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夕阳掩在重重的水雾与山云中,两岸的灯笼一户一户挑起来了。潋滟的波光里,画舫在慢慢前行,几户人家的小姐,聚在一处。
姑娘们有的咬着耳朵说着私房话,有的互相比着绣好的花样子,还有的偷喝两口果酒,取纸作起闺阁春诗来。
旁边的挤过来看,拍她的笔:“写什么呢……你写的这太艳了,郎情妾意的,回头被你家发现了……”
“你敢说你没写过!没偷取过别人塞在你墙根的信纸”
两个人拌着嘴,互相打闹,笑作一团。
画舫的最后,坐着一个格外抢眼的姑娘,肤白盛雪,佳资天成。此刻她轻轻哼着乡野小曲,手里的一支白玉兰花簪子,在桌角轻轻击着节拍。这是她听过一回就很喜欢的,平日里家教严格,又不敢哼唱。
一个闺友剥好桔子,两瓣儿往她嘴里送去,她便张口接了。
“珏儿,你父亲现在很受器重,前些日子,是不是要你离乡,随他享福去”
她嚼着桔子,掀开布帘一角,朝外看去:“没有的事。”
外面天色暗了,她该回去了。
“那我怎么听说,刘大人送了几箱东西回来,说是给你的。”
“他说我过两年该嫁了,让娘亲给我说亲事,送回来的东西是给我的嫁妆。”
对方失望道:“不接你去应天府呀我还想让你带着我去见识见识皇家威仪呢。”
是啊,她也想出去见识见识。什么时候能给她这个机会,拿什么换大约也是愿意的。
岸上的茶酒铺子里,卑贱的打杂小丫头穿梭在桌椅间;油米铺子早就关门关窗,在白日里大概能听见几声要打油的吆喝;青楼的窗子边,慵懒倚着个妆面精致、衣衫半敞的妓子;叫卖杂货的行脚,还担着担子快步地走着,扁担颠儿颠儿的,框子里落出两颗冰糖来,被打杂小丫头偷偷捡去了……
只是掀开帘子看的这一眼,就尽是繁华的,落寞的,悲哀的,侥幸的……她还从未远行,从未没见过大千世界呢,只能在一些语焉不详的书本中寻找外面的风景。
“小姐,该回去了。”她的丫鬟文矜在外面唤她。
文矜的名字是刘珏母亲给取的,因为母亲说这丫头眼睛漂亮,里头总是装着蜜意,取这个名字让她心思内敛些。
刘珏放下帘子,起身走出画舫,丫鬟递上蒙面的白纱,然后搀着刘珏下船,上船家的马车,他们负责把每一户千金都送回去。
丫鬟看见刘珏手里的簪子,不禁夸赞道:“玉兰花样子的簪子,冰清玉洁,真像小姐你呀。”
刘珏随手把簪子递出去:“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刘珏其实不太乐意听见别人用这些词夸她,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更希望听见诸如夸赞男子的词汇,譬如卓尔不群,忠孝两全,才高八斗什么的,为什么就不能用来夸赞女子呢
刘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丫鬟坐在边上。马车行到半路,忽然晃了晃。
她看见一个身影一晃,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先听丫鬟慌张叫了一声:“小姐!”
钻进马车的是一个男子,一柄长剑指着刘珏,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哎,别叫,叫来别人,你们就陪我一起死。”
丫鬟紧张地拉着刘珏的手:“你是什么人要挟持就挟持我,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我”对方和煦一笑:“我叫陈林生,是夜神教的教主。”
刘珏愣了愣,陈林生这个名字她不清楚,但夜神教她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收的那个养子哥哥,成天到晚的都在追捕夜神教。
教主据说是个偷了什么邪典的家奴,踞山为寇,是四处杀人害命的凶徒。虽说父亲向来不信乾象鬼神之流,也对此人颇多斥责。
可陈林生其人,出乎意料地不是草莽丈夫,她打量着他大约四旬,素长袍纶布巾,反倒是个没落书生相,为寇时也不知踞了哪个山头,枉为斯文。
陈林生这边还举着剑,那边展开一把青绢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呢,只要帮我躲过阮家人,我就原封不动地把你还到刘府。我要是被逮到了,那你可就要陪我走一遭黄泉了。不是什么大事,很简单的,你说呢”
刘珏笑了笑,薄薄的面纱遮掩,倒显得那抿粉润的唇更加勾人。让陈林生感兴趣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这些话说得多余。”
她的食指尖贴着剑面滑动,把剑尖往外推:“你上车的动静,车夫不可能不知道,却没有反应,所以车夫也是你的人了,何必还要拿剑威胁。你知道
90、兄弟
沿路救人也好杀人也罢,也算得上是汝三水在决定别人生死,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有判断错的时候。
救错了恶人还能再杀,杀错了又没法改正,这种事情就很容易让人挫败。
在如今有些不符合公约良俗的背德之事,可能在大宋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罪过。
