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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大荒一片皑皑白雪中相遇一样。在那一片雪原中,他们一起走过无数个来回。北大
荒的雪原,纤尘不染,玉一般洁白无假。呵!青春!十七年前的青春,那时,他们
都才只有十六岁!他们是在那块寒冷也温暖的土地上度过的呀……
不过,对于吴天亮,当时,林昕还应该感谢他才是,因为如果不是这次摔伤,
也许他还没有那么多机会,和卫生员叶彩屏接触。叶彩屏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
的姑娘。人长得蛮漂亮,弯眉俊眼,齐耳短发,即使在冬天穿着肥肥大大的军便服,
束着条宽皮带,让人觉得也是英姿飒爽,遮不住女性的几分妩媚,叫人看着像沙
家浜里的卫生员小凌。如果不是她及时把林昕送进医院,也许,他那条腿就保不
住了呢。
她赶着队上那辆马车,送林昕上农场场部医院时的样子才逗呢。马根本不听她
的话,总是往路边的草丛中走,去啃青草,气得她一会儿一下车去拽马。不过,终
于马车被她赶到医院。林昕躺在马车上,望着汗水湿了她的衬衫,顺着她的秀长的
脖颈往下淌,心中充满感激,和感激之外更为复杂的感情。
出院的那天,又是她来接的林昕。这一次,她没赶马车,不远处,路边停着一
辆拖拉机,是吴天亮开来的。
“谢谢你!”林昕总想对她讲些什么。因为住院这两个多月,她来看过他几次,
每一次还给他带点儿罐头之类吃的,可是,话到唇边,便剩下这三个字。
“谢什么!这是卫生员的差使!”她却这样回答。林昕感到一阵失望。
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挂斗里,吴天亮从驾驶室里扔上来一件破皮袄,说了句:
“天凉,铺上点儿!”
他把皮袄推给她,她又推给他。
“你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快别假来劲儿了!”叶彩屏一讲话,就能噎人一
个跟头。
他只好铺上了。坐在软乎乎的皮袄上,望着田野的景色。已经是深秋了,北大
荒别的树木都已凋零了叶子,只剩下柞树叶子依然顽强地挂在枝头,红彤彤的,像
镀上了一片金子,闪着耀眼的光亮。远处天边的地平线处,飘浮着迷蒙而变幻的地
气和白花花的霜花,又像给这无边而苍浑的大地镶上半圈银边。这寥廓而美好的景
色,让林昕遐思悠悠。他忽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叶彩屏,心里簇发着一股朦朦胧胧的
冲动,像一股潮水在他的周围冲撞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又如此关心过他,难免要
让一个小伙子心荡神驰……
蓦地。拖拉机驶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水泡子,挂斗一下子咣啷地颠簸了起来,车
身摇晃,像荡船,他和叶彩屏谁也没有一点儿准备,被晃得坐不稳,也随着东倒西
歪,撞在了一起。正巧,他的脸膛撞在她的头发上。姑娘的秀发像一只只小手,撩
拔得他的心头荡漾着一股股难以遏止的浪头。他情不自禁地顺势一把搂住叶彩屏的
肩头,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
“啪!”他的脸上重重地挨了叶彩屏一记响亮的耳光。
拖拉机又走上平坦的路面,挂斗上又恢复了平静。当林昕捂着脸,羞得低下头
时,叶彩屏止不住格格乐了起来,似乎她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乐什么呢嘿!”驾驶室里传来吴天亮的喊话声。
也许,这一记耳光是应该的。一个俊俏的姑娘,怎么会爱上他这样一个瘦小枯
干、劳动关都过不了的人呢,他太自不量力了。爱情,有时会催得人尽干傻事来。
可是,爱情有时又是格外奇特的,后来,叶彩屏真地爱上了林昕。当然,这是
在以后,林昕在农场的小报上发表了第一组短诗,紧接着,又陆续发表了许多首诗。
这些诗都是写北大荒生活的,诸如辽阔的田野、静静的白桦林、完达山里的木刻楞、
