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其实这想法倒是很好理解。
人情都是处出来的,不然怎么会有生恩不如养恩的说法。
廖容娘改嫁得早,虽是回来一年了,同儿子之间还是生分,一来她想要母子二人多点接触,走得近些,而来也想叫谢处耘同郭家人处出感情来。
郭保吉是一地监司官,只要能叫他多惦记一把,怎么也能叫儿子的路顺一些,少吃点苦。
眼下谢处耘去了宣县,离得远不说,平日里也不肯多回来,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再过一年半载,谁还肯搭理你
郭保吉皱了皱眉,道“你莫要在此处一厢情愿,你那儿子在宣县衙门做得好好的,跟着那裴三,未必没有出路裴家人聪明得很,不会叫他吃亏。”
廖容娘不以为然,道“一个县衙的吏员,能有什么出路”
郭保吉不愿同她多做解释,便道“此事先放一放,等那雅州、翔庆军前筹银的事情毕了再说,另有,虽是你看中了张留家的女儿,谢处耘未必看得上”
廖容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婚姻什么时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张姑娘样样都好,哪里轮得到他来挑剔”
她口中说着,心中倒是当真生出几分忧虑来。
母子两虽然见面都要吵一通,可自己生的种,廖容娘哪里会不知道。
那谢处耘年纪小,还不懂事,正是贪美好颜色的年龄,又兼他接着谢父的相貌,长得出类拔萃,对女子的要求自然更高。
小时候有人私下拿他开玩笑,说要把某某家的女儿许配进来陪他作伴,他面上不说,等到晚间竟是会偷偷来同廖容娘哭哭啼啼说不要,问为什么,就说“长得丑,不喜欢”。
那张家女儿虽然样样好,却有一桩,有些相貌平平。
娶妻娶贤,相貌自然在其次,可这话谢处耘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继子是什么样子,郭保吉自然是知道的。
他摇头道“你别看他年纪小,主意拿得正得很,再一说,就是你想要,也得他肯才是找个机会,把他叫来,我当面问问。”
未必那谢处耘肯娶姓张的,也未必他不愿意娶姓沈的。
廖容娘虽然有些不大高兴,可家中无论大行小事,她对丈夫从来少有违拗,便点了点头,道“等下回休沐我便叫人把他寻来。”
夫妻两个在此处讨论谢处耘的婚事,正主却半点没有察觉。
他正飞马奔在荆山脚下。
谢处耘小心思再多,被关了这十来天,也憋得难受得很,开始还时不时盯着沈念禾,生怕她使什么小动作,可等到了地头,却见那沈念禾竟是跑到了前头,腰腹甚稳,挥鞭都挥得漂亮得很,错身越过他时,还要回头看一眼,登时那好胜心就上来了,打马就跟着追上前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慌
他自恃骑术,谁知追赶半日,俱是还慢了十来步,怎的都追不上去,急得不行。
看两人座下马匹,俱是精神得很,品种、胖瘦都差不离,再看骑术,虽是承认前头人的不错,却也不认为自己差到哪里去。
他追了一段,倒是找出原因来。
沈念禾毕竟是个女子,年纪又小,比不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又高又重。
便是马儿脚力仿佛,一个要驮五十斤的东西,一个才驮三十斤,自然快慢有别,须是怪不得自己。
他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一看,后边马蹄得得,那裴三哥正气定神闲地缀在自己后头,左手持缰,右手随手搭着,却是一面跑,一面去看不远处的河岸。
谢处耘这才记起来,按着这裴三哥的说法,今次好想不单是来跑马,还是来看河堤的。
果然,裴继安又往前跑了一阵,寻得一处地方,就把缰绳慢慢收紧,将马停了下来,对他道“你去看看念禾,别叫她跑得远了。”
一面说,已是翻身下马,自袖子里取了卷尺同罗盘、铜仪出来,在堤上量测起来。
谢处耘左右环顾一圈,见得前头有一处拐弯,目之所见,却没看到沈念禾的踪影,便忍不住抱怨道“偏她事多,出门在外的,也不晓得好好跟着点,在此处胡乱跑”
然则嘴上虽然抱怨,人还是骑着马往前寻了过去。
他跑了小半盏茶功夫,因此地已是有些偏,又是在堤坝上,不像离县城近的河边处,又有桃花又有溪水,还有绿茵青草、新树嫩叶,不是那些个赏花踏春者喜欢的,是以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更别提什么沈念禾了。
眼下正是春时,上游春雪消融,河中水虽然不深,却也有些湍急,这河堤虽然年年修缮,却毕竟有百年历史,不太稳当,从前时常听到说谁人巡堤不小心掉进河里被冲走的事情。
谢处耘找不到人,又把马停了,认真听了听,竟是再没听得马蹄声,心中已是生出些惊慌来,暗道三哥叫我去看着那呆子,若她掉进河里了,我要怎的交差
又想此处虽然偏僻,却也不是没有人来。
