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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林昕看见吴天亮站在拖拉机的链轨上,冲他挥动着手。叶彩屏使劲追着车,叫着他
的名字,头巾从她的肩头飘落下来,红头巾飘落在一片洁白晶莹如玉的雪地上……

往事如烟。当年,那火车的一声长笛,斩断了林昕与北大荒的一切关系。站在
拖拉机链轨上向他挥手的吴天亮,是在他记忆中保留下来的最后形象。自从上学以
后,除了开始给吴天亮写过几封信,他竟再没有见到过吴天亮。他真没有想到,今
天吴天亮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为自己这十几年那么容易淡忘的薄情
感到内疚。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看望看望吴天亮哪怕打听一下他的消息也好呀!没
有。他忘了。他忘记了当年在北大荒流着眼泪的誓言,忘记了当年吞进的溶有泪水
的辣嗓子眼儿的烈酒……
现在,面对着一身油工作服的吴天亮,他真怕吴天亮还会像以前一样愣头,不
管不顾,毫不留情地问起这些让他难堪的往事。
可是,吴天亮没有问。似乎,吴天亮也全忘记了似的。时间像水,即使往事如
糖一样甜蜜,如石一样结实,也统统能融化掉,冲跑掉,看不见一点儿影子,随着
时间流逝而流逝了。
他们坐在椅子上亲热地聊起许多不相干的别的事:什么电视剧血疑盖了帽
儿,大岛茂来北京啦,什么美国体操名星雷顿,她的教练卡罗列是罗马尼亚叛逃到
美国的、原来科马内奇的教练啦,什么新排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扮演贾宝玉
的演员找到谁啦……这一切,吴天亮谈起来显得格外轻松。见到林昕,仿佛就是要
特地问一问这有关电视的一切。他不住地问:“眼前是电视时代了。你在电视台,
内部消息知道多,不像我这三级工,虽说从北大荒回来了,好像还像在那天边一样,
什么都摸不清。说实在的,还赶不上现在的小年轻呢……”越是这样胡说一通地说,
越发让林昕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虽然,他很希望他们就这样东扯葫芦西扯瓢,漫无
边际地扯下去,然后握握手,分手,就如一般常人偶尔相逢一样。可是,他又真怕
这谈话如溪水碰到不知在哪儿埋藏着一块石头子儿上,忽然来一个回旋转弯,问起
他别的事来。轻松掩盖下的窘迫,该让他如何对付呢
往事,是忘却不了的。即使有时候忘掉了,那不过是一种假象,是处于一种冬
眠状态,一旦苏醒过来,它便会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你的心!
林昕坐在吴天亮旁边,听着吴天亮亲热地神聊,心中却忐忑不安。
“呃!我说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你老婆生孩子呀”
当吴天亮燃起第三支烟时,忽然问着林昕。其实,这是明知故问。一个男人坐
在产房外面,不是等老婆生孩子又干什么呢
“是呀!”
回答这两个字,林昕的心里更显得底气不足。他生怕吴天亮问起:“呃,你老
婆是哪一位呀”
幸好,没问。吴天亮只是问道:“怎么刚有孩子呀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十年前。”林昕迟疑一下,答道。
吴天亮呵呵笑起来:“嗬!结婚十年才要孩子,可真够模范的!”
