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狷夫不羁
荡孽
作者:狷夫不羁
【2019历史网文之王大赏】参赛作品
一、痴瓜
大冰纪后,又已千年。
笼罩长空的昏幕沉霭渐消,微若萤烛的煦日暖阳重炽,冰雪业已退却到角落,只余盘踞尖峰绝顶的雪帽冰壳片簇。
绿意重回旷野,大地再次复苏,姹紫伴有嫣红,草长更兼莺飞,劫幸轮回的莽荒星球之上,恍然又一暖季幸世降临!
山海湖川中,莽林野泽间,捱过严寒的兽虫渐次觉醒,尤以体型硕大者当先,横行蛮境,纵贯荒野,嗜杀而生,引颈而鸣,撕扯弱小族群的皮肉,嗅舐无助生灵的气血。势微力小者自也有存活之道,或是群居,或以众多,或具敏捷,或有刻毒……
与此同时,温热的阳光重新激活魑魅僵冷的魂魄,于是纷纷从长眠中苏醒过来,抖抖嗦嗦撑起昏沉的头颅,颤颤巍巍舒展冰硬的躯壳,待到暖意浸透四肢百骸,便自岩隙地缝中慢慢探出诡异的目光四处逡巡,随即蜂拥而出,又四散而去……
繁华骤落的人族,虽在经年累月的凛冽肃杀中侥幸得以保全一线薪火与几簇苗裔,一切堂而皇之的丰功伟业却已被冰封雪盖,继而被岁月流蚀冲刷得一干二净,就连自鸣得意的文明密语,也在子孙更迭间遗失殆尽。
好在,惊魂错愕过后,甫一神定,人族后裔便从懵懂中缓过神来,从各自的避难所中陆续走出,凭着本能再次抱团,由着惯性重新聚合。
然而,世界已经大变,天地重归蛮荒。人族后裔只得搜肠刮肚于曾经辉煌的片段点滴,东拼西凑起往昔风采的微痕浅迹,再而凭借与生俱来的狡黠,以求夹缝求生。
及至稍稍站稳脚跟,便是腾挪,继之捭阖,再施韬略,倒也勉强与兽共妖而舞,进而繁衍生息,渔猎稼穑,建城筑郭,慢慢找寻昔日冰封的荣烨,虽与先祖之高屋建瓴还相去远甚,更距前辈之绚丽灿烂还相差太多,太多!
但,固存于人类本性之中的恣妄之欲阴魂不灭,照旧潜滋暗长,不时浮沉明灭。于是,争夺与杀伐骤起,裂分与屠戮频仍。
一番昏天黑地的争斗之后,狼烟暂去,烽火稍熄。虽然仍有无数不知名谓的番邦异族散生八荒**,中土大地上却依稀只见八大方国,其中又以澄阳、皎月为尊……
只是,眼前这穷山浩沙明显不似中土!
漫无边际的褐黄沙壤之上,偶有几个怪模怪样的嶙峋山体突兀隆起,打破起伏连绵的如波流畅,参差斑驳的焦砾黑砂罗布其间,宛若粼粼水面上的肮脏油斑,映衬着飘渺似烟的云,湛蓝如洗的天,显得格外诡异而又凌乱。
许是刚刚被沙暴舔舐过,单调的地面再无半点额外留存,就连风也没有一丝,更别提绿意与生机了!
只是,除了一名少年!
一名满面菜色、黑漆瘦削而又一头尘土的痴傻少年!
少年明显痴了,抑或本来就是个愣头傻瓜,连串发问之下,竟还是一幅充耳不闻、不动不语的模样,眼神也是呆滞不动的,只是委顿的盘膝而坐,直勾勾的盯着远处一座残缺而又怪异的山。
就这样盯着,看着,望着,不知道已盯了看了望了多少光阴多少时日,甚而几月几季几十上百年……
谁又知道
不过,要说那山,确也怪得出奇。
一面圆润光滑,顺着一缕弧线缓缓向上拱起,便如一爿残破的蛋壳;另一面壁立如削,断面上更有大小雷同的六角凹坑,一层层,一叠叠,簇簇拥拥,密密麻麻,虽然大多裂损残缺,却仍不禁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若是仔细看去,这座残山简直像极了破碎蜂巢的一爿,却又大得离奇,但普天之下何人见过如此之大的蜂巢又是何人如此神力,能将这大如山丘的巢穴打得稀碎
何况,此山明显不似寻常材质,寸草不生不说,光滑得就连沙粒也难以附着,阳光映照之下,竟有莫可名状的幽幽暗光吞吐闪烁!
