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狷夫不羁
海疏久行水路,见识颇多,记性又佳,再有一张好嘴,此时讲来,却也引得众人连同一旁侍候的几名船卫一起早早支起耳朵,便是素来口若悬河的尕二此时听了也是相形见绌,于是难得没有胡乱插嘴进来。
原来,此处恰在浴月江上游,多有鸟兽往来,少有人迹盘桓,江段两岸,却是故事极多。
北岸自不必说,皎月本是鱼米之国,兼有桑蚕稼穑,丰饶富足,人民教化,多有礼仪,因其位列中土,与澄阳并称人族双珠。
但皎月最为知名的却非财富,而是另有它物,那便是美酒与美人。
人族八国,均有酒水出产,但若以“美”字冠之,天下之人
一零二、姻盟
只是,澄阳皎月两国素有姻盟之约,皎氏女王嫡亲之女,每每择其适龄者,专以许配澄阳国王。其余女子,无论贵贱亲疏,尽皆不得外嫁。
正因如此,其余六国,不管强弱远近,绝然没有迎娶皎月美女的福分,这一点至今仍被许多他国王臣贵胄视为平生最大憾事。
说到此处,海疏忽然停下,见自家公子目露向往光彩,海疏不由暗暗发笑,清清嗓子之后,却又忽然一本正经说道:“海疏听闻新近选出的皎月神女,正是当今皎月大王之女,身份尊贵不说,却又最是美丽,若说足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绝不为过,今年刚刚及笄,已到婚嫁年岁。若在往常,这位公主自然非澄阳王子不嫁……”
说到此处,海疏略停一停,但见迢远目光迷离,尽是一片神往之色,不由心头大喜,接着说道:“但而今澄阳先王已薨,并无子嗣存世。那危戮倒是生有两子,但一子天生痴傻,一子又传早已夭折,即便二子贤能,皎月女王也从来不曾将这位窃国伪王放在眼中过,因此……因此说不定公子或可差使一名能言善道的媒人前去一求,或可成行也未可知,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闻者之中顿时传来一阵骚动,尕二与伯牙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立时起哄叫好,怂恿迢远速速遣媒一试。
仲黧虽不说话,却也拍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嘿嘿傻笑,看似也是赞同无比,阿四自不必说,自家公子若能娶得皎月公主,自己也是脸上有光,因此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对着海疏暗暗竖起大拇指,似是称赞海疏这个馊主意出得极妙。
阿莎本是女子,自然不便多说,但向来与迢远交好的阿瓜此时也是一言不发,脸上更是现出一丝尴尬神色,让人不知心头所想。
乍听此言的迢远早早听了海疏对皎月美人的一番描述,尤其听到当今皎月公主与自己年龄相仿,而且美绝天下,因此早已心中大动,脸上更已涨得通红一片,便如一个熟透的果子一般,一抹笑意更是在不觉间从上翘的嘴角露出。
但很快,那抹笑意渐渐消失,迢远重新归于冷静,一丝少见的愤怒之色转而浮出脸庞,转头向着海疏说道:“海经略美意,本公子心领了。但如果真如经略所言,遣使媒人前去皎月说亲,岂不就将本公子置于不仁不义境地海经略可曾想过”
没想到迢远竟是这般说辞,众人立时心头一惊,阿瓜更于此时抬起头来,望了迢远一眼,目光之中尽是难以言表的复杂。
海疏刚刚看到公子神色,还以为这次马屁终于拍准了地方,不料公子竟然幡然变色,一番话语更是说得极重,海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到回过神来,却仍旧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公子,于是立刻起身,正色问道:“海疏鲁莽,若是哪里说得不对,还请公子责罚!”
“责罚倒谈不上,毕竟有些事海经略也还不知,所谓不知者不怪,海经略不必惊慌。”迢远停了停,似在思忖,随即又道:“若是人帝果无后裔流传下来,这又另当别论,但我刚刚与人帝后裔见过一面,再提此事,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甚么人帝后裔果真还在世间”海疏闻听此言,脑袋立时嗡的一声响过,一时竟然不知是悲是喜,直到过了好一会,才猛然醒悟过来,立时抬起手臂,开始抽自己耳光,口中更是不住说道:“瞧我这张臭嘴,该死,该死,当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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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蓬泽
正因如此,路过此地之人更加提心吊胆,若非紧要无比之事,断然不敢靠近,便是迢瀚蓬船从此经过,也多小心翼翼,生怕发生何等不测之事。
但在三十年前,此处还是出过一件大事!
