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狷夫不羁
耳闻得这位皎月国主性急如火,竟而错会了自己意思,澄曦心中大急,刚欲开口解释,却见皎娉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若果如南巫元耆所言,炽谷蓬泽怪事连连,必是孽魔卷土重来,更兼羽冥妖孽四族杂糅一处,扑朔迷离,敌友难辨,祸患之巨,恐又胜过蜂孽许多。此时正是人人出力之时,可你身为堂堂人帝之子,却要置天下安危于不顾,反而要去寻甚么无足轻重的朋友,即是如此,便是更加可恨!”
说完,皎娉怒目圆睁,直勾勾瞪向澄曦,丰硕鼓涨得胸口更是起伏不定,看似已然怒极。
“大王心忧万物苍生,澄曦实为敬佩。”言语刺耳,澄曦却已不再恼怒,反而赞叹一声,接着说道:“澄曦一路东来,已然亲见瞳瞳孽影,自也知我人族头顶已有阴云压顶而来,倘若战端一启,八荒**尽化焦土一片,偌大天下再无存生立命之处,既然如此,且问大王一句:在下即便有心隐匿偷生,却又能往哪里去”
此言一出,皎娉登时语滞,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且不论在下乃是何人子嗣,出身高贵低贱,抑或只是区区一介布衣匹夫,却终究也是人族一员。放眼望去,**之中尽皆手足同胞,八荒之内无不同枝连理,若
二三一、相激
片刻之后,皎娉双臂一展,望下一压,殿内顿时重归静默。
这时,皎娉方才接着问道:“你与渡将军后来却又怎样”
往事如烟,缓缓浮出心间,澄曦仰头望向大殿穹顶,口中说道:“澄曦十岁那年,渡将军初次外出,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潜回八廓城中,却发现偌大澄阳国中早已物是人非,忠义臣将或隐或亡,寻常民众懵懂恐惶,人人自危自保,个个噤若寒蝉,更有势利之徒迎风骑墙,就连渡将军的一位至亲同胞竟也六亲不认,一面花言巧语将渡将军拖住,一面又去偷偷报于那个阴险狠辣的伪王,以至渡将军惨遭围捕,险些殒命当场,待到侥幸返回大漠之时,已然少了一根胳膊……”
听到此处,皎娉忽生诧异,不待澄曦说完,便已急匆匆插了一句进来:“公子口中所言,渡将军竟是被自己的骨肉同胞出卖”
“不错!”澄曦恨恨说道:“正是一奶同胞的自家亲弟!”
“渡将军共有兄弟几人”一待转念,皎娉不由心中一凉,“方才那个渡必衡岂不也是渡将军亲弟莫非是他”
“澄曦不知!但渡将军确是被他那至亲至近的同胞亲弟所害无疑了!”澄曦斩钉截铁道:“只因澄曦分明看见,从此之后,一向雷厉风行的渡将军忽变萎靡不振,每每夜半时分,便会披衣而起,望着夜空长吁短叹,默默流泪,口中更是不时念叨‘阿弟为何如此狠心’六字,想来渡将军这番心中之痛远比失去一条臂膀还要更深更切吧!”
皎娉与殿中众人已被澄曦这番言语惊得目瞪口呆,竟而再无一人说话。
澄曦却是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去,“三年之后,耐不住不懂事的澄曦软磨硬泡,渡将军再度走出大漠,前往大王与诸位此时足下的皎月一国,本要相求大王念及同袍之义与姻盟之情,发兵相助澄曦讨逆复国,只是不曾料到,那名殷勤相待的皎月权贵前脚还在惺惺作态,声言引领渡将军觐见大王,后脚却又反与澄阳伪王勾结一处,随即设下埋伏,沿路绞杀,若非渡将军勇悍无比,想来此时早已死了多时。因了此事,老仆却又丢一只耳朵、一条舌头连同半张面庞……”
“且慢!”皎娉再次打断道:“公子是说渡将军竟也来过皎月求援为何本王不曾听说!”
“皎月幅员广阔,臣民多矣,而大王每日端坐八廓城中,事务繁冗,自然无法事事知晓!”澄曦冷冷说道。
“嗯……”皎娉点头一想,却又霍然拍案,厉声问道:“你且说来,那人是谁此事若是为真,本王与你做主便是!”
