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今次不知给姓杨的赚了多大的名声!
从前同堂读书时,那姓杨的就为着第一同自己争来争去的,科考时被自己压了一头,认真论起来,那字也没自己写得好,后头做官的官品也没自己的高,至于儿女,虽然没甚好比,可明显杨家人比不过自己廖家人。
眼见比了一辈子,两人都已经致仕,最后竟是在这上头被那老滑头给超了!
他廖祖谦的字也写得好啊!端方大气!世上还能找得到比颜体更适合抄杜工部诗的字体吗
姓裴的作甚不来找他!
便是原本不好送来送去,怕路途当中出事,宣县也不算远,他大可自己跑过去的啊!
想到此处,廖祖谦再控制不住,劈头教训道“文人做雅事!你跟着我学了这么些年,不晓得我这一笔字,最适合抄书吗!你听得下头县镇有《杜工部集》要抄,怎的不会来个人同我说一声!”
郭安南一时有些发懵,忙道“先生有所不知,那书足有二十余册,抄起来劳心劳力,十分辛苦,那宣县又穷,今次一是为了给阵前筹集粮秣,二是为了给那沈家姑娘攒些傍身钱,至于笔润……”
听得这一句,廖祖谦看向郭安南这个弟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明明其他将门出身的人个个精明得很,怎么这一个这么蠢
我是缺那一点笔润的人吗
我是那怕苦怕累的人吗!
我缺的是像这般流芳百世的机会好吗!
第一百零三章 孰乐
郭安南懵懵懂懂出得廖府,手中拿着廖祖谦写给杨如筠,叫他代为转交的书信,脑子里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是一部书罢了,世间流传的杜工部集版本何其多,从前也不见有人争着抢着去抄,怎么到了廖先生这里,就这般与众不同了
活脱脱饿死鬼投胎似的!
怎么着也是当世书法大家啊,脸呢好歹矜持些罢!
尤其方才那态度,仿佛裴继安给杨如筠杨老先生抄了书,而自己知情不报,没有提前拦截下来将此事报与他,给他廖祖谦去抄书,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般。
一旁的仆从好容易等得郭安南出门,连忙上前问道:“少爷,今日还去不去下一家”
郭安南今次入京事情甚多,本是要趁着年前,好生送些宣县的土产、礼品来拜访族中长辈,各家旧交。
郭保吉在外做官,不能擅离,郭安南虽也得了个官身,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同上峰打个招呼,请了假就能走。
他拿着父亲的帖子进京,除却送礼,也有叫各家人晓得郭家已经有子长大成人,可以继承家业的意思,是以行程排得满满的,但凡同郭家有往来,又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走到。
“什么时辰了”郭安南看了看天色,问道。
那仆从回道:“马上就申时了。”
郭安南想了想,只觉得这时辰不太妥当,再去旁人家中,少不得就要留吃晚饭,可他累了许多天,实在不想再吃外饭了,便道:“今日不去其他家了,在外头吃点东西就先回府吧。”
他说完这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同下头人交代道:“晚间叫个人先回宣州城,送个口信回去,说是廖先生想要宣县公使库那一版杜工部集,让人快些从家里带几套回来。”
从人连声应下。
此处巷子狭几人牵着马,才出得外头,便见不远处有不少酒肆茶铺,当中还有一间有名的正店。
郭安南在京城待过两年,晓得那一处有好酒,正合适带两坛子回去送人,于是领了人往里头走。
一群人才坐下来,就听得隔壁闹哄哄的,原是左边乃是一桌子书生,把两张桌子拼做一张,坐了满满二十多人,桌上摆着三四十个大碟小盏的,正在觥筹交错。
郭安南一眼扫过去,见得那桌上凉菜热菜挤在一起,从假沙鱼到独下馒头,从肚羹到洗手蟹,另有许多蜜饯瓜果,杂而不乱,十分能唬人,显然是下了大力气整治出来的。
郭府的管事叫了小二来点菜,郭安南一时闲了下来,少不得那耳朵就听进去了隔壁的声音。
一人举杯大声道:“逢明,我等晓得你义气,大家同窗一场,难得今日在此共饮,我自满饮此杯,你自便!”