火红的野狐狸……当然,也有金色海滩一样的晒场和那曾经使他跌伤的高高跳板、
粮囤。诗这玩艺儿挺神秘,也挺诱人。它写的明明是身边的事,又往往比身边的事
更美。透过这些诗再来看写诗的人,就像小时候透过玻璃糖纸看外边的世界,虽然
都曾经是过去看遍的,却总有一种新奇感和兴奋感。诗在恋爱中的作用,有时会像
丘比特的的弓箭呢。细心而动了情的叶彩屏开始把他的诗从报纸上剪下来,夹在日
记本中,当姑娘的日记本中夹着他的诗越来越厚实的时候,爱情开始萌芽,拱出了
地皮。就连队上的人们,对林昕也刮目相待了。想不到,这家伙还有这两把刷子。
于是,人们不再和他开恶作剧的玩笑了。再扛麻袋入囤时,就连吴天亮都只让他灌
袋。
一天晚上,叶彩屏把林昕叫到医务站。小屋烧得暖烘烘的、静悄悄的,只有他
们两个人,能听见寒风在窗外打着唿哨,和火炉中松木柈子噼噼啪啪的响声。
“你有点儿病,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叶彩屏这样对他讲。
他莫名其妙。
叶彩屏咯咯地笑了,然后情不自禁地说:“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得的是相
思病呀!”
他有些生气了,转身拔腿就要走。找我来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吗叶彩屏一把拽
住了他。当姑娘把珍藏的日记本摊给他看,里面夹着他写的一首诗时,他明白了姑
娘的心意。
这一次,他搂住了姑娘,亲吻了她那湿润而火热的嘴唇,姑娘没有还给他一记
耳光,相反,用手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搞对象,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回事。模样漂亮的,偏偏会配模样不好的。”
吴天亮曾经这样开心地说。旁人却开心地说他这是吃不着葡萄故意说葡萄酸哩
……

“怎么样呀哥们儿,混得不错吧”吴天亮伸出油污的大手,拍拍林昕的肩
膀。
他的手真重。林昕耸耸肩膀,仓促之中,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此刻,对于这
个吴天亮,林昕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不是极恨,也不是感谢,而是隐隐的内疚。
自然,不是由于那次扛麻袋入囤的事。是为了什么呢是呀,什么呢说不清。不
过,在见到吴天亮这一瞬间,林昕的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说老实话,就在这之前
哪怕是一分钟,他绝对是把吴天亮这个五大三粗,给忘干净了。在这相遇的最初,
林昕真希望能够见好就收,客客气气,不咸不淡地聊两句,然后道一声“拜拜”就
分手,就如同两条小河从两道山坡上流下来,偶然汇合在一起了,又马上分岔,各
流向各自要去的地方。他呢,还去修他的暖气,自己还是看自己的小报。
林昕也没有想到,十四年杳无音讯后,竟然在这医院里邂逅相逢。他挺尴尬,
只是冲着吴天亮极不自然地笑笑,拧动着弯弯的嘴角。那模样十分可笑,活像一个
煮破的饺子。
“大学早毕业了吧”
林昕点点头。
“那时候,你考的是什么大学来着看我这记性!”
“广播学院!”
“嘿!广播学院!好哇!十几年了吧咱哥们儿还是有缘分,没想到十几年山
不转水转,还能见面!”
这话棉中藏针,扎着林昕的心。也许,言者无意,但林昕听着觉得怪难受。
“早毕业了吧现在干什么呢”
“毕业后分配到电视台当记者。”
“好家伙!记者!够意思!有文凭,又是记者,什么时候到我们那儿采访采访,
给我们也拍拍电视,让我也上上镜头,过过瘾!”
林昕又尴尬地笑了笑。
“光顾着高兴了,你看,我都忘了请你抽支烟!”说着,吴天亮从工作服的上
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两支烟,一支叼在自己嘴上,一支递给
林昕。
“我不抽烟!”
“怎么嫌我的这秀山牌的烟差”
“不!不……”
“我知道你们记者净抽高级的,三五的,牡丹的,大中华的……
今儿也尝尝我们工人阶级的!”
