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百里展翅约莫四十岁,后背已有些佝偻,眼神不好的缘故,他探头眯眼看着门口的两人。
看不清,所以一脸迷茫。
闫寸忙道:“晚生闫寸前来赴任。”
吴关补了一句:“我叫吴关,也是来赴任的。”
“哦哦哦。”百里展翅连连点头,长脸上有了笑容,他向两人招手,示意他们坐到近前。
两人脱鞋进屋,坐在矮几前的软垫上。
闫寸将一应文书递上。
百里展翅接过,一边凑到灯下观瞧文书,一边道:“今日早些时候已得了敕令,说是两位要来赴任,没成想竟如此快。”
闫寸道:“新太子责令我们调查嵇胡残部,不敢怠慢。”
“是了,此事也已知会过大理寺,对嵇胡残部的调查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干涉,那就……”百里展翅放下文书,看样子已核对完毕,没有问题,“那就先带你们去办公的堂衙,熟悉一下同僚。”
“如此,多谢了。”
三人一同起身,百里展翅走在最前头引路。
他相貌虽奇怪了些,但毫无上司的架子,有问必答,立即博得两人的好感。
见他因为视力问题,走路也总探个头,闫寸挺想扶一把,意识到如此一来更显得对方有缺陷,怕人家难堪,忍住了。
按照大理寺的编制,满员时应有八名大理丞,不过人员一直有缺,就七个人,闫寸恰好补了缺,这一岗位便满员了。
八名大理丞共用一处办公的堂衙。此刻身在衙署的共四人,闫寸一一见过,相互说些诸如“日后多多照应”的客气话,便结束了会面。
百里展翅又带两人去到一间十分宽敞巨大的堂衙,那是一众低阶官吏办公的地方。
桌子挨着桌子,矮几抵着矮几,许多人面前堆着高高的文书。堂衙内挤着约莫三十人。
“你就坐那儿。”百里展翅指着一张靠墙的空几道:“今日新送来的案卷稍后便放在你这儿,还有一些需勾销的案子,也会一并送来,你只消按照以往格式,将案宗移交、勾销的时间登记保存。”
“喏。”吴关拱手答应。
录事的工作,说白了就是个登记员,专门记录案宗建立和移交的日期,计出时限,以便过后检查案件处理是否超时,是否效率不足。
待两人熟悉过工作地点,百里展翅又将他们引至一间偏屋。
偏屋不大,其内仅有两张矮脚书案,每张书案上有一盏六角绸布灯,还有些简单的文房用具。
百里展翅道:“鉴于你二人现在专职处理嵇胡残部之事,在堂衙办公有不便之处,这里便暂借给你们使用。”
他考虑得十分周到,两人赶忙道谢。
闫寸又道:“既已妥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监牢提审嵇胡俘虏。”
百里展翅道:“需要我引路吗”
吴关忙道:“打扰您许久,心下不安,上次我们已来过大理寺监牢,认得路,不敢再劳您驾。”
“好,我这便回去了,你们已经知道我办公的堂衙,今后同僚之间多多走动。”
“一定一定。”
待百里展翅离开,闫寸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可能赶巧了吧,”吴关道:“听陈光明话里的意思,不好相与的今日都不在,咱们没碰上。”
“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闫寸问道:“你的差事,能胜任吧”
“听安兄描述,没什么难度,”吴关摊手,“就是我字太丑了些,怕上司不满。”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走进了大理寺监牢。
狱神庙依然在监牢院门入口处,静悄悄的。
庙里的香火很旺。两人走进监牢院落时,看到狱神面前的香炉内有几根颇为粗壮的香,烟气袅袅婷婷,八成都是得了释放后还愿的太子、齐王党羽。
闫寸向狱丞表明身份,狱丞不多废话,直接将两人引到了大巫的牢房前。
“要将人提到刑间吗”狱丞问道。
“要,有劳了。”闫寸道:“还有另外三个,一并带来吧。”
“只剩两个了,昨日死了一个。”
“死了”闫寸拧起了眉。
“有一个来时便带着伤,熬了几天,医治无效,死了。”
确有一人带伤,且那伤是闫寸拷打所致。
当日在长安城郊,闫寸虽歼灭了丁茂部,可丁茂本人及魏徵却不见了。闫寸当即刑讯了三名俘虏中的一个,想从他们口中问出魏徵带丁茂前去投奔的“贵人”是谁。
闫寸下手极有分寸,他所留的不过是些皮外伤,下刀的位置痛感强烈,但绝不致命。
