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不多时,一男一女便跟着走了进来。
当前那一个有些眼熟,二十上下,看着和和气气的,脸面黝黑,宽肩大背,虽是也穿着锦袍,却并未给人翩翩佳公子的感觉。
是上回来过的郭保吉长子,唤作郭安南的。
他后头又有一个妙龄少女,一身骑装,外披梅花大氅,虽是只有中人之姿,然则腰背挺直,行走之间十分有力,倒是令人印象极深。
郭安南先进得门,见得沈念禾站在当中,停步行了一礼,口中称呼了一声“沈姑娘”,站了几息,复才又转向一旁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东娘”
郑氏便也看向沈念禾,跟着与那郭东娘介绍道:“这是我一位远亲,姓沈,因家中有事,这一向在此处暂住。”
郭东娘半点不认生,笑着上前道:“我今岁十六,当要唤你一声妹妹罢”
沈念禾少不得上前回话。
耽搁了这一会,外头已是跟了四五个随从进来,有男有女,手中俱是提了许多物什。
郑氏皱眉道:“怎的带了这样多”
眼见她就要拒绝,那郭安南却是笑着道:“是我爹吩咐让带来给处耘的,说是听闻他在衙门里头做了许多事情,眼下已是能独当一面,十分高兴,因他事情多,不能自家来,便叫我兄妹二人过来看一看。”
继父给的东西,又是给谢处耘,郑氏怎么好代为推辞。
她想了想,便在前头带路道:“放到他房中去罢,等他回来再说。”
领着那几个随从往后院而行。
郑氏走了,屋中就剩得郭家两兄妹同沈念禾三人。
来人既然不是廖容娘,沈念禾便不好再做客人,便问道:“郭大哥吃什么茶”
又问郭东娘。
郭安南想了想,道:“不必那样麻烦,倒杯水便是我们坐坐就走。”
又拿眼睛去看郭东娘。
郭东娘正要说话,被那一眼给看了回去,便笑一笑,道:“我也喝热水罢。”
到底是客人,自然不能这样怠慢,沈念禾便去取了白茶。
她点茶的功夫特地练过,此时虽然没有工具在,只是简单冲泡茶汤,又下了几样辅料而已,那动作还是如同行云般流畅,自有一番韵味在,把郭家两兄妹都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郭东娘只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夸道:“沈妹妹冲的好茶!”
沈念禾笑了笑,正巧看到对方袖口处的图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花样怪好看的。”
郭东娘低头一看,笑道:“我叫丫头绣的,只得其意,不得其形是军器监新出的重弩!”
一面说,一面把袖子拉平,露出图案凑近给沈念禾看,道:“我实在喜欢,特地叫人在外衫上都绣了!”
她正说得起劲,一旁的郭安南却是咳嗽了两声。
郭东娘便自然而然地把袖子收了起来,将坐的椅子朝沈念禾的方向挪了挪,道:“不瞒沈妹妹,我今次是特地求着哥哥带我来见你的。”
沈念禾听得一愣。
那郭东娘又道:“我听得爹爹说,你这一处有家传的杜工部集抄本,其中有许多不曾问世的文章,不知是也不是”
沈念禾早已得裴继安交代过,说是宣州城中那一位郭监司认买了一百部,他那女儿会听说此事,倒是情理之中,便应道:“确有此事。”
她话才落音,对面的郭东娘便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又从腰间把荷包取了下来,轻轻推给沈念禾,道:“我自小就喜读杜工部文,也有几个闺中密友喜好相同,因是私事,不好同爹爹讨要,只得自己来寻你帮我留得十部出来的,等我派人来取,好不好的”
那荷包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显然里头非金即银。
沈念禾想了想,却是把那荷包推得回去,笑道:“若是郭姐姐想要,我却不能收银钱。”
又转头看了一眼郭安南,道:“上回我在此处遇得事情,多亏郭大哥帮忙解围,否则不知是个什么结果,今日又遇得郭姐姐这样敞亮的性子,我实在羡慕,旁的没有,一二十部书还是给得起的”
她笑盈盈的,口气却是豪爽得很。
郭东娘忍不住面露高兴之色,只她旁边的郭安南却微微皱起了眉,道:“此事不妥,这印书乃是公使库所为,东娘买书只是托你朝公使库买,况且又不只是她一人要的,怎能叫你倒贴钱。”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墙角。
那一处还摆了几个方才仆从们拎进来的盒子。
郭东娘见得长兄动作,很快反应过来,立时站得起来将其中两个盒子取来桌上放了,又道:“我听得说你身体一向不太好,便带了两盒燕窝、党参过来,那燕窝每天吃一碗,党参拿来炖汤,十分滋补,养得一阵就好了。”
又指着墙角道:“另还有红枣、当归、百合,都是补气补血的东西,也是我特地带来给你的。”