前次还在州学上课时,那先生不是说过,有那等畜生偷偷罩了姑娘家去行龌龊事,一不小心落了单,莫说是在这等荒郊野外,便是在县城、州城当中,也常有吃大亏的。听闻去岁在隔壁清池县,有巡铺同县保领着人修堤时,竟是在桥堤下头的桥洞里发现不少被绑缚的少男少女。
那沈念禾弱不禁风的,胳膊也细,腿也细,当真遇得坏人,哪里挡得过
不会真出事吧
他又寻半日,找不到人,越发惶恐,越想越怕,先还担心被裴继安听到,只敢压低声音喊,后头慌得不行了,便顾不得旁的,大声喊起“沈念禾”来。
谢处耘喊了一阵,左近只有河水声、鸟叫声、虫鸣声,另有自己骑着的马儿孤零零踢踢踏踏的声音,并无半个人回应,叫着叫着,心中愈惊乱,手心全是汗不说,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顿再不敢耽搁,转头就要回去寻裴继安,然则才跑了两步,忽听得不知何处隐隐有人语,再一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好似又听不到了,正急得团团转,就见得一粒石子骨碌碌从远处滚了过来。
不多时,又有一粒。
谢处耘循着那石子来路跟了过去,没多会,走到堤坝边上,扶着护石探头一看,仔细寻了寻,桥堤下边一人正仰着笑脸,笑盈盈冲自己挥手不是沈念禾是谁
再转头一看,原来绕过前头一里多的地方,有一处小拐角,沿着山坡同河堤的交界处,可以绕到堤坝下头。
那沈念禾多半就是牵着马从堤坝上走到了堤坝下,又因这堤虽然老,却足有五六丈高,又在桥洞下,被风一吹,那声音多半就上不来了,倒把他吓得不轻。
谢处耘那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拿袖子一擦头上的汗,这才觉出自己背后也全湿了,双腿更是发软,好似连站都不太站得稳了。
那呆子,傻乎乎跑到下边,也不晓得告诉一声,吓也要把人吓死
谢处耘也顾不得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歇了一会,复才牵着那马儿去了前头山坡处,把缰绳拴在一边的树上,自己则是三步并两步地朝着堤坝下头走。
他找到人之后,虽是不担心了,那气却是腾地一下冒了起来,等寻到沈念禾面前,开口就要训斥,要叫她好生反省,只是还没来得及骂,对面沈念禾便把软尺的一头递了过来,口中还道“谢二哥,你来得正好,你身量好,手脚也长,快帮我量一量这一层石阶有多高。”
谢处耘见她问得认真,一面问,一面还用手去比划被水没过的矮桩,脚下虽然穿一双绣鞋,那鞋子却是已经踩得脏兮兮的,还湿了水,而骑装的裤脚处也全是泥子,甚至袖子、手背手掌,也被尘土擦黑了,不仅手脚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算着数。
倒是衬得他好像很蠢似的
同样是出门,怎么她就能同三哥一般,又带软尺,又带铜盘,一个在上头测山测土,一个在下头量水量堤,只他自己一个傻啦吧唧被打发去看人,还没看住,绕着这一个堤全在转圈圈去了
谢处耘越发觉得自己方才那眼泪掉得又傻又不值得,偏偏一肚子闷气又不好往外发,想要骂人,一边的沈念禾正埋头测高,还不忘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圆圆的,仿佛正等着他的数据一般。
被那眼睛一看,谢处耘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明明肚子里全是恼火,不知为何,居然还是踮起脚帮她量了一回,没好气地把数报了。
沈念禾算完这一处,又算那一处,竟是当真把他做个帮忙量高矮的了,指挥起来,很是顺手。
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炭条把数一一记下,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问道“谢二哥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方才被沙子迷进去了”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以为你被人拐了,吓出来的眼泪
第一百五十九章 簪花
如此沉不住气,为着还未确定的事情,只因一点猜想就开始哭鼻子,谢处耘一向自认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肯在沈念禾面前承认自己居然如此蠢且怂。
然而气也气了,怕也怕了,就这般轻易放过去,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处耘便做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恶狠狠道“你晓不晓得此处荒郊野外的,危险得很,居然还敢一个人胡乱跑——若是出了事怎的办!”