吴天亮拼命地让着烟,林昕推着:“我真的不抽烟!”
“好小子,你还是那么文绉绉的……”
吴天亮燃着烟,袅袅的烟雾之中,距离缩短了,时间也缩短了。淡忘的往事,
像夹在书中的信,搁在抽屉里,或者塞在角落里,突然又翻腾了出来,虽然沾着许
多尘土,毕竟字迹犹新……
那是林昕来到北大荒的第三年,正时流行所谓群众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自
然,像林昕这样劳动这一关都过不了的人,是没有资格推荐的。而吴天亮,似乎根
本没有想去上大学。他整天忙着踢他的足球,再不就是牵着条狗,进山打猎。要不
然,就是围在桌前喝酒。他的酒量吓人!插队几年,他的脾气变了,你说变得粗犷,
像是北大荒也行,这是好听的。你说变得暴烈,像是没有缰绳的野马也行,这是环
境逼出来的。他吴天亮再也没有扛起二百斤麻袋,雄赳赳、气昂昂上跳板的劲头了。
他和林昕一样,也有了一种被放逐天涯的感觉。遥远!家,北京,亲人……遥远了!
青春,爱情,自信……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酒醉的时候,他一个红脸汉子曾经失声痛哭过。他甚至喝得醉醺醺,把酒瓶子
使劲往墙上摔,玻璃片子扎破了他的手。他抓着、哭着、叫着……卫生员叶彩屏来
给他包扎伤口,他一把把叶彩屏推了一个大跟头。
叶彩屏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又走到他的身边,冲他瞪起一双杏核大眼,闻着
这满屋子酒气,厉声说道:“你哪儿还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样子!”
他摇摇晃晃反驳道:“男子汉是什么样子你见过男子汉不喝酒,白来世上
走!”
“男子汉除了喝酒,还有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干什么也像你那个小白脸写他妈什么诗,管个屁用……”
吴天亮话还没讲完,“啪”,他让叶彩屏一把推了个大跟头。他躺在地上,竟
再没起来。原来,他靠在墙角竟睡着了。
叶彩屏走过去,打开药箱,一边给他包扎着伤口,一边指着同宿舍的人说:
“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眼瞅着他喝醉,也不管管”
可是,叶彩屏没有想到,有一天,林昕居然也喝起酒来。而且,喝醉了。
一见酒,吴天亮来了精神。他到队上小卖部又买回一瓶北大荒烧酒。两个人围
在火炕上,对饮起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又一次推荐上大学,林昕又一次落空。
他这一肚子的苦闷,似乎想让这一瓶酒给溶解掉。
“天亮,你知道,这酒是谁发明的吗”林昕问。
吴天亮只顾喝酒,不说话,只摇头。
“人们传说是杜康发明的,到现在还有什么杜康祠、杜康庙、杜康井,给砸掉
了……其实,那全是传说,谁发明的原始社会到了奴隶社会,生产力发展了,粮
食、果子多了,吃不完了,堆在一起,天长日久,自然发酵,就成了酒,你听说过
没有广东现在还有个猴山,那里的猴子吃烂果子,竟然醉了过去……”
林昕也醉了,他尽情地聊着,酒在他的肚子里发酵,催得他信口开河。
忽然,吴天亮把喝光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摔,说道:“林昕,这次他妈的上大学,
你怎么也该去上!你小子学习好,脑瓜灵,祖辈都是念书的人。我这号的是不行了,
一脑袋高粱花子,除了一膀子力气干活,也不做这份梦……”
林昕听了之后,自然少不了感谢了。虽然,这样的话,除了能安慰一下他的心,
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不过,当时,林昕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干杯!”他举起酒杯,对吴天亮喊道。可是,他和吴天亮的酒杯都已经空空
的了。空的,他们也相撞了,撞得瓷茶缸噹噹直响。这是远在天边的两个男子汉的
撞杯。在这一刻,他们都觉得应该让叶彩屏看看,他们不是男子汉谁又是呢
谁知道居然有一天,吴天亮酒中的话真地起作用了!言为心声。他为林昕报不
平,就敢为林昕豁出来去争一争。能说就能干,他吴天亮就是这样倒出一罐子血,
腾腾发热的人。
天无绝人之路,这次大学招生又补充了一个名额,是由农垦总局下放到基层农
场的一个名额:北京广播学院。这消息是吴天亮开着拖拉机到场部拉油,路过教育
科时听到的。他像得了什么喜帖子,拉紧油门,挂上五挡,一路顶着纷飞大雪,飞
快地开回家,立刻找到林昕。
“林昕,快来!快来!”