林昕苦笑一下。模范他真怕吴天亮再问下去:“结婚时怎么也不告诉我这老
朋友一声呢”
吴天亮依然在呵呵笑着,喷吐出来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问这些。仿佛他是有意在绕开这一片荆棘,而走在松软湿润
的草坪上转。
林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那份音乐小报,来回扇着吴天亮喷出的烟雾,
舒伯特走在了这浓浓的烟雾中了。
唉!吴天亮不提,他却是忘不了呵……
叶彩屏呢为什么吴天亮一句也不提叶彩屏呢叶彩屏现在在哪里呢
“天亮,给我支烟抽!”林昕对吴天亮说道。
“怎么,你也想抽一支”吴天亮递给他一支烟。
浓浓的烟雾,弥漫在他们两人四周……
到广播学院上学不久,林昕便爱上了一位同学,或者说那位同学爱上了他。总
之,爱是双方的,一方是磁石,一方必是铁屑。
是报到的头一天,林昕刚刚把名字签在学生报到的名册上,背后便传来一声轻
轻略带惊讶的呼唤:“你就是林昕”
他回过头来,看见一位姑娘,其实面容苍老,眼角过早出现了鱼尾纹,说她是
两个孩子的妈妈,没有人不相信。林昕客气地点点头,便和她擦身而去。
那女的报完到,跑了几步,追上了林昕,问:“从北大荒来的”
林昕点点头。
“我也是从北大荒来的。”
林昕禁不住望了一眼她,从北大荒出来的老乡真多。
“也是从北京去的”
女的点点头,又说:“在农场的小报上,总看见你写的诗,就是没见过你的面!”
他们边说边来到报到处的门口,那女的指着一个挺重的行李说:“看在北大荒
的份上,劳您大驾,帮我把它扛到三楼宿舍吧!”
林昕真不愿意扛这个重家伙。这使他想起在北大荒扛麻袋入囤。可是,碍于初
次见面的面子,他还是帮忙了。扛到宿舍,他便转身要走,女的拦住了他:“喂,
干吗这么急”说着她匆匆打开行李,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给你看样东西,
你看里面都是什么”
林昕打开本子一看,嗬!里面夹的全是在北大荒时发表在农场小报上的诗。竟
然和叶彩屏一样,也都是从报上剪下来,整整齐齐夹在本里面。天下竟有如此的巧
合。
“我是你的崇拜者呢!这下好了,以后可以好好请教请教你了!”
林昕禁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显得有些激动的女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
一瞬间,或者说就是这个和叶彩屏有一样的笔记本,竟使他像小孩坐上公园游乐场
里的滑梯,一下子出溜下来。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特而不可捉摸。
不过,当时,林昕只是从这相似的本子和举动中,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叶彩屏而
已。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和虽然仅仅一夜温存的叶彩屏,却使他在一路长途颠簸中
一直久久回味。他实在没有看上眼前这位貌不出众的崇拜者。
这一学期期末,叶彩屏实在挨不住北大荒那一个个长夜的孤寂,回到北京探亲,
到学院来看望林昕。正巧,这位崇拜者在拿着她自己写的一首诗向林昕请教。林昕
显出一副得意的神情对她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叶彩屏,也是北大荒的。”然
后又对叶彩屏说,“这是我的同学,胡琳,也是北大荒的。”
胡琳用一种挑剔的,又有几分嫉妒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叶彩屏。不过,她感到失
意。而林昕却很得意。因为两位女性站在一起,相比较下,一丑一俊,太明显了。
放假了,同学们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下了林昕一个人。白天,他陪着叶彩
屏到大街上买东西,到公园去散步。晚上,便一起睡在了静悄悄的宿舍里,短暂的
时刻,却是异常美妙,整个校园静悄悄的,窗口的白杨树叶子在夜风中飒飒细语,
像是诉说着缠绵的情话。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常常激动得彻夜不
眠。……
开学了,她又回北大荒了。他又上课了。紧张的学习,伴随着甜蜜的回忆。胡
琳很少到林昕的宿舍里来请教写诗了。她曾经屡次投过她写的诗稿,几乎每天下课
她都要往传达室跑,可是每次抱回来的都是她的退稿。不过,她依然在写。
第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班上传出了明年毕业分配去向的问题,一下子掀起轩
然大波。因为是工农兵学员,原则上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过,“原则上”这三
个字,说明弹性还是有的。不过,是对有些人原则而已,对有些人就在原则以外罢
了。林昕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唐僧上西天取经一样苦苦熬了两年,再熬上一年,又要
重新回到遥远的天边北大荒去,真有些不寒而栗。他这时才感到关系着自己命
运的重要性。分配!他还面临着毕业分配。而这分配,远不如入学那样令人雀跃了。
他想起了胡琳。真该死!他怎么忽略了她呢她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副台长,这
是他早就知道的呀。虽说,电视台的副台长有六七位之多,但总能管上用的。他再
一细打听,嘿,果然是近水楼台,她捷足先登,已经留在北京,分到电视台了。为
什么不可以通过她,让自己也留下呢
试试!
