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等到江珩出来,汝三水要跟着回去,白子楠也正好进去面见长辈。
临走之前汝三水说:“我看你的样子总是很亲切,若不介意,以后有机会碰见,也和我闲话几句吧。”
没什么人注意到,白子楠那个随身的婢子,神情莫测地盯着汝三水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白家园林小径的尽头。
回程的时候,穿过大街小巷,见得人间烟火。
汝三水从袖里拿出一截红绳,递给江珩:“送你的,随身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保你的命,记得不能浣洗。”
她还惦记着江珩之前因为她受的魂魄之伤,再怎么说是轻伤,已经恢复了,也毕竟是魂魄,她还是怕有后患。
绳子由九九八十一根丝拧成,其间有一根是黑色的,又截成两根,垂下四头,编作了四股编。用红丝,是为了掩盖汝三水滴上去的一滴心头血,黑丝则就是汝三水的一线精魂。
绑在手上效用最好,拿来挂玉佩也罢,江珩若有生死危险,它能保住江珩的魂魄。
江珩很重视汝三水赠给他的东西,没有多问便贴身收好了。
一路下来,汝三水又听得坊间有些传闻,杂七杂八地整合下来,她知道了个大概。
先前她见过的那个秦王朱樉,如今年方十四岁,近日在自己西安的宫殿内,接到自应天府的皇帝下达的赐婚御旨,曰:“册故元太傅中书右丞相河南王保保女弟为秦王妃。”
这复杂的名头听着头大,汝三水听得大概就是哪个已故大官的亲戚,被皇帝赐婚,要嫁给秦王。
但听说新娘子敏敏特穆尔,那个归顺明朝改名叫王敏敏的女子,却公开拒婚了。
她放话说:“吾兄长素忠义,不愿归降。吾既为明之子民,已是求苟安,如何一朝入明门,嫁与覆国敌!”
言下之意,我的兄长已经对抗你们朱家而战死了,我为了家人性命才归顺你们,已经是忍辱偷生,还想我嫁入仇家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皇帝本来想的是诏安,从此前朝新朝,子民亲如一家。王敏敏这话一出,朝野震动,秦王的脸面也搁不住。
毋庸置疑,王敏敏就是抗旨了,现在只等着看接下来,皇帝会如何处置。
江珩私下和汝三水说:“虽然这话不能对外讲,但我还是颇赞许王敏敏的气节,为保全家族而无奈归顺,又为忠义而慷慨舍生死。”
至于秦王,江珩与他见过数面,来往不深。却也不好贸然评价。洪武初年洪洞迁民,江家在信州府根基尚不稳固,不能与秦王不睦。
汝三水想着,朱樉大概也是万分无奈的,这婚事由不得他做主,被骂倒是他的事。
驾着马穿过最热闹的街市,路上逐渐冷清下来,毕竟坞中地势低,定居的人少些也是正常的。
两人的高头大马并行,为了稳坐马上,脊梁肩背都是挺拔的,像人行世间,端正方能远行。
汝三水叹道:“我如今频繁见盛衰兴亡,只觉得若天下大同,天下跟谁姓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
江珩没有反驳,只低声提醒:“此话只可与我说。”
汝三水手指抚上自己遮掩特征的易容面皮:“自然,我还有我的事情做,在那之前,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没有波澜的日子就总是过得很快,汝三水觉得自己如果再这样消磨下去,就违背她下山的初衷了。
白鹿剑她已经带回来,除了找到她的自己的缘,她也要体察这世间的道,尽所能去从另一个方向上,使天下大同。
可是夜神教这里又迟迟没有新的动静,她怕若分神,敌暗我明,她又会失了对战的先机。
汝三水就想着干脆韬光养晦,再提一提修为。恐怕中途产生事端,每每让阿饼在旁吟经唱法,既能护持,也能遮掩异动。
毕竟江珩留下她,是私自做主,并不是一个公开的事情。除了江怀、沈容膝、阮鸿阙这三人,再无旁人知道汝三水就是孑三娘。
不,汝三水又想起来,白子楠或许是知道的,这孩子不简单。与梁
87、把柄
道观里佛寺里,也经常做法会,她又不是真的邪门歪道,打人家法会门口过,没有哪次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
江珩解释道:“法会在年末最后一日,起阵九日,期间设防,每一个进入江家的人都会在阵法的控制中,有一点点异样都会被布阵者发觉。”
汝三水明白过来,这有些类似于梁家渠当年的禁防,妖邪尽挡于外。