林昕正在给队部的医务站卸豆秸,大老远就听见吴天亮的大嗓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林昕实在想像不到,对于他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又有了一个大学名额!”
林昕不信。他太了解吴天亮爱恶作剧的性格了。这一定是吴天亮知道自己做梦
都想上大学,故意来骗骗他,寻开心,逗逗乐的。林昕一扭头,挥起四股叉,接着
卸着豆秸。
“哎!你看你,你还不相信怎么着……”吴天亮招呼半天林昕,不见他回头,
索性不理他了。三步两步跑进医务站,从里面不由分说拽出叶彩屏,当着林昕的面
说:“你快说说你们那口子吧!我告诉他又多了一个上大学的名额,他就是不相信。
要麻利儿地赶快办!该烧香的烧香,该拜佛的拜佛,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叶彩屏也是半信半疑。急得吴天亮一步上前夺过林昕手中的四股叉,使劲儿扔
到一边,叫道:“我说火都上房了,你还不急呀!我讲的可都是百分之百真的!”
一见吴天亮这样子,林昕和叶彩屏都信了。可是,即使是真的,又怎么办以
前推荐没有自己的份,这次即使补充了一个名额,也只能是杯水车薪。这样的好事
是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的!林昕摇摇头,他没有这份能力。虽然,他能写一手漂亮
的诗。这是两种不相同的能力。
他从地上又拾起四股叉。叶彩屏从他的手中又一把夺过去,把四股叉扔在一旁,
对他说道:“你呀,你不争取一下,天上还掉馅饼怎么着”
林昕望着她,半天没讲话。
“争取争取吧!走一个是一个,省得在这么个鬼地方受罪!”吴天亮也劝着。
而且,他还主动的帮助林昕出起主意来。
可以这样讲,如果不是吴天亮,林昕上广播学院绝对没门!是吴天亮首先拿出
一百块钱,这是他攒得可怜巴巴的一点钱。“哥们儿,拿它做药引子,找场长去!”
自然,叶彩屏也解囊相助。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送礼的呀。送礼,也挺难的。而且,会送的,点石成
金,恰到好处。不会送的,烧香佛爷就调屁股。林昕那时候心地还像诗一样纯真,
涉世未深,他不知该如何花销这一笔当时对他来讲还算为数可观的钱。
“你要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来办!”吴天亮拍拍胸脯子。
“那我可怎么感谢你呀!”林昕感动了。
“你也甭感谢我!我看你小子上大学是块料,扛麻袋纯粹是瞎糟蹋了!咱们是
死马当做活马医!不成,算咱们这些钱喂了狗,瞎了眼!成了,你请我喝顿酒!”
吴天亮就是这样爽快。
于是,吴天亮立刻开上拖拉机,先到场部,后到县城,采购了满满腾腾一大堆
东西。究竟都是什么,连林昕,叶彩屏都不大清楚,只知道二百来块钱,一点没剩。
“当官的从来不打送礼的。这叫做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吴天亮说。
当晚。吴天亮驾驶着拖拉机,拉上林昕、叶彩屏,径直朝场部奔去,一直开到
场长大门口。一路上,嘱咐完叶彩屏,又嘱咐林昕:“进了场长的门,叶彩屏,你
就找场长,哭,一定要哭得伤心!林昕,你就找场长他老婆,你也哭!场长见了你
这俊的妞儿一哭,说什么也动心。场长老婆见你这么个小伙子哭,自然也会动心!
