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刘循拿出带来的皮囊,里面装了鸟铳使铳时的诸般事物,然后朝高进道,“老弟,要不让为兄先打一铳试试。”
“也好,那就麻烦刘兄让咱们兄弟开开眼了!”
记忆里,小时候使铳的步骤动作都有些模糊,高进见刘循开口,便答应了下来,这刘循平时常带着鸟铳和猎狗出城打猎,是个使铳的好手,正好给他做个演示。
刘循要使铳,演武场上候着的下人们自身搬上了人高的木靶,虽说这演武场有长达百步远的草垛,可是对高进他们来说,这所谓百步射程也就听听罢了,没谁会当真。
五十步外,家丁们放上了大约三寸厚的木靶,刘循看了眼后,便熟练地从皮囊里取出装火药的铜罐,倒入药管里面,然后才倒进鸟铳口里,用搠杖压了严实后,才取了铅弹装进去。
将铳左手横持后,刘循只用右手便在火门池内装了发药,接着便拿火绳夹在后端把守的龙头处,最后才端枪而起,从后面照门对准前面照星,只是微微调整,便扣下了铳机。
“砰”地一声响,高进只觉得耳边嗡鸣,然后前方便是一阵刺鼻的火药烟气味,不过好在这烟气散得极快,这时候陈升王斗他们才看着五十米外那好像被打穿的木耙有些发愣。
“居然能打穿!”
杨大眼目力最好,他看得最清楚,那人高的木耙胸口处直接穿了个拇指粗细的洞口,这鸟铳的威力比他使的大弓都强。
“怎么样,老弟,我这铳使得可还好!”
刘循得意起来,论武艺,高进那边他一个都打不过,可是论使铳,他才是高手。
“刘兄果然使得好铳。”
高进在旁夸道,他并不是刻意敷衍讨好,而是真心实意,这鸟铳的发射步骤颇为繁琐,要先填装火药、然后塞入弹丸,再在火门池里装发射药后去龙头添加火绳,最后才是持铳瞄准射击,若不是练得精熟的话,这么一套动作下来,起码也得要一分钟左右时间,可是刚才刘循从装药到射击,他默数之下大概在四十多秒,而且最后射击时,刘循只是略微一瞄就能命中要害,这确实是下过苦功的。
“老弟,要不你试试”
刘循把手里刚试过的鸟铳塞给了高进,这时候边上陈升王斗众人都没有再出声反对,虽说这鸟铳装填缓慢,远不如他们持弓速射,可是这五十步距离上的威力着实叫他们心动。
众人里,高进之下,射术便首推杨大眼,其次陈升,可是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用的大弓,不是普通人能使的,若是用软弓,那威力远远不及这鸟铳。
高进接过鸟铳,然后拿了那分门别类装着诸般火药发药铅弹等物的皮囊,挂在腰里后,才开始试铳。刘循刚才一番演示,让高进那段模糊记忆变得清晰不少,手探入囊内取出火药,然后开始倒进药管装填开始,高进每一个步骤都没有求快,心中默数之下只求装填不出差错。
很快高进也装填完毕,左手托枪,右手握把,他瞄准的时候,常年练弓的目力和射手的本能几乎让他瞬间就锁定了木耙,接着便扣动了铳机。
又是一声巨响,接着杨大眼便喝起采来,因为他看得分明,高进射穿的地位乃是咽喉部位,这可比刘循那一铳打得更准更毒。
“老弟,你这铳使得可不差,以前练过”
刘循虽然佩服高进,可是方才高进试铳前,他还是颇为自满,觉得能看一看这位高阎罗的窘迫,甚至都想好了万一高进没打中木耙,该如何说话,只是万万没想到,高进这一铳打得端的是毒。
“小时候练过,许久不摸铳,手生了!”
高进一脸客气地说道,只叫刘循郁闷不已,这一铳直穿咽喉部位还叫手生,难道这要崩了脑袋才算手熟。
“大眼,阿升,要不你们两来试试!”
高进方才默数,自己差不多比刘循多花了十秒左右,这等装填射击的速度是建立在自己还有些基础上,他要看看像是从未接触过鸟铳的杨大眼、陈升他们,打上一铳需要花多久时间。
“好!”