那还是澄阳纪九三七年盛夏,蓬泽北境突发内乱,浴月江南岸的覆甲、有鳞、穴泥三大部族私下合谋,欲要夺取蓬泽王位,各引麾下冷血巨兽从东、北两个方向推进,兵锋直指蓬泽国都胧朦寨。
“叛乱”迢远诧道:“蓬泽这般地广人稀,蛮荒未化,竟也有人叛乱,又能图些甚么”
海疏一怔,才知这位公子久居王城,竞对蓬泽一无所知,于是海疏只得先将蓬泽一国风貌地理讲起。
蓬泽一国,北起浴月江畔,南至浩渺海滨,东面则与迢瀚以迎曦岭为界,西南一面环抱炽谷延展而去,因其山高水急,林密兽丰,因此少有人知,但据说已达极热蛮荒之地,只是道路不通,难以详计。
蓬泽境域之广,甚而不输澄阳,但却多是兽虫遍布的密林雨泽与荒山幽洞,因此虽有上百大小部族,人烟却是稀疏了了。
其中蓬木、牧蛇与有翼三大部族为尊,人口最多,各有数万户不等,洞匿、覆甲、有鳞、穴泥与饲虫五部次之,各自亦有万户以上。八大部族除去素来超然无争的有翼部族之外,从前曾有数十年为王位争执不休,有时更不惜刀兵相加,但连年乱战,各部均遭重创,人民流离失所,兽群渐渐远去,各自早无再战之力。
八部虽然有心讲和,血海深仇却是根植内心,于是一时陷入僵局之中。好在四域元耆之中的南巫不厌烦恼,游走八部与众多弱小部族其间,为八部族领剖析厉害,权衡利弊,最终将八部族领与大小部族头领全部聚集于胧朦寨中,从而会盟共商,欲以德行为绳,推举蓬泽之王。
只因蓬泽境内万物尽皆仰赖林木草植方能生存,而蓬木恰是植林护土之族,自是一国根基所在,若是蓬木有恙,蓬泽万事皆休。而且蓬木部族之中,从来都是女主当政,素怀忍耐之心,又能吃亏,自来不喜争夺杀戮,加之蓬木又与有翼部族世代交好,多有联姻之举,因此势力也最雄健。
于是,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蓬泽境内各部最终共奉蓬木为尊,蓬木部族女主也便是蓬泽之王,此番规矩迄今已有一百多年。
自此之后,八大部族倒也相安无事,各自休养生息,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战时受创的蓬泽各部也便渐渐恢复了元气,人民渐多,战兽日增,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纵然也得和平之利,覆甲、有鳞与穴泥三部却是心有不甘,常有阳奉阴违之举,一旦羽翼重新丰满,便依仗各自强大战兽欺凌弱小邻邦,争夺领地食粮,临近小族多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纷纷远避,三部领地随之不断扩大。
那年又逢浴月江罕见潮涌,洪浪滔天,水波滚滚,覆甲部族所居之地最是低洼,因此兽群淹死无数,林中果木也受淹渍之苦,少有开花结果,遂饿死族众无数,族中纷纷逃离。
眼看部族将告分崩离析,覆甲族领索性找来同样受灾的有鳞穴泥二部族领,一番计议之后,决心联合
一零四、恶贼
“如此说来,我迢瀚开辟蓬泽商路还要归功于人帝澄昭咯!”迢远听完,顿开茅塞,不由问了出来。
“那是自然,其实并非迢瀚一国,多年以来,天下诸国受惠这位澄阳先王多矣,这才有蜂孽大战之前,七国联袂请愿,愿意共奉澄昭为人帝之举。”海疏赞道。
一路行来,车安候早已为迢远讲起许多人帝往事,此时再听海疏娓娓道来,迢远崇敬澄昭之心不禁又盛几分。
正自唏嘘之时,不料海疏却又黯然道:“只是天妒英才,正值壮年的人帝也便因了当年此举,这才招来无妄祸端,早早殁了,让人好生心痛!”
迢远不解其意,不由诧问道:“经略何意莫非人帝之死竟与蓬泽平乱有何牵扯不成”
海疏点了点头,胸中似有无限感慨,最后却又叹道:“不过,这也算是因果循环、天命如此吧!”
