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他走得并不算很快,口中则是斥道“如此粗暴无礼,叫外人见了,怎么看我们沈家!”
又上前几步,四下扫了一眼,很快把目光放在了沈念禾身上,仔细看了她半日,复才问道“是沈姑娘罢我也姓沈,乃是河间府沈家人,家仆无礼,惊扰你了,只是我这一门上下个个着急来寻内侄女——她那爹正是我四堂弟,前日特地遣了人送信回本家,叫我们这些族亲来接女儿,一家听得一个小姑娘家流落在外,哪里放得下心,难免事情做得有些糙。”
沈念禾不太高兴,却还是道“我也知道你们急,却没有这样强行抓人的道理。”
对方便行了一礼,又道“难得见得姓沈的姑娘家,年岁相合,又是翔庆来的……”
沈念禾便把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回,最后道“我一个越州人,也没去过翔庆府,走的水路过来,当真没有见到你那侄女——她长什么样子你不妨画了像出去张榜,好过在此处没头苍蝇乱撞。”
对方先前仔细看她相貌,还有些不太拿得准,再听得她一口地道的越州腔调,已是大皱其眉,最后又听得沈念禾说她来时经过的州县之地,辨不出什么问题,便再无耐心,转头呵斥道“在此处耽误这许久作甚,还不快去找人!”
语毕,也不回沈念禾的话,也不说把那先前的银子留下,连一句谢都没有,转身带着人就走了。
他才行出这一道小巷,一旁的妇人就小心翼翼上前道“三老爷,方才那小娘子不是吗”
沈三怒道“那沈念禾生在夔州,后来去了翔庆军,沈老四是河间府人,冯家人是大名府人,你听那小丫头一口的越州腔,不掉头就走,还在那一处耽搁作甚!”
那妇人也有些委屈,道“好叫三老爷知晓,临行前特地嘱咐过,说那沈念禾怕是不愿跟着回来,怕她耍滑不承认,今次这一个年纪相合,又听说是翔庆来的,是以咱们不敢轻易放过……”
那沈三恼道“便是你不敢光凭口音认人,看脸也看得出来罢!”
那妇人低头道“主家们都一个也没见过真人,咱们这些下头的更没见过了,哪里认得出来……”
沈三气得嘴都要瓢了,低声训道“没见过人,便是傻子也能猜得到几分罢——若不借那一张好脸,沈轻云怎么能做成宰相女婿至于其妻冯芸更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两人生的女儿怎可能不是个貌美的!我听得有人说过,多年前那小女娃就粉雕玉琢的,人人都夸是个美人胚子,她自小金尊玉贵,虽是遇得事情,自也有人护送而来,怎么可能生得这样干瘦!”
再道“沈轻云就这一个女儿,既然托付过来,自然不是来吃苦的,你见那一家什么穷酸样子,动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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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想不想跟着回去
那沈三带着人径直走了,留在原地的郭安南却有些不放心,招来身旁一名衙役道“你去葵街打听打听,这些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又与沈念禾道“这一群来势汹汹的,十分不讲道理,一会我叫人去衙门里头报与裴继安知晓,再吩咐左近的巡铺多多留心——若有人来敲门,沈姑娘你先不要乱开。”
他把地上许多东西提进了门后,也不进屋子,只道“我还有事,不能多留,烦请同郑婶娘通福一声,就说郭安南来过此处。”犹豫了一下,又道,“若是谢处耘不问,就不必同他说了。”
语毕,拱了拱手,带着人走了。
郭安南一走,沈念禾就反手把门关了。
宣县虽然地远,此时来看,也不再安稳了。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情形,只觉得沈家、冯家接连来人,并且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不要脸,自己虽然再一回瞒了过去,未必将来还有这样好的运气。
况且一味躲闪并不是个法子,总要知道其中原因,才好应对。
沈念禾回得厨房,只稍坐了下,就听得外头有人开门的声音。
很快,郑氏一脸惶急地撞了进来。
她见得沈念禾安坐在灶前,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把手中篮子慢慢放在地上,道“方才听得巷口有人说,沈家来了许多人要接你回河间府,又抢又闹的……”
沈念禾见得是郑氏,那手本来已经把到菜刀上,此时连忙收了回来,道“我说自己不是沈念禾,已经把人打发走了——婶娘,有个叫做郭安南的正巧来寻你,说他是谢二哥的长兄,因他带着几个衙门差役,那些个沈家人不敢动手!”