沈念禾自然连忙推辞。
三人在此处说得几句话,等到郑氏出来,郭安南也不多留,当即带着妹妹告辞了。
这两兄妹来得没头没脑的,若说是为了给谢处耘送行,可知道人早走了之后,两人好似又并不觉得失望,甚至同郑氏也没说几句话,倒像是专程来给沈念禾送钱送东西似的,只是显得有些刻意。
沈念禾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那一堆盒子留在正堂。
晚间裴继安回家的时候,一眼就扫到了桌上那一盒拆开的燕窝。
第六十九章 拐弯抹角
郑氏见他一直盯着桌面,便解释道:“郭家老大同他妹妹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除却给处耘的,另有些说是给念禾补养身体。”
裴继安听着觉得不对,道:“他二人来此处做什么”
郑氏便把白日间的事情说了,沈念禾也就着将那郭东娘给的荷包打开,从里头取出三四个铜钱大小的金珠来,又道:“郭家那一位姐姐说是极爱杜工部的文章,叫我等公使库的书印好了,帮着留十部,要去送予友人。”
裴继安听得谢处耘说过,郭家那一位继姐自小只爱舞刀弄枪,于读书一事上从来只是敷衍,背个声律启蒙都拖到七八岁还磕磕巴巴的,同她那弟弟一个德行,甚时爱什么杜工部文章了。
再一说,自来只听过爱杜工部诗,少见有爱其文的流传来下的统共都没两篇,爱个屁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继安道:“毕竟是个外人,不好乱收他家东西那郭安南不是还有恩于你哪有得人施恩,还收人东西的道理。”
沈念禾应道:“当时就要还,只是那两位都不肯收。”
送都送了,自然不可能收回去。
裴继安想了想,道:“罢了,我准备些旁的东西做回礼罢。”一面说,一面上前去收桌子。
盒子里的燕窝品质其实不错,只是显然并没有挑掉窝丝中乱岔的脏毛,那外头包的也是写着铺子名字的纸,同从前郭家库房里拿来的全不相同,一看就是在路边铺子里买的。
不从家里拿,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知道。
郭保吉必定是收到了自己去信的,不然郭安南也不会带着妹妹过来,那这举动是要瞒着谁,就昭然若揭了。
怨不得儿子已经出了门,廖容娘那一头还没有半点动静。
裴继安心中了然,不过毕竟是旁人的家务,他并不打算去管,便指了指自己放在桌边的一个包袱,同郑氏并沈念禾道:“冬日赶路不比寻常,我叫人帮忙做了羊皮靴,你二人且去试试。”
试鞋子并不费什么功夫。
靴子是小短靴,恰好到沈念禾的脚踝上头一寸,鞋底很厚,却又很软,羊皮是硝过又反复鞣制的,密不透风,看着干净得很,穿在脚上也非常舒服,重点是尺寸并无半点不合,仿佛是照着脚的大小做的一样。
沈念禾从前锦衣玉食,光是冬日穿的皮靴都难以计数,其中除却常见的羊皮、牛皮,还有不少稀罕皮制的靴子,俱是价值不菲,可她穿到脚上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到换到了此时此地,日子甚是简朴,人的选择也变得少了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一双寻常的羊皮靴,她踩在地上走了几圈,竟是觉得比以往穿过的都舒服,不由得生出几分满足感来,忙穿得出来外堂。
裴继安就含笑看着她在面前走来走去,一双脚小小的,踢踢跳跳,十分得趣,比起从前温柔懂事的模样,这才真正像个正当年华的顽皮少女。
他柔声问道:“皮子够不够软”
沈念禾连忙点头道:“很舒服!尺寸也合适!叫三哥破费了。”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便是脸上也笑吟吟,显然是真喜欢,而不是说的面子话。
送的东西被人喜欢,有时候送的人会比收的人更高兴。
裴继安微笑道:“一双靴子能值多少钱况且你这一双也不费什么皮子比婶娘那边用的皮子还少了小一半。”
一时郑氏也出得来,边踩边走,笑道:“好合适,穿着也好看。”
又问裴继安道:“是你自己鞣的皮子罢”
裴继安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屋子里三人其乐融融,外头的郭氏兄妹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郭东娘不爱坐马车,大冷的天,却是执意要与长兄并肩骑马而行。
她一走出巷子,就再忍不住焦急,扯着缰绳往一旁拉,挨着郭安南道:“哥,好端端的,做什么弄得这样麻烦,还特叫我说什么买书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十部书领得回家,摆在我房中也是生虫长霉的下场!”
