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嗑南瓜子
“臣没醉,臣还能陪陛下再饮几杯。”
他是醉了,不然,怎么一转眼,朱红成素白,笙歌换哀乐
霍云昇通知百官进殿的时候,只说宫内有异。昨夜酒水作祟,齐世言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还是上了马车。直到奉先殿前看到大红棺椁,方知天子驾崩,皇后自戕。
殿前文臣武将已跪了一片,多的是昨夜共饮同僚。殿外是御林军层层把守,有进无出。有人递过来一身白衣孝服,让他赶紧换上。
齐世言接过衣服,分不清是酒未醒,还是人剧痛,一头栽倒在先帝棺前,半天站不起来。
昨夜他走时,先帝还好好的。“太医,太医,叫太医”。万籁寂静中,他的声音格外刺耳。“先帝怎么了,霍云昇,叫太医”。他一边挣扎,一边颤抖着去推那具棺材,仿佛掀开盖子,里头的人就还能站起来。
霍云昇早就不在场了,他还得一家家的去请人,哪有空闲在这陪一群囹圄之徒叙话
“世言兄,世言兄,陛下已去”。江闳是最早被请来的几位之一,早看出其中蹊跷。国主身逝,竟秘而不宣,又以守灵困住诸多大臣,只怕太子那头,也完了。
齐世言一把握住江闳胳膊:“国公爷,这是怎么了,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昨夜饮酒,怕是,世言兄且冷静稍稍,好好送送陛下吧”。江闳低声道,同时不断的给齐世言使眼色,总算把齐世言拖到了一边跪下。
这一跪,就是三日。期间霍云昇再来,有人高呼:“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子,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你们这是谋逆”。话音落下,又站起来好几大臣同呼一词。
困在这的人尚且不知,原太子惊马,一直昏迷未醒。就这还是江玉枫当晚在侧随行,要是不在,有气没气都难说。
血眨眼之间喷了一地,溅了好些到人衣服上。霍云昇未问一句,将站着的人尽数砍倒,一刀致命。刀收入鞘,才道:“帝后灵前喧哗,实为不敬”。他招了招手,进来几个御林卫无声的将尸体拖了下去。“诸位大人放心在此为先帝后守灵,家中老小,自有皇家庇佑,不必挂心”。言罢出了门,那一地腥臭,亦无人未扫。
众人虽偶有对视,再无人出声。自己受困,妻儿老小亦在别人之手,什么情况,还不明了吗齐世言解了一件衣服,跪在那拼命擦地上血渍,这是灵堂啊!
三日之后,先帝出殡,新帝已经登基,只等这一干老臣在登基大典上凑个人数。然而,新帝并非原太子,而是六皇子魏塱。
齐世言浑浑噩噩回到齐府,大病一场。他气若游丝,关在书房里数日笔耕不辍,状纸写了改,改了写。他要告,他要告当今天子弑父杀兄,谋朝窜位。
还没写到自己满意之时,岳父定平候找上门来。
齐世言终于丢了笔,强撑着到前厅客。夫人的父亲轻易不来齐府,来,必是有要事。
到前厅才发现,这定平候,是让人用软轿子抬来的,那副身子,油尽灯枯,只怕没几日好熬了。齐夫人在一边不停的抹泪。
齐世言赶紧上前道:“岳父大人这是何故,若有要事,召小婿过
宋宅(一)
齐世言看着薛凌道:“你又何必在意,找上门来,终不过求个荣华富贵,现已得偿所愿,我又替你寻得一桩好姻缘,你我各取所需,有何不妥”
薛凌捏着手腕,也已想通个中关窍,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何齐府身为前太子娘家,能在魏塱手底下安然无恙,原来都是表面风光。这齐世言,分明是早就想退,却唯恐魏塱生疑,苦苦熬了三年,直到自己送上门来为人作嫁。
