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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余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哥来打酱油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子孙?”
“我......”男孩犹豫了一下,大声答道:“是天神的子孙。”
“对,要记住这一点。”芒保杰细登再次问道:“是谁让你来到这世上?”
“是......”男孩脱口而出的‘你’字,在母亲凶狠的目光下,又生生咽了回去,轻声地答道:“是汉人阿妈。”
“大点声!”
“我是汉人的孩子,流着天可汗的血脉!”男孩哭喊着叫了出来,声音又尖又利。
芒保杰细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就被冷漠取代了,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牢牢地记住,把它刻到心里,只有这样,才能求你的汉人阿舅,放我们一条生路,因为一旦错了,就不是十下手板这么简单,将会赔上所有的子民,作为天神的子孙,未来吐蕃的君主,这是你的责任,哪怕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记住了,母......赞蒙。”男孩停止了哭泣,拜倒在她的脚下。
芒保杰细登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到尚结赞二人的身前,声调毫无起伏,眼神充满了坚定。
“尚结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唐人停下来,答应他们的条件,哪怕是要挲悉笼腊赞去做人质,也不能让他们侵入逻些城,毁掉我们的根基。”
“如你所愿,尊贵的赞蒙,你的仆人一定会尽全力,哪怕牺牲他的性命。”尚结息恭敬地答道,眼里只有敬服。
紧接着,她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尚结赞赶紧低下头,作出一付倾听的模样。
“尚结赞,你丢弃了象雄,一个人跑了回来,按照传统,我们的家族会被挂上狐尾,让人耻笑,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洗雪自己的耻辱,去召集所有能上马的男子,告诉他们,天神在召唤他们,吐蕃在召唤他们。我,芒保杰细登,以家族的名誉起誓,将会给予每一个挺身而出的人,最大的奖励,哪怕赔尽我们的所有。”
“亲爱的姐姐,不,尊贵的赞蒙,尚结赞并不是怕死,而是想要死得更有价值,我会召集所有的族人,保卫我们的都城,直到达扎路恭回来。”
“去吧,如果天神背弃了它的子民,我会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到来。”芒保杰细登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眼神飘向了远方。
从洞开的宫门,天边的云彩低得如在眼前,日暮时分,那种染血般的彩霞,曾是她最爱看的风景,可是此时,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只觉得恐惧。
无比。





盛唐余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数
唐军大营的中军帐中,来自于北庭的将领与安西众将瞪视着,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干架,让那些在一旁服侍的傔人们无所适从,也让处于风暴中心的刘稷有些挠头。
他在想对方这么做的用意,来到这个时空,自问这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只是从旁人的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当然历史上的那些记载,也不会陌生。
此人与封常清同时上任,都是做为王正见的后任,而在之前,则份属安西同僚,当然,因为高仙芝的缘故,他并不为朝廷所重视,多年都不得升任,与封常清一派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别人家的军中突然发难啊?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别的隐情,或许是这具身体之前,同他有过什么过节?不得不说,这是极有可能的。
想了想,刘稷神色平静地开口说道:“还记得出征之前,曾受王帅亲口嘉许,在他心目中,都是为我大唐戍边之卒,没有安西、北庭之分,何况乾坑戍在战前便已调离,战后自然会归建,到时,再聆听中丞的教诲便是,若是中丞觉得某一个小小的戍主有所不敬,谡在此先陪个罪,罚上一杯酒如何?”
程千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没想到这番话,会从一个愣头青的嘴里说出来,先提到了故去的王正见,又说出了看似服软,实则强硬的话,再不下台,就真得成了目无尊长的蛮横之辈了。
此子,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原以为受点撩拨就会着,竟然也懂得绵里藏针!
他哈哈一笑,亲手从席前拿起一盅酒:“还是五郎知我,都是一个马勺里搅食的弟兄,什么陪罪不陪罪的再也休提,不过,这酒是一定要罚的,谁让你迟了这么晚呢?”
“就是就是。”
“一杯哪够,至少三杯。”
......
