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贪看飞花
男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复杂,军中相处就更是简单。郭信不摆架子,又与底下的人天天吃同一锅饭,自然很快就赢得了军汉们的好感——当然也少不了父亲郭威好名声的影响。
郭信走马观察着军中士卒们的生活,军营里没什么消遣,除去打磨兵器和偶尔的操练外,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事做,最多的是聚在一起玩些郭信不认识的土牌,更有甚者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晒太阳。
郭信想起以前郭威在家中谈论军事时,常提到士气一类的东西,先前他总觉得这些太过虚无缥缈。可如今自己置身其中,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氛围,时刻都在影响着大伙对战争的心态。
不过最近郭信感受到军中的气氛又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原因他也很清楚——契丹主耶律德光二月初在汴州称帝了。
军中多数将士对契丹人都没什么好感,最主要的原因是本朝初年高祖皇帝石敬瑭向契丹主称儿,且割去了燕云十六州作为夺取中原的回礼——其中云、朔、蔚三州原是河东治下,不少人家中的亲族如今都沦为了契丹人的奴仆。
正因如此,大伙更加期盼着自家大帅刘知远能早日跟契丹人干仗,夺回那些本来属于汉家的故土,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很令军汉们向往,那就是入主中原后封侯拜将的功名富贵……
不知不觉郭信又走到了辕门,正准备往回走时,望见不远外几个骑在马上的汉子正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拉着几辆木板车的军士。
郭信驻马好奇地打望着他们,不一会,这伙人就在辕门处停了下来。领头马上的汉子又黑又壮,目光睥睨,很是高傲的样子,指挥着身后的军士把车上的东西抬下来。郭信看清军士们抬出来的东西,原来是几只已经剥了皮的羊。
这时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郭信,吆喝道:“哪来的田舍汉!见了指挥使还不下马!”
郭信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心想那黑状的汉子就是自己上峰王进了。这几日他虽一直待在营中,却一面也没见过这位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王指挥使”。不过他从王元茂和旁人那里已经听说了一些关于王进的事。
王进原本是盗贼出身,后来被后唐符彦超收入麾下,唐亡后不知怎么又傍上了时任禁军大将的刘知远,接着就跟刘知远来到了太原……听闻王进
第十七章 自家儿郎
刘知远在军中的宣命一出,一时间点燃了军中的情绪,也意味着太原与契丹的彻底决裂。军中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在流传,有的说石重贵已经被契丹主处死,有的说中原各地混乱盗贼四起,还有的说契丹人害怕刘知远出兵河北截去后路,已经从汴州跑路……
对这些不知来源的流言郭信当然不怎么相信,但有一点很让他在意,那就是在宣命里刘知远为何说要出兵迎回晋帝自打石重贵继位以来,汴州与太原之间君臣不合就已是公开的秘密,即使在前几年晋军和契丹人打得正热闹时,刘知远也只被任了一个北面行营都统的虚名,而对各军战事毫无干预的权力。
何况此时天家贵胄的正统性早已成了笑话,没人还会学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的旧事,藩镇武夫们现在都信仰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秩序之道,谁有机会都会先想着自己做皇帝。
而且不论从后来历史的结果来看,还是郭威口中隐隐给郭信的印象,似乎都证明刘知远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物,而这样的人恐怕没什么不自己当皇帝的理由。
郭信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回事,刘知远是在故意在此时放出风声干扰契丹人部署,好为后续的动作做准备。
郭信在军中又闲闲待了一日,突然有人从城中带口信来,说是郭威在家等他回去。郭信想不出郭威找自己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应该与最近将要发生的大事脱不开干系。
此时军中气氛紧张,各处已经接近戒严。不过郭信身为都将,出入军营并不算难事,于是决定先回家再说。
郭信刚出辕门,正好迎面碰上章承化带着几个军士路过。自从那天之后,章承化似乎就在意无意地避开他,没事几乎从不出现在郭信面前。即使像日常点人头时不得不现身,也往往不愿多说一个字。
两人相向而遇,章承化自知无法避开,倒也痛快地朝郭信作礼:“郭都头。”
郭信在马上回了一礼:“章队将上哪去了”
章承化指向身后几个军士怀中鼓鼓囊囊的布袋,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去领本都这月中旬的干粮。”
郭信停住了马,居高临下地问道:“这事章队将不应事先报我知晓”
