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陈如旧仍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处理突厥残部案,闫寸帮他澄清了嫌疑,以避免与叛党有过接触的他受到牵连。
因此陈如旧对闫寸这个部下又忌惮又感谢,闫寸的要求他总是尽力满足,平日告假没有不批的。
闫寸刚走到陈如旧所在的衙堂门口,他便迎了出来。
“快坐,快坐。”陈如旧道。
闫寸让至远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屋坐在了软垫上。
“陈少卿找我,是为了段将军的事”
陈如旧道“我已问过将他送来的宫中侍卫,据说他是因渎职入狱”
“不止,确切来说是先渎职,后杀人。”
陈如旧只是“哦”了一声。
这让闫寸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个怕事的上司要被此事吓破胆。
像是看出了闫寸的心思,陈如旧咧嘴一笑,道“你莫看扁了我,上回我确怕得要命,因为那是谋逆,沾了边就要掉脑袋,这次大理寺不过履行职责,审问杀人凶手罢了,我难道会当缩头乌龟”
上司如此表态,闫寸觉得背后有了助力,心中感激。
“有您这句话,我便可安心了。”他拱手道。
陈如旧又道“咱们大理寺专问都城百官之罪,是拿王法说话的地方,将军、宰相都关过的,不怕他一个段志玄,该怎么审你就怎么审,不可卑躬谄媚。”
“难道以往关押过比段将军还显赫的官员”闫寸问道。他的印象里是没有的。
“没。”陈如旧摆摆手,意思是他不过打个比方,让闫寸莫较真。
“不过”陈如旧继续道“这是好事,高官往咱们这儿送,说明圣上重视咱们”
闫寸听不下去了,果然志不同道不合。
“好事。”闫寸只好附和他一句,并道“若无旁的事”
“有的有的,”陈如旧道“我听说你们此番去鄂县,是奉了圣上之命,去追查一个叫董大河的人”
“圣上已不关心此事了。”闫寸道。
“这样啊”陈如旧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他这样,闫寸反倒觉出端倪。
“怎的莫非您有什么消息”
“消息算不上,不过”陈如旧自袖内掏出一封信,递给闫寸,“你自己看吧。”
闫寸接过,只见信封上有衙署的官印。
“是公文”他道。
“嗯,听说董大河自鄂县逃遁,我便试着向鄂县附近的州县发了协查文,请当地衙署帮忙留意,还附上了你们绘制的人像图,这是收到的回信。”
闫寸十分惊喜,他忙掏出信纸,读了起来。
信上说,当地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一个名为朱六的杂货店老板被人拿绳子勒死了,朱六平日人缘很好,出了名的本分经营。
前去杂货店勘察现场的衙役,从街坊处得到了消息,说前一日有人与朱六争执。
就在争执要变成大打出手之时,有个人出来劝架。
他不仅劝架,还给了杂货店老板两串铜钱,看那意思是替自家兄弟赔礼。
之后,这赔礼之人就带着跟朱六起争执的人离开了。
当时围观的街坊已记不清那与朱六争执之人的样貌,可是赔礼之人的样貌却极有特点。
他的右耳缺损了半边。
有了这一特征,当地官府张贴了通缉文,并要守卫留意出入之人。
结果,一名城门守卫急报,当天一大早有一支商队出了城,那商队中有个人便缺了半边耳朵,且样貌与通缉文上所描述的十分相似。
衙署立即联合当地驻军出城拦截,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那支商队。
连人带货押回衙署,先是从他们的货物中发现了大批白银。
一开始,这些人怎么都不肯承认杀人,一番拷打之后,那个与朱六发生争执的商队领头终于承认了杀人。
人那拉架之人,亦承认雇佣商队私运白银。
两桩重罪,当地衙署已准备好了一应文,只等往京城报了,就在这时当地县令收到了陈少卿的信。
拿着画像一对照,嘿,不正是陈如旧嘛。
如此,陈如旧便收到了这封回信。
“也太巧了。”闫寸道。
陈如旧却道“也不算什么,听说董大河身上本就背着命案,再多杀几个,对他也没什么区别吧。”
闫寸晃了晃手中的信件,道“多谢您费心,不过我不记得曾将董大河的事向大理寺的任何人透露。”
陈如旧笑道“你上回去鄂县,没有请假,而是走了出使推覆的程序。”
出使推覆,换做现代的话,跟法官异地办案一个意思。
地方上若有情况特殊的案件,便可由大理寺派人前去侦办审问。
“确是出使推覆不假,但我提交的一应文,并未提及董大河。”
“是太子,”陈如旧道“你走以后,太子派人传了一道口谕给我,让大理寺全力配合你寻找董大河的下落。”
“竟是太子。”闫寸道。
 
一五四 闫寸:没有你听错了
万年县衙。
这是吴关升官后第一次回来,门口两名皂吏看到他,欣喜地唤着:“小郎君!”
吴关忙拱手行礼,“两位,有日子没见了。”
“这身行头可真精神!是不是还壮实了点”一名皂吏对另一名皂吏道。
“可不是,”另一名皂吏打量着吴关,道:“要不怎么说水也不养人,饭也不养人,当官儿最养人。”
吴关乐了:“您可真会开玩笑。”
皂吏又问道:“闫丞怎没来他做了大官,莫不是已将小的们忘了”
“他出了京畿,有公干。”
对答几句,吴关进了县衙大门,他问引路的皂吏道:“近日报失踪的人多吗”
“可有不少,都是圣上登基那天走丢的。”
果然。吴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先拜访了县令王方拙,替闫寸带了好,得到王方拙的允许,才去找书里查看近日的报案记录。
就在李世民登基的第二日,便有八户人家来报了失踪案,之后几天又陆续有人报案,截止吴关来调案宗,已报了二十一起失踪。是往日的数倍。
“派人去找了吗”吴关问书吏道。
“这么多,找不过来。”书吏没有正面回答。
吴关点点头,对于一旁的皂吏班头道:“拍些人去通知报案之人。”
“全部都要叫来吗”皂吏班头有点摸不清状况。
“对,让他们全部去大理寺,这上面不是登记了报案人的地址吗”
“那……人找到了吗”
“有一些已找到了,但……情况不太好,”吴关道:“还请大家莫向失踪者亲属透露任何消息,只让他们去大理寺便是了。”
“这倒不麻烦,不过……”皂吏班头道:“我早上跟人闲聊,听说咱们这儿有个不良人,家中娘子走失了,也是圣上登基那日走失的……
虽说大伙儿都拿此事取笑他,说他娘子定是跟人跑了,不过……用不用知会他一声”
吴关一愣。
不会吧身边竟有人中招了
踩踏事件发生当天的惨状在吴关眼前浮现,他只觉得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劳烦您……去将他叫来吧,我直接带他去大理寺。”
皂吏班头还想再打听点消息,可是吴关讳莫如深,他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悻悻然去做事了。
被带来的不良人满脸疲惫,看样子好几天没睡好了。
见了吴关,他随便一行礼,道:“听说您这里有我娘子的消息”
吴关也道:“听说你娘子跟别人跑了”
那不良人一下子握紧了拳头,道:“你做了官,就这样取笑人吗”
吴关摇头,沉思片刻,终于道:“我们发现了一些尸体。”
“尸……你是说……”不良人似乎明白了,吴关并无恶意,但此刻他已顾不上这些。
“与出人命相比,或许私奔是更好的结果,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娘子她……你们找到的,肯定不是她……”不良人有些语无伦次。
吴关沉默片刻,给他是时间调整情绪。
待不良人住了声,吴关才道:“我也希望不是你娘子。”
不良人抬头猛吸了几下鼻子,以免流下眼泪。
“带我去认尸吧,”他道:“若她……我……我得带她回家。”
两人走出万年县衙时,那不良人又问道:“你们找到的尸体……是怎么死的”
吴关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道:“到了大理寺再说吧。”
大理寺。
不良人扑在一具女尸上痛哭时,吴关心中五味杂陈。
来的路上他已打听清楚了这家的情况。
不良人姓王,名叫王天光,他的娘子姓侯,王侯氏,听起来十分霸气尊贵,却只是个普通民女而已。
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已五岁多了,女儿刚刚两岁。
八月甲子,一大早王侯氏将两个孩子送到婆家,由婆婆帮着照顾,婆婆不喜热闹,王侯氏却不同,她性格活泼,向来是四邻中消息最灵通的,哪里有热闹她都要去看一看。
她虽爱凑热闹,却还算顾家,前一日她已跟丈夫说好了,会早些回来,为丈夫做饭。
结果,王天光回了家,却未见到娘子。
他以为自家娘子贪玩,过了坊门落钥的时间,没能赶上进坊,投宿在了邸店,或在食肆凑合过夜了——从前偶尔也有这样的情况——便没有多想。
第二天一早,他在县衙附近吃了朝食,未等自家娘子回来,直到傍晚散衙,家中依旧是凉锅冷灶。
那时王天光是气愤的。
俩孩子的妈了,不着家还得了待她回来,一定好好收拾她,让她知道做女人的本分。
有了这样的念头,也不怪周围的人拿王天光打趣,就连他自己都怀疑,娘子是不是背后偷人了。
如今骤然阴阳相隔,王天光自然没法接受。
他一边哭,一边念叨着:“谁啊谁害了你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会变成了这样……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吴关看了一眼天色,又跟主持此事的房玄龄对视一眼。
房玄龄低声道:“先扶到偏室吧,认尸的人陆续就要来了,哭成一片就不好办了,需各个击破。”
“好,”
吴关与一名守兵一起架住了王天光的胳膊。
“您节哀。”吴关道。
王天光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一个劲儿向着自家娘子的方向扑。
吴关只好道:“关于她的死因,我需要跟你细说。”
一听此话,王天光终于收住了哭嚎声。
两人在偏室落座。吴关一面观察着王天光的神色,一面委婉地陈述了踩踏事件。
“……所以,她是死于意外,没有人想要害她,但这意外确是人为疏忽造成的,段志玄将军对此事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
现在他已下了大狱,我不敢保证他会受到多严格的惩罚,毕竟……您也是衙门里的人,想来对大唐律法有些了解,他那样的大官……”
王天光打断了吴关,道:“你刚才说,他愿意给我钱”
吴关一下子没能关注诧异的表情,他没想到,这个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突然就聊起了钱,颇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
好在王天光低着头,并未注意吴关的反应。
“段将军说,一定是个能令您满意的数目。”吴关道。
“能将我的两个娃养大吗”
“不仅养大两个孩子,还可供您买上几亩肥沃田地,或租上一间小铺,从此衣食无忧。”
“听起来……听起来……”王天光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关不知他在哭什么,或许是哭对方位高权重,除了接受这些买命钱,他再无别的选择吧。
“听起来……真好。”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嘴上说着好,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下来,吴关只觉得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被揪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段志玄的有恃无恐。
不仅仅是因为位高权重。
他太了解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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