江珩是怕汝三水触动阵法,被其他人觉察,那时就不好办了。
“那我装病法会期间避在月庐不出,不进江家。”汝三水说。
“刻意了些,但先只好这样了,你提早两天装作不适,我下令让你这些天不用再跟着我行事。”
元宵灯会,满街灯火,外界人声嘈杂,一道五步宽的街巷里却空无一人。
汝三水隐匿在这空荡荡的小巷中,静静地等着什么。
法会期间,即使在阵法禁制之外,汝三水也克制自己的魂雾处于平稳正常的状态,没有使用任何术法,每天只是在后院看看诗文,和阿饼斗嘴。
饶是这样,法会最后一日,依然还是发现了阴物。
人为阳而活于世间,鬼为阴而行走地狱。在人间行走存活的阴物,在外人看来,这和孑三娘修行的法门没有什么不同。
汝三水自己,也只能想到是夜神教的人。但是那是什么人、什么法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发现了异常,就要排查。
通过排查府内的人员,发现江珩身边跟着的汝三水,只写上了一个名字,没有任何身份来历,年纪籍贯皆不详。
那自然就直接把他们认为的“孑三娘”的出现,归结到汝三水头上。等他们搜到汝三水的月庐,汝三水已经不知去向。
朱漆黛瓦的店面禁闭门窗,喜庆的灯笼挂在拉了绳索的头顶上、门面边、屋檐下,同外边街道一样,散发着昏黄与赤红的暖光。
没有出口的尽头,唯有一家店面开张,里面却不是喜气洋洋,气氛反而非常严肃。
里面传出声音:“孑三娘,那可是夜神教的人。你必须即刻把人抓回来!”
汝三水隐匿在门外,静静听着,心说我就在这里,就算来了,你们这些末流又能做什么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却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不下江珩。
江珩端坐着,面不改色,郑重地说:“五舅,我可以为她担保,她和夜神教没有关联。”
“最重要的是,她关乎性命的把柄在我手中,我承诺,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若有丝毫叛敌的行为,我都会立刻将她诛杀。”
江怀那五舅舅,是今年负责法会一切事务的人,此刻坐在江珩汝对面,语气冷冷:“口说无凭,什么把柄”
汝三水也在纳闷,什么把柄她只是觉得和江珩合作有些便利之处,从来就不是受把柄威胁,难道江珩要现编一个
江珩却不紧不慢地回答:“我若告诉你们所有人,那就是置她于危险境地,既然和她立了誓约,此举就是背信弃义。”
那五舅很重地拍了桌子:“那你要如何服众!”
“我以未来家主的信誉担保,如果事实不如我所说,将立刻诛杀孑三娘。如若不能守约,我放弃继承家主之位,并且自废修为,此生不再踏足仙道。”
对方好似终于等到这一句话:“可立字据”
江珩答:“可。”
汝三水被这局势走向整得发蒙,江珩立个誓,他们就可以不管她了
那些人走后,汝三水以阴形穿门而过,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坐在江珩对面。
汝三水端详了江珩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珩刚刚还很镇定,面对汝三水灼灼的目光,倒窘迫起来,拿起茶壶倒了一口冷茶。
汝三水托着下巴,还是盯着江珩一个劲地瞅。他感觉好像在哪见过汝三水这个样子,然后想起来,汝三水在秦王宴上盯好看的姑娘,也是这幅目不转睛的样子。
江珩被盯得心里悸动,索性也和她对视。
汝三水:“虽然我自认是绝不会同那些宵小同流合污的,你也没有必要为了保我,立这样的毒誓,下这样的血本……”
江珩嘴角显出微微一抹笑意,他摇头:“我原本就不想当这个家主。”
汝三水:“哈”
哦,敢情这是个顺水推舟,他还没上任,就想卸任了。
江珩补充道:“但那个誓是真的,我会陪你同生共死。”
汝三水点头:“这我信。”
“主母那一家子,想推她亲生的江怀坐上江家家主之位,我的存在自然是阻力。家里的人员册子都会从主母手里过,当初没说什么,却今天拿了出来。法会也是可以免了的,但今年本该我这五舅舅主事,这机会难
88、女孩
最繁华的街市在白家附近,他们家倒是真的家大业大,不像江家初来乍到,找了个地势低人烟少的地方安宅子。
阿饼再三和汝三水确认过,周围那些盯着他们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开始放开了逛。