什么故人之子,什么义女名分,无非是怕妓女那盆脏水还不够泼,故意再添点六亲不认的话题给魏塱抓。倒是自己,以为是狐狸,结果被人当狗了。
半是恶心,半是愤怒,她也不再假以辞色:“齐大人好大的口气,你替我寻的姻缘。既然齐大人想做个明人,那我也不说暗话。烦请让夫人一直病着,她一日未愈,我便一日不嫁”。
薛凌本是在想,齐清猗身边离不得人,自己要如何把婚期推晚一些才行,既然这齐世言先不仁,她也无需多义。干脆让齐夫人躺到死好了,这样还能随机应变,什么时候要嫁,什么时候再让她从床上爬起来。
齐世言也听明白了薛凌的意思,这是要自己夫人帮忙拖延婚事了。他所求已到手,巴不得和薛凌早些撇清关系,听薛凌还想留在齐府,语气多有不悦:“你还想留在齐府做什么”
“我不得替你保着外孙么。齐老爷”。薛凌转身将门带的哐当一声,不想再与齐世言争辩,此人面慈心狠,怪不得连自己女儿也不肯保。
出了门,薛凌又记起无忧公主一事来。以魏塱的性子,当初必然试探过齐世言,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操持无忧公主和亲之事,此人一定知道点什么。但现下最要紧的是齐清猗的肚子,暂时分不开身查别的。
想到此处,薛凌转身推开门冲着屋里人道:“齐大人想是渴的厉害,随便什么人递一瓢水,就迫不及待的灌了下去。殊不知,饮鸩止渴,后患更甚”。说罢,门也没关,就走了。
她没工夫跟齐世言纠缠,就决定先吓唬一下,别让这老东西又玩什么手段坏了事。
齐世言听到这话,慢悠悠的走出来掩门。“饮鸩止渴”他想了想刚刚薛凌的神色,觉得有些好笑。
这姑娘难不成还以为有什么能威胁自己的终不过就是把非自己女儿的事情扯出来罢了。堂堂礼部侍郎给人当便宜爹,只会更惹人笑柄,并不会改变目前什么结果。还是赶紧和江家商量一下婚事,找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打发出去,带上一家老小远归故里,万般皆休。
走出不远,撞上迎面而来的齐清霏,此时,薛凌觉得自己看齐府谁都不喜,闪身避开走的飞快,任凭齐清霏在身后追着喊。这狗地方,多呆一会都烦,不如叫齐清猗早些回陈王府去。
齐清霏追的锲而不舍,和她一道进了门。薛凌进屋就后悔,因为赫然看见齐清蔓在这里哭成一个泪人,齐清雨也呆呆的坐着不说话。
她想转身出门,没奈何齐清霏硬拖着道:“正好,正好,几个姐姐都在这。”
齐清蔓见薛凌来了,一捂脸,哭的更是不能自已,爹爹被罢官,夫家来退亲,她觉得自己都没脸见人了。可惜从小养的恭谨谦顺,这会连句骂人的话也不会。
齐清猗在这一个个哄着,见又来俩头疼的,强颜欢笑道:“落儿也来了,坐了喝喝茶。”
“喝什么茶,人家都要嫁到国公府去了,怎么看的上齐府的茶,她一来,大姐姐和五妹妹就偏着她,娘
宋宅(二)
就是不知里头住的是哪一家终归也不会是什么大户吧。这种房子,有点名望的人都忌讳,很大可能,是被什么手艺人低价买下来当作坊了。
薛凌站在门外看了良久,仿佛自己站在平城城墙下。有些事,可望,不可及。
往前走几步到了苏凔现在的宅子门前,扣了几下门,门打开,出来个花白老头。薛凌愣了一愣,还以为这朝廷新贵该是前呼后拥。没想到院里寂如深山,小厮身影都不见。
“姑娘找谁啊,咱大人真不见客”。老头见薛凌一个姑娘家站着,还以为又是那些上门结交的莺莺燕燕,连连摆手赶人。
薛凌笑着躬身道:“烦老伯通传一声,就说齐府三小姐来访,若苏大人不见,那就罢了”。她说完瞅了瞅院门,思量着这老头要是不识好歹,莫怪自己做个梁上君子啊。
不料老头立马换了个脸色,殷勤道:“啊,竟是齐府三小姐,老朽怠慢了,快快快进来说话,我这就去叫少爷,姑娘是贵客,少爷交代过的。”
薛凌又把目光收回来,跟着进了院。她最近名声不好,人人见着鄙夷如蛆虫,今天突然被捧了一把,暗自后悔没带个啥礼物上门,也好孝敬一下这老伯。