郑氏也不理会什么安南向北的,过来先摸她的手,又摸她的腰腿,并未见得外伤,复才问道“没伤到哪一处吧”
沈念禾摇头道“当真没事。”
又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回。
郑氏皱眉道“若有认得你的来了,或是谁说漏了嘴……”
她口中说着,左手已是忍不住扶着一旁的灶台,道“方才听得人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人带走,吓得脚都软了。”
出了这样的事,郑氏哪里还有心思再去做什么绿豆糕,连忙拉着沈念禾回得堂屋里头细细问询。
两人还没坐下多久,裴继安便自外头急急推门而入。
他见得屋中人,先叫了一声婶娘,继而转向沈念禾问道“方才有人来衙门寻我,说是家中出了事。”
沈念禾站起来回道“是有河间府沈家人来寻我,说是得了我爹的信,好似已经同他化干戈为玉帛,还来接我回本家。”
她犹豫了一下,道“先前也来过一个冯家派来的人,说要接我回京,不过那回是个管事,又不认得人,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同婶娘说一声就罢了。”
又把上回同今次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
裴继安的脸上有些难看,道“这样的事情,怎的不早告诉我”
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极为端正,平日里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话也好、行事也罢,俱是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温暖又和煦。
然而越是脾气好的人,一旦生起气来就越让人觉得可怕。
裴继安此时把笑容一收,只是问话的语气严肃了些,已是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郑氏本来坐在椅子上,见势不妙,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也不敢帮着说话,只向沈念禾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忙道“厨房里还煮着豆子,我去做绿豆糕!”
也不管方才自己早把火熄了,登时就如同脚底抹油一般,滑也似的飞奔去了里头。
一时堂中只剩沈、裴二人。
沈念禾别有所图,此时面对这裴三哥一片好心,难免生出些愧疚来,只好坦诚道“三哥,上回冯家只来了一个管事,我难辨他真假,便打发走了,因那人并未纠缠,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裴继安的面色微变。
什么叫“只来了一个管事“、“我难辨真假,便打发走了”。
这意思是,如果辨出了是真的,如果来的人身份地位高一些,这小傻子就要跟着去吗
不会当真这样蠢吧
他才要说话,立时就察觉到自己方才态度有些不对,怕是哄不住人,便连忙把声音放轻了些,柔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哪里晓得外头人心险恶——现下外头四处都是寻‘翔庆来的沈家姑娘’的人,我听得消息,难免有些着急。”
说到此处,隐隐约约的,他的语气里竟是多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紧张,因见沈念禾站立在原地,特地又走得近了两步,低声道“怎么老是站着,腿要酸的,你且坐着听我说。”
又道“我已是打听过了,那沈家人虽然十分跋扈,近些日子在宣县惹是生非,闹得极大,却并非冒名而来,那一个沈寄云手中持有印信同路引,乃是你爹爹那河间府的本家兄弟。”
“另有京城来的几人,虽只是不中用的管事同仆从,却是你外公冯相公族中亲故遣来的,两边都是你的血亲——只是血缘淡薄,不是什么排得上行序的至亲。”
话语之间,抓住沈、冯两家来人的不靠谱之处大说特说,又把对方的好处几句带过。
沈念禾听他口气不太对劲,可那话更为奇怪,一时把不稳对方想法,哪里有心去坐,只道“三哥且说,我在听。”
裴继安停顿了几息,见她果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只好又道“那两家名声虽然不太好听,家中也乱,还曾与你爹爹、外公有过许多大嫌隙,然则毕竟或是世家大族,或是富贵之门,一个在翔庆,一个在京城,比起宣县,无论吃、住,还是身边伺候的人,都要好一些。”
“而今这两家都是特地来寻你的,身份并无问题,你见得人,心中是个什么想法可是想跟着回去”
他说到此处,也不知为何,竟是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沈念禾,颇有些不安地等她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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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走一步看一步
裴继安两下为难。
在世人看来,无论家风再怎么差,从前又有多大的矛盾,沈、冯两家终究也是血亲,一旦他们出面想要接回沈念禾,自己作为外人,并无立场做阻拦。
沈轻云仓促之间,只给了一封书信为凭,没有德高望重之人作保,也无三媒六聘,说是两家做亲,其实不过空口而已,不管河间、京城哪一边出面反悔,甚至都不用做什么解释,便能把他同沈念禾之间的关联割断掉。
裴家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折腾,也扛不住什么风浪,莫说此时没有结亲,便是已经成了真夫妻,想要合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如果出面强留沈念禾,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很有可能卖力不讨好如果这一位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毕竟裴家早已落魄,自己未必能有出头之日,跟在宣县,就算不嫁进裴家,由他帮着择婿,很可能也只能找个只有人品靠得住,条件十分寻常的。
而沈、冯两家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他们出面帮忙说亲,自然各有各的优势。
往后她见得少时手帕交,那些个不是嫁与豪富,就是入得名门,心中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怪自己拦着她去过好日子外人又会怎么看难说不会觉得裴家趁人之危,拿着鸡毛当令箭。
如果此事发生在沈念禾刚来的时候,裴继安并不会说太多,只把利弊摆出来,由她自己去选。
可眼下两家做一家,已经同吃同住了数十天,这小傻子一片赤诚,家传孤本都拿出来给“裴三哥去印”,还要自己跑去买了各色纸、墨回来,一色一色去试,又认真在想书册中的排版、样式,只差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补贴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裴继安自然也不例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割舍不下如果任由旁人将这蠢货接走,怕是被吃干抹净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况且当真落了个不好的下场,给婶娘晓得了,定是会长吁短叹,在他耳边念叨不休的!