朝廷向来重视敌国俘虏,刑讯也好,利诱也罢,总要从他们口中套出点消息,轻易不会让俘虏丧命。
偏偏一名俘虏死了。
是巧合吗
闫寸心有疑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问道:“几个鞑子押来有五天了吧”
“今儿是第六天。”狱丞道。
“之前审讯的是哪位官员可有记录若前人已得了进展,我可省些力气。”
“无人审过,”狱丞道:“新太子点名留给您的人,咱们可都不敢多问。”
“如此,将人押上来,便忙你的去。”
“喏。”
大巫由两名狱卒押进刑房,他依旧脏兮兮,脸仿佛一辈子都没洗过。
他亲眼看着闫寸斩掉刘将军的脑袋,此番再次相见,分外眼红。
他张牙舞爪,口中念叨着一些两人听不懂的话,跳大神一般。
话虽听不懂,但从他的表情语气中可以判断,他在诅咒两人。
“省省吧,”吴关道:“你要有那本事,早就隔空戳死我们了,用等到现在”
一名年轻狱卒噗嗤一声笑了。他偷偷观瞧着两个新来的官儿,诧异于其中一个竟如此年轻,简直就是年幼。
狱卒很快收回目光,他们将大巫牢牢捆在一根木桩上,之后便退出了刑房,看样子是带着谈资找同僚吹牛去了。
大巫扭动身子挣扎了两下,可狱卒已不知捆过多少人,哪儿会让猎物轻易挣脱。尝试无果。
他怕了。
他生在开阔的草原,举头是青天白日,低头是连绵的肥美草场。他住的巫毡又大又宽敞。
身处汉人逼仄潮湿的屋子里,他本就不习惯,况且这屋里还挂满了刑具,铁疙瘩上的血迹着实瘆人。
顺着他的目光,闫寸也看向了一只铁针。
“你一定在想那是做什么用的吧它究竟会从哪儿刺入你的身体,又将从哪儿穿出来。”闫寸道。
大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们,汉人,全是魔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从魔鬼的手指缝逃脱,活下去。”
好的审讯者总能适时给人希望,闫寸就是如此,他又补充道:“先太子已死,你们的仇也算报了。而新太子,他不屑于杀几个小小的俘虏。”
“仇已报,确实不假。”大巫道。
“真的吗”吴关突然插话道。
大巫一愣,没接话,面色不善地盯着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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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 李世民:我的刘先生,嘤嘤嘤……
卧薪尝胆,终成一代霸业。
似乎这才是英雄故事该有的样子。
人们不知道的是,有多少英雄成了其他英雄垫在脚下的白骨。
三人一起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缅怀枉死的刘仚成。
吴关率先打破了沉默。
“如此说来,你们该去找梁师都报仇。”
“谈何容易,”大巫道:“自从杀了我们族长,梁师都的部下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死鬼,于是逃散的逃散,降唐的降唐,梁师都的人马竟瓦解了十之七八。
他十分惶恐,怕唐军趁机进攻,便干脆往北方一逃,投奔了突厥。
突厥人……他们四处游牧,不断兼并更小的部族,这些年突厥数次出兵,讨伐我们,若不是草原广袤,我们总能逃走,怕是早被灭族了。
去突厥领地找梁师都,可太自不量力了。”
“听起来有些道理,可就凭你们,不到三百个嵇胡勇士,也敢来向大唐复仇,你们也太小瞧唐人了。”
“我们只想取李建成一人的性命,又不是上战场,三百人足够了。”
“哦,对了,不仅有三百人,你们还有许多财宝。一些人做不到的事,钱却可以做到。”
吴关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他虽没直接索要,却毫不掩饰贪婪。
大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钱财可以给你,但你需保我活命。”大巫道。
“成交。”吴关痛快道。
闫寸伸手拽了吴关一把,提醒他此事还需商议,若被旁人知道他刚一上任就贪墨钱财,以公徇私,可是大大的不妥。
