仇人,但共同度过的时间,成千上万个日夜,我至少,要见她最后一面。”她垂了眸,似乎很难开口,
“她在这世上的亲人,也只有我而已。”
顾星朗并没有因为这句认仇为亲的话动怒。
他思忖片刻,压低声量缓缓道:“找到人之前,此事不宜张扬。所以我让沈疾亲自去。长姐刚离开挽澜殿不久,应该尚未出宫。你跟着她回相国府,让纪齐同行,会有暗卫跟着你们俩。纪齐自有和沈疾联络的方法。记住,只管闷头赶路,不要打草惊蛇。”
停顿一瞬,又补充道:“尽量带她回来。活着回来。”
顾淳风一直以为,霁都的样子就是大祁的缩影。
马车一路向北,满目秋色纷繁,但所有经过的城镇,风貌都各不相同,与霁都并不是一个模子。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行,却不能叫做旅行,更像是追命。
所以她小心掀了车窗帘一角,透过缝隙看那些迅速后退的浮光掠影,没有任何为自在、自由感慨的雀跃心情。
“还有多久”
终于到达一处驿站,天已黑尽,纪齐凭令牌换了马,站在车边牛饮。
“祖宗,出来不到三个时辰,你问八百遍了。我已经全速在跑,你没见刚换下那匹马累成了什么样”
“还能更快吗沈,”虑及顾星朗交代,她改口道:“他们到哪儿了”
纪齐多年来习惯了与她抬杠,以为又能呛上几个回合,正好解乏,不曾想对方半分不恼,且甚是平静。一时觉得没趣,闷声答:
“一个时辰之前在千乘郡。”
“那是在哪儿离我们多远”
纪齐心道这人对地理位置、路程里数皆无概念,说了也白搭,只翻一个白眼道:“如果他们从此刻起停在千乘郡,而我们即刻出发,两个时辰后能追上。”
“这么久咱们从霁都走时,他也才出发半个时辰有余。可是因为你比他们慢许多”
纪齐年少气盛,最恨旁人说他技不如人,立时翻了脸:“开什么玩笑!年初我与沈疾比过,慢不了多少。他长我六岁,历练多些罢了,假以时日,必被我赶超!”
顾淳风没什么表情,随口道:“你能小声些吗能不提名字吗出发前的交代全忘了另外,他也长我九哥四岁,但他们俩一样快。”语毕,忽觉得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怪道自己从前怎会如此热衷与人呛声,不等对方反应,摆一摆手:
“算了。你歇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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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光脚过人间(六)
阮雪音凝神片刻,“很像。大花香水兰是很好闻的,既清且甜。殿下可记得闻过它的气味”
淳月努力回忆,不确定答:“那花,仿佛没有香气。”
“殿下是否,离那花距离非常近”
是。她和淳风同入挽澜殿,后者捧着花就走在她身边,自然近;后来她们在龙榻边与父君说话,那盆花就在榻边几案,也近。
于是点头:“最远不过三尺。”
“看来是了。这大花香水兰的气味,要隔着好一段距离才能闻到,凑在近处,反而不可闻。”
淳月恍然。
一些几乎被完全遗忘的片段倏忽杀回来。
所以入夜时分她们离开,快出父君寝殿时两人都闻到了一种奇妙香气,还讨论是否造办司新制的香,回头也去要些来用。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施行,便很快被抛在脑后,因为两个时辰之后,父君崩逝。
国丧第三日,顾星朗正式入主挽澜殿,先君陛下在世时的各类物事大都被撤出,自然也包括那盆兰花。
又一次物证迅速消失而人证不自知的手段。
与四姝斩、凤凰泣何其相似。到此刻,连顾星朗都开始好奇,若阮雪音推断为真,上官家两姐妹的老师,究竟是谁。
所以煮雨殿内上官妧那两句话,突然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如果他还听过她对细芜说的一些话,听过阿姌临行前对淳风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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