林昕到胡琳宿舍里找到她,胡琳感到异常奇怪。
“你找我,有事……”
“有点儿事。”
“什么事”
什么事怎么说呢
“你有时间吗我们到外面谈谈好吗”
胡琳跟着他走出宿舍。他们沿着校园的甬道,一直走到大门口,又从大门口,
顺着甬道,走到操场边。一群学生正在赛篮球,裁判的哨音伴随着激烈争夺的球砰
砰砸篮筐的响声……
胡琳莫名其妙地等待着,不知道林昕找她到底有什么事。一个痴情女人的心理,
恐怕就是心理学家也很难揣测。她明明知道林昕有女朋友,却又在等待着奇迹发生,
使她所钟情的男人回到她那里去。
林昕在翻过来调过去思索着。虽然,在找胡琳之前,他便想好了话题,想开诚
布公地谈谈。可是,现在,他推翻了。他在想,到底对胡琳讲些什么对于她最富有
魅力
“胡琳,最近还写诗吗”
呵!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又是把诗请出来了。
胡琳望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看看你的诗。”
胡琳又望了他一眼:“你找我就是这事”
林昕尴尬了。
胡琳转身要走,林昕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急不择言,脱口轻轻说道:“胡琳,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
胡琳瞪大了眼睛。
“我是爱你的呀!”这句话说得轻如耳语,可是,在胡琳的心中却引起强烈的
轰鸣。两年来,她一直单相思,爱的就是这个林昕,而且,还可以说,早在北大荒
时,读着他写的那一首首充满激情的诗篇,她就痴痴的在自己心底勾勒着林昕的模
样了。一个痴心女子的感情就是这样执着,可爱而又可怜。因此,两年来,虽然也
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却总没有成功。一是她心中自有她理想中的人物,二是她的
模样和年龄也不那么吸引人。现在,听到林昕这轻轻的话语,犹如听到来自遥远天
边的呼唤。她实在希望相信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实,她实在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么,你的那位……叶……”胡琳问道。
是呀,叶彩屏呢她曾经把一个姑娘家所有的一切都给予了自己,应该把她摆
在一个什么位置上呢林昕迟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毕业分配依然要回北大荒,
他的心先被冻得抽搐了一下。先来个缓兵之计吧。他便对胡琳说:“你大概还不知
道,自从第一次她见到了你,就和我闹开了,我们……最近吹了。”他简直自己都
有些惊讶不已,怎么会编造出这样类似小说中的情节来
胡琳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一个痴情姑娘的心,哪怕仅仅一滴水,就能滋润过来。
操场中,篮球赛结束了。一方不知是哪个系的,大概胜利了,在叫号欢呼起来
……
就这样,晚上,胡琳拿来自己的诗,请林昕帮助她修改。林昕认真地为她修改、
抄好,又帮助她投寄出去。半个月后,居然有两首短诗在一家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
就在收到报纸的那天晚上,在寂静校园的角落里,胡琳深情地扑在林昕的怀中。这
是林昕怀中搂抱的第二个女人。开始,他搂抱的姿态极其不自然,心在咚咚直跳,
仿佛抱着的是一盆燃着的火。可是,慢慢的,习惯了。女人柔软的身体,尤其是在
夜色朦胧之中,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恍惚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拥抱着哪