果然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又把杯底一翻。
旁边便有人起哄道:“逢明,小柳都喝干了,你那杯中还是满的,这是不是看不起他”
郭安南听了一阵,隔壁都是劝酒之语,好似那一个被称作“逢明”的乃是主客,个个都在给他灌酒,你夸他一句“风流倜傥”、我夸他一句“才貌无双”,一桌子不愧都是书生,夸人的话层出不穷,都没一个重复的。
那“逢明”也甚是自信,旁人夸他,他就照单全收,旁人灌酒,他就尽数喝了,除此之外,言语间很是轻浮,有人不过略提了一句,他就句句不离小甜水巷,把里头的各大当红妓伶点来评去的,说这个腰细,那个腿白。
又夸口将来要带同桌人一并去享受。
郭安南只觉得扫兴得很,正要不再去理会,忽听得旁边有人道:“逢明,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小甜水巷里头的莺莺燕燕那样高价,我们哪好意思去占你这个便宜,不如寻些便宜的罢你们冯家不是有书铺听闻冯家当年分家的时候,冯老相公给了两间书铺给你爹,眼下我们这些个寻常人买不到书,你总能找到罢不如从家中库房里借得一部宣县公使库版的杜工部集出来”
又有人搭话道:“是了!咱们今日凑了这一桌,特是为了此事来的逢明,那可是杨如筠杨老先生抄的书!不知你见没见到,平日里千金难求的好字,谁得了一副扇面都要小心翼翼藏得起来,不敢轻易用,眼下只要买一部书就能得见,又是补遗重校的杜工部集,窦院长为了它连课都不上了,听闻翰林院里头为着里头新出的校注吵得腥风血雨,泽书现在一冒头就给人抢了去,连一张纸都露不出来,各大书铺都再不肯卖生客了,咱们都是穷书生,没甚门道,也不好去求先生,只好来求你了!”
“什么不知你见没见到,逢明可是冯家的小少爷,家中那许多书铺,这样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他不知藏有多少部!怎可能见不到。”
众人给那“逢明”戴完了高帽子,见他面色有些难看,虽不知原因,还是又有人出来唱白脸,斥道:“你们这是什么心思!谁家不用做生意了!眼下外头一书难求,莫说一部,便是一册都有人高价收了来,怎能仗着自己是同窗,又仗着逢明仗义,就这般逼迫于他”
又道:“逢明,你切莫去理他们,便是当真要给书,他们给得起什么高价,没得耽误了你家铺子发卖!实在不行,不如给咱们租得出来一晚上把里头内容抄一遍”
绕来绕去,原来是另辟蹊径,以退为进来了。
郭安南虽是方才听得廖祖谦说了那书有多好,到底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见得这一桌子书生为求一书招数使尽的样子,心里这才有了些概念,正好此时那小二点完菜正要走,他便将对方拦下了,问道:“此时是不是有一部宣县公使库出的杜工部集,十分抢手”
那小二笑道:“这位小爷这两日才打外地来的罢其中火热,岂是抢手二字能道得尽!那书乃是杨如筠杨先生手抄,听闻补了数十首早已失传的杜工部诗,又有两文,再兼精校,十分难得,京中万人抢一部而不能得,但凡识得字的,都在讨论,可惜我没门路,不然也想去抢一部回来!”
又笑道:“听闻前日国子监里头有两位老先生为争一部书,已是当众打了起来。”
国子监里头的老先生大儒为争书打架
郭安南听得咋舌。
他心思转得再慢,此时也想起来父亲当时顺手买的一百部杜工部集了。
那哪里只是书
分明是能拿来收买人心的大好人情啊!
第一百零四章 鲜花与猪粪
想到这里,郭安南再也无心吃饭,他等不及回去郭家在京的宅院,连忙招来小二送得笔墨过来,当场给父亲写了一封书信,将京城中的情况说得清楚,想请宣州送个几十部书来,给他拿去做面子。
眼下京中不是书铺囤积居奇,欲要卖高价,而是压根就找不到货,是以极难买得到宣县公使库版的《杜工部集》。
如果他此处能有书,又送得出去,正是一块绝好的敲门砖,平日里没甚往来的人家也能上门拜访,从前少有交情的大儒都可以去送张帖子了。
郭保吉一向是个严父,郭安南给他写信,自然慎之又慎,因恐自己遣词用句出了什么差错,还特地打了底稿,又重新誊抄一遍,等到终于写完,又再三查核之后,一桌子菜都凉了。
他顾不得去吃,忙寻了两个老道的伴当,让他们立时回府收拾行李,出发去宣州传信。
等见得人走了,郭安南才放下心来,肚子早已饿得不行,正要提筷,忽听得隔壁闹哄哄的,转头去看,原来那一大桌已经吃得杯盘狼藉,当中的“逢明”正手舞足蹈耍酒疯。
有人拉着他不知说了什么话,旁边一人出声嘲笑道“你们就听逢明吹牛吧,他哪可能同那几位娘子好过,给钱就进绣房的,在小甜水巷里头全是寻常娼妓,但凡有一点子身价,都高傲得很,她们肯见的全要是风流之士,才高八斗,不提旁的,就说怡翠楼里头那一位玉娘子,前日已是放出话来,要能作一首上好的‘和杜诗’,才能有机会同她见面。”
又道“不是我小看逢明,也不是看不起他那诗才——可他家中有那许多书铺,连一本宣县版的《杜工部集》都寻不到,自然也没有当中的新诗,更别提作什么‘和杜诗’了。”
另有人道“什么‘和杜诗’我只听过‘和陶诗’。”