早就跃跃欲试的杨大眼抢在了陈升前面,从高进手里接过鸟铳和皮囊,他也没急着使铳,而是先观察起皮囊里诸般事物。
“刘兄,你这鸟铳好像有些不一样”
试过铳后,高进才发现刘循这两杆鸟铳和他从神木堡库房里找到的那些鸟铳在火门池、龙头、扳机那些地方都有些细微的不同。
“老弟好眼力,我这两杆鸟铳,其实也唤做鲁密铳,乃是赵舍人仿照鲁密国进贡的火铳改良而成,这威力射程可比寻常鸟铳强得多。”
“赵舍人”
“那位赵舍人善造火器,不过可惜因为牵连到妖书案,所以名声不显。”
从刘循口中,高进才弄清楚这鲁密铳是一位叫赵士祯的文官所造,因为他官至武英殿中书舍人,所以刘循才喊他赵舍人,只不过这位赵舍人死了已经快十年,他生前所造的诸般火器并没有显耀于世,像是这鲁密铳,也就刘循这样的将门子才会找匠人打了来玩耍。
“这位赵舍人除了造铳,还能造炮”
听刘循谈起这位赵舍人的生平,高进也不由有些吃惊,这位赵舍人大半辈子浸淫火器,刘循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位赵舍人曾经来边地游历,观看边军的火器演练,当年曾和刘循那位太爷有些交情,刘循自己少年时也见过这位赵舍人。
“这位赵舍人呢,不是科举出身,读的是国子监,后来承袭父荫当了鸿胪寺的主簿。”
高进是读过书的,当年在神木堡游玩的时候,也曾见识过读书人的趾高气昂,那位赵舍人不是科举出身,当的主簿只是个八品小官,还是承袭父荫,在京师那种地方必然是被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所鄙视。
“这位赵舍人早年以书法扬名,可惜大家就把他当个卖字的,后来他钻研火器,想以此为晋身之资,可惜他这人脾气大,嘴又毒,造的火器虽然精良,甚至远胜西番,但是却被兵部嫌他多管闲事。”
说起来这位赵舍人也是命途多舛,万历二十六年他就上了《用兵八害》的条陈,后来更是把自己所研制的诸般火器写成《神器谱》献给朝廷,不过满朝上下都没当回事,也只有那些擅长造铳的匠人们看了奉为圭臬,刘循口中那位骆驼城的孙大匠就是如此。
“大眼贼,你墨迹了那么久,怎么还不放铳!”
就在高进和刘循闲谈的时候,一边看着杨大眼还在那里琢磨皮囊里物件的众人耐不住都喊了起来,杨大眼却只回头道,“你们懂个屁,这放铳急不得,中间只一个步骤差了,便要前功尽弃,二哥和刘大人都没放话,你们喊什么喊!”
听到这边的动静,高进抬头朝众人道,“大眼说得不错,这放铳急不得,要气定神闲,才能打得准,等会大眼和阿升试完,你们都轮番来试一试这鲁密铳好不好使!”
“二哥,我拿这杆试试吧!”
看到高进说话,陈升却是拿起了另一杆刘循没有试过的鸟铳,众人里他最明白高进的心思,既然让大家轮番试铳,便是二哥想要以后大家都要学会使这什么“鲁密铳”。
“升哥,这杆铳……”
“放心,刘大人使的铳,必是百金难求的上品,待我也试了铳,便和大眼一起教你们使铳。”
“老弟,你这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
杨大眼刘循自是晓得厉害,可是看到陈升举动后,也不由大为赞叹,想他府里也养着家丁伴当,可是就没有如此出众的。
“刘兄过誉了!”