又道:“你哪里来的那许多金珠子”
郭安南不愿多说,只道:“你平日里若有空,寻了机会,与方才那沈家姑娘多多来往,看着能不能帮着留心照顾一番。”
郭东娘听得不对,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敢大声嚷嚷,连忙压低声音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良家女子,又是裴家远亲,年纪还小,你可不能乱来!”
在她眼中,郭安南已是过了十九,青春慕少艾,那名叫沈念禾的虽然看上去有些瘦弱,可举止、谈吐俱是讨喜得很,况且五官虽然并未完全长开,仔细打量了,已是个美人胚子,被一向在粗莽男人堆里长大的长兄看上了,纵然意外,也不算出奇。
可郭安南身为郭府的嫡长子,负有众人期许,是不可能娶这样一个平民之女为妻的,更莫说对方还是父母双亡,家无长物的景况。
兄妹十余年,郭东娘自然知道长兄为人稳重,又素来懂得权衡利弊,轻易不会冲动行事,更不会逆势而为。
既如此,那姓沈的姑娘只能做个情人了。
她深觉不妥,立时就反对起来。
郭安南一愣,连忙四下环顾,见得无人跟在左近,复才松了口气,继而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看她十分可怜,孤身流落异地,又无人来往,身上更无资财,叫你帮着照看一回罢了!”
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郭东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中的济民院里头自有许多妇孺,全是十分可怜的流民,也孤身流落异地,身上无钱无米怎的不见你叫我去照看一回”
郭安南无奈道:“流民自有济民院打点。”
郭东娘哼道:“那沈念禾也有裴家三哥一门照料,吃饱穿暖的,我看她过得并无什么不好。”
郭安南只得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姓什么”
郭东娘皱眉道:“姓沈啊我又不是傻子,哥,你什么话不能直说拐弯抹角的,好没意思!”
第七十章 亲事
郭安南只好道:“她唤作沈念禾,其父乃是平乱有功的状元郎沈轻云,她娘是冯蕉冯老相爷的独女,先前翔庆的事情,你应当也有听说过罢……”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郭东娘已是连手中的缰绳都不会抓了,扯得身下那马把头乱撞。
郭安南连忙往旁边躲。
郭东娘却是没有管这许多,忙又追问道:“哥,你从哪里听来的当真没有骗我沈官人同那冯夫人可是只有一个女儿,怎的最后跑到宣县这个小地方也太惨了罢!”
郭安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若非如此,爹怎的会买她许多书我听得其人来历,只觉得可怜——那沈官人为国为民,竟是遭得如此下场,咱们既有余力,帮着照看照看他那女儿,也算是无愧于心了。”
郭家几辈将门,郭东娘也是个爱舞枪弄棒的,正气甚重,此时听得兄长这一番话,登时连连点头的,道:“我晓得了!”
郭安南又把上回遇得河间府沈家人来强抢的事情说了,再道:“不要走漏了风声,叫旁人晓得她那身份——便是向北也不要说。”
郭东娘自然知道小弟那嘴巴大得很,当真张开了,在里头跑马都行,凡举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轻易同他说,连忙应道:“我知道了!”说到此处,不由得又有些发愁,“不晓得后院那一位知不知道”
后院那一位指的是廖容娘。
郭安南摇头道:“多半不知道——这样的事情,爹不会同她说,那谢处耘就更不会说了,我怕给她知道,今次来的时候一应东西都是在外头买的,将来你若是要同那沈姑娘往来,也不要给家里人晓得才好。”
兄妹二人就此商定下来。
郭东娘嘴上不说,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打鼓,总觉得兄长的态度殷勤得有些过火,这才短短几天功夫,就往此处跑了两趟。嘴上说是可怜,且不看那话本、戏曲里多少谈情说爱,都是从“可怜”二字开始的
郭安南虽然相貌比不得谢处耘、裴继安两个,可他家世极好,前两个同他半点不能比,况且又是个稳重和气的性子,像今日这般温柔体贴多来几次,有几个女子能挡得住
便是他没有看上那沈念禾,若是沈念禾看上他了怎么办
沈家早已不同往日,自己私下来照看照看是可以的,可若是同长兄扯上什么关系,却是实在不好。
郭东娘心中如同猫抓一般,偏生又是没有影子的事,便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暂把事情丢到一边去。
不只是做妹妹的在此处担心兄长的私事,郭府当中,当继母的也在操心继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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