在映林居待了百年,阿饼也不是怕闷的人,但是毕竟这种地方来的少,坐皇帝的时候也不曾在人群里如此自在穿梭,还是觉得新奇。
阿饼喜滋滋地拿来三个糖人,给汝三水和江珩也一人递了一个。
江珩一手拿着白鹿剑一手拿着糖人,和汝三水说笑:“我看这孩子稳重的时候稳重,一旦玩开了,松了防备,才像个烂漫的小姑娘样子。”
汝三水笑出来:“穿了个裙衫,长得秀气些,你真当他小姑娘了他是个男孩子啊。”
江珩疑惑道:“男孩子那笑颜和举止,分明给人一种女孩子的感觉,没有错。我一直以为阿饼是和你一样,为了出行便利才穿着似男子。”
汝三水不明白:“何处像”
她长久以来看惯了阿饼的模样,难道已经麻木了不就是调皮小子,哪里像小姑娘
江珩:“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罢了。”
汝三水看着阿饼的背影,盯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送给你。”
汝三水突然又笑开,指尖敲了敲白鹿剑的剑鞘。
“你不是说,这是梁家赠予你的既然送给你,你可以再转送给我吗”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是这把剑,大概好几百年前吧!又或许上千年前,我砍了你一脖子,你就和我定情了。”
她一念间斩杀了白鹿,如今白鹿和另一个人的灵魂融合,成了站在她面前的江珩。
江珩试图理解这句话,最终失败:“……啊”
汝三水背着手,手里转着糖人的竹签子,倒退着走路:“你不用明白,收下就行,以后它是你的佩剑了。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别忘了,我们是对峙的关系,你有我的把柄,而我很憎恶你,这是必须演给别人看的。”
她转过来,向前跑去:“之前没机会和你说,洪武五年了,新年吉乐!”
汝三水追着阿饼越跑越远,江珩目送她的背影,眼底眉梢都满是笑意:“新年吉乐。”
走过一道桥,桥下莲花的灯盏顺着水势漂流过,青楼的花船上歌舞暖响。
这里偏僻少人,汝三水和阿饼趴在桥上,看着船只来往。汝三水是弯下腰的,阿饼是爬上来的。
“阿饼,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阿饼觉得她不过是问和江珩之间的事情:“我从不提供新婚建议。”
阿饼转脸,却看见汝三水双目漆黑,没有眼白,正抬起手,点向自己的眉心。
阿饼一惊,突然跳下来,后退,眼神中带上警惕:“阿姊,你做什么”
糖人摔落在地上,汝三水的语气还是和方才一样柔缓:“你现在怕我做什么,我便是要做什么。”
阿饼连连摇头,开始有些惶恐:“不……”
汝三水的手仍举着,魂雾的阻挡让阿饼无处可逃,被动地将额头贴上了汝三水的指尖。
一丝魂雾侵入阿饼的灵台,汝三水看见了阿饼的魂魄。
长相,年龄,体形,道行,都没有什么问题,唯独有一点让汝三水感到震惊。
汝三水的瞳仁恢复,魂雾还是没有完全收回,仍笔直地扎在阿饼的眉心。
汝三水带上质问的语气:“你是谁”
回到江家,江珩拜请父亲,讲述了他的猜想,想看看年初八当日来访者的记录。
他没有和父亲提起主母和五舅“怀疑”他的事情,他也知道他们不会和其他人说,这种栽赃胁迫,何必搞得人尽皆知。
年初八那天,出行的人是很多,访客倒不多,名单很简洁地摊开在江珩眼前,可是他排除下来,并没有不可信之人。
但汝三水既然有这个疑虑,他还是把名单默背了下来,包括随行人数。
没有新的思路,他又想起汝三水今天说的话。他的目光落到了白鹿剑上,白玉黑铁两相映照,如同最纯粹的阴阳之力,他却在这冰冷的物件上,看出一丝情意来。
“仗着……喜欢吗”
桥下的莲花盏在愈发冰冷的温度下,渐次熄灭。
汝三水控制着眼前的人,对方眼神凄楚地看着汝三水:“阿姊,我是阿饼。”
没有说谎。
确认这一句话不是说谎之后,汝三水紧绷的弦就松开了。汝三水放下阿饼,可是对于这种局面,她依然感到很混乱。
汝三水还是尽量冷静地开口:“你身
89、远行
五年前,洪武初年,青州武阳。夏末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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