他身后的两个北庭将领也纷纷附和,刘稷面不改色地连干三杯,好歹将场面敷衍过去,只是回席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坐到了安西那一边,让程千里心里又有些许不快。
“这位便是捷足先登,拿下婆夷川和贺菩劳城的那位刘五郎?”一直没有开口的张少卿突然发问。
刘稷只得站起身点头称是,封常清在一旁接口:“此战,乾坑戍出力甚大,北庭将士也当于有荣焉。”
一句话,便将绝了对方的想头,人是王正见安排的,打完了自然会还回去,可功劳那是没有的,想也不用想。
“果然少年英雄,听闻还是封中丞爱重之人?”
“少年心性,顽劣不堪,当不得少卿夸赞。”封常清自谦一句,倒是毫不客气地认下。
刘稷听着此人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那些有意无意的挑拨,让人抓不着把柄,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鸿胪寺是“九寺”之一,少卿为其副手,叙位从四品上,很多时候,是专供权贵子弟的清闲职位,并不理具体事宜,这位看着倒是不像,毕竟出使吐蕃不是一个好差事。
就以景龙元年的金城公主出嫁那一次,中宗皇帝连续找了三拨送亲使,都无人肯去,最后不得不硬塞了一个差事,可见唐人对于吐蕃这个地方的观感。
穷山恶水民还刁,说的就是它。
想到这里,他端一起杯酒,遥遥一敬:“张少卿远道而来,不辞辛劳,勤于国事,当是我辈楷模,谡满饮此杯,少卿随意。”
“哪里,哪里。”张少卿听到如此直白的恭维话,倒也并不矜持,就着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只听得对方又问道。
“但不知此次朝廷,要如何与吐蕃议盟?”
“这个么?原本尚属机密,不过尔等都是边将,少不得要参与,说说也无妨。”张少卿说到自己的差事,一下子来了兴致,精神头似乎都好了许多。
“本使是自河陇来,哥舒大夫大破吐蕃人于青海之侧,收其洪济城、大漠门等处,辟地数百里,而程中丞,亦率北庭及属国之兵,跨越昆仑山,直下羌塘,摧毁吐蕃人多处据点,俘获牛羊部众甚多,再加上安西所收之勃律、象雄等地,若是以此为凭,订立盟约,吐蕃人应当不会反对吧。”
刘稷第一次见识这个时空的外交官,听他的口气,连一个预案都没有准备,是打算谈到哪算哪?
从道理上讲,在已方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等着吐蕃人来求和,心甘情愿地任大唐宰割,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他倒好,一付急于求成的模样,原因只有一个。
那位权相时日无多,想要尽快得到一个体面的结果。
素来就对李林甫毫无好感的刘稷,心中突然充满了恶意,有些祸害,果然是能遗害无穷的。
“条件呢?”不知不觉,刘稷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位张少卿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变化,依然在那里说道:“北庭之兵退出山外,安西这边嘛,勃律之地已属偏远,象雄本就是他们的属国,自当一并归还,只要河陇之界,保持如今的态势,我大唐的边境就能前推数百里,可保关中无忧矣。”
此言一出,帐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西诸将虽然没有说话,都在用眼神交流着,就连封常清都停下了杯子,在手里不停地转动着。
没有哪个边将,愿意看着辛苦打下来的土地,拱手让与敌人。
刘稷却知道,这就后世史书上的结果,大勃律连个设置都没有,只怕当年就还给了吐蕃人,天宝十一载直到十二载的战事,不过是哥舒翰一人的胜利罢了。
知道归知道,当自己参与其中,亲耳听到时,心情已经截然不同,眼见着他的面色不太好,封常清赶紧站起身。
“朝廷的意思,大伙都知道了,少卿远来疲惫,今日权当接风,将那些俗务,通通抛开,只管畅饮便是。”
“说得好,咱们都是厮杀汉,朝廷要如何做,就如何做,轮不到咱们多嘴,只管喝酒便是。”程千里同样站起身,大声说道。
帐中又回复了其乐融融的景象,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到散席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刘稷跑到偏僻处,“哇哇”一阵大吐,只觉得肠胃都为之一空。
“要不要紧,某让人去取些汤饮来。”封常清拍着他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不妨事,吐了就好了。”他摆摆手,转过身:“那位张少卿,是个什么来头?中丞可知。”
“他么,李相国的东床,京中有名的风流子弟,不曾想竟然甘愿出使吐蕃。”
原来是他,刘稷心里有数了。




盛唐余烬 第一百九十九章 精明
一个即将过气的家伙,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林甫还有不到三个月就会离世,紧接着,他的家族就会被天子清算,所有的家产籍没,儿孙流放,而这些女婿,也会被一撸到底,贬到某个旮旯角落里终老一生,连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都没有资格。
谁让他在世的时候,把太子得罪到死了呢?