迢远听得更加糊涂起来,急道:“这话听着好生奇怪,此处并无外人,其中有何隐情,经略不妨敞开说来。”
海疏本是随口一说,却见公子竟然认真起来,于是只得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说去。
果不其然,此番祸端便是出在那个饲蝁戮身上。
此人本是饲虫部族一名小小蝁奴头领,隶属饲蝁一支,平日只是猎捕野物,饲喂毒蝁,统管几十个饲蝁之奴,位虽卑微,野心却是极大,为人更是机警万分,心思缜密,阴柔无比。
三部叛军攻取胧朦寨时,恰随饲虫族领前往王都会商阻敌之策的饲蝁戮,便冒然谏言蓬木苏,以荆木棘草封锁往来要道,再以饲虫部族饲虫、饲蝁、饲蛊三支各自饲喂的毒虫,绕到叛军背后,专在夜晚放出,袭扰叛军人兽,从而令叛军三部自顾不暇,以此迟滞叛军进攻之势。
蓬木苏欣然纳谏,但饲虫部族三支头领却是牢骚满腹,只因此举势必耗损族中虫蝁太多,从而大大削弱饲虫部族势力,日后定然对本部立足国中大大不利,因此对饲蝁戮恨之入骨,当时便要将其当众枭首,清理门户。
但那时大敌当前,蓬木苏早已顾不得许多,将行刑之人霍然拦阻之后,一面设下一桌筵席,用酒食将饲虫三老全数蒙倒,扣在胧朦寨中,一面又让饲蝁戮手持国王令牌与族中三老信物返回本族调兵行事。
一计售出,叛军果然不胜虫豸骚扰之苦,挺进王都之速骤减。随即,蓬木苏又以荆木棘草筑起奇门大阵,叛军窜入其中,却不得出阵法门,只得在阵中团团打转,白白耗费了半月时光,这才使蓬木苏撑到澄阳皎月大军来援时刻。
此计大获成功,蓬木苏大喜,特封饲蝁戮为平叛先锋,令其统帅蓬泽大军一路,襄助澄昭反攻三部叛军。
饲蝁戮领命而去,与叛军对战之时,饲蝁戮常能身先士卒,勇不畏死,又因此人熟知蓬泽地理及三部风俗习性,多有诡计奇谋献出,从而屡立战功,渐得澄昭青睐。
大战将熄时刻,饲蝁戮自知已然大大得罪了本族三位长老,若是展后重返本部,便极难安身立命下去,于是饲蝁戮痛哭流涕,更是自断一指,苦求澄昭收容,带自己返回澄阳。
澄昭素有礼贤下士之风,又见饲蝁戮确有过人之处,于是开口向蓬木苏相求。蓬木苏虽有不舍,却知饲蝁戮所言非虚,为保饲蝁戮平安无事,也便忍痛割爱,允许饲蝁戮转国去往澄阳去了。
“蓬木苏自然不知,当年这一偶发之举虽是保得自家王位臣民,却是无意中戕害了人帝性命,唉,此时想来,好不令人唏嘘!”海疏长叹一声,脸上已有悲怆之色。
迢远本已听了个明白,却被海疏这声长叹重新拖了回去
一零五、醒悟
海疏说完,却是不慌不忙,又饮一杯,直让性急的尕二翻起了白眼。
“有何不同”迢远索性催问道。
“危氏虽然同样战功卓著,但不知何故,却是从来人丁不旺,族领一家男丁更是一直独苗单传,传至当时族领危临渊之时,虽已年过不惑,膝下却也只有一女,并未有半个男嗣生出,好生可惜!”
海疏长吁一声,接着说道“而这饲蝁戮却是早已觑个正着,常以请教兵法战阵为由出入危府内外,加之为人和气,出手阔绰,危府上下一种人等个个欢喜,最后又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一来二去之间,堂堂澄阳国右将军竟将饲恶戮认为螟蛉义子,从此摇身一变,改名危戮了!”
“这个饲蝁戮果然大不寻常!”迢远听到此处,不由叹了一声。
海疏点点头,稍稍犹豫片刻之后,却又说道:“这还不算完,此后还不到两年,时年不到五十的危临渊突生恶疾,暴病而亡……”
“于是,饲蝁戮便名正言顺得继承危临渊族领之位,对吧”迢远已然猜到了。
“公子英明,正是如此!”海疏说完,却又不忿道:“还不止这些,不但族领之位,便连右将军的世袭爵位也被被那饲蝁戮得了。由此,不到五年光阴,当年一个小小蓬泽蝁奴便摇身一变,成了澄阳国中统帅数万兵马的右将军!”