吴关往旁边挪了一步,不理他。
闫寸心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起来。
他没想到吴关是这样的人,不过升了个九品小官,就飘得拽都拽不住了。
看走眼了吗人竟可以变得这么快
大巫看出两人有分歧,问吴关道:“你能做主吗”
“能。”吴关一点跟闫寸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闫寸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低头掩饰即将爆炸的情绪,不反驳,看吴关还能作出什么花样来。
“我能做主,”吴关继续道:“放你出长安之时,便是你交出宝藏之时,否则你的下场就和那些死在城郊的嵇胡勇士一样。”
“不行,待我回到嵇胡领地,才可告诉你宝藏的下落。”
“那不行。”吴关道:“山高路远,待你到了自家地盘,跟我抵赖,我可没招了。”
“那若你得了宝藏后又反悔呢”
“也对哦,”吴关抱臂踱了两步,拿出好好商量的架势,偏又道:“你不是会占卜吗不如卜一下我会不会骗你啊。”
大巫一愣,被他噎得没话说。
吴关继续道:“你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来,人为了活命可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的,而且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眼下我有几个问题,需先问问你。”
大巫道:“你说。”
“除了你,我们还抓了三名嵇胡勇士,死了一个,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与他们不在一间牢房。”
“那你呢在此之前有人提审过你吗或者……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吗”
“汉人互斗,却来问我”大巫道:“你们可太有趣了。”
吴关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巫疑惑地看向他。
“回避正面回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吴关道:“你总说我们汉人的弯弯绕多,现在见识了吧”
大巫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不记得今天是第多少次无话可说。
“是谁”吴关穷追不舍,“谁来审过你们谁杀了那名嵇胡勇士”
“我不知道。”
说完,大巫便抿起了嘴。
“一个嵇胡人,却要替汉人保守秘密,你更有趣。”吴关道:“你该庆幸,我们还有两个人可审,否则,现在就要对你大刑伺候了。”
吴关看向闫寸,意思是他的讯问可以告一段落,不知闫寸还有没有问题。
闫寸面的不善地起身,沉声道:“你跟我来。”
他快步走出牢房,吴关腿脚不便,跟得有些狼狈。
两人出了牢房,闫寸想找个能够避人耳目的谈话地点,干脆进了狱神庙。
“你怎么想的”闫寸问道。
“什么怎么想的”吴关笑吟吟地看着他。闫寸真想给他揉出个哭相来。
“有消息却不事先讨论,待到审讯时令我措手不及,为了钱财,向犯人许诺你根本无权决定的事……”
吴关突然拍了三下手,并道:“很好,继续保持。”
闫寸捏了捏拳头,他真的在努力克制揍人的冲动。
“你这些不满,完全可以当着那大巫的面表现出来。”吴关抬手抵住闫寸的两条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并解释道:“你说,若咱们之间有了嫌隙,大巫会不会觉得有机可乘”
闫寸一愣,低头沉吟道:“若他觉得有机可能……或许他会向我们中的一个示好,又或许他会做些试探。”
“对。”吴关道:“现在的情况是,敌不动,咱们就不好动,所以,咱们先让他动起来,一个人只要肯为了达成目标做出尝试,咱们就能弄清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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