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她趁着这日丈夫回来得早,特地去寻他道:“安南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一向我便想问,只是才来此处,也无心他顾,此时已是安定下来,眼见也不能再拖——却不晓得官人是个什么打算”
长子的婚事,郭保吉一向挂在心上,此时听得廖容娘来问,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道:“老大为人持重,将来要支应门户,必要寻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淑的。”
又道:“你这一处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廖容娘既然来问,自然是有话说的,便道:“我娘家有个外甥女,今年恰好及笄,她二伯乃是翰林学士,叔父是户部勾院,那小姑娘我也得见过,小时候相貌就生得极好,长大之后,更是出挑,性子也十分柔顺……”
她滔滔不绝数着娘家外甥女的好。
郭保吉一直听得她说完,复才问道:“她家是个什么来历”
廖容娘只好道:“有些可惜,她爹当年科举不曾有个好名次,在陵县做县丞,名声极好,她娘是凤翔许家出身,也是书香门第……父母虽是不怎的,可她那一家关系亲近,叔伯也十分得力,又有两个兄弟在书院读书,一向地先生赞誉,说是将来下场,进士不在话下。”
又道:“那小姑娘当真十分可人,若有机会给安南瞧一眼,他必定喜欢。”
父母俱是不行,兄弟又还没下场得功名,至于叔、伯之类的,若有好事,谁不会先想到自己家。
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同自己长子堪配!
郭保吉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不置可否,只道:“这一门亲事太弱了,嫁得进来,怕是要镇不住,还是要另找个娘家硬气些的。”
虽是早有预料,廖容娘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继子继女同自己都不亲,嫁得进来许多年,也未能得个一男半女傍身,廖容娘自然是着急的。
眼下旁的办法俱是无用,只能特地挑个娘家外甥女,若能嫁给郭安南,多少也算是在家里有了个左膀右臂的自己人,又因其娘家弱,少不得听凭自己摆布。
若是照郭保吉说的,给郭安南寻个娘家得力的妻子,一旦新媳妇进得门来,又站稳了,将来自家日子想来不会太好过。
不过廖容娘今次也不止是为这事情来的,她面上看起来半点不恼,只笑了笑,道:“是我想的浅了,官人说得很是,再细细寻个出挑的。”
又道:“上回我恍惚间听得舅舅家里有个女儿,正要及笄,却不知道是也不是”
廖容娘口中的舅舅指的乃是郭安南兄妹三人的亲舅,郭保吉原配的长兄,其人也是武将出身,征战多年,多有功劳,眼下正知一军。
郭保吉点头道:“是有此事。”
廖容娘犹豫了下,小声道:“我听得说,这一位乃是原配留的小女,没有说人家——却不晓得配于小耘怎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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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悉心教子
郭保吉的原配虽然过世多年,可她走的时候,三个儿女都已经懂事,郭保吉也是个极会做人的,又一直在势头上,如果由他开口,原来的娘家人就算不愿意,也得给几分脸面。
可情分哪里是在这种地方用的。
郭保吉不甚看得上谢处耘这个继子,也没打算多力气拉扯,更不想把发妻娘家的姑娘扯得进来,便道:“此时尚且不急,等处耘得了功名再说罢。”
他说的是“功名”,却不是“官身”,两者听着来只是一词只差,差别却是大了去了。
谢处耘今年已经十五,又不是读书的料,若说等人举荐还有可能得官,可要是想等他考功名再来相看,怕是对方姑娘家儿女都生过几回了,他这一处也未有个好结果。
这话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廖容娘哪里看不出来丈夫的打算,她心中苦涩,回得后院,免不得就同自己的陪嫁嬷嬷诉苦,道:“旁人都说我命好,再嫁一回,丈夫比起头前那一个更体面,可再体面又有什么用,搭把手都不肯——小耘哪里又差了”
那宋嬷嬷便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依我看,便是夫人替小公子寻了媳妇,他还未必满意哩——小公子主意正得很,一向都说定要找个绝色,那舅舅家的小女据说相貌平平,嫁得进来,咱们家的看不上怎的办”
又道:“咱们家这一位那般风流相貌,等长成了人,怕是上门求亲的都要把咱们家门槛踩烂了,我看他自小那样聪明,定是有出息的,夫人且不必着急!”