而且,这山绝非孤例!此时目光所及之处均是如此这般模样,如仙女散花般被抛洒得遍地都是!
远远望去,这些残山似乎并非根治于此,而是不知来处却又被黄沙湮没的一片废墟,碰巧被肆虐而过的风暴刨挖出来,就此肆意铺陈,峥嵘乍现……
“莫不真真一个痴瓜”
同样残异的山顶上,看似一般年岁的蓝衣少年已在痴瓜身旁立了许久,此时已然有些焦躁起来。
正欲发作之际,却见一截刀柄模样的东西从痴瓜身后布囊中露了出来,蓝衣少年好奇心生,伸手便向那物抓去!
手指堪堪触及之际,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却从痴瓜胸口涌出,如闪电般在少年眼前倏忽来去,再而消失不见了!
饶是少年应变极快,但还是未及看清所来何物,便已着了道,手背上凭空多出两个又细又深的窟窿,殷红鲜血就此汩汩涌出!
蓝衣少年倒也硬铮,逢此一变,非但不曾骂娘呼痛,反而霍然伸手,将手执兵刃正要冲上的伴当止在当地。
略一查验,伤口无碍,少年便一面任由伴当包扎,一面饶有兴致的望向那枚奇怪的痴瓜。
此时,痴瓜的破衣开襟处仍在起伏蠕动,一
二、商队
中年男子话中语气冷冰无情,与方才的关切忍耐截然不同,以至于听到这话的蓝衣少年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要答话,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可……”须臾转念,少年心头却是大惑不解,不由问道:“为何杀他”
那人不答,只是目光阴骘的对着蓝衣少年重重点一点头,同时一臂霍然上举,随即猛地作出一个“砍下”的手势!
少年身旁的伴当见了,立刻举起长枪,便要向前刺出。
蓝衣少年连忙跨出一步,挡在少年身前,伸手一指地下的痴傻少年,大声说道:“伯父不是一向教导远儿恤刑慎杀么,为何这次一反常态他也不过痴傻了些,看样子分明不是恶徒匪盗之流,为何今日便要无缘无故的杀了他”
“他……”中年男子未曾料到少年竟然如此执着,不由一时语塞,片刻之后却又直通通吼道:“且休问这么多,杀了他便是!”
蓝衣少年却也难得执拗一次,说道:“不!我偏要带上他!”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却又似乎碍着甚么,而强行忍住,四下巡睃一遍之后,忽然驱驼向前,待到靠得再近一些,便手搭凉棚,向着那个痴瓜定定望来。
片刻之后,方才勉强说道:“暂且依你,速速带他下山,咱们要赶紧离开这个孽魔之地!”
“孽魔哪里来的孽魔……”
少年还想再问,却见中年男子胯下三峰驼陡然调头回转,于是立即闭口,回身便要拉起痴瓜下山。
可手背上的两个齿痕犹自生疼,蓝衣少年只得将伸出的手臂重新收回,一时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好在那名伴当煞是机敏,瞧见主人窘态,索性从身后抽出一个麻袋,坏笑着朝痴瓜的脑袋上方比划。
蓝衣少年会意,点头一笑,意示嘉许。
伴当得令,先做个鬼脸,随即从痴傻少年身后蹑手蹑脚得靠近,待到近前,见那痴瓜仍旧不动,便猛然用麻袋从上套下,一兜一拉,再而收口,那人那兽已然尽入麻袋之中。
蓝衣少年赶忙上前,与伴当合力一掀,那个麻袋便骨碌碌滚下山去。
山脚地下,两名驼兵早已候在那里,待到麻袋滚下,忙不迭的接住,上肩扛起,送到中年男子驼前,又小心翼翼得将麻袋上方拉开一个小口,只将那痴瓜的头颅连同那口长刀露了出来。
中年男子对着那副面孔好一番上下观瞧,忽又疾速伸手,将刀一把抽出,拿在手中翻覆观瞧。
这刀样式并不鲜见,分明便是一口沐阳长刀,澄阳国中利器,只是刀背既钝且厚,漆黑无锋,入手又是极重,看似并非兵刃,反而像是一截尚未铸就的刀坯!