指望靠着一场军功赠下免死铁券?没有任何用处,天子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家道中落,从云端跌下凡尘,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刘稷借着一阵呕吐,将腹中的酒意全数散出,头脑被风一吹,也慢慢清醒过来,他还想借着最后的机会,再尝试一回。
“中丞甘愿在这样的条件下,任吐蕃人不发一兵便拿回这些土地?我安西将士血战连场,我乾坑戍减员过半,死在异国他乡不得返,这些弟兄们的血就白流了?”
“他有朝廷的诏命,又有程疯子护送,我等甘不甘心又能怎样?你回来便回来了,让人去告知你的人,一并撤回吧,李嗣业那边,也一早就派出了信使,希望他们没有跑太远。”
封常清的眼神有些落寞,明明他的队伍战绩最佳,堪称奇迹,可最后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犹其是眼前之人,一番尽心尽力的筹谋,最后得到这么个下场,要说不灰心是不可能的。
“北庭来了多少军马?”
“瀚海军所属骑军四千二百人。”封常清顺口答了一句,猛然抬头:“你想做什么?不可乱来。”
“中丞以为我会做什么?”刘稷摇摇头:“四千二百骑,是北庭骑军主力,在这高原之上,就算我军齐出,可能保证一个不漏地全数留下?”
“可若是只有这点人马,张博济敢去与吐蕃人和谈么?”
看着他的眼神,封常清心中巨震,此子已经表明了,没有将北庭兵马放在眼中,只是担心不能一举成擒而已。
那可是朝廷刚刚任命的大都护、一镇节度使!
他语带诚挚地劝说道:“若是你不愿在程疯子的麾下,某可以使使办法,去京师找找门路,以你的功劳,就是入了天子的眼也未尝不可,实在不行,让高开府调你去羽林军,至少也是个实职郎将,但这样的念头,千万莫要再生了,那是杀头的罪过,还会连累族人,一旦出了事,没人能保得住你。”
刘稷的心里十分感动,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完全都是为他在着想,这个情得领,他神色肃穆地一拱手。
“公之爱重,刘某愧不敢当,但是中丞弄错了,行险之举可一不可再二,除非万不得已,我要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封常清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说得不错,他们兵少,这才借道象雄,想让咱们派人一同去,凑足万人,以便谈判时,不输气势。”
“这便是我的打算,他们要咱们出人,就得按咱们的条件来,安西镇的利益,必须要保证,否则,就让他们自行去谈吧。”
刘稷阴冷着脸,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一路上,可不只有吐蕃人一路敌人。”
封常清愣住了,以此为要挟,让他们按自己的条件去谈,谈得拢便罢,一旦谈判破裂,责任全都会落在自家的头上,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刘稷也有道理,平白无敌地任人宰割,旁人且不说,安西这些悍将还能服自己么?