前头人便道“同‘和陶诗’一般,不过那‘和杜诗’是才出的,因这冯老相公家藏的《杜工部集》面世,当中有数十首新诗,全是能当传世之作,便有国子监同各大书院的学子起了头,择新出的杜诗一首为范本,按韵按调,仿写诗文相应和,是以叫做‘和杜诗’,谁料得这事情传得开了之后,便是小甜水巷里头的妓伶都要来插一脚了,更是成风成气。”
郭安南想到先头这一桌子说的话,顿时就明白这人是在在激那名唤“逢明”的,仿佛此人最后自认家中书铺没有存货,可同窗不肯相信,特来挤兑。
不过从这一处细节,更能看出那书已经翻出何等风浪。
只是“逢明”好似醉得厉害,并没有听出来众人的意思,只以为这当真是在取笑自己,他的脸涨得通红,口中大声嚷嚷道“什么‘李工部’、‘杜工部’,将来都要跟我姓!你们……你们且瞧着……瞧罢!不就是一部书,将来等我娶了沈轻云的女儿,唤作什么禾的那一个,凭她家中杜诗陶诗,哪怕张诗李诗,全是我的!看那柳玉娘还能寻出什么话拦我!”
又道“你们莫笑,我义父已经说了,那沈家女儿一进京,就要进得我的门!”
他嘴里不干不净,又扯到小甜水巷里头其他几位知名的妓伶去,同桌人也不当回事,只哈哈笑。
郭安南本只当这人说的是醉话,并未放在心上,由那一桌人散完之后,吃着碗里的饭,越想越觉得不对。
沈轻云的女儿,什么“禾”的,那不是宣县的沈姑娘吗
他听得继母私底下抱怨裴家把外人收在家中,也不管还有一个正当年岁的谢处耘,言语间很是担心对方勾得那一位继弟学坏,好像当时提过闺名就是唤作沈念禾。
后来自己上得门,正好遇得沈家人去捉人,帮着拦了一把,又从父亲那一处得了消息,才晓得原来裴家收留的那一位沈姑娘,正是翔庆军沈官人的独女。
只是方才那一个肥头大耳的,怎么会晓得沈姑娘闺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会娶对方为妻
郭安南虽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可他坐着坐着,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当日见的沈姑娘那一张脸,只觉得仿佛自己不做点什么事情,就浑身都不舒服似的,到得最后,还是忍不住叫了跟来的管事的去打听。
管事的去得快,回来得也不慢,片刻之后就把那“逢明”的来历问清楚了。
“是冯凭冯通侍的义子,名叫朱逢明的,听闻是其旧友的儿子,不知为何投了冯通侍的缘,自小就抱在冯府养,虽未改姓,却已经在衙门登了名,原本还打算给他荫庇,最后被流内铨挡了回去,就不了了之了,此人眼下正在山南书院读书,考过一次科举,未曾得中,据说读书很不用心,时常同些纨绔一齐去小甜水巷厮混,也是各处酒楼的常客……”
郭安南听得眉头直皱。
那冯凭乃是沈姑娘的外叔祖,按着道理,乃是长辈,一旦沈轻云沈官人不在了,由他来做主婚事,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说给自己的义子,不甚稀奇。
可这朱逢明人品、德行如此只差,明显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沈姑娘虽然怯弱些,可无论出身、举止都是难得的好,性情又那样柔顺,如果许给这姓朱的,就是真真的一朵鲜花插在猪粪上了。
郭安南不过二十岁,又才入官,热血未泯,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可怜,只是毕竟他作为外人,实在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怄着火回了家。
次日一早,管事的便来同说了行程,道要去某家拜访。
他按着原本的安排拜访了两户郭家的旧交,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得不远处有一间戴记书铺,正是京城第一大书铺,想起那《杜工部集》的事情,总觉得耳听为虚,还是要眼见为实,等走得近了,便下了马,带着身边的伴当进得门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书铺里头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围着店中伙计,果然都是问《杜工部集》的。
郭安南正要往前走,忽然见得不远处站着一名少女,看着好似有些眼熟,可若要叫名字,一时又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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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女大十八变
那少女个头娇小,正踮起脚尖,半侧身对着书架,一手探得出去轻轻按着书脊,一手慢慢翻书,神情十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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