“呵呵呵呵……”澄曦忽然笑了,“且请大王息怒,澄曦此时并无追究之意,只因薄情寡义本是人族天性,趋利避害也是本能所致,与其费心费力相助一个失了势的将军与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倒不如换得些现成的财帛富贵来得划算,须也怪不得他们太多。”
“公子好大心胸,但本王却是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你且说出那人名头便好,此事乃是皎月内务,与公子并无干系!”皎娉怒道。
澄曦闻言一震,随即慢慢转身,目光从一众皎月臣将身上缓缓划过……
但见方才还在交头议论
二三二、宣泄
“然而,澄曦更知:生而为人,在行不在言,立而为王,在德不在位!澄曦此时尚且无德无行,便也不想坐谈立议,冠冕堂皇,早早夸下无边海口,更不愿以帝裔自居,驱东使西,强人所难,令他人同去赴死疆场!”
澄曦接着说道:“其实,漫说区区在下,目前不过一介无德无行的潦倒少年,尚无半点功绩昭彰世人,便如天仙地鬼、人族帝王,若无仁心大爱内心蕴藏,若无远见卓识昭之郎朗,更能大厦将倾一力肩扛,岂又容得信誓旦旦、大言煌煌因此在下此时唯以自知自重而自处,并不愿身背欺世盗名之嫌……”
许是压抑太久,一旦开口,澄曦积蓄多年的满腔愤懑与胸中热忱交杂一处,恰于此时化作一阵滔天洪流,从口中滚滚而出,汹涌磅礴,滔滔不绝,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方才大王言及澄曦同伴走丢也没什么打紧,澄曦自知大王高屋建瓴,胸怀天下,自然不会人人挂怀,但在澄曦心中,却有另一番道理。”
澄曦怅然一叹,却又转向皎娉,说道:“但凡为人,并无甚么不同,任你布衣白丁抑或王侯将相,任你苟且偷生还是富贵堂皇,谁人不是父精母血、天生地养,谁人不喜平安喜乐、玉食锦裳,又有谁人不愿被人惦记于心、关爱在旁更何况,我那同伴自幼便与澄曦相依为命,情同兄妹一样……”
这番宣泄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众人早已听得两股战战,个个动容,以至方才还是喧闹无比的王殿之中再无一声杂音传出。
恍然之间,原本那个低眉顺目、沉默寡言的阿瓜竟似再也不见,反倒猛然刷新出一个隐忍坚定、不怒自威的真正帝裔公子来,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
“大王深明大义,为纾霜林之难,竟不惜以爱女终身相许,大爱至善之心,由此可见一斑,在下衷心敬佩万分!”说着,澄曦面向王座上的皎娉深躬一揖,拜道:“在下今日吐露身世,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不愿众位被那欺世盗名之徒蒙蔽诓骗,从而遗患无穷。至于此番神兽择亲与日月姻盟之事,又可另当别论,且请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皎娉闻听话中有异,刚要插口之际,却见澄曦兀自往下说去:“即便如此,但请大王与在座诸位放心,霜林一行,必是少不了在下一人一刀,且不管能否解得了这场灾厄,在下总归倾尽这一腔热血便是,绝不至辱没了澄氏荣光、先祖名号!”
澄曦话毕,对着四周团团一揖,随即危身肃立,再不出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迢远本还沉浸于阿瓜猝然化身帝裔这一离奇变故之中,此时再听澄曦这番慷慨陈词,迢远不禁再次瞠目结舌!
迢远绝未想到澄曦竟有如此胸襟抱负与缜密心思,细细回味一番,迢远不由暗暗喝彩!
一路行来,这个默然无语的少年固朴守拙,隐姓埋名,不见半点张扬之态,却每每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举手投足之间光环闪现,事后却又绝不居功自傲,反倒一如从前,隐姓埋名,便如理所应当一般。
此时,这个少年身处皎月王殿之中,面对诸国王侯淡淡吐出身世姓名,却又无关赢得倾国之美,更无意从中博取地位权势与他人艳羡,反而对天下时局洞若观火,清醒镇定,自知自重,不禁令人满心折服!
更何况,此人早与自己相伴日久,多有互救换命之举,知心同意,情同莫逆,这又怎能不令迢远欣喜若狂!