章承化冷冷地道:“我看郭都将出身贵家,想必不愿受这类小事麻烦,还是我等替郭都将操劳罢。”
“可既然章队将没有都将符信,那干粮是如何领来的一个队将既无印信凭证,又没受上峰差遣,在军中也能越级干事”郭信在马上笑着说,目光却盯着章承化不放。
章承化自知理亏,站在原地不语,身后的军士们更是不敢吭一声。
“章队将心里对咱左三都情意很重,所以总想多做些事,这些王元茂看不出来,但我是知道的,而且我跟章队将也是一个意思。”
但郭信接着又突然换上了十分冰冷的语气:“不过军中总还是要讲规矩的地方,下面不讲规矩的人该怎么样,章队将第一天就已经让我知道了不是”
章承化的脸上先是惊讶,接着又露出十分尴尬的神色,良久才沉声道:“郭都将说的我明白了。”
郭信见状点点头,对章承化的态度很满意。这些天和手下军将们的相处让他已经渐渐明白,以此时军中普遍都是骄兵悍将的状况,只依靠什么怀柔之道根本无法驾驭。
……
郭信回到郭府,看到熟悉的石阶和坊门,还有自家朱门上还没摘下的桃符,突然有种久违怀念的情绪,而自己其实才离开了不过几日功夫。
“意哥儿回来了。”郭寿在门房听见响动,出来给他牵马,“郎君和荣哥他们都在里面。”
郭信这时注意到正门外还拴着几匹马,随口问道:“家里有客人来”
郭寿笑着卖了个关子:“都是自家人,意哥儿进去就知道。”
郭信走进正厅,见里面果然已经坐
第十八章 万岁
郭府客厅的家聚会没有持续很久,且其中大多都是郭威在说,而郭信等小儿辈在一旁侧耳恭听。郭信听了半天,发现郭威说的其实都是一件事:刘知远不久就要称帝了……而其中力主者正有郭威一份。
郭信这时才发现郭威的眼光远比自己原以为的还要长远,眼下自己和郭荣在军中,张永德和郭侗则在衙署任职,此外就连没有官职在身的小舅杨廷璋,实际上也以商贾之名在暗中帮助郭威收集着各地情报,郭威自己又是能在刘知远身边说上话的近臣——等刘知远称帝,郭家必然随之兴盛,而到时军府两边便都有了自家人,盘根错节之下便是一张无比巨大的网。
郭信突然想起史德珫来,史弘肇虽然在河东权势显赫,但却只有史德珫一个独苗……郭信不由得感叹,难怪此时普遍流行蓄养假子,实在是因为有信得过的自家人太重要。至于养子义子们究竟可不可信,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不知不觉黄昏临近,郭威心情大好之下,还想设席饮宴。不过明日就是约定诸军在校场集合的日子了,郭信如今身为军将对此不好怠慢,于是只好匆匆和几人告辞,趁着天色没黑前赶回军中。
……
围绕太原与汴州间的大事一桩接着一桩,时间也流逝得飞快。二月间,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等再过几日就是春分,漫长的冬季便会随着石家的失势一同成为人们记忆里的往事。
郭信是被一阵鼓声吵醒的。
鼓声从军营四面传来,震动着郭信的耳膜,也震动着渐渐复苏的大地。收拾出帐后,郭信发现天色还是蒙蒙亮,隐约还可以看见一些明亮的星星。周围的军汉们也都缩着脑袋从营帐里钻出来,一边骂娘一边开始起灶生火。
其实校场就在军中,片刻就能走到的地方,没必要让大伙起这么早。但他转头又想到,上万人马的调动确实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在这小小的军营。
郭信凑着和军汉们一起吃了些野菜粟米煮出来的糊糊后,上面很快就有骑兵在营帐间往来奔驰,向各军传令。军令一层层下达,到郭信这里时已变得非常简单,只要他率部跟在左边一都的屁股后面入场就行。
郭信很快吆喝着自己手下的一百来人排成队列,章承化和王元茂则照例去点本队人头。郭信已经骑在马上,看到不少人睡眼惺忪的样子,忍不住想说几句:“过些日子大军便要出征,弟兄们这几天还是赶紧多睡些安稳觉。”
不少人这几日跟郭信已经相识,有人起哄道:“再安稳的觉,也不如跟娘们睡舒坦!”
马上有人跟着驳斥:“蠢汉!等咱打出去,还能缺娘们睡”
一谈到女人,队伍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河北的娘们好生养!”“听说东京城的小娘嫩得像豆腐一样……”“咱一起跟着郭都将去抢女人!”
郭信哭笑不得,和这帮莽夫除了女人和富贵,跟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正好章承化和王元茂都点齐了人头,得了二人的禀报,郭信则接着去找王进禀报。
王进如今也住进了军营,在指挥使大帐找到王进时,郭信在帐外看见他正和一个文官在里面说着话。
文官在帐里背对着郭信,但他觉得那文官的背影很是眼熟,正想等会出来看看出来的是谁时,王进在里面突然瞧见了他,招呼道:“郭都头!”
文官闻言也转过头来,郭信一看,那文官果然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好友郑谆。
郑谆见到郭信,先是一愣,随后也露出喜色,起身拱了拱手:“虽然知道意哥儿在军里做了都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上,真是缘分。”
“你俩认识”
郭信看到旁边一脸不解的王进,给他解释道:“郑郎跟我是多年交情。”
没想到王进闻言拍了一下大腿:“成了!既然这样,郑郎君把那事交给郭都将就妥了!”
郑谆低头想了想:“这样倒是可以。”
说着见郭信还是一脸茫然,郑谆把他拉着在身边坐了下来,用只能在场三人听到的声音道:“一会节帅要亲临此地,宣告出兵之日,到时……”郑谆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到时下面需有人起头响应,郭郎就做这个。”
郭信不解了:“节帅发令,诸军自然听从,还用我来起头”
王进大笑起来:“这位郎君说话拐弯抹角,谁能听明白郭郎听我的,到时只要喊万岁就成!”