若说特别之处,便是这口长刀从头到尾一体铸成,并不似平素那般只铸一条细长条芯,再以竹木兽皮包裹于外,制成刀柄。
待到目光触及刀柄根部一处凹穴存留之时,中年男子不由诧异出声:“咦!”
蓝衣少年闻听有异,立即凑上前来,一旦看清,便大喇喇笑道:“不过是掉了颗金珠宝石罢了,而今便是个营尉伯长也敢在兵刃上嵌玉镶珠,装腔作势,附庸风雅,好不可笑!”
中年男子默然点头,再看几眼之后,便将长刀顺手递到公子手中,颓然挥了挥手。
驼兵见了,急忙将麻袋重新束口,然后高高举起,脸面朝下,横放到一头三峰驼驼峰之间。
与此同时,跟随蓝衣公子下得山来的那名伴当,早已从背后取下一截黄澄澄的竹筒,将盖子拔去,放在地上,开口朝向那个怪山的方向,手指又在竹筒上轻弹几下,一丝怪异幽香就此从筒口传了出去。
说来也怪,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怪山四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竟然突然泛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殷红之色!
红色渐集渐浓,最后汇成几十根红线,从不同方向却又步调一致得向着那个开口的竹筒一起涌来!
蚂蚁!
竟是一群大如指尖、彤红似火的蚂蚁!
临近筒口,大个蚂蚁却不急着钻入,转而互抱成团。
不多时,一条条红线便已聚拢成一个个红彤彤的疙瘩,伴当伸手轻轻拨动,蚁团陆续滚入那截竹筒之中!
蚂蚁收尽,软木塞口,伴当重新背回身后,驼队立即拔步而起,行色匆忙,面容焦躁,看似早已迫不及待,一副唯恐再多停留哪怕一瞬的惶恐模样!
大漠深处,三峰驼扬蹄狂奔,卷起黄沙阵阵,随风漫舞。
此驼身形虽然足有
三、迢瀚
车队居中的一部庞车厢舆之中,蓝衣少年正拿起一支翠生生的珊瑚簪子,穿入发髻之中。
少年身上此时也已换上一袭崭新衣衫,仍是蓝色,只是蓝得更深几分,不变的却是同样雍容华贵,与这半方厢舆内雅致考究的陈设一样,处处透露着主人的身份。
只是这方旅途临时起居之所干净得有点过分,地面木板片尘不染,大小物什措置有序,就连内间榻席被寝也是整洁得不见半丝皱褶,一眼看去,倒像个妙龄女子的闺阁,不过这确也与公子那张白皙俊朗的面孔相得益彰。
过不多时,麻袋被送了进来,那名伴随接入厢舆之后,便没好气得望地板上随手一掼,不料激出一阵浮尘,蓝衣少年立刻掩鼻后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伴随见了,立刻吐了吐舌头,转而轻手轻脚得将麻袋扶正,缓缓靠住居室一角的书格,再而小心翼翼得解开束口绳索,将袋口褪下一截,那张灰头土脸便再次呈现眼前。
不出所料,那张脸上牙关紧闭,木讷依旧,远不如那个咬人的小东西来得活泼有趣。
小东西很快被一条腥臭的干鱼诱了出来,竟是一只灵鼬。豆大的眼珠漆黑,修长的身材如练,浑身顺滑如缎,殊为难得的是这只灵鼬的罕有毛色,以嘴角为界,上白下黑,两色均分,就连尾巴也不例外,除此之外,再无半根杂毛。
既知上当,小东西随即开始在那个小巧的竹笼里翻腾跳跃,龇牙咧嘴,极尽撒泼耍赖之能事,“呼呼呼”的威胁之声不时从口中传出,双爪却是紧搂干鱼在怀,绝不松脱,一副贪婪泼赖模样。
“好个刁蛮机灵的畜生,却跟了一个又呆又傻的主人,可惜,实在可惜!”