还有从古至今一直都被视为恶的行径,放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出于某个目的,却让人匪夷所思地觉得,似乎又是正确的选择。
“见得少时,觉得世间之道可以数言以蔽之,见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所知所想甚少。”
她渐渐对活人下杀手这种事情,有了警惕心。
应天府的新帝那边,倒有些灭杀忠臣良将的朝廷秘闻,隔三差五便四处流传。汝三水觉得他这些事,做得没有宋太祖聪明。
阿饼说:“四海为家的人,走到哪不能活得好召入朝堂,好吃好喝供了几个月,就没命了病不病死的,谁知道呢”
“不过至少他在明面儿上说人家是病死的,没真忘了自己的形象。”汝三水总结。
虽说无奈,毕竟还是隔了一些距离,不在她眼前,感触要浅些。汝三水真正烦心的还不是这些事。
江珩替她查清楚了陈林生的来历,不论外面说他是两百年前还是一百五十年前师从孑三娘,也不论到底是从姑孰梁家还是姑溪薛家盗得的“邪典”,只谈可供应证的结论。
陈林生原是薛家零落一脉的一个家奴,早年间年纪尚小,十四五岁左右,确是偷了薛家私藏的典籍逃出来的。
陈林生的路数虽然歪,能看出是借鉴了汝三水当年写在《离魂》里的一部分浅薄理解。而薛家的典籍,怎么可能和梁家的《阴阳集论》的阴极卷是同宗
那自然就是当年从汝三水那里偷走的,什么时机她却记不清也想不出了。
陈林生的来历是清楚了,去向却怎么也查不明白。
汝三水白天跟着江珩行事,晚上要么和阿饼一起研究新符箓打发时间,要么偷摸摸地到处闲逛。若在一夜之间,来回折返都算上,她的最远路程也有不断地提升。
这天刚刚回到月庐,见到阿饼已经歇下了。仙鹤在阿饼塌边,一只脚立着,脑袋往后埋在翅膀的羽毛里,也休息着呢。
汝三水想,虽然自己不需要坐骑,什么时候自己也养一个做做样子,鸟类大概不行,狮子虎象
背后有脚步声,汝三水回头看向来人,打量了一下,思忖道:“你觉得我骑仙鹿怎么样”
江珩刚进门来,被劈头问了这个问题,有点茫然:“什么”
骑什么仙鹿,汝三水甩掉这个想法:“没什么,你来的恰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这种毫无进展的局面,我实在是没法忍下去了。干脆点,设个局,钓陈林生出来吧。”
汝三水最后一次在拦路阵法中见过陈林生的哀魄,接着两年里,若要出行,以他们接触的事情来看,总免不得杀伐。
可只要抓不到陈林生,这日子对汝三水来说,可以算是过得百无聊赖。
两年间,不论是阮鸿阙还是他们这边,对夜神教的追查都是毫无头绪的,只是在搜寻中零星剿灭一些残兵游勇和可能的隐患。偶尔还会遇到一些并无关联的邪事怪谈。
汝三水甚至无聊到在院子后头开了一小块地,没事种点莱菔,平时馋了就薅缨子,跟牛肉煮,吃个鲜。
江珩问:“你有什么想法”
“还不是前段时间你那亲戚闹出来的事情,多少给了我一点启发。我们既然是一个‘攥着把柄’,一个被‘利用’的关系,何不顺水推舟。他陈林生不是希望我和他合作吗我就如他的愿。”
“你要假装归顺,一个人去,那很危险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说到这,汝三水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来人走到门外,便停住了。汝三水使了个眼色,让江珩躲进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门,见到是江怀。确实和江珩是兄弟俩,五官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只是更青涩些。
“白礼少爷,找下仆有什么事”
江怀抬手,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一靠近便平地起风,不能再向前一步。
“孑先生说笑,你这独门别院,还有禁制在外,架势如此大,哪里能做得家仆。”
这东西是阿饼做出来的,只放行三个人,说到底这也是第一次有第四个人来。汝三水解开封禁,让江怀进门。
相向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汝三水给江怀满上一杯冷茶,右手捏着杯口,在左手心里握着转一圈,端到江怀面前,已经冒出了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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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夜游
汝三水跟着江珩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时不时找公事公办的借口往白家去跑动。
对外面传言说,汝三水这个随从,是对江珩不满的。但是晚上无人知晓,江珩总是往汝三水这里跑。
阿饼抗议:“你那么闲吗阿姊一整天都在外面,就晚上回来能陪我修行!你还要抢!”