进了门,里头的布局看的更通透些,方圆不大,但井井有条,所种植物非松即柏,空气自带一股苦香味。
薛凌初还感叹这文人都一个喜好,这树无花无果的,看不好看,吃又吃不得,浪费水土。多走了几步,反应过来,松柏松柏,正和宋柏。
丹桂销已尽,青松哀更多。
最近的苏凔,在人前也是意气风发的,正如她薛凌白日推陈王,月夜欺国公。在人后,就成了这般处处凄凉。
“齐小姐在这用些茶水,老朽这就去叫少爷,今儿府上也是有客的,少爷下了朝就去陪着了。”老头将薛凌带到厅里,招了个婆子吩咐备些茶水,自己去叫苏凔了。
“老伯不急,若苏大人事多,我候些时间也无妨”。薛凌捡了把椅子坐下来。她是出门躲清闲的,时间耗在哪都是耗,此地好歹称的上幽静。
不料苏凔来的飞快,看见人影了还小跑着。到薛凌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该是我到齐府问候的,可去了好几次,齐大人都多有搪塞,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薛凌看他气还喘不匀,斟了一杯茶推过去。
“这京中人人传的那些事….那些事..虽说不是真的…好歹..好歹于你也是多有冒犯”。苏凔不敢直视薛凌,结结巴巴道。他亦在京中,又与齐大人同朝为官,免不了这些绯闻入耳,纵然知道薛凌身世,但现在总是顶了齐家女的身份,出了这些事,对女子来说,一生堪忧。
偏偏去了好几次,齐府都说三小姐不在府上,无论他怎么求,齐大人也不出面。他又不比江玉璃那个人脸皮厚,自然只能干着急。这会听说薛凌一来,便忙着跑出来问个究竟。
“冒不冒犯的又有什么事,你我还再乎这个不成。何况现在魏塱不是将我赐给江国公那儿子了,喜事一桩。”薛凌端着茶碗,缓缓吹着水上茶叶,不觉自己的动作与苏夫人神行皆似。
苏凔飞快的瞟了一圈四周,这虽是他的宅子,
宋宅(三)
个中缘由,也是简单。他去齐府求见薛凌好几次,薛凌本就在陈王府,自然无缘得见。他不解其中缘由,还以为是齐世言担心家丑外扬,语气急躁了些,齐府下人也就不待见了。
闲言碎语传进了齐清霏耳朵里,还以为这个人跟江家那无赖少爷一样上门是为了找自家三姐姐麻烦,再听得他上门,就冲了出来,两人不打不相识。
知好色,则慕少艾,苏凔已快年十七,虽经历过人伦惨剧,却远不如薛凌那般岁月多艰。如今又高中皇榜,宋家一案指日可待。齐家女儿本就粉妆玉琢,齐清霏更是如月如雪,怎不叫人生了寤寐思服之心
苏凔低声道:“是在下失礼了,不该污了其五小姐清誉”。
薛凌道:“我心悦于江二少爷,你不必担忧此事。倒是,宋家一案,有何想法”
“你心悦于他”苏凔猛地抬起头,又觉得自己表现太过惊讶,有违礼数,缓了缓脸色道:“你怎会..和江家少爷有交集。
“江家是朝中元老,我嫁过去,查薛家之事也方便的多。”薛凌看着苏凔道,她要试试,此人到底站哪一边。
“原是如此,你何苦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如今我已在朝,等苏家事一了,陛下必然龙颜大悦,待我搜集一些证据,一定能证明薛宋两家是冤枉的。”苏凔说的义正言辞,他跟薛凌交集的太少了,其实就那一次。以至于,免不了拿薛凌将个普通女儿家对待。
薛凌疑惑道:“苏家事”
她听的一头雾水,最近泡在陈王府里,顾不上其他。这是错过了多少东西,苏家能有什么事,要拿到朝堂上去说,还能逗得魏塱龙颜大悦
“是啊!”苏凔见薛凌终于对自己的话关注起来,还以为刚刚说的都有用。连忙将自己和苏远蘅的宏图大计说了一遍,借梁羯一事,建商道,行皇商,将天下行当的利润分几层充实国库,又由朝廷行取余补不足之举,此功千秋万代。说完又谈及这段时间上朝,皇帝对自己多有看中,如今已连升两品官阶了。