一个女人。
第二天,虽然,那时候发表作品还没有稿酬,但胡琳还是掏出了钱,亲自采购、
下厨,把林昕请到家中,为他设宴招待。胡琳的父母也被女儿请出来作陪。
进展得顺利而神速……
诗、爱情和毕业分配……
一个模样不俊的姑娘,对爱情的要求有时候会比漂亮的姑娘更为强烈。迟开的
花,开起来香味儿更浓。一天,是个周末的晚上,宿舍里的人回家的回家,看电影
的看电影。本来,林昕和家里说好了要回去的。可是,胡琳要他在宿舍里等她,他
等她。但什么事呢没事。就是要一起坐坐,拥抱在一起。林昕在这方面不是幼雏,
他从姑娘的眉眼神态之间,知道她的心思。
就在这时候,门敲响了。他们没有开门。以为人一会儿便会走。但是,人没有
走,还在敲门。林昕只好把门打开了。他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叶彩屏。
她突然出现在校园里。她是从北大荒出差,为农场医院买医疗器械的。她到林
昕家,家里告诉她林昕在学校,她来了,没想到碰到这样一个场面。从林昕慌乱的
眼神和胡琳几分得意的神色之中,敏感的叶彩屏像长着第六感官,已经洞悉了一切。
而在这种时候,林昕又该怎么向叶彩屏解释,又怎么能解释得清呢
胡琳却以一个嫉妒女人的心理,一点儿也不留情面的对林昕说:“阿林,这是
怎么回事呢你们不是吹了吗她怎么又来找你呢”
叶彩屏一下子听愣了。虽然,她刚才已经明白了这里的蹊跷。可是,听到胡琳
以这种亲昵得有些腻人的口吻讲着这样的话,对她来讲不能不说是一个强刺激。这
次出差回京,有些匆忙,没有来得及给林昕写信,但一路上对于这次阔别重逢,她
是格外向往,也是格外激动的呀。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她一直是把自己和林昕
当做了结过婚的夫妻一样看待的呀!万万没有想到迎接她的竟是这样的重逢场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彩屏问林昕。
“是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琳毫不示弱,也在问林昕。
林昕的脑子里像闯进了一窝黄蜂,他突然大声发起脾气来,异常暴躁的对叶彩
屏嚷道:“我们不是吹了,我早对你讲了吗你怎么还来找我呢”
叶彩屏没有想到林昕会这样对她讲话,又会讲出这样的话。她活像挨了一闷棍,
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不明白这里面林昕演的究竟是什么戏。但她实在忍受不了
这意外的打击,二话没说,她跑出宿舍,一直跑出学校的大门口。
第二天,林昕偷偷找到叶彩屏,向她解释:“这都是为了我的毕业分配,也为
了你呀!你想想,难道我们一辈子就呆在北大荒这个鬼地方了吗以后再有个孩子
怎么办……”
叶彩屏惊诧万分。难道一个人最纯真、最宝贵的爱情,竟也可以这样作为一种
交易的手段吗为了达到某一目的,爱情也可以粉墨登场,像换服装、换道具一样,
用完了再换回来吗她实在不明白林昕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两年大学上得竟会使
一个人变成这样,那么宁可不来上学!
“我宁可一辈子呆在北大荒,也不能干这种事!”叶彩屏气愤的对林昕讲。
“可我不愿意就一辈子呆在北大荒!”林昕也气愤了,两个人第一次撕开了柔
情脉脉的面纱,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来了。“懂吗你懂吗我好不容易才到广播
学院上了学,难道让我再回农场去当广播员而让别人跑到电视台一蹲吗彩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别那么革命,那么犯傻!”
