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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大车停了下来,坐在车沿的百户府下人跳下来,朝那小娃儿骂道,可不过七八岁的小娃儿懂什么,哪怕面前的下人凶恶,也只哭闹着道,“坏人,还我大白”

    “找死”

    见这小娃子不依不饶,下人恶从心起,再加上旁边有他口中的八爷撑腰,也不怕远处奔来的几个泥腿子,于是一边骂道,一边飞起一脚,就要踹开面前的小娃子。

    看到这一幕,几个奔来的庄稼汉吓得大惊失色,小娃儿年岁小,哪经得住这一脚。

    眼瞅着这一脚就要踹在小娃儿身上,那百户府的下人却忽地好像被抽干了浑身力气,扑倒在地,背心上插了根明晃晃的雕翎羽箭。

    陈升放下手中旧弓,这弓是杀了张贵,拿下官军营地后,从张贵帐中找出来的,正是他爹用的那张蟒皮角弓。陈升射术不差,虽说天赋比不过高进和杨大眼,但从小也是下足了功夫,射些静物,准头不比高进他们差。

    几乎是同时,方才还在看热闹的张八从车上跳下,就势蹲在大车的车轱辘边上,那赶车的下人则是吓得傻了,他那里想得到,跟着八爷出来催逼秋粮,还能遇到强人劫道。

    这时候跑来的几个庄稼汉,也看到了村口三个黑衣斗笠客,都吓得脸色发白,河口堡靠近边墙,过去有高冲这个大虫坐镇,再加上百户张贵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河口堡向来还算太平,少有盗匪入境。

    可是大家伙一年中总有去神木堡逛个集市的时候,便会常听到一些关于江洋大盗血洗村落的事情,都说塞外马贼多如牛毛,可这些贼人不大都是从关内跑出去的,像河口堡这种边地堡寨,要是没有强人坐镇,便是贼人们眼中的肥羊。

    看到那坏人扑到在自己面前,那黑瘦的小娃儿终于知道害怕,哇哇地哭起来,也没在管自家大鹅,便转头朝着他阿大跑去了。

    张八不敢冒头,对面三个强人里,领头的用得是军中硬弓,他要是跑出去,挨上一箭,不管是不是要害,也和废了没什么区别。

    赶车的下人哆嗦着,他没敢赶车逃跑,那大车上装得全是实沉东西,想跑都跑不快。

    陈升三人慢慢逼向大车,远处几个庄稼汉接了那小娃,便不再上前,只是远远地张望,如今马家村家家户户穷得响叮当,这几位劫道的强人怕是看上了百户府搜刮的钱粮,他们几个穷鬼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盼着百户府那位家丁老爷倒大霉。

    “几位,我是河口堡张百户府中家丁,这些钱粮你们拿去无妨。”张八不是什么蠢货,会拿百户府去压那三个强人,这节骨眼保住小命才最重要。

    陈升笑了起来,他本来以为百户府的家丁都是一个德性,猖狂到没边,不曾想到了生死关头,还不是怂了。

    离着大车不到十步距离时,陈升停了下来,他身后两名伙伴朝两侧前方散开,看住左右能逃跑的方向。

    “出来吧,你想跑,也没地方跑”

    “几位好汉,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

    张八无奈,只能高举双手,直起腰走出来道,“东西你们拿去,只要不伤我性命”

    “你的命很值钱么”

    “你们杀个下人没什么,可是动了我,那便是和百户府结了死仇,等我家大人回来”

    “拿百户府吓唬我们黑沙马贼,你们那位张大人这次可是坑得我们不浅,这些东西不过是先收些利息罢了。”

    陈升打断了张八,而他这番话叫张八神色大惊,义父大人和黑沙马贼向有来往,就连这次出塞也是和黑沙马贼一块儿去的,只是这趟去的时日委实太久,只是百户府里没人觉得能出什么意外。

    容不得张八多想半分,陈升说完该说的话,招呼两个伙伴动手,毫不拖泥带水,他才不管刚才那番话有几分可信,只要能传出风声去就行。

    刀枪临身,张八也拼起命来,拔了腰刀格挡,可他挡得住近身的两口刀,却防不住陈升手中长矛的一刺,他身上没着甲,直接被矛头当胸刺个对穿,浑身力气一泄,另外两口刀便趁势划过他的手腕和脖子。

    随着断臂落下,张八喉咙口冒血,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直接毙命倒下,吓得边上那从马上跳下来的下人跪在地上大喊起来,“好汉饶命,好汉绕命。”

    “大哥,要不一块儿杀了,大当家的说了,凡是张家堡的人,都得死”

    两名伙伴里,有人压低了声音接话道,此行大家都知道目的为何,不过到具体该说什么话的时候,也是以随机应变为主。

    “且饶他性命,大当家可是说过要找人给百户府带口信呢,杀了他咱们还得找别人。”

    “对对对,这位好汉爷说的是,俺赖三别的不行,就是记性好,您让俺带什么话,俺保证一个字都不带漏的。”