郭信闻言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分明是要做托了!
郑谆见郭信愕然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不愿意,还想劝道
第十九章 省略
呐喊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咚咚的鼓声也恰时而来。喊声、鼓声如雷,让人们也更加狂热。
人人都红了眼在呐喊,置身在人海之中,就连郭信胯下的战马也受到影响,不停打着响鼻,蹄子也不安地刨着泥土。郭信抚着马颈试图安抚着坐骑,可他自己也被气氛感染,不断起伏的胸膛之下,像是有一座熔炉正在燃烧着他腔内的空间,叫他的热血不断在体内沸腾翻涌,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炙热起来。
郭信跟着身边的武夫们一起山呼万岁,却不是想给什么刘知远卖命,而是单纯想要将这股蕴藏着无限能量的情绪发泄出去。
山呼海啸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等到人群渐渐喊得没了力气,声势开始平复时,将台下拱卫的那伙骑兵也四散下来,在军中往来奔驰,一边高呼:“肃静!各军勿动!”
于是躁动的人群都停歇下来,像是在等待,又隐隐有些期待着上头下一步的指令。
又过了许久,郭信看到指挥使王进骑马飞驰过来,王进满面潮红,显得非常激动兴奋,向周围军汉们大喊:“传军令!七日后大军开拔!”军中顿时又是一片欢呼雀跃。
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来到校场,又怀着不同的心情回各自军中修整。随着出征日期的确定,人们的怀疑与不安逐渐烟消云散,眼前的事变得可以预期起来:打契丹、渡黄河、夺回失地……
王进召集来郭信在内的几个部下,叮嘱了一番出征前的事宜后,又急匆匆地向中军大帐赶去。刘知远正在大帐召诸将议事。
以王进的级别本参与不到这种级别的议事中来。五万多大军,光指挥使就起码不下百人,何况还有刘知远身边的一众亲军将领。只是因为刘知远记得王进,最近又有意提他做都指挥使,所以才让他有了这番殊荣。
中军大帐时常要容纳军中诸将在内议事或饮宴,因此远比普通营帐要大得多,从远处看与高大的屋舍倒也差不多。环绕着中军大帐拱卫的甲士是刘知远帐前亲军,亲军都是从诸军中挑选的精锐兵士,无一例外的人高马大,铠杖森严。
王进因为要去下面传令,等他来到帐前时,里面已经开始了议事。王进不敢怠慢,在门口卸下刀剑交给帐前的亲卫后,为了不引人注意,偷偷从帐门的角落低身溜了进去。
北平王、河东节度使,一个时辰前刚被数万大军山呼万岁的刘知远,此时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首位,两个弟弟、同样是军中大将的刘信、刘崇各坐在他两侧,剩下的河东一众文武则都分成两面站立着。
“……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殿下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
王进进来时,在帐内发言的正是手下郭二郎他爹郭威。王进与郭威有过数面之交,郭威豪爽好施,在军中名声很好,又不像一般武夫鲁莽,在文官之间也很吃得开。王进同样对郭威感觉很好,所以才打算笼络郭信好攀上这层关系——当然郭威正受刘知远倚重也是一个原因。
郭威说罢,右都押衙杨邠就跟着赞同道:“钱粮足备,军心相附,待殿下位号定下,大军必势如破竹。”
判官苏逢吉也站出来道:“军中士气正盛,正是王师之道。”
看到苏逢吉也少见
第二十章 磨刀
军中到处在进行开拔的准备,而太原劝刘知远称帝的呼声也从未停止。校场集结宣命的第二日,以河东行军司马张彦威为首,太原一众文武将吏,就因中原无主,而刘知远威望日隆,众心所归为由,一同上表劝刘知远登上帝位,刘知远却再次未予以回应。
此后张彦威率众官三次上书,诸军将吏、贵臣耆老,一个接一个地恳切陈请,最后在杨邠与郭威的再三入内劝进后,刘知远才“勉强”向军府发布文告,应允就位。
登基之日选在二月十五,这一日,刘知远进入晋阳宫中,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在皇宫正殿前正式登极,接受太原文武百僚朝贺……
与此同时,郭信正在军中做着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粮草辎重已经陆续运到了军中,虽然太原节帅府已经向四面州县抽调民夫随军运粮,但前头几天各军还要携带数日的口粮随行。
郭信这时才发现打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所属的奉**是步军,且是诸军中铠杖精良,战力较强的一部。但正因如此,光是想办法把每个人随身的东西都带上就很麻烦,除去每人几十斤重的铁甲和长短兵器外,还有口粮、营帐、做攻城器械用的柴刀、各种吃喝用具……
所幸上头拨下来了装载用的板车、骡子,饶是如此,每个人也不能算是轻装前行。
专门有一匹驽马来驼他的装备,主要便是那身鱼鳞甲,此外还有他的弓箭与备用的铁剑,另一把腰刀则被他随身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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