廖容娘自然知道这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可她其实又哪里是全为了儿子的亲事操心。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嫁入郭家这许多年,郭保吉官途昌顺,一路而上,比起她那前夫,自然是厉害了不止一筹,可若问起廖容娘,她却总觉得还是在谢家的日子好。
前夫的性子和顺,家中大小事情都由她说了算,儿子又聪明伶俐,叔伯兄弟住得远,只有个公公,进门没多久也就走了,关起门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除却比不得而今风光,什么都好。
眼下到了郭家,郭保吉虽然看起来很给她体面,中馈也都交由她来管,可一遇得利害相关的,全是自己拿定了主意,莫说不由旁人置喙,往往都是已经出得结果,才告知她一声。
譬如当初郭安南得了清池县户曹官一职,譬如谢处耘被州学撵得出来,又进了宣县衙门做吏员,再如今日说到郭家三兄妹同谢处耘的婚事。
廖容娘很想同前头原配的娘家做亲,一旦那梨娘嫁给了谢处耘,一来对方背景雄厚,能帮一把儿子,二来自己也同郭家更有牵扯,交交缠缠,成了亲家,前头那三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将她当外人。
可郭保吉不管不顾就算了,好似连继子继女的亲事都不想叫她插手,这做得实在也太难看了!
再怎么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
这是把她当做管事的使唤罢!
廖容娘在此处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郭保吉却没功夫理会她,只着人把才回府的长子叫道了跟前,问起了清池县中的事情。
郭安南到得县衙做户曹官已经两个多月,众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多多少少捧着供着,可他一心要从低处做起,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为凭,事事亲力亲为,倒是有了不少想法。
眼下父亲问话,他便把衙门上下情况说了一番。
郭保吉听得儿子俱是说些皮毛之事,知道时间尚短,又是个新手,不能要求太高,也不打断,更不拿话打击,只微笑点头,听他一一说完了,赞许了一回,复才问道:“前一阵清池县来得人,说年初那两万贯饷银并无什么问题,今日却又跑来诉苦,说凑不够,却是什么缘故”
郭安南本来滔滔不绝,听得父亲夸赞,脸上已是止不住露出强忍的高兴之色,此时被这般一问,却是立刻变了颜色。
他犹豫了好一会,喃喃问道:“爹……两万贯,是不是有点多了”
原本在父亲身边待着的时候,他半点不觉得,此时下到了衙门,见得县里官吏的难处,又时不时听得抱怨,难免会被影响。
“清池县账上本来只有九千贯上下,还要留出余钱明年用,又因今年已是发过了三回杂税,如若再税,下头百姓难以为继,刘知县考虑到这一桩,便向县中富户、商家募捐,按着大、中、小商人分等次摊派募款,本是打算征得一万四千贯,开头收的那几回也十分顺利,可越到后头,反对之声越大,前次还有人上了万言书,另有百人画押说负担太重,官府盘剥百姓——爹,一县两万贯,着实太多,当真凑不齐!”
郭保吉同宣州地方官员是为两派,虽不至于水火不容,却也各有算计,送个儿子下去,本是想作为耳目,谁知眼下竟是被“策反”了一般。
不过他半点不生气,反而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我儿越发长进了,再过得几年,或许能为我臂膀!”
又细细同他解释道:“你只看那清池知县刘慎不愿向百姓征税,可曾去查过那今年三次杂税分别征的是什么,向谁征来,又征得了多少,另有那百人书,究竟是谁人起头,都是什么人居多”
前一个问题,郭安南并无了解,后一个问题,他却是略有所知,连忙道:“乃是清池县中米行行首起的头,至于什么人俱多,待儿子回去问问。”
郭保吉便道:“我虽不曾得见,却也知道其中必是中等商户俱多,间夹一二十个大商户,你回去看看,是也不是。”
又道:“我儿才入官场,容易为人表面蒙骗——刘慎在清池做知县已经快三年,年年都另发杂税,累计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贯,想要凑齐我这两万,虽不容易,却也不难,商贾都是靠‘天’吃饭,个个都晓得见风使舵,如无上头发话,谁又敢上什么万言书”
第七十二章 争宿
对着儿子,郭保吉毫不藏私,手把手地教,话都是捡最直白的说。
“这一份书乃是上给你看的,也是上给我看的,一旦我这一处显出松动,其余县镇,个个地方都会跟上,届时莫说两万贯,怕是一处两千贯都收不上来!”