但见殿中再无一人开口,迢远忽得跳出,对着澄曦说道:“公子且不必妄自菲薄,自穷荒而炽谷蓬泽皎月,公子一言一行无不端正光明,迢远自是钦佩不已,此赴霜林,迢远愿为公子麾下一卒,但凭公子调遣,迢远虽死而无恨!”
澄曦不由转头看向这位平素极为看重自己的迢瀚公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澄曦之于公子,仍是那个阿瓜,任凭天老地荒,你我永为兄弟!”
迢远闻言,不由心头一热,还不等开口说话,却见伯白早已拉起仲黑走了过来,大喇喇的说道:“莫说你才是真正帝裔,便是你仍旧还是那个傻里傻气的闷葫芦阿瓜,只要有酒有肉有架打,伯白也愿与你同生共死,绝无二话!”
“既有这等好事,咱尕二必是不能缺的,当然算我一个,更何况咱尕二运气着实不错,竟而糊里糊涂相处这些年月,不曾想到竟是个帝裔公子,哈哈哈哈!”话音未落,尕二已然扭动着麻杆似的干瘦腰身转了过来!
只有区区五人,身份有贵有贱,个头高矮不
二三三、不见
螺狮岛实在不大,不消半日,澄曦已然转遍岛上角角落落,阿莎身影却是不见。
澄曦发急,索性下岛,一头扎入岛外浮城之中,在密如蛛网的浮城街巷中挨家挨户问询打探,直到又一轮圆月升起,夜色已然极深之时,浮城也已到处寻遍,却是仍旧没有阿莎半点消息。
阿莎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便如她十六年前凭空现身于那片穷凶大漠中一样,无声无息,毫无先兆!
夜色已深,螺狮城外栈桥上,两只求亲的船队早已离去,就连蓬木苏也是早早回了蓬泽,修长栈道旁边,此时唯有迢固乘坐而来的迢瀚座船。
但见澄曦走来,迢远忙不迭从船上跳下,快步迎上前来!
不等开口,仅从澄曦一脸沮丧便能看出,阿莎并未寻到。
迢远固然大为遗憾,却是早知这般结果,阿莎此番出走必是惊见平素最为亲近之人竟是人帝后裔,更有一段前世便已早早注定的日月姻缘加诸身上,阿莎虽非凡俗,却也终究一介女儿,自也有一番女儿家家的小心思,醋意上头也是难免。
更何况,一路行来,阿莎总是跟随澄曦身后,如影随形,又或从旁默默注视,痴痴凝望,目光须臾不曾离开澄曦半寸,目光之中多有秋波流转,真情荡漾,可见用情至深,以至从来不屑理会旁人,亦未多与外人说过一言半语,也许在她眼中,澄曦便是唯一挂牵,抑或自己存生世间的意义所在,除此之外,便再难容下其他一人一物。
澄曦却是另外一番念头,虽然自小耳鬓厮磨,两小无猜,澄曦却只将阿莎当成一个对自己全心依赖的妹子,每每想到阿莎,眼前仍是孩提时挂满泪珠的小脸与莲藕般胖乎乎的手臂,即便后来阿莎渐渐长成一位窈窕秀丽的姑娘,澄曦仍无半点非分之想。加之澄曦木讷寡言,心思又是极重,每每人在现世,神游物外,自然无法读懂阿莎这番心思。
“公子……”迢远本想劝慰几句,可刚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此事乃是男女私情,并不容第三人多加置喙。
“你我之间一如往常,并无甚么公子,你还是依旧唤我阿瓜吧!”澄曦静静说道。
迢远心头一热,赶忙说道:“只因当日你不肯吐露身世,迢远这才给你冒然起了个诨名,今日既已知晓,便再不能胡喊乱叫,免得坏了规矩!”
但见迢远神态之间已然多了几分拘谨,澄曦顿觉别扭,于是笑笑说道:“所谓规矩,不过用来约束别人、方便自己罢了,当日你不曾嫌我粗鄙肮脏,反而容我载我,一路同食同眠,直至今日,身世大白于天下,澄曦又怎能与你谈尊论卑、数高道低,你我二人之间,唯有知己,唯有兄弟,再无它说!”