指着不远处的桥洞,诈她道“看见那一处了没,那一处右边是不是有暗红的石头你莫以为那就是寻常花石,其实是人血染的!前两年上元节的时候,县里就有上街的小孩被人拐了关在此处,后头虽是给找了回来,人却已经痴傻了。”
又教训她道“你知不知错的今后还敢不敢这样乱跑了你才几岁,给拍花子的人掳了去,我要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处耘本就比沈念禾身量高,此时又站在上坡处,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把从前郑氏教育他的语气同架势也学了过来,竟是自觉仿若在指点江山,气势如山一般。
一面训,一面心里笑,一面却还要努力学着裴继安板脸,暗想怨不得三哥平日里这么喜欢教训他。
原来抓着道理教训人,实在畅快得很呢!
沈念禾却是暗暗好笑。
她也看出谢处耘是关心自己,只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小孩披虎皮,虽说扮猛兽是扮不像的,不过论好玩倒是有几分。
至于什么对面的桥洞下曾经被贼人拿来做囚房,一听就知道是来吓唬人。
沈念禾还记得之前裴继安拿过宣州的州志回来,她在里头见得清池县县志,当中就写了有贼子把良家子弟掳了去,奸淫之后,关在城外堤坝下桥洞中的事情。
多半是这谢处耘特地张冠李戴来着。
“是我没想那许多,因听得三哥说今日要来量堤坝桥高并水深,在家时看到那图绘里头好几个地方都不太明白,难得能正见得对应之处,便径直过来了……”
对方一番好意,沈念禾就爽快认了错,还不忘顺毛撸了一下,又道“况且谢二哥不是跟在后头我见得你在,便没想那许多——便是当真有事,难道二哥管不住不成”
谢处耘听得“二哥”两个字,虽然只是把他那姓氏去了,可念得出来,听起来竟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短短一句话,给他品出几分平日没有的亲近,一时耳朵尖都微微发红起来,强自镇定道“我虽是跟在后头,难免有走神的时候,若是一个没看好,这路陡得很,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然则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忍不住暗暗点头。
虽然有些疏忽,不过这话确实说的也没错。
倒也不算笨到家了,知道有自己这个靠谱的二哥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谢处耘是个好哄的,沈念禾暗暗给他顺了顺脾气,就又变回甚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了,还任劳任怨地给沈念禾做事,搬石头、撩裤脚下河,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他虽然已经十六七,从小也吃过苦,可那苦到底是多年前了,进得裴家之后,被郑氏同裴继安当做幺子护着,养出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脾气。
不过他也只是嘴巴上喜欢抱怨,做事情的时候却不打折扣,认真得很。
等到沈念禾这一处把各处量测出来的数字一一写好了,又在同原本图纸上的做对比,他也顾不得此处满地脏乱,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催问道“早间出来,此时都正午了,你这一处弄好了不曾”
沈念禾摇了摇头,笑道“我先算一算,二哥等我一等。”
又指着前头不到一里处的另一处桥洞,有些发愁地道“前边还有四五个地方也要量,只不知道下午来不来得及做完。”
她声音干干净净的,叫起“二哥”来,还带一点点尾音。
谢处耘没去过翔庆,不知道彼处是个什么口音,可沈念禾说话的腔调比起宣县当地也好,官话也罢,都要更软更甜,叫他听得顺耳极了,甚至还想要多听几句,是以哪怕知道之后还有四五个桥洞要等着自己去测高量深,居然也没有不耐,还安慰她道“慢慢来吧。”
不过他干等在此处,也有些无趣,转头见得不远处有一株小桃树,正正生在山脚根处,虽然长得不太周正,七歪八拐的,但是树梢上已经开了些零散的花苞。
谢处耘干坐无事,便起身走了过去。
那树只比谢处耘略高半身,只要踮起脚,便能够到顶上,只是还没成材,连花苞都结得不多,幸而认真找了找,倒是在不显眼的一处枝桠上寻到了几朵或半开、或盛开的桃花。
他一向喜美厌丑,这不单是对人,哪怕对树对花也是一样,此时又要里头没有虫的,又要花瓣形状对称的,又要花蕊上头花粉不多不少的,是以站在原地嫌弃地挑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三两朵入眼,伸手从花蒂处摘了下来,转头回得河边的原地。
沈念禾才把最后一条数对好,抬头一看,却见谢处耘在边上站着,还把手伸过来。
“来时路上见得旁的姑娘家都有花簪,只你没有,拿去戴着玩吧——没得叫婶娘知道了,说我这个作二哥的欺负妹妹。”谢处耘犟嘴道,只那耳朵尖些微翻红。
沈念禾有些吃惊,接得过来之后,却看到手中是两朵开得正盛的粉嫩桃花,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谢处耘见她没有反应,还要在一旁指指点点。
“这花要别右边,你把那簪子取下来,桃花下头不是有细枝……”
他说着说着,几乎想要上手帮着去弄,到底还晓得男女有别,还是忍不住了。
沈念禾十分无奈。
明明这花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细枝!
取了簪子下来,头发就全散了,这荒郊野外的,随身又没带梳子,为这两朵桃花,实在麻烦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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