突然间,他感到了一阵头疼,此子变得精明强干,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但他一准会生事,却是确定无疑地。
黄河九曲,是指在出山之后,位于后世青省、甘省境内的一段河道,曲折蜿蜒,犹如盘肠,这一带又被称为河湟,以水草丰美,适宜放牧著称,在后世也是粮食的高产区。
九曲之地,曾经作为金城公主的汤沐邑,被吐蕃人强索了去,到今年才被哥舒翰尽数夺回,将双方的战事,推过了积石山,直达多弥、诺东江一线,与苏毗人的传统领地接壤了。
末凌替的身边站着自己的儿子悉诺逻,在他们的眼前,是一支军容不整,旗帜散乱的队伍,几乎全都是骑兵,大部分人都有着备马甚至是三马,可是马上的骑士,个个垂头丧气,精疲力竭。
“末凌替,赞普需要你的子民,吐蕃盼望着苏毗骑兵,你不能这样抛弃自己的誓言?”一个上了年纪的吐蕃老者,苦口婆心地劝道。
“尊贵的没庐穷桑大论,我要提醒你,由于你们的无能,唐人已经压到了我的边境上,苏毗子民,会为保卫这里的每一片土地流血,但背弃天神承诺的,是你们吐蕃人,如果我将族人都抽调一空,剩下的人怎么办?你们会给我们牧场,还是牛羊?”
没庐.穷桑叹了一口气:“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我们虽然战败了,可是唐人不敢深入太远,只要你把族人撤走,他们不会为了一块空地留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拯救我们的国家,他也是你的。”
“雄鹰翱翔天空,是因为它高不可攀,英雄追随强者,是因为他战无不胜,我们苏毗人,曾经跟着许多伟大的赞普,足迹踏遍整个高原,甚至包括了唐人的领地,可如今呢,唐人一步一步地蚕食着我们的土地,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来到这里,你让苏毗人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的领地,去毫无前途的陌生地方,保卫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就算是我肯,下面的子民,又怎么会答应?”
“你......你打算投靠唐人?”
“如果我想投靠唐人,你们连一兵一卒都休想从这里通过,尊贵的大论,你们要做的,不是让苏毗人屈从某种意愿,而是和唐人谈出一个好的结果,让哥舒翰停下脚步,哪怕是几年也好。”
没庐.穷桑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我再次道歉,如果,我向赞普请罪,不再担任大论,你愿不愿意,承担起,拯救国家的重任?”
末凌替毫不犹豫地接道:“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要保证,自已族人的安全,所以对于你的好意,只能暂时心领了。”
老者明白他是执意不会去淌这趟混水了,只能同他告辞。
“但愿天神保佑吐蕃。”
“天神保佑。”
末凌替回了一礼,看着老者的背影走远,转头对悉诺逻说道:“找个可靠的人,去告诉论诚信,苏毗人无意与唐人为敌,如果他们想要通过,我们愿意提供方便。”
“这片天空的颜色,或许就要变了。”




盛唐余烬 第二百章 不巧
这一夜,张博济睡得很不塌实,不光是由于军营中那种硬梆梆的草榻子,从长安出发,一路穿过河西走廊绕行甘、沙等州,虽然远,可沿途都有驿站歇脚,就算是到了于阗镇,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寨,也不会让他这位身怀诏命的正使轻慢了去。
让他忧心不已的是自家老泰山的病情,五月末就病倒了,一眨眼快三个月,药没少吃,气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要是这一回真的撑不过去,他不敢想像阖府老幼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为相近二十年,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旁的不说,那位头发都花白了的太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李家的,哪怕双方还是同族。
因此,这一趟,他才不得不来,只有自己会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于阗镇,翻过昆仑山,越过广袤无垠的羌塘地区,来到这蛮荒之地,只是为了与吐蕃人达成一份盟约。
北庭大都护程千里的封制是岳丈亲手所写,这个新上任不久的老粗汉表现出了一定的合作态度,原以为事情会很顺遂,没想到,在自家老泰山亲领的安西镇,却看到不一样的情景。
让他不得不多想一层,带着这些心思,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到被人叫醒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了。
“什么?还要宴饮。”张博济有些不快,昨日算是接风洗尘,人家表现出了热情,他也不好不接受,毕竟还有事情要商量,可要再耽误一天,就浪费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使命在身,岂敢遗忘。
“只说请了三人,不会大摆。”随从是自家的老仆,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么一说,张博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事情是该要谈了,这样做也未尝不可。
到了中军大帐,果然,里头没有昨日里那般乱哄哄,除了主帅封常清,只有护送他过来的程千里一人在,看来三个人,指的就是这三个。
几个人寒喧了一番,分别坐下,张博济看了一眼侍立在封常清身后的年青人,伸手将酒盅子倒扣在小几上。
“对不住了,本官奉诏出使,不敢再有延误,今日,不如就罢了酒吧。”他是真怕,又和昨日一般,一喝就没个完。
“既然少卿无意,我等也不可逾了规矩,军中本就有禁令,若不是为了迎接诸位,本帅是断断不敢如此的,来人,将酒都撤了。”封常清也不勉强,叫来亲兵,把几坛子还没有开封的酒给搬了出去。
既然无酒可喝,自然也不用人侍候,帐子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了他们四个人。
席上没了酒,也没了闲话,张博济也不同他们打岔,开门见山地问道:“但不知封中丞,何时点齐兵马,与本官同赴吐蕃?”