薛凌猛喝了一大口茶水,怪不得苏夫人想快点从陈王府抽身,合着是直接抱上魏塱的腿了。
魏塱的算盘打的好,武有沈家,文扶苏凔,到时候还有个苏夫人源源不断的给朝廷送钱。
还真是,这样子,宋家一定能翻案。到最后,魏塱免不了要给苏凔三分面子,只要把所有的罪名扣在薛弋寒身上,他宋家就是清白的。
要是这苏凔有点良心,那薛宋都能翻案。毕竟魏塱想要扶持另外的人,一定要找理由弄死霍家,人死的时候,再背点东西更好。
苏凔还兀自口若悬河,薛凌有些不适,她对苏凔这等想法多有不喜,却并未出言打断。不管连手哪家,总是要先获取魏塱信任的,倒不如顺水推舟,先由着苏凔去,顺便把霍云昇弄残,她也乐见其成
等苏凔停下来,薛凌敷衍了一句:“原是如此,甚好。你也不必关注我与江家之事,我自有安排今日先回了罢”。
“齐小姐吃个便饭吧”。苏凔还以为自己说服了薛凌,十分开心。站起来道:“难得今日李兄不当值,去城郊山溪里捕了好些开春鲜鱼,这会该都料理好了,且跟我一道尝尝。”
薛凌觉得自己抖了一下,就是一个很轻微的寒颤。苏凔嘴里的李兄,应该就是李阿牛了。但她还是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哪个李兄。”
“就是阿牛哥,我在京中无甚亲朋,他也孤身一人,权当做个伴了。随我走吧。”
薛凌咬了咬牙,还是跟在了后面。人,总是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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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四)
李阿牛和苏凔谈及一些陈年趣事,薛凌插不上嘴,又对李阿牛有些慌乱之感,便埋着头在那认真喝鱼汤。
确实鲜,处理得当,半点腥味也无。一勺接一勺,碗很快就见了底。苏凔见她喜欢,伸手来接:“齐小姐喜欢,我再替你盛些。”
李阿牛道:“稍后再饮罢,锅子里还有两碟鱼腩,汤水喝多了吃不下”。听他如此说,苏凔便笑着将薛凌的碗放回桌子上道:“那也好,汤在一旁煨着也不会凉,我们且闲聊一会。”
“差不多好了,久蒸失了鲜味”。李阿牛说着站起来,将笼屉揭开。拿帕子垫着,果真是两碟上好的鱼腩。
“快尝尝,快尝尝。这山里鱼都没人吃,都不知道长了几年,可是肥的慌”。李阿牛擦了擦手,又推过来一小蝶墨绿色的酱料道:“这是野韭菜,辛味重,不知道齐小姐喜不喜。”
“喜的,我习武,嗓子粗惯了”。薛凌剥下一丝鱼肉,看着李阿牛道。
果真富贵使人改,当日渔村的那半碗蒸鱼腩,也就是鱼身上随手切下来的一段肉,今日这碟却是去皮去背,只留了一块玉样色泽的鱼中腹部。五六斤的大鱼,该就得了这两块吧。
“你竟然习武从哪里学的,能不能也带我学学”。李阿牛瞧着薛凌,眼里有了光。
家中横祸之后,他便到镇上寻口饭吃。虽无一技傍身,好在一身力气花不完,跟着镇上一些苦力做些杂活,勉强混个温饱。某日,明县学堂新修瓦舍,需要大量的沙石木料,他跑的勤快,就结识了书院的夫子。见他人老实又不怕累,出面为其谋了个后院营生,总算过上了三餐稳定的生活。
再后来,认识了苏凔,两人同病相怜,自然走的更近了些。苏凔的眼界见识,远非那个偏远小镇的人能比,加之又有苏夫人安排的人刻意教导,更加显得出类拔萃。李阿牛与苏凔呆的时间长了,也生出一些男儿当立的志向来。但他已经过了文学启蒙阶段了,也不好这个。干脆就跟人学些射御之道,希望有一天能凭一身武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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