听到刘循的话语,高进嘴上谦虚,可是心里很自豪,伙伴里陈升行事最沉稳,脑子也好使,有大将之风,一直以来帮他颇多。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试铳
陈升和杨大眼一块儿研究起了放铳的步骤,高进也暂时没和刘循继续闲谈,而是拉着这位副千户,亲自为众人讲解这使铳的诀窍,并且讲起这鸟铳所需的各式物件。
戚爷爷的两本兵书,高进都是从小熟读的,只是《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篇幅甚大,有些内容不是说想就能想起来的,但是试了这鲁密铳,又和刘循相谈甚久,高进终于想起了戚爷爷关于鸟铳的不少话语来。
刘循这个副千户,高进底下的伙伴们本来是不大瞧得上的,毕竟昨日城门口的冲突历历在目,谁都觉得这位副千户是个酒囊饭袋,只是随后这位副千户的热情再加上慷慨招待才让他们改观不少,不过也只是觉得这位副千户为人还算不错罢了。
直到刚才,刘循使铳时,动作行云流水,又是一铳命中木靶胸膛,大家才觉得这位副千户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些本事的,如今听这位副千户亲自讲解那放铳的诀窍,也都是听得认真。
“这火药需得压得严实,弹丸也要贴着铳身塞紧密,若是有漏气,那便打不出力道来!”
刘循没有藏私,这北地边军自打当年戚家军烟消云散后,更加不怎么重视火器,尤其是他这样的将领,自然是要以弓马娴熟为上,像他这样爱玩鸟铳的去打打猎倒也无妨,可若是教习手下官兵使铳,那就是要被笑话成不务正业的胆怯鼠辈。
当然这北地边军也不是不使火器,只是用的大都是三眼铳这等快枪,临敌只一发,然后便当做狼牙棒使。刘循这等好使打得准的鸟铳的,自然是瞧不上三眼铳这种粗大傻笨的玩意,可是叵耐边军里如今势力最强的辽东李家军就最好这三眼铳,这也是为何边军里鸟铳成了压箱底的破烂货,三眼铳倒是大行其道。
刘循当年为了能使好铳,在骆驼城和那位孙大匠学过造铳,虽说就是学个囫囵本事,可不妨碍他此时卖弄,将那鲁密铳的构造一一道来和那普通鸟铳对比。
见伙伴们听得入神,高进亦是高兴得很,只要大家对这鲁密铳有兴趣就好,他对比了自己想起的《练兵纪实》里戚爷爷对鸟铳的诸般言语,觉得这鲁密铳不管是射程威力精度都远胜戚家军时装备的鸟铳,虽然造价要高过寻常鸟铳一些,但是更好用。
没过多久,刘循把使铳的门道讲了个通透,使铳不像射箭,诀窍就是装填时不出差错,持铳时手臂要稳、放铳时则气定神闲,只要用心练习数月便能便能打得准;不像射箭,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做到同样的准头。
“这死靶打着不过瘾,咱们换活靶。”
刘循讲得兴起,却是喊了府里下人,去找些猪羊之类的活物来给杨大眼他们试铳。
自家老爷开了口,演武场的下人们连忙去寻杨五福这位老管家了,府里又没有养猪养羊,这还得出门去采买,可是自家老爷性子急,万一送得迟了,他们怕是要挨鞭子。
“后厨不是还有些活鸡活鸭吗,先给老爷那里送去,你再去外面买几头猪羊回来。”
刘五福朝来禀报的两个下人吩咐道,今晚本就是要留宿高爷他们,这么多能厮杀的好汉,这胃口必然不小,本就是要杀猪宰羊,这买来给老爷他们玩铳刚刚好。
趁着刘府下人去弄活物的当口,高进把戚爷爷那些关于鸟铳的原话讲给了伙伴们听,“戚爷爷说过,‘惟有火器,是我所长,但火器又有病痛。这官造的铳里,口原是歪邪大小不一,铅子原不合口,……临时有装不入口者,有只在口上者,……此类皆放不出,已有二十杆矣……润湿不燃者,又有四十余杆……得中者,不过二十余杆。……内有中其腿及马腿,非致命所在,又不能打他死。……夫以敌数千人冲来,岂打死十余人,可使之走乎是如今我与诸君还未出门,还未见敌,先已算输了。’”
这是戚爷爷《练兵纪实》里的原话,说得便是大明官造的鸟铳,六十杆里只有二十杆能用,这其中能打准的也就十来杆。
“二哥,怎么戚爷爷也说这鸟铳不好使,……”