我呢,代表咱们全队,就说是队长派我来的!看着吧,咱们是先下手为强,又有重
礼,又有眼泪,还有全队的意见。
果然,奏效。眼泪加礼物,挺难的事,挺容易就解决了。
为林昕上学送行时,吴天亮有些喝醉了。酒菜是叶彩屏亲手做的,端在宿舍里,
几个好朋友一起吃,临吃前,吴天亮把场长家的那条大黄狗偷了来,悄悄杀了,煮
了。“他妈的!这叫有赔有赚!”他这样狠狠地说。
“天亮!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林昕端起酒杯,眼泪禁不住滴洒在酒
杯中。
“说这些干什么!干杯!干!”
干掉了!溶有泪水的酒,火辣辣的,刺着喉咙。
“天亮,那一百元钱,以后让彩屏还你!”
“看你!以后学完了,毕业了,升官发财了,别忘了我老兄就行了!”
“天亮!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我要是忘了你,不得好死……”林昕一把握住吴
天亮的大手,竟赌起咒来。
“干吗说这丧气的话上学去,是件高兴的事!别忘了我,也别忘了彩屏。她
比我才重要呢……”半醉不醉,吴天亮晃着手中的酒杯,拍着林昕的肩膀,又拍着
叶彩屏的肩膀,像个宽厚的老大哥,这样说着。
叶彩屏一直没有讲话。眼眶里一直充盈着汪汪的泪水。林昕要走了,相爱的心,
自然承受不住离别的苦楚了。
“劝劝她吧……”
吴天亮揣着酒瓶子,招呼着旁人走出宿舍,把离别前夕这短暂的安宁留给了他
们两人。
叶彩屏一下子像栽倒一样,扑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了他,连声地说:“我
真不愿意让你走,我真不愿意让你走……”
林昕理解她的心情。此刻,她需要安慰。他把她搂在自己的胸前,两个人能听
见彼此咚咚的心跳。就这样搂着,谁也不再讲话,谁也不动,像一尊雕像。
忽然,叶彩屏抬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林昕:“你不会忘了我吧”
怎么会呢在北大荒最寒冷的日子里,你给了我最纯真的爱情。那是皑皑雪原
上跳跃的一团暖人的火,那是从天边飞来的一只美丽的青鸟……林昕望着她泪水充
盈的眼睛,很想对她这样讲。这是装在他心中的诗。可是,他没有讲。他紧紧地吻
住了她的嘴唇,吻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他感到她的周身在自己怀中颤抖着,他自
己浑身的血液也在沸腾,一股冲动像电流袭击着他的心。
忽然,她推开了他,连着摇头说道:“不不!你忘了我吧!”
“怎么啦彩屏”
她又扑在他的怀中,搂得更紧了:“你有才华,我什么都不行。你上了大学,
会有比我更好的……”
他使劲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你瞎说什么呀!我只爱你一个人!有生以来,我
第一个爱的人是你,我最后爱的一个人还是你!”
似乎,就是为了要等着听这最后一句话,她的心得到了安慰。她终于止不住呜
呜地哭出了声,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泪水挂满的脸庞。抚摸着
她柔软细腻的肩膀,抚摸着她青春丰满的胸膛……
这一夜,他们就是这样依偎在一起,恋恋不舍地睡着了。二十岁年轻人的激情
和冲动,爱与性,就是这样密不可分。姑娘把最珍贵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当他紧
张、忙乱而又无比幸福地度过北大荒最后一个夜晚,正是月亮升起的时候,明晃晃
的月光映照在白花花的雪原上,光亮反射在窗棂上,明亮得犹如白昼一样。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不约而同地醒了。他在叶彩屏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这样
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吴天亮开着拖拉机,把林昕送到了农场场部。
他们都想起了那次晚秋的情景,眼前却已是面目皆非了。离愁别绪点染着四周
的一切,使北大荒的原野显得格外楚楚动人而凄婉幽深。
农场场部,开往佳木斯火车站的大轿子班车在那里等候。当班车驶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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