“嗯!”迢远顿觉鼻头一酸,重重点了点头。
澄曦转头,望向迢远:“便如你从前所说,从此之后,你唤我阿曦,我唤你阿远可好”
迢远一怔,似有踌躇,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澄曦却似意犹未尽,犹豫片刻之后,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尚请阿远莫要怪我!”
“怪你”迢远顿觉诧异,“为何要怪你
二三四、明心
“呃……”迢远哪还顾得上答话,这位自小锦衣玉食、役仆环伺的王族公子早已被彻底惊呆,迢远绝难相信世上竟还有这般乏味清苦之人,可迢远又不得不信,只因此人就在眼前!
正要搜肠刮肚安慰几句,澄曦却已往下说去。
“正因那人事事隐瞒,时时逼迫逼迫,那时你对他好恨,恨得咬牙切齿!即便那人曾经救你养你,更曾为你丢去一根胳膊、一条舌头和半张脸庞,你却无动于衷,仍旧怀恨在心!
直到有一日,自知再难走出沙窝的那人忽然将你唤到身旁,满面愧疚得和盘托出,你的姓氏名字,你的身世来历,以及你曾经无比渴望想要了解的一切一切,就这样不期而至,迎面扑来,先将你撞个眼冒金星,随后又语重心长得再压上一块厚重至极的石板,令你几乎窒息而死!
可那人还在不停唠叨甚么你是王族子孙,你是人帝之子,你要记住家恨国仇,你要承受千钧重但,以为帝王表率,以为子民垂范……最后再加一句:便如你父王当年那般!
于是你开始加倍恨他,恨他为何好端端为你套上这副沉重至极的枷锁,令你不得像常人那般随心过活,恣意欢喜!
直到那人灯枯油尽,终究为你死了,再也无法唠叨,再也无法管顾,再也不能为你遮风挡雨,反将命运全然交于你手,从此作壁上观……你似乎终于明白了点甚么,虽然模糊,虽然朦胧,但你终究开始有些懂了!”
忽闻一声抽泣响起,迢远抬头望去,便见澄曦已然双目晶莹,两行热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滚滚洒落下来,落在领口,落在前襟,打湿了衣衫,澄曦却是全然不顾,任由热泪汹涌流淌。
迢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陪在一旁,直到悲咽渐渐低去,方才轻声问道:“那人便是老仆”
“嗯!”澄曦重重点头。
迢远随即正身肃立,两臂前拱,双手高举过头,面朝穷凶大漠方向,口中说道:“渡将军忠勇双全,令人感佩莫名,此去英灵不远,且受晚辈礼拜!”
说完,迢远缓缓躬身,深深俯首,无比恭敬得拜了三拜。
拜完,迢远重新抬起头来,双目已然晶莹流溢。
澄曦虽无动作,此时却也面朝西北,神情穆然。
沉默良久之后,澄曦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幸蒙公子大德,将澄曦救起,从此走出大漠,澄曦方才得以遍览大千世界,品味无限美好,醇酒佳肴,妙人趣事,更有无限新奇与意想不到,当然,还结识了几位可堪易命而交的朋友,以至于澄曦忽然发觉生命竟有如此曼妙,活着倒也极好!
于是,澄曦开始感激,感激老仆以命相抵,换来澄曦仍旧存活在世,从而可以选择如何过活,同时也在庆幸老仆死了,从此无人督促,澄曦也便能够假装忘记,忘记自己身份,忘记那副太过沉重的担子,也许从此便可寻个少有人知的清平角落,做个耕田的农夫、钻林的猎人、钻山的药农抑或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游侠,就此平平淡淡,了却一生,岂不轻松快活!”
此言有异,迢远大为不解,不由转头看来,澄曦却似不觉,兀自往下说去。
“澄曦一路沉默寡言,除了老仆早先一贯劝诫谨言慎行之外,便也因了这个念头。
及至亲历炽谷尸蚴肆虐,目睹冥渊妖孽浩荡,再而见
二三五、中邪
尕二与伯牙兄弟正自等在船上,但见澄曦归来,立时迎上前来,虽然不再以“阿瓜”称呼,但嬉笑打闹一如往日,并无半分差别。
倒是不见了那位海固侯,待到问起,迢远只是推说今日王殿之中自己那番忤逆之言惹恼了老头,竟而自闭舱室之中,兀自生起了闷气!
澄曦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老儿虽是年高位尊,却是喜怒无常,真性真情,倒也可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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