伙伴里,有人忍不住问道,他们先前见识过刘循和高进使铳的威力,高进此时讲的话让他们多有疑惑,“戚爷爷可不是说鸟铳不好使,而是官造的鸟铳不好使,刘大人刚才使的鲁密铳大家也都见到了,五十步外贯穿木板,这等威力放到百步外也能伤敌了,怎么会不好使。”
“你们可知道,戚爷爷出镇蓟辽时,曾在北军里要推行鸟铳,在校场演武试射,这鸟铳中靶十倍于快枪,五倍于弓矢,所以这鸟铳实在是军中利器,如今这鲁密铳又更胜一筹。”
高进说的几番话,刘循也是颇为吃惊,他倒是没想到高进祖上不但是戚家军旧部,就连《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都晓得,这可就有些不简单了。
当年戚爷爷出镇蓟辽,边关十多年没有大战,可是打的几仗却斩获寥寥,和戚家军在南方平倭时的战绩压根没法比,说穿了便是北军不能上下听用,就好比那鸟铳,明明校场演武,强于三眼铳那等快枪,可就是难以在北军推广。像是戚爷爷的车营战法,只能是快枪临敌五十步齐射,过后便是步军与敌军肉搏,到最后蓟辽边镇的戚家军反倒是长于白刃,不像在南方时那般善用火器杀敌。
这戚家军与北军的恩怨,刘循也略知一二,他太爷当年曾去蓟辽在戚爷爷麾下听用,刘府里便藏着《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他少年时听长辈们说过那时故事,戚爷爷妨了北军太多人的发财路子,要不是当时张相公势大,戚爷爷早就难以为继。
可即便如此,北军上下都是隐隐抗拒的姿态,戚爷爷坐镇蓟辽的时候,能依仗的还是戚家军的旧部,可这北方的战事不同于南方,北地平原宽广,动辄便是大军过万,戚家军说穿了也就几千人。和鞑虏作战时,其他北军不配合,戚家军再强也就是维持个小胜不败的局面,所以戚爷爷在北方时的几次“胜仗”真论起场面来,其实颇为难看。
后来张相公倒台,戚爷爷被调去广东后意气难平,愤懑而死,蓟辽的戚家军更是被朝廷肢解,用来充实九边。刘家那时候就招揽了一些戚家军的旧部官兵做家丁,只可惜最后都折在了播州之乱。
“老弟,想不到你还是戚家军里的名门出身。”
想到高进祖上搞不好是戚家军里有姓名的将领,刘循算是明白高进为何对火器那般上心了,这戚家军最辉煌的时候可是在南方,靠着鸟铳和鸳鸯阵,把倭寇杀得是七零八落,平倭得胜,扫平海波的。
“刘兄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只是我阿爷曾是戚爷爷的亲兵,因而有幸得了戚爷爷的兵书。”
“想不到令祖竟然是戚爷爷的亲兵,老弟果然是将门虎子,为兄日后可得多仰仗老弟你照顾。”刘循趁机又拉了下关系,“我太爷当年也在戚爷爷麾下听用,后来府里也有不少戚家军的好汉,只是都在那播州……”
就在说话时,先前去的刘府下人带人捉了鸡鸭过来,还没等刘循发作,便连忙将刘五福的交代讲了出来,才让刘循没有发怒。
“两位兄弟,要不还是换木耙,这鸡鸭虽是活物,可是太小不好打!”
刘循以前经常带着鸟铳去打猎,那野鸡便是他最爱打的猎物,只是十铳里只得一二铳才能打中,杨大眼和陈升都是头回使铳,怕是压根就打不中。
“无妨的,刘兄,且让他们试试。”
杨大眼和陈升没说话,可高进知道两人性傲,人家都拿了活物来,虽是鸡鸭,但再换了木靶,两人必定是不愿的。
很快,刘府下人便将几只鸡鸭倒吊挂在了木杆上,陈升和杨大眼方才开始装填火药,然后抬铳射击,两人都是善射的,臂力强健,先前摸了好一阵铳,那准星照门也是片刻就懂得其中真意。
两声响后,众人只看到那倒吊着的鸡鸭里,中了铅弹的鸡鸭被打得血肉模糊,顿时没了声息,可比打那木靶震撼得多。
“这使铳果然和射箭不一样,真他娘够劲!”
“嘿,这算什么,可惜我那杆斑鸠脚铳不在,不然一铳过去,这等鸡鸭,整个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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