“啊!”惊呼四起,众人已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是一向直来直去的伯牙也已品出味来,忿忿说道:“其中定有阴谋,想那危临渊必是被那个蝁奴害了性命!”
“此事虽是蹊跷,但危戮当年并不似今日这般飞扬跋扈,反而谦卑异常,凡有好事,一概推让,不管面前是三岁小儿还是囚徒奴隶,逢人便会说笑,经手之事又办得极为周全,不曾出过半点差池。虽然危临渊身死之事,也曾引发不少质疑之声,但终究无凭无据,于是也便这样搁置下来,渐渐无人再提了,直到……”
海疏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转头看来,只见海疏长吸一口大气,似在平复心头激动,片刻之后,却又接道:“直到人帝凯旋之后,再次不明不白的身死凯旋途中,天下之人这才恍然大悟!”
迢远顿觉浑身一股凉意从背后生出,不由喃喃道:“步步为营,一路登高,这个蝁奴果然好生可怕的心机!”
海疏满腔恨意溢于言表:“何止心机,更有毒辣手段!若非如此,身负莹华之炁,兼又天羽五宝集于一身的堂堂一代人帝,又怎能着了他的道……”
“天羽五宝”迢远听到此处,突然将海疏打断,皱眉苦思片刻之后,已然想了起来,“便是蜂孽大战之时,天羽五旗各自赐给人帝的宝物咯,这个伯父倒是提起过!”
“嗯,正是那五样加于人帝一身的宝物!”
海疏已然目露精光,似乎已然置身当年,“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相传人帝澄昭那时,上可乘浴焰不羁鸟飞扬跋扈,下可跨踏雁锥风兽往来如风,身着玄冰蟒鳞铠邪佞不侵,手持辟邪荡孽剑无坚不摧,头顶之上更是统帅人族天下之八荒**冕,由此加持天羽五旗所赐之能,再而彰耀于人族八国兵兽之身,东征西讨,涤邪荡孽,好不威风凛凛!”
“如此卓尔不群,着实令人心驰神往!”迢远连连点头,随后却又话锋一转,问道
一零六、妖歌
蓬船顺流而下,虽然并无四鳍灵龟在前纤拉,此时也只张起两片小帆,行速却也甚快。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两日,两岸山峦渐渐踪影不见,江面更是宽阔了许多,水流随之和缓下来。
海疏登上望楼,细查四面来风,见有微微西风不定,海疏便让人升起四块翼帆,调好方向之后,又让闲了数日的鬼面巨魈各就其位,踩动舱中翻板,驱使蓬船向东驶去。
这时,江畔两岸虽已换了景致,草木却是更见丰美,野杏荒李四处可见,累累果实挂满枝头,水中更有蒲草丛丛,蒹葭簇簇,菱角随手可得,莲蓬俯拾皆是,正应了物华天宝一说!
江流南岸仍旧雾气弥漫,阴郁不散,难窥其中奥秘,北岸却已沟渠纵横,阡陌连绵,皎月丰饶已然映入眼帘。
小舟悠悠荡荡四处飘浮,河牛不疾不徐交通来往,稻禾连绵成片,藕花参差其间,远有老桑正结新茧,近有顽童竹马蹁跹,黑瓦白墙,鸡犬炊烟,农夫扶犁耕田,老妪转机纺线,恬然淡雅,宛如画卷,好一片人间中土,绝美田园。
日日有酒,夜夜欢聚,又有老成健谈的海疏陪着消遣,指天道地,谈古论今,倒也让一行人等长了许多见识,各觉受益匪浅。
第三日向晚时分,海疏照例在望楼雅阁中铺摆下筵席。已然熟稔,也便不再客套,众人纷纷落座之后,自然又有一阵觥筹交错,阔论高谈。
酒兴高处,迢远再度开口,向海疏央求道:“今夜风清月明,正好凑趣闲谈,海经略见多识广,可有何等趣闻轶事,不妨说来让我等听听。”
“有趣之事……”海疏依言,抬手挠了挠头,便即说道:“妖魅之事可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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