“我来此处做监司官足有一载,筹个饷银都筹不上来,天子会怎的看下头人又会怎的看今后又待如何服众”
郭安南听得冷汗涔涔。
郭保吉又道“况且即便不加赋税,不朝富户要捐纳,难道竟是没有其余得钱之法你且去看那宣县,知县彭莽是个有等于没有的,却也不妨碍筹措银钱——裴继安管着公使库,短短两个多月功夫,便印了近万部书,早间有人来同我说,城中不少书铺都在卖,另有那杨如筠,一把老骨头了,大冷的天,还要办什么‘赏梅宴’,在宴上推卖此处,活似得的钱能分给他似的。”
“照着此时情况,等到年初,极有可能得个几千贯,碰得运气好,说不定一万也有可能,届时再从其余地方挪个一点半点,不就够了”
“一个小小的吏员尚能如此,他才多少俸禄其余人为何就不能”
郭安南不由得道“爹,那宣县乃是个例,不能普遍而论——若非有沈家姑娘在,哪里能得如此难得的好书去印,又怎么可能有这般得利那裴三也是白捡了天上掉下来的好处而已。”
郭保吉摇了摇头,道“我儿想得浅了,如若换做你在,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从发请令、请人手抄、召齐工匠印制,日夜不休裁剪装帧,得那数千部、上万册书,当真能做得到况且这才几日功夫,能与州城当中许多书铺谈妥发卖,又能得人帮着四处宣扬,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郭安南心中不服,忍了忍,还是道“爹把儿子看得小了。”
郭保吉哈哈一笑,道“你有如此志气,却也不失为好事!”
又道“况且为何是他得这样一部书,不是旁人凡举事情,要看结果,至于其中原因,不许追究得那样清楚。”
语毕,便把此事岔得开去。
一时说完事情,剩得郭保吉一人在书房的时候,他却是忍不住暗叹儿子还需再做锤炼。
有信心乃是好事,可不去了解,唯有经历,就这般认定,实乃自大了,将来迟早要碰壁。
做父亲的,虽是知道吹尽黄沙始到金,可谁又不希望儿女能顺风顺水呢
远在宣县的沈念禾,却是不知道有人把今次衙门得钱的功劳全数归根于自己。
她正忙着同郑氏一同收拾行李。
披风、斗笠、靴子、被褥,凡举不能短少的,全数都要小心收拢好。
郑氏收到一半,手中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把沈念禾叫道身边,小声交代道“等到得京城,若是旁人来打听你三哥,问到你头上,你只做不知,晓不晓得”
沈念禾奇道“为什么三哥去京城乃是办公差,并无什么不能见人的罢”
郑氏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旁人都不怕,只怕一桩——前两月各路官员次第回京述职,另又有不少调任的,我上回见你三哥带回来的邸报,秦州提刑副使将要转官回京,不知会不会恰好撞上。”
这话没头没脑的,沈念禾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小声问道“可是三哥他……”
郑氏点了点头,道“多年未见了,今次应当要随夫回京,她是个好人,只是到底别不过娘家,你三哥面上不说,心中想来难过得很,也记她的好,不过既然已经再嫁,还是不要往来了,否则给新夫家知道,两厢都不好。”
沈念禾连忙应了,想了想,复又问道“那一家姓什么却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如果遇上了,我也好知道躲开。”
郑氏便道“他娘姓谢,嫁的那一家姓傅,家中仅有一女,女儿唤作傅咏晴,正是说亲的年纪,比你大两岁,从前我听过一耳朵,说是脾气不太好,又爱闹腾,她亲娘还在时都管不住。”
沈念禾默默把那傅咏晴的名字在心中读了两遍,特意记劳了。
郑氏脾气甚好,又极少道人是非,既是她都说“爱闹腾”,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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