可是,叶彩屏忍受不了这种“聪明”。待隔了几天,林昕第二次找她的时候,
她已经匆匆忙忙买完了一些医疗器械,便离开北京,返回北大荒了,她没有告诉林
昕走的消息,也没有给林昕留下一个字。但是,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倚在窗口,她
徐徐地掉下了眼泪。
这对林昕是一个打击,也是一个冲击。无形之中,把他推向了胡琳这一边。假
戏真唱,最后竟也成真的了。虽然,最初,林昕也曾经难受过,毕竟漂亮的叶彩屏
给过他温存,曾使他动情过。但是,慢慢便也习惯了。好事古难全,两全齐美的事,
世上哪里找他这样宽慰着自己,渐渐也就把重心偏移在胡琳这一边。这正如最初
拥抱这个又瘦又显得苍老的女人,胸部扁平扁平的,像个洗衣板,他也曾别扭过,
但慢慢也习惯了,而且产生了欲望和快感。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毕业的那一年,林昕的目的达到了,他被分配到电视台当记者。胡琳的目的也
达到了,她和林昕结了婚。而且,她和林昕开的“夫妻店”,一起署名写的诗,已
经快可以出一本诗集了。双方各得其所。随着时间的飘移,过去越来越显得遥远,
而现在却越来越显得实际,看得见,摸得着。一晃,他们毕业都已经整整十年光景
了。
呵!十年,弹指之间,竟是一个十年!……

快近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窗里来,医院走廊里浮动着一片明朗而温暖的
气氛。旁边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早已经走了,去看他老婆和他的“千金”了。长椅上,
只剩下林昕和吴天亮。
以往的一切,该如何对吴天亮讲呢也不知吴天亮知道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自
己的一切,该会怎么讲呢眼前吴天亮这个汉子还不一个响亮的耳光抽上来呀可
是,吴天亮恐怕又不可能不知道。即使知道得不那么详细,总会耳闻一些影子。叶
彩屏那一年从北京回到北大荒,总不会那么守口如瓶吧是呵!叶彩屏现在又在哪
里呢也许,吴天亮知道她的去向。可是,他也只字不提叶彩屏。仿佛他在有意回
避,像走近一株挂满熟透果子的树旁,不敢轻易动一动那树枝,只要一动,那果子
便会掉下来,摔烂在地上。难道,命运让吴天亮和他林昕在这医院里重逢,就是要
制造这么一出让他自我谴责的哑剧吗
林昕真希望吴天亮提提那过去的一切,哪怕当面骂他几句也好,可是,吴天亮
没有……
往事,包括过去一去不返的爱情和友情,早已经统统甩在北大荒他们称之
为天边的地方了。怎么现在,突然之间,这一切又像飞散的鸟,统统从天边那片
缥缈的云彩里飞了回来,直戳戳地立在眼前了吗吴天亮不提,林昕却回避不了。
这正如太阳的光,无论有云彩,还是没有云彩,都是回避不了的。他的心里翻腾着,
往事像毒蛇咬着他的心。
也许,怨那三年的大学。如果不上,也没有这些事情了。可是,他也许就和眼
前的吴天亮一样,成了个水暖工。怨上学干吗那么,该怨什么他解释不清。如
果能解释清,他也就不会这样了。俗话讲得好: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早知道
谁能又未卜先知呢人的心有时大得如蛇吞象,有时又小得像米粒。早知道,他就
不会等到今天这么晚坐在这里等候妻子临产了。即便是等候,那扇白门后面躺在产
床上的妻子也应该是叶彩屏,而不是别人。
然而,过去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无法更改的。时间,真像是位高明而又
严酷的雕塑师,把人和世界雕塑得如此逼真而又无法遮掩。
不过,对于这十几年的一切,吴天亮似乎都不感兴趣。他一句也没有问,一句
也没有提。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和林昕闲扯着道听途说来的马路新闻,问问现
在彩电好买不好买,明年会不会涨价听说日本一百九十八集的电视连续剧阿信,
中国翻译了,什么时候能上演……仿佛林昕是电视台专门设在医院里的一个咨询
站。
他们就这样聊着,一直到窗口那帮修暖气的工人在喊:“嘿!大吴,聊得差不
离不多了吧该搭把手,干活了吧!”
他不起身,只是笑着骂他们:“你们他妈的催命怎么着碰见位十几年没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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