蓝衣少年对着灵鼬逗弄一番,兴致渐消,将目光重新移回痴瓜身上,“喂,本公子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天生聋哑,抑或就是个痴瓜呢”
痴瓜目光呆滞,正盯着厢舆的一角发呆,没有言语。
“公子,管他是痴是哑,看他这身破烂衣裳好生肮脏,倒不如把他丢了出去,免得弄脏公子的厢舆!”
伴当见主人费了不少口舌,却仍旧无法从痴瓜的嘴中抠出只字片语,心中不免有气,一句忿忿之辞脱口而出。
蓝衣公子听了,一对剑眉猝然立起,花目圆睁,俊面上顿时浮出一层青色,对着那名伴当愤然骂道:“迢阿四,这话你休要再提半句,就算他是痴瓜也好,哑巴也罢,孬好也是一条人命,既然咱们伸手救了,岂有再丢回去的道理”
被骂的伴当名叫阿四,只比蓝衣公子年长三岁,原是商队从国内招募来得驭手,只因伶俐聪慧,手脚麻利,才被层层拔擢作了公子伴当,至今已有五年。
而这位公子性情温润绵柔,最是通情达理,莫说发火生怒,便是重话也不曾说过几句,平日与阿四大为亲近,只要无人在场,便常以兄长相称。
此时这通数落不但严厉异常,而且已然连名带氏喊了出来,阿四立知公子真的恼了,于是连忙俯下头去,再也不敢言语半声,一副诚惶诚恐的可怜样子。
不过这也难怪,阿四面前这位蓝衣公子正是而今迢瀚国王的独子,也即迢瀚一国的未来储君,便如阿四区区一条小命,生杀予夺自然不在话下。
说起迢瀚一国,自来僻居东海之滨,北通霜林,南接蓬泽,西界迎曦岭与澄阳皎月两国为邻,东临碧波洋遥望海外浩缈五岛,国中多有丘陵滩涂,却无良田可耕,本是个十分贫瘠的穷苦地方。
好在,第十九代迢瀚国主远见卓识,窥见四方商路淤塞之弊,于是疏通人族诸国,建立迢瀚商队,以本国特产之海盐渔获为资,又从孤悬海外之浩缈五岛兑换许多海中珍奇,从此流转南北行商,沟通东西有无,筚路蓝缕,栉风沐雨,方始摆脱穷困景象,摇身一变为富庶之邦,迄今已有两百多年。
而这支堪称立国基本
四、惊雷
“不过说来也怪,这样一个蠢笨的人儿竟能在这穷凶大漠中孤零零活着,却也大为不易,既是如此,咱们就更不能将他丢了回去,不如带回中土,再任其自行走脱吧!”
公子眼见阿四那副可怜兮兮的怂样,自知骂得有些狠了,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歉疚,于是语气重归温和。
阿四却已不敢接话,只是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此时已近黄昏,厢舆中却仍旧闷热难当,阿四见公子正拿一面帕子抹汗,于是刚忙起身,将厢舆一侧的舷窗推开,一缕凉风随之倏然涌入,车厢内立时凉爽了许多。
公子对阿四此举甚为满意,于是索性将话头扯开:“四兄,你可知叔父口中的孽魔是些什么东西”
本在讷讷讪笑的阿四刚刚如释重负,闻听此言,顿时一愣,随即脸上浮出一副惊恐至极的神色!
公子不解,问道:“怎么了”
阿四先是探头望了望窗外,又转头看看厢舆一角的痴傻少年,随即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轻声说道:“那可是二十年前咱们人族上下的一件惊天大事了!”
蓝衣公子将身子忽然坐直,问道:“四兄说的可就是伯父口中提到的孽魔”
阿四脸上也已换上一副正色,小声说道:“阿四愚昧,不懂得什么魔啊孽啊之类的东西,不过以前倒也听到族里那位半脑壳长老说起过一些,不知道侯爷口中的孽魔可是同一桩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