江珩抱歉地问:“阿饼的修行需要你护持吗”
汝三水:“不用,她自己就成。”
阿饼:“这里都是姑娘家,你天天往这跑,不注意一下影响吗!不害臊吗!”
汝三水:“乖,那你进你屋去。”
阿饼泫然欲泣:“你变了……”
汝三水:“咱加一起三百多岁的老太婆了!别闹我啦!”
阿饼立刻露出真面目,龇牙咧嘴地鼻子出气:“老太婆还卿卿我我!嚯嚯别人家的孩子!”说完嫌弃地走了。
这位被嚯嚯的“别人家的孩子”倒是一点不介意,被阿饼逗得直忍笑。
“进去说话吧。”
汝三水很自然地拉着他往自己房里走,倒让他把笑收回去了:“不大好……”
汝三水站住:“你上次躲江怀都进去一次了,也像阿饼说的,天天不害臊往这里跑,还怕我吃了你”
江珩汗颜:“上次是情急……我早知你不同于一般女子,不会拘于礼教,但我自小是被这样教养大的,尤其面对你,我还是想以礼相待……”
汝三水只是觉得年后还未开春,天冷得很,屋里暖和些,江珩这样说,她倒被他说服了。
只在堂间坐下来,烛光明亮,汝三水借烛火点上炉火,燃上龙涎。江珩觉得她对吃食不是很讲究,对这些倒不吝啬。
江珩说:“其实你的思路对,整个信州府可能藏匿阴物,还不让江家发觉的,只有可能是白家。作为世交,也作为信州最有权势的仙道世家,他们白家的势力范围里,是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查探的。”
“你若要从白家入手也可以,但你这样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不如干脆了当一点,找时间和白子楠、白奕戈多来往,最好和他们达成结盟,走到内部去。”
汝三水:“白家的家主不会管吗”
江珩摇头:“你可能不知道,白家的家规特殊,凡及冠子弟,哪怕仍住在同一个宅邸,也是自成门户。本家不管他们,也不会供养他们,各凭各的的本事。除了年节和祭扫有全部要遵守的规矩,任何行动都不受管束也不需汇报,本家也不负责,撇清任何关系。”
汝三水:“那……他们刚刚及冠的时候,又哪来的开支和势力”
“这就看各自父母的私心了,及冠前愿意给多少银子,愿意花多大心思培养都可以,及冠后都得按着他们的家规来。”
“父母老,子不养”
“赡养,但此外不受管束。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有什么事我给你收尾。”
汝三水点头:“好,明日我直接去找他们。”
袅袅仙雾自阿饼房中出,如祥云腾卷,遇光折出五色彩蕴。
江珩:“不过你确定,让陈林生的眼线知道你想脱离我寻找新同盟,他就真的会来找你哪里就会如此轻信”
汝三水笑道:“不瞒你说,我觉得他是个蠢的。为了得到力量,冒什么险都愿意。”
汝三水原本是打算先找白子楠的,毕竟和他更熟悉些,没成想先遇到了白奕戈。
他常年在外地,年节是在白家的,只是没遇见,今天凑巧碰上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经营些什么,但据说结交的世家众多,势力不一般。
汝三水瞧他还是那
93、投诚
那具十六相连的游尸,每一具原本都是经历与想法都南辕北辙的、活生生的人,却在残忍极端的手段下,成为一个巨大的连体,成为灵魂交织在一起的混沌的死物。
没了魄,没了七情六欲,这有点像被罗刹所食的症状,但罗刹若饥饿,魄与魂,甚至**都会吞噬掉。面前这东西,绝对是被人为地精准地剥离了精魄。
因为杂乱没有理智,混沌没有秩序,所有的神智都是由操控它的主人给予,那唯一的命令成为了它们主导的意志。
不怕日光,对活着的人群也没有反应,汝三水相信,它站在此地,不是被白家人困住,而是在等人。并且一定是在等她。
当汝三水释放出魂雾的那一个瞬间,它们面对威压,展现出来的不是恐惧,不是困扰,不是愤怒……居然是兴奋。
它们伸出手来,昂头引颈,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怪声,兴奋地迎接将它们包围的那些魂雾,不像是落入蛛网的昆虫,却像是寻到母亲的孩子。
它们好像喜欢魂体,并不把汝三水视为威胁……因为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混乱的魂体组成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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