裴继安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细细分析一通沈、冯两家乱得很,凭他口才,不需要添油加醋,想来已经足够把一个姑娘家吓退了。
他心中还在构思言辞,对面沈念禾已经面露犹豫之色,过了好一会,复才低声问道:“我是不是给三哥添麻烦了”
沈念禾哪里猜得到裴继安这七拐八拐的心思。
她听得对方问话,心中猛然醒得过来。
君子也有君子的不好。
这裴三怕不是觉得裴家穷苦,又认为沈、冯两家富贵,觉得人要往高处走,好心办得坏事,想劝自己忍一时难,选一家跟着走罢
这如何了得!
这一回是示弱好,还是表明自己不慕荣华的好
无论怎样,都最好不要让他晓得两家很有可能是为了莫须有的钱财来的。
沈念禾想了想,决定两个法子一起用,当即把声音放得更小了几分,道:“三哥,我虽然帮不得什么忙,却不会只白吃白喝的,等到那杜工部集印得出来,多少能分几十贯罢”
“我今后会晓得俭省,若是在此处碍了事,且等得几年,叫我积攒些银钱,自会想办法搬得出去那沈家、冯家俱是去不得,我爹当年就是被逼出的河间府,同本家早已水火不容,至于冯家那边,婶娘已经同我说了,家风乱得很,进去何如羊入虎口”
又道:“若是养我太费钱”
裴继安听她越说越奇怪,同他设想的反应全然不同,本来预好的劝说之辞早不能再用,一时竟是有些紧张。
这还是怎么回事
本来只是想表示自己并没有私心,是去是留,沈家妹妹可以自行决定虽然她如果选了走,自家定会想方设法劝其回转心意。
可为什么现在变成好像自己在撵人一般
他连忙上前一步,按着桌子拦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哪里又会叫你将来搬出去,能长久做一家人住着才好!只是裴家毕竟寒酸”
沈念禾皱眉道:“难道我在三哥眼中,就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
裴继安被噎得暗暗叫苦,只得回道:“自然不是,然则你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考虑不得那样周全,往往只凭借一腔”
沈念禾打断他道:“若我没记错,三哥也只比我大四五岁罢了”
裴继安无奈道:“我虽只比你大几岁,可自小便在外头自己挣饭吃,哪里能一样”
沈念禾便道:“三哥从前那样小便能挣饭吃,而今我年龄这样长了,反而还要靠着名声极差的怨门过活”
裴继安说一句,沈念禾回一句,倒是把他衬得好似杞人忧天一般。
“我在家中住得十分自在,婶娘疼我,三哥也对我极好,谢二哥上回还送我胭脂”沈念禾低声道,“若是三哥强要我自另两家中择一家跟着去,谁晓得旁人会怎么待我,若是受了欺负,还能找谁去说”
沈念禾语气中的委屈真得不得了,听得裴继安实在自责。
何苦来着,对着这样一个姑娘家还要耍心眼,而今倒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怎么哄才好
他又想要表明心思,偏生原本那想法狡猾得很,哪里好解释,只好认错道:“是我想得左了,本以为忍得一时,将来你自沈、裴两家发嫁,门当户对,自然要比在宣县出路更好”
沈念禾摇头道:“嫁人又不是嫁给门户高门也有败类,恶土却有芳草,只要品行好,门第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而今就说嫁人的事情,太操之过急了罢谁晓得将来三哥不能脱颖而出届时再帮我寻亲,岂不比那些个只会做面上功夫的上心”
她不过敷衍而已,裴继安却是已经听得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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