    赶车的下人见到有活命的机会,连忙叫喊起来。

    “那便饶你狗命,你听好了,回去告诉你们百户府里当家管事的,准备好三千两银子,不然就等着给你们百户大人收尸。”

    陈升大声说道,然后一副强人做派,将那赖三踹到边上后,便跳上马车自赶着那车钱粮扬长而去。

    直到陈升他们远去,赖三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后背都被冷汗给打湿了,刚才差一点点可就要了他的小命。

    看着地上两具尸体,赖三的脸抽搐着,不晓得该不该回百户府去报信,刚才听那三个强人的意思,这百户府只怕要大难临头,自己跑回去报信没有好处不说,只怕还要遭连累。

    自己横竖光棍一条,大不了跑了当个逃奴可要是那三个强人只是吓唬人呢

    一时间天人交战的赖三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不远处那几个马家村的庄稼汉靠近,才把他惊醒过来,“你们要干什么”

    赖三望着几个庄稼汉,满脸警惕,这马家村不比其他地方,刁民最多,那马军杀了人逃跑,从堡寨里拉走二十多号青壮,这马家村跟着走得最多。

    “俺们刚才都听见了,你们百户府得罪了强人,怕是连百户大人也要遭。”

    四个庄稼汉,围住了赖三,那为首说话的汉子叫马巢,正是先前那小娃儿的阿大,他此时目露凶光地看着赖三,他年轻时也是无赖儿之流,后来成了家有了婆娘,才渐渐本分起来。

    可今日,自家先是被百户府这些家人搜刮走了余粮浮财,唯一的独子又差点被踢死,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原本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老天有眼,叫他们遇到更恶的恶人。

    “马巢,你别乱来。”

    赖三慌张起来,他说话间,人却朝着地上张八的尸体扑去,要拿那口腰刀和马巢他们搏命。

    “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了。”

    马巢手里的锄头挥将出去,正啄在赖三背心,打得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在地,都不需要马巢吩咐,另外三个庄稼汉都冲上前去,将赖三当场打死。

    打死人后,马巢几人也不害怕,反倒是在尸体上摸起来,他们杀赖三,可不止是为了出口恶气,更是为了赖三张八他们身上藏的财物。

    不多时,三具尸体被剥了个干净,但凡是值点钱的都被马巢他们搜刮走了,分完东西后,马巢朝另外三人道,“都知道该怎么说吧”

    “巢哥儿,你放心,俺们晓得,这都是贼人做的。”

    马贼杀人剥尸,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马巢早年在外面闯荡过,见识过不少世面,方才他就瞧着有些不对劲,哪有杀完人不摸尸的马贼,不过那三个强人到底是什么路数,他才不关心。




第七十四章 人心惶惶
    河口堡里,随着下去收粮的家丁和下人彻夜不归,堡寨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尤其是向来胆怯怕事的秦忠居然破天荒地穿了身甲胄,派人传话要堡寨里各军户的正丁们都去他那里点卯。

    秦忠是总旗,可大家都当他是个摆设,可不管怎么说,如今张贵父子不在,他这个总旗从道理上讲,便是河口堡官军里能做主的人。

    军户们哪怕不想来,可是谁也不知道秦忠是不是得了张贵的命令,要他们去点卯,于是都只能纷纷动身。

    许是听到些百户府里的家丁死在下面村里的传言,秦忠没敢轻慢陈升的吩咐,平时向来嫌穿着累赘的甲胄穿戴整齐,一时间瞧着倒也有模有样的,叫那些赶来的军户正丁们都啧啧称奇,以为秦忠改了德性。

    秦家的大院够宽敞,挤下四五十人不成问题,不过河口堡近两百户人家,军户也就百多户,至于剩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民户,大多是些黑户。

    神木堡这边,越靠近关墙,人口越少,不过这只是官府衙门黄册上的情况,像是河口堡这里,登记在册的也就百户不到。

    因为靠近窟野河,河口堡不缺水,只要肯花精力伺候土地,便能把荒地开发成良田。过去高冲在时,张贵没法肆意盘剥那些在册军户,便索性招纳那些失地流民,在河口堡附近开荒,百户府下面的庄子,便是这些黑户在耕种,说穿了这些人全是张家的奴隶。

    马巢混在人群里,听着边上村子的熟人说起那些专杀百户府家丁奴仆的强人,不由也凑了过去,讲起死在马家村的赖三张八几人。

    秦忠自然也听得清楚,他晓得这些全是陈升带人做的,如今堡寨里流言四起,只是张贵父子不在,百户府里没有真正的主心骨,眼下看着镇定自若,实则是压根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各位。”看着人到得差不多,秦忠才大声开口道,哪怕院里众人都不大看得起秦忠,但也都安静下来,毕竟总旗再小也是个官。

    “大家听我说,这次让大家过来,乃是百户大人的命令,要大家出关接应。”

    秦忠话音方落,院子里顿时嘈杂起来,河口堡的官军从来没满员,但是他们这些正丁,可都在名册上,本该发给他们的粮饷自然叫张贵贪墨。

    过去有高冲这大虫在,张贵不敢去盘剥那些浙兵,自也没法对本地军户下手,否则便要尽失人心。可今年缴纳秋粮,百户府下村收粮的队伍当真是穷凶极恶,简直就是雁过拔毛,狗过踢一脚。

    大家都满腹怨气,如今听到要误了自家农时,还得出关去接应张贵,谁会愿意

    “秦总旗,咱们做事情总得讲道理,眼下咱们都要种麦子,耽误了农时,来年开春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是啊,是啊,张百户吃香的喝辣的,有咱们什么事”

    “不去,不去,谁去谁是傻子”

    众人里有人叫嚷起来,随后整个院子里便都是抱怨声,大家怕张贵这个百户,可不怕秦忠这个没用的总旗。

    秦忠看着纷纷叫唤起来的众人,心头打鼓,这些人里可是有几个混不吝的刺头,自己又不是张贵这个百户,手下有家丁能撑住场面。

    一时间,秦忠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想到陈升交给自己的差事,要是办不好他该怎么办

    “都嚷嚷什么,是张贵让你们去,有本事你们去和张贵闹去”

    泼辣的声音响起,原来秦氏见丈夫临到头又做了软脚虾,镇不住底下那些粗胚糙汉,于是便从里屋出来,朝院里众人骂起来。

    “看什么看,我家男人就是个传话的,你们有胆子便不去,看张贵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秦氏叉着腰,瞪着院里一大圈男人,丝毫不在意那些男人裸的目光,自家丈夫就是个窝囊废,被看也就看了,还能少块肉去。

    被秦氏喝骂着,院里的男人们都没了声响,就像秦氏说的,他们可以朝秦忠发泄不满,可是他们却没胆子不去,因为他们敢不去,等张贵回来,便要全家倒霉。

    “行了,都回去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秦忠趁这安静的当口,连忙朝众人喊道,这时回过神来的众人才悻悻离去。

    “这事情总算办妥了”

    等众人离去,秦忠方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笑着脸朝秦氏道,“娘子,刚才多亏你”

    秦忠话还没说完,秦氏已自转身离去,没再搭理他,叫秦忠好不尴尬恼怒,可又发作不得。

    陈升在家中,自有阿弟陈发出去给他打听消息,很快他便知道秦府大院里发生的事情,不由更加鄙夷秦忠。

    “阿兄,那秦忠真是窝囊透顶,我听那些人说,当时要不是秦娘子出来,只怕他还要挨一顿老拳呢”

    陈发一边吃着狗肉,一边说着话,秦家那条大黄狗分量不轻,先前炖了半夜才煮的酥烂,勾得边上两家人腆着脸上门讨肉吃,要是放在以前,陈发也就给了,毕竟他年纪小,真要恶了左邻右舍,日子可不好过。

    可如今陈升在家中,只露了个面,便把人给吓跑了,实在是陈升过去在堡寨里,也是不好惹的主,他们敢招惹陈发这小孩儿,可哪敢和陈升耍手段。

    “你少听那些无赖汉吹嘘,他们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哪敢真动手打秦忠那厮”

    陈升冷笑起来,河口堡的官军里,那些只是挂个名字的军户正丁,其实大都不是什么好鸟,游手好闲的无赖汉居多,有些更是叫自家婆娘做了半掩门的土娼,真要和秦忠比起来,那也是半斤八两差不离。

    “阿兄,这回你真不能带我出去见识见识吗”

    “你走了,谁来照顾阿娘”

    陈升晓得自己这个阿弟向来心思活泛,说穿了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真带上他,这小子只能添乱。

    陈发没了声音,他知道阿兄说得对,他走了,家里便没人照顾阿娘了。

    “行了,你想见世面,以后有的是机会,就你现在那几手三脚猫功夫,真带你出塞,就是个累赘。”

    “好生练武,别多想,等阿兄回来,给你带匹大马回来。”

    “真的吗阿兄”

    “我还会骗你不成。”

    陈发还是个孩子,不开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陈升说给他弄匹大马,他便立马高兴起来。

    百户府里,张氏坐在上首,瞧着镇定,可眼里全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她不是军户家的女儿出身,父亲是神木堡里一个老童生,张贵当初下了不少聘礼才把她娶回家。

    边地的读书人金贵,放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一个老童生,多半便是穷困潦倒的穷措大,只能在酒铺里喝最劣的黄酒,而且就着碟茴香豆能赖上半天不走,没事儿跟毛孩子显摆茴香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可是在神木堡这等边地,童生就已经是体面人,能在衙门里谋份差事,张贵是百户,可他当初迎娶张氏,还真说不上什么女方高攀了。

    张氏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平时张贵也不让她操心俗务,她最多是在后宅里教训教训几个小妾什么是大妇威严,如今堡寨里流言四起,说什么丈夫已经死了,马贼要来洗劫百户府,听着就吓人得很。

    “夫人,该您吩咐了。”

    百户府的大管事朝着有些发呆的张氏唤道,张贵父子不在,他便是能做主的人,可是他区区下人,要是真敢擅做决定的话,张贵这位主子回来肯定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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