“此事么。”封常清夹了一片羊肉,放里嘴里细细地嚼着,慢里条斯地说道:“却不巧了。”
张博济听着心里就是一个激灵,妖蛾子果然来了。
“何谓不巧?”
“少卿容禀。”一旁的刘稷开口说道:“在你到来之前,本镇就收到了上峰的敕令,言明须得尽快整军回师,须臾不可逗留,否则恐将军法从事。”
没等他答话,一旁的程千里附和了一句:“我北庭也收到了,故此才会退回于阗镇,恰恰接到了张少卿的队伍。”
“本官奉的是诏命,言明各路均应配合。”
封常清做出了一个无奈地模样:“可本镇是李相国亲领,他才是安西大都护,诏命遵从与否,张少卿应当与他相商,我等属下,只听军令,少卿不会不知吧。”
“你......”
张博济被他的理由噎得一愣,对方说得没有错,诏命只针对统帅,他不可能拿着这个去要求一个普通士卒做什么,军中只听将令,就是天子也不能越级去干涉,否则就是逾越。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博济当然知道,岳丈亲书的敕令是什么内容,因为发出的时候比他还要早上一些日子,谁知道后来会有变故呢。
“中丞应当明白,这就是家岳的意思,总不能再让本官修书一封,送去长安,那样就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低了姿态。
“你让本帅为难了。”封常清仍是那个表情,话里话外却有了松口的意思,张博济如何听不出来。
“中丞的难处,都在本官的身上,将来朝廷问起,一定直言相告。”
“不是这样的,你昨日所说的那个条件,在我安西诸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众将士舍生忘死才打到这里,朝廷说放弃就放弃了,他们不服,本帅只能慢慢安抚,若此时再让他们看着吐蕃人如愿,只怕到时候会横生事端,你也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吧。”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张博济总算听出来了,他是要同自己讲条件,原来的条件,是根据河陇两镇的战果,做出来的预估,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安西一镇竟然打到了这里,就连大勃律,原本也是不要的,因为太远了。
安西四镇是半羁靡制,当地的戍军全数都是由关内调来,其中又是关中为主,从关中到安西行程数千里之遥,若是按府兵制,每三年一轮换,光是花在路上的成本,就是个天文数字,后来不得已,才变成了半永久性的服役。
兵员不能从本地的百姓中补充,成本便会非常高,一个小勃律设置的归仁军,不过三千之众,每年所花费的军资,已经能在别的边地养活五千兵马,再要延伸到大勃律甚至是象雄一线?朝廷除非昏了头,谁会愿意跋涉万里之遥,终其一生都不能归乡?
在朝廷看来,拿下九曲之地,将战事前推数百里,极大地增强了陇右的防御,就已经达到了战役的目地,没有人真正认为,会一战而灭这个地区性的强国。
原因嘛,历次比较大一点的战事,唐人其实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多少也会给决策者们留下阴影,要知道,名将辈出的高宗朝,那支平灭了高句丽的无敌雄师,一样折戟在这片高原之上,如今哥舒翰的战略,已经证明了其有效性,自然无须做出改动。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在本朝,特别是开元末到天宝十一载的这十多年,由于吐蕃人持续不断地失血,其国力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当他们无法再从汉地劫掠到人口和资源时,这种衰